《外篇秋水第十七》[View] [Edit] [History]

1	一釋文借物名篇
2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一。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二。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三。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四。」
3	一注言其廣也。
4	疏河，孟津也。涇，通也。涘，岸也。涯，際也。渚，洲也，水中之可居曰洲也。大水生於春而旺於秋，素秋陰氣猛盛，多致霖雨，故秋時而水至也。既而凡百川谷，皆灌注黃河，通流盈滿，其水甚大，涯岸曠闊，洲渚迢遙，遂使隔水遠看，不辨牛之與馬也。
5	釋文《秋水》李云：水生於春，壯於秋。白虎通云：水，準也。《灌河》古亂反。《涇流》音經。司馬云：涇，通也。崔本作徑，云：直度曰徑。又云：字或作涇。《兩涘》音俟，涯也。《
6	渚》司馬云：水中可居曰渚。釋名云：渚，遮也，體高，能遮水使從旁回也。《崖》字又作涯，亦作，並同。《不辯牛馬》辯，別也。言廣大，故望不分別也。
7	二疏河伯，河神也，姓馮，名夷，華陰潼堤鄉人，得水仙之道。河既曠大，故欣然懽喜，謂天下榮華盛美，盡在己身。
8	釋文《河伯》姓馮，名夷，一名冰夷，一名馮遲，已見大宗師篇。一云：姓呂，名公子，馮夷是公子之妻。◎慶藩案：〔
9	文選〕枚乘七發注引許慎曰：馮遲，河伯也。釋文云：河伯，姓馮名夷，一名馮遲。遲夷二字，古通用也。淮南齊俗訓馮夷得道以潛大川，許注：馮夷，河伯也，華陰潼鄉隄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詩小雅四牡篇周道倭遲，韓詩作委夷。顏籀匡（俗）〔謬〕正（謬）〔俗〕云：古遲夷通，此其證。高注淮南原道篇：馮夷，或曰馮遲，古之得道能御陰陽者也。《為盡》津忍反。
10	三疏北海，今萊州是。望洋，不分明也，水日相映，故望洋也。若，海神也。河伯沿流東行，至於大海，聊復顧眄，不見水之端涯，方始迴旋面目，高視海若，仍慨然發歎，託之野語。而百是萬之一，誠未足以自多，遂（為）〔謂〕無如己者，即河伯之謂也。此乃鄙俚之談，未為通論耳。
11	釋文《北海》李云：東海之北是也。《面目盳》莫剛反，又音旁，又音望。本一作望。◎盧文弨曰：今本盳作望。《洋》音羊。司馬崔云：盳洋，猶望羊，仰視貌。《向若》向徐音嚮，許亮反。司馬云：若，海神。◎慶藩案釋文引司馬崔本作盳洋，云盳洋猶望羊，仰視貌。今案洋羊皆假借字，其正字當作陽。論衡骨相篇武王望陽，言望視太陽也。太陽在天，宜仰而觀，故訓為仰視。《聞道百》李云：萬分之一也。◎家世父曰：李軌云：聞道百，萬分之一也。今案聞字對下（聽）〔睹〕字為言。聞道雖多而不知其無窮也，以意度其然而自信其有進焉者，及（昧）〔睹〕（一）其無窮，乃始爽然自失也。百者，多詞也，李注非是。◎慶藩案百，古讀若搏，與若韻。漢書鄒陽傳鷙鳥絫百，與鶚韻。蔡邕獨斷蠟祝辭歲取千百，與宅壑作韻。
12	四注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
13	疏方，猶道也。世人皆以仲尼刪定六經為多聞博識，伯夷讓國清廉，其義可重。復有通人達士，議論高談，以伯夷之義為輕，仲尼之聞為寡，即河伯嘗聞，竊未之信。今見大海之弘博，浩汗難窮，方覺昔之所聞，諒不虛矣。河伯向不至海若之門，於事大成危殆。既而所見狹劣，則長被（●）〔嗤〕笑於大道之家。
14	釋文《今我睹》舊音睹。案說文，睹今字，睹古字，睹，見也。崔本作今睹我，云：睹，示也。《大方之家》司馬云：大道也。《理分》扶問反，後同。
15	校（一）兩睹字依下正文改。
16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一）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一。今爾出於崖（二）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二。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三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三）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於〕（四）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四！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五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六五帝之所連（五），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七。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八？」
17	一注夫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
18	疏海若知河伯之狹劣，舉三物以譬之。夫坎井之蛙，聞大海無風而洪波百尺，必不肯信者，為拘於虛域也。夏生之蟲，至秋便死，聞玄冬之時，水結為冰，雨凝成霰，必不肯信者，心厚於夏時也。曲見之士，偏執之人，聞說虛通至道，絕聖棄智，大豪末而小泰山，壽殤子而夭彭祖，而必不信者，為束縛於名教故也。而河伯不至洪川，未逢海若，自矜為大，其義亦然。
19	釋文《以語》如字，下同。◎王引之曰：蛙，本作魚，後人改之也。太平御覽時序部七、鱗介部七、蟲豸部一引此，並云井魚不可以語於海，則舊本作魚可知。且釋文於此句不出蛙字，直至下文井之蛙，始云蛙本又作蛙，戶蝸反，引司馬注云，蛙，水蟲，形似蝦，則此句作魚不作蛙明矣。若作蛙，則戶蝸之音，水蟲之注，當先見於此，不應至下文始見也。再以二證明之：鴻烈原道篇，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於隘也，梁張綰文，井魚之不識巨海，夏蟲之不見冬冰，（水經贛水注云：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皆用莊子之文，則莊子之作井魚益明矣。井九三，井谷射鮒，鄭注曰：所生魚無大魚，但多鮒魚耳。（見劉逵吳都賦注。）困學紀聞（卷十）引御覽所載莊子曰，用意如井魚者，吾為鉤繳以投之，呂氏春秋諭大篇曰，井中之無大魚也，此皆井魚之證。後人以此篇有井蛙之語，而荀子亦云坎井之蛙不可與語東海之樂，（見正論篇。）遂改井魚為井蛙，不知井自有魚，無煩改作蛙也。自有此改，世遂動稱井蛙夏蟲，不復知有井魚之喻矣。《於虛》音墟。本亦作墟。風俗通云：墟，虛也。崔云：拘於井中之空也。◎王念孫曰：崔注拘於虛曰，拘於井中之空也。案崔訓虛為空，非也。虛與墟同，故釋文云，虛本亦作墟。廣雅曰：墟，也。（古居字。）文選西征賦注引聲類曰：墟，故所居也。凡經傳言丘墟者，皆謂故所居之地。言井魚拘於所居，故不知海之大也。魚居於井，猶河伯居於涯涘之間，故下文曰，今爾出於涯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也。《夏蟲》戶嫁反。◎慶藩案文選孫興公天台山賦注引司馬云：厚信其所見之時也。釋文闕。◎又案司馬訓篤為厚，成疏心厚於夏時，即用司馬義。其說迂曲難通。爾雅釋詁：篤，固也。論語泰伯篇篤信好學，謂信之固也。禮儒行篤行而不倦，謂行之固也。後漢延篤字叔堅，堅亦固也。凡鄙陋不達謂之固，夏蟲為時所蔽而不可語冰，故曰篤於時。篤字正與上下文拘束同義。《曲士》司馬云：鄉曲之士也。
20	二注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
21	疏河伯駕水乘流，超於崖涘之表，適逢海若，仍於瀚海之中，詳觀大壑之無窮，方鄙小河之陋劣。既悟所居之有限，故可語大理之虛通也。
22	三疏尾閭者，泄海水之所也；在碧海之東，其處有石，闊四萬里，厚四萬里，居百川之下尾而為閭族，故曰尾閭。海水沃著即焦，亦名沃焦也。山海經云，羿射九日，落為沃焦。此言迂誕，今不詳載。春雨少而秋雨多，堯遭水而湯遭旱。故海之為物也，萬川歸之而不盈，沃焦瀉之而不虛，春秋不變其多少，水旱不知其增減。論其大也，遠過江（海）〔河〕（六）之流，優劣懸殊，豈可語其量數也！
23	釋文《尾閭》崔云：海東川名。司馬云：泄海水出外者也。《泄之》息列反，又與世反。◎慶藩案文選嵇叔夜養生論注引司馬云：尾閭，水之從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焦，在東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稱尾。閭者，聚也，水聚族之處，故稱閭也。在扶桑之東，有一石，方圓四萬里，厚四萬里，海水注者無不燋盡，故曰沃燋。較釋文所引加詳。《量數》音亮。注及下同。
24	四注窮百川之量而縣於河，河縣於海，海縣於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患者，不夷也，故體大者（快）〔怏〕（七）然謂小者為無餘，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生民之所惑也。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先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也，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矣；所謂小者無餘也，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矣；然後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此莊子之所以發德音也。若如惑者之說，轉以小大相傾，則相傾者無窮矣。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視少而自以為多，將奔馳於勝負之竟而助天民之矜夸，豈達乎莊生之旨哉！
25	疏存，在也。奚，何也。夫覆載萬物，莫大於天地；布氣生化，莫大於陰陽也。是以海若比形於天地，則無等級以寄，言受氣於陰陽，則是陰陽象之一物也。故託諸物以為譬，猶小木小石之在太山乎，而海若於天理在乎寡少，物各有量，亦何足以自多！
26	釋文《而縣》音玄。下同。《怏然》於亮反，又於良反。《之竟》音境。
27	五疏礨空，蟻穴也。稊，草似稗而米甚細少也。中國，九州也。夫四海在天地之間，九州居四海之內，豈不似蟻孔之居大澤，稊米之在大倉乎，言其大小優劣有如此之懸也。
28	釋文《礨》力罪反，向同，崔音壘，李力對反。《空》音孔。壘孔，小穴也。李云：小封也。一云：蟻冢也。◎家世父曰：釋文引崔云，礨空小穴也。李軌云，小封也。一云蟻塚。今案礨空自具兩義，言高下之勢也。礨者，突然而高；空者，窪然而下。大澤之中，或墳起，或洿深，高下起伏，自然之勢常相因也，故謂之礨空。司馬相如上林賦丘墟掘礨，亦同此義。言丘墟之勢，或掘而成穴，或壘而成垤也。《稊米》徒兮反。司馬云：稊米，小米也。李云：稊草也。案郭注爾雅，稊似稗，稗音蒲賣反。《大倉》音泰。
29	六注小大之辨，各有階級，不可相跂。
30	疏號，名號也。卒，眾也。夫物之數不止於萬，而世間語便，多稱萬物，人是萬數之一物也。中國九州，人眾聚集，百穀所生，舟車來往，在其萬數，亦處一焉。然以人比之萬物，九州方之宇宙，亦無異乎一豪之在馬體，曾何足以介懷也！
31	釋文《人卒》尊忽反。司馬云：眾也。崔子恤反，云：盡也。◎家世父曰：釋文引司馬云，卒，眾也，崔云，盡也。案人卒九州，言極九州之人數。卒者，盡詞也。九州之大，人數之繁，其在天之中，要亦萬物之一而已。崔說是。◎俞樾曰：人卒二字，未詳何義。司馬訓卒為眾，崔訓卒為盡，皆不可通。且下云人處一焉，則此不當以人言。人卒疑大率二字之誤。人間世篇，率然拊之，釋文曰，率或作卒。是率卒形似易誤之證。率誤為卒，因改大為人以合之。據至樂篇人卒聞之，盜跖篇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是人卒之文，本書所有，然施之於此，不可通矣。大率者，總計之辭。上云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又云計中國之在海內，計與大率，其義正同。
32	七注不出乎一域。
33	疏五帝連接而揖讓，三王興師而爭奪，仁人殷憂於社稷，任士劬勞於職務，四者雖事業不同，俱理盡於毫末也。
34	釋文《五常之所連》司馬云：謂連續仁義也。崔云：連，續也。本亦作五帝。◎盧文弨曰：今本作五帝。◎家世父曰：江南古（莊）〔藏〕本連作運，似從運為妥。《所爭》側耕反。《任士之所勞》李云：任，能也。勞，服也。
35	八注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大小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辯也。
36	疏伯夷讓五等以成名，仲尼論六經以為博，用斯輕物，持此自多，亦何異乎向之河伯自多於水！此通合前喻，並釋前事少仲尼〔之〕（八）聞輕伯夷之義也。
37	校（一）趙諫議本作墟。（二）趙本作涯。（三）趙本無於字。（四）於字依世德堂本補。（五）闕誤引江南古藏本連作運。（六）河字依正文改。（七）怏字依釋文及世德堂本改。（八）之字依正文補。
38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豪〕末，可乎一？」
39	一疏夫形之大者，無過天地，質之小者，莫先毫末；故舉大舉小，以明稟分有差。河伯呈己所知，詢於海若。又解：若以自足為大，吾可大於兩儀；若以無餘為小，吾可小於毫末。河伯既其領悟，故物我均齊，所以述己解心，詢其可不也。
40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一，時無止二，分無常三，終始無故四。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五，大而不多六，知量無窮七；證曏今故八，故遙而不悶，九掇而不跂一０，知時無止一一；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一二，知分之無常也一三；明乎坦塗一四，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一五，知終始之不可故也一六。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一七；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一八；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一九。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豪〕（一）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二０！」
41	一注物物各有量。
42	疏既領所疑，答曰不可。夫物之器量，稟分不同，隨其所受，各得稱適，而千差萬別，品類無窮，稱適之處，無大無小，豈得率其所知，抑以為定！
43	二注死與生皆時行。
44	疏新新不住。
45	三注得與失皆分。
46	疏所稟分命，隨時變易。
47	四注日新也。
48	疏雖復終而復始，而未嘗不新。
49	五注各自足也。
50	疏此下釋量無窮也。以大聖之知，視於遠理，察於近事，故毫末雖小，當體自足，無所寡少也。
51	六注亦無餘也。
52	疏天地雖大，當（離）〔體〕（二）無餘，故未足以自多也。不多則無夸，不寡則息企也。
53	七注攬而觀之，知遠近大小之物各有量。
54	疏以大人之知，知於物之器量，大小雖異，各稱其情，升降不同，故無窮也。此結前物量無窮也。
55	八注曏，明也。今故，猶古今。
56	疏此下釋時無止義也。曏，明也。既知小大非小大，則證明古今無古今也。
57	釋文《證曏》許亮反。崔云：往也。向郭云：明也。又虛丈反。
58	九注遙，長也。
59	一０注掇，猶短也。
60	疏遙，長也。掇，短也。既知古今無古今，則知壽夭無壽夭。是故年命延長，終不厭生而悒悶；稟齡夭促，亦不欣企於遐壽；隨變任化，未始非吾。
61	釋文《掇》專劣反。郭云：短也。《而不跂》如字。一本作企。下注亦然。◎家世父曰：郭象注，遙，長也，掇，猶短也。說文：掇，拾取也。易疏：患至掇也，若手拾掇物然，言近而可掇取也。悶，如老子其政悶悶，不詳明。跂者，所以行也。淮南子原道訓跂行喙息，馬蹄篇蹩●為仁，踶跂為義，謂煩勞也。知時無止，順謂行之而已。故者非遙，無漠視也；今者非近，無強致也。郭象注未愜。
62	一一注證明古今，知變化之不止於死生也，故不以長而悒悶，短故為跂也。
63	疏此結前時無止義也。
64	一二疏此下釋分無常義也。夫天道既有盈虛，人事寧無得喪！是以視乎盈虛之變，達乎得喪之理，故儻然而得，時也，不足為欣；偶爾而失，命也，不足為戚也。
65	一三注察其一盈一虛，則知分之不常於得也，故能忘其憂喜。
66	疏此結前分無常義也。
67	一四注死生者，日新之正道也。
68	疏此下釋終始無故義也。坦，平也。塗，道也。不以死為死，不以生為生，死生無隔故。明乎坦然平等之大道者如此。
69	釋文《坦》吐但反。
70	一五疏夫明乎坦然之道者，〔其〕（三）生也不足以為欣悅，其死也不足以為禍敗。達死生之不二，何憂樂之可論乎！
71	釋文《不說》音悅。
72	一六注明終始之日新也，則知故之不可執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死生之化若一。
73	疏此結前終始無故義。
74	釋文《不愕》五各反。《舍故》音捨。
75	一七注所知各有限也。
76	疏強知者乖真，不知者會道。以此計之，當故不如也。
77	一八注生時各有年也。
78	疏未生之時，無喜所以無憂；既生之後，有愛所以有憎。
79	一九注莫若安於所受之分而已。
80	疏至小，智也；至大，境也。夫以有限之小智，求無窮之大境，而無窮之境未周，有限之智已喪，是故終身迷亂，返本無由，喪己企物而不自得也。
81	二０注以小求大，理終不得，各安其分，則大小俱足矣。若毫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餘，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於秋毫，則顧其形象，裁自足耳；將何以知細之定細，大之定大也！
82	疏夫物之稟分，各自不同，大小雖殊而咸得稱適。若以小企大，則迷亂失性，各安其分，則逍遙一也。故毫末雖小，性足可以稱大；二儀雖大，無餘可以稱小。由此視之，至小之倪，何必定在於毫末！至大之域，豈獨理窮於天地！
83	釋文《之倪》五反，徐音詣。郭五米反。下同。
84	校（一）豪字依世德堂本改。（二）體字依上疏文改。（三）其字依下句補。
85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一？」
86	一疏信，實也。世俗議論，未辯是非，僉言至精細者無復形質，至廣大者不可圍繞。未知此理情智虛實。河伯未達，故有此疑也。
87	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一。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一）二。此勢之有也三。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四；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五，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六。
88	一注目之所見有常極，不能無窮也，故於大則有所不盡，於細則有所不明，直是目之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庸詎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
89	疏夫以細小之形視於曠大之物者，必不盡其弘遠，故謂之不可圍。又以曠大之物觀於細小之形者，必不曉了分明，故謂之無形質。此並未出於有境，豈是至無之義哉！
90	二注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
91	疏精，微小也。垺，殷大也。欲明小中之小，大中之大，稟氣雖異，並不離有（中）〔形〕（二），天機自張，各有便宜也。
92	釋文《垺》李普回反。徐音孚，謂盛也。郭芳尤反，崔音裒。《之殷》殷，眾也。◎慶藩案殷，大也，故疏云大中之大，不當訓眾。《異便》婢面反。徐扶面反。注皆同。
93	三注若無形而不可圍，則無此異便之勢也。
94	疏大小既異，宜便亦殊，故知此勢未超於有之也。
95	四注有精粗矣，故不得無形。
96	疏夫言及精粗者，必期限於形名之域，而未能超於言象之表也。
97	釋文《精粗》七胡反。下同。
98	五疏無形不可圍者，道也。至道深玄，絕於心色，故不可以名數分別，亦不可以數量窮盡。
99	釋文《能分》如字。
100	六注唯無而已，何精粗之有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無也，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無意之域，而後至焉。
101	疏夫可以言辨論說者，有物之粗法也；可以心意致得者，有物之精細也；而神口所不能言，聖心〔所〕（三）不能察者，妙理也。必求之於言意之表，豈期必於精粗之間哉！
102	釋文《不能論》本或作諭。
103	校（一）闕誤引張君房本便下有耳字。（二）形字依下正文期於有形句改。（三）所字依上句補。
104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一）一，不多仁恩二；動不為利三，不賤門隸四；貨財弗爭五，不多辭讓六；事焉不借人七，不多食乎力八，不賤貪污九；行殊乎俗一０，不多辟異一一；為在從眾一二，不賤佞諂一三；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一四；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一五。聞曰：『道人不聞一六，至德不得一七，大人無己一八。』約分之至也一九。」
105	一注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也。舉足而投諸吉地，豈出害人之塗哉！
106	疏夫大人應物，譬彼天行，運而無心，故投諸吉地，出言利物，終不害人也。
107	二注無害而不自多其恩。
108	疏慈澤類乎春陽，而不多遍行恩惠也。
109	三注應理而動，而理自無害。
110	疏應機而動，不域心以利物。
111	釋文《為利》于偽反。
112	四注任其所能而位當於斯耳，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
113	疏混榮辱，一窮通，故守門僕隸，不以為賤也。
114	釋文《故措》七故反。
115	五注各使分定。
116	疏寡欲知足，守分不貪，故於彼貨財，曾無爭競也。
117	六注適中而已。
118	疏率性謙和，用捨隨物，終不矯情，飾辭多讓。
119	七注各使自任。
120	疏愚智率性，工拙襲情，終不假借於人，分外求務。
121	八注足而已。
122	疏食於分內，充足而已，不多貪求，疲勞心力。
123	九注理自無欲。
124	疏體達玄道，故無情欲，非關苟貴清廉，賤於貪污。
125	一０注己獨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
126	疏和光同塵，無可不可，而在染不染，故行殊乎俗也。
127	釋文《行殊》下孟反。下堯桀之行同。
128	一一注任理而自殊也（二）。
129	疏居正體道，故不多邪辟，而大順群生，故曾無乖異也。
130	釋文《辟異》匹亦反。
131	一二注從眾之所為也。
132	疏至人無心，未曾專己，故凡厥施為，務在從眾也。
133	一三注自然正直。
134	疏素性忠貞，不履左道，非鄙賤佞諂而後正直也。◎家世父曰：大人之行凡五事：本不害人，非為仁也；無貴賤貨利之在其心，何有辭讓也；不導人以為利，何有貪污也；行自殊俗，非為異也；順從乎眾，非為諂也。事焉不借人，如許行之云並耕而治，饔而食；不多食乎力，如老子之云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顧）〔為〕（三）而民自樸；彼貪污者自止，而無事乎賤之矣。郭象注未能分明。
135	一四注外事不接（四）於心。
136	疏夫高官重祿，世以為榮；刑戮黜落，世以為恥。既而體榮枯之非我，達通塞之有時，寄來不足以勸勵，寄去不足以羞辱也。◎家世父曰：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承上，言無為而民自化。仁讓無所施，貪諂無所庸，又何以爵祿戮恥為也！郭象云外事不棲於心，誤。
137	一五注故玄同也。
138	疏各執是非，故是非不可為定分；互為大小，故細大何得有倪限；即天地毫末之謂乎！
139	一六注任物而物性自通，則功名歸物矣，故不聞。
140	疏夫體道聖人，和光韜晦，推功於物，無功名之可聞。寓諸他人，故稱聞曰。
141	一七注得者，生於失也；物各無失，則得名去也。
142	疏得者，不喪之名也。而造極之人，均於得喪，既無所喪，亦無所得。故老經云，上德不德。
143	一八注任物而已。
144	疏大聖之人，有感斯應，方圓任物，故無己也。
145	釋文《無己》音紀。
146	一九注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夫唯極乎無形而不可圍者為然。
147	疏約，依也。分，限也。夫大人利物，抑乃多塗，要切而言，莫先依分。若視目所見，聽耳所聞，知止所知，而限於分內者，斯德之至者也。
148	校（一）闕誤引張君房本人下有之塗也三字。（二）趙諫議本無而字也字。（三）為字依老子原文改。（四）世德堂本作棲，趙本無此句。
149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一？」
150	一疏若物之外，若物之內，謂物性分之內外也。惡，何也。言貴賤之分，小大之倪，為在物性之中，為在性分之外，至何處所而有此耶？河伯未達其源，故致斯請也。
151	釋文《惡至》音烏。下同。
152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一；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二；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三。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四。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五。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六。
153	一注各自足也。
154	疏道者，虛通之妙理；物者，質礙之麤事。而以麤視妙，故有大小，以妙觀麤，故無貴賤。
155	二注此區區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一）也。
156	疏夫物情倒置，迷惑是非，皆欲貴己而賤他，他亦自貴而賤彼，彼此懷惑，故言相也。
157	三注斯所謂倒置也。
158	疏夫榮華戮恥，事出儻來，而流俗之徒，妄生欣戚。是以寄來為貴，得之所以為寵；寄去為賤，失之所以為辱；斯乃寵辱由乎外物，豈貴賤在乎己哉！
159	四注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餘也。故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末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餘以稱小，則天地稊米無所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差數相加，幾微相傾，不可勝察也。
160	疏差，別也。夫以自足為大，則毫末之與丘山，均其大矣；以無餘為小，則天地之與稊米，均其小矣。是以因毫末〔以〕（二）為大，則萬物莫不大矣；因天地以為小，則萬物莫不小矣。故雖千差萬際，數量不同，而以此觀之，則理可見。◎家世父曰：道者，通乎人我者也；物者，心有所據以衡人者也；俗者，徇俗為貴賤者也；差者，萬物之等差也；功者，人我兩須之事功也；趣者，一心之旨趣也。繁然殽亂，而持之皆有道，故言之皆有本。貴賤大小，辨爭反復，而天下紛然多故也。
161	釋文《其稱》尺證反。《可勝》音升。
162	五注天下莫不相與為彼我，而彼我皆欲自為，斯東西之相反也。然彼我相與為唇齒，唇齒者未嘗相為，而唇亡則齒寒。故彼之自為，濟我之功弘矣，斯相反而不可以相無者也。故因其自為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矣；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惠之愈勤而偽薄滋甚，天下失業而情性瀾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
163	疏夫東西異方，其義相反也，而非東無以立西，斯不可以相無者也。若近取諸身者，眼見耳聽，手捉腳行，五藏六腑，四肢百體，各有功能，咸稟定分，豈眼為耳視而腳為手行哉？相為之功，於斯滅矣。此是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也。然足不行則四肢為之委頓，目不視則百體為之否塞，而所司各用，無心相為，濟彼之功，自然成矣，斯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也。以此觀之，則功用有矣，分各定矣。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則彼我失性而是非殽亂也，豈莊生之意哉！
164	釋文《自為》于偽反。注內自為相為皆同。餘如字。
165	六注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無然矣；無不然，則無非矣。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故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為也可見矣。
166	疏然，猶是也。夫物皆自是，故無不是；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天下無是矣；無不是，則天下無非矣。故以物情趣而觀之，因其自是，則萬物莫不是；因其相非，則萬物莫不非矣。夫天下之極相反者，堯桀也，故舉堯桀之二君以明是非之兩義。故堯以無為為是，有欲為非；桀以無為為非，有欲為是；故曰知堯桀之自然相非。因此而言，則天下萬物情趣志操，可以見之矣。
167	校（一）世德堂本之下有者字。（二）以字依下句補。
168	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絕一；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二。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三。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四；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五；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六。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七。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八。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九。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一）夫一０；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二）徒一一。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一二！」
169	一疏夫帝王異代，爭讓異時。既而堯知天命有歸，故禪於舜；舜知曆祚將改，又讓於禹。唐虞是五帝之數，故曰讓而帝也。（子）之，燕相子之也。噲，燕王名也。子之，即蘇秦之女婿也。秦弟蘇代，從齊使燕，以堯讓許由故事說燕王噲，令讓位與子之，子之遂受。國人恨其受讓，皆不服子之，三年國亂。齊宣王用蘇代計，興兵伐燕，於是殺燕王噲於郊，斬子之於朝，以絕燕國。豈非效堯舜之陳跡而禍至於此乎！
170	釋文《之噲》音快，又古邁反，又古會反。之者，燕相子之也。噲，燕王名也。司馬云：燕王噲拙於謀，用蘇代之說，效堯舜讓位與子之，三年而國亂。
171	二注夫順天應人而受天下者，其跡則爭讓之跡也。尋其跡者，失其所以跡矣，故絕滅也。
172	疏殷湯伐桀，周武克紂，此之二君，皆受天命，故致六合清泰，萬國來朝，是以時繼三王，故云爭而王也。而時須干戈，應以湯武，時須揖讓，應以堯舜。故千變萬化，接物隨時，讓爭之跡，不可執留也。白公名勝，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也。平王用費無忌之言，納秦女而疏太子，太子奔鄭，娶鄭女而生勝。太傅伍奢被殺，子胥奔吳，勝從奔吳，與胥耕於野。楚令尹子西迎勝歸國，封於白邑，僭號稱公。勝以鄭人殺父，請兵報讎，頻請不允，遂起兵反，楚遣葉公子高伐而滅之，故曰白公爭而滅。
173	釋文《而王》往況反。《白公》名勝，楚平王之孫，白縣尹，僭稱公，作亂而死。事見左傳哀公十六年。
174	三疏爭讓，文武也。堯桀，是非也。若經緯天地，則賤武而貴文；若克定禍亂，則賤文而貴武。是以文武之道，貴賤有時，而是非之行，亦用舍何定！故爭讓之禮，於堯舜湯武之時則貴，於之噲白公之時則賤，不可常也。
175	四疏梁，屋梁也。麗，屋棟也。衝，擊也。窒，塞也。言梁棟大，可用作攻擊城隍，不可用塞於鼠穴，言其器用大小不同也。
176	釋文《梁麗》司馬李音禮，一音如字。司馬云：梁麗，小船也。崔云：屋棟也。◎慶藩案初學記二十五引司馬云：麗，小船也。與釋文小異。◎俞樾曰：司馬云，梁麗小船也，崔云屋棟也。然小船與屋棟，皆非所以衝城。詩皇矣篇與爾臨衝，毛傳曰：臨，臨車也，衝，衝車也。正義曰：兵書有作臨車衝車之法，墨子有備衝之篇，知臨衝俱是車也。然則此云可以衝城，其為是車明矣。徐無鬼篇君亦必無陳鶴列於麗譙之間，郭注曰：麗譙，高樓也。司馬曰：麗譙，樓觀名也。此所云梁麗，疑是車之有樓者，若左傳所稱樓車矣。文選辨亡論衝棚息於朔野，李善注曰：字略作●，樓也，可為衝車有樓之證。◎慶藩案司馬訓梁麗為小船，非也。俞氏以為樓車，亦近附會。攷列子湯問篇雍門鬻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絕。梁欐，即此所云梁麗也。力命篇居則連欐，文選司馬長卿上林賦連捲欐佹，〔司馬彪〕注：欐佹，支（柱）〔重累〕（三）也。欐者附著，佹者交午。欐與麗同。廣韻：麗，著也。玉篇：麗，偶也。柱偶曰麗，梁棟相附著亦曰麗，正謂椽柱之屬。當從崔說為勝。為梁麗必材之大者，故可用以衝城，不當泥視。《窒》珍悉反。爾雅云：塞也。崔李同。說文都節反。
177	五疏騏驥驊騮，並古之良馬也。捕，捉也。狸狌，野貓也。夫良馬駿足，日馳千里，而捕捉小鼠，不及狸狌。是技藝不同，不可一概而取者也。
178	釋文《騏》音其。《驥》音冀。《驊》戶花反。《騮》音留。李云：騏驥驊騮，皆駿馬也。《捕》音步。本又作搏。徐音付。《狸》力之反。《狌》音姓，向同。又音生。崔本作鼬，由又反。《殊技》其綺反。
179	六注就其殊而任之，則萬物莫不當也。
180	疏鴟，鵂鶹也，亦名隻狐，是土梟之類也。晝則眼暗，夜則目明，故夜能撮捉蚤蝨，密視秋毫之末，晝出瞋張其目，不見丘山之形。是知物性不同，豈直鴟鵂而已！故隨其性而安之，則物無不當也。
181	釋文《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與委梟同。《
182	夜撮》七括反。崔本作最，音同。《蚤》音早。說文：跳蟲齧人者也。淮南子，鴟夜聚蚤，察分毫末。許慎云：鴟夜聚食蚤蝨不失也。司馬本作，音文，云：鴟，鵂鶹，夜取食。今郭本亦有作者。崔本作爪，云：鵂鶹夜聚人爪於巢中也。◎王引之曰：鵂字，涉釋文內鴟鵂鶹而衍。（埤雅引此已誤。）案釋文曰，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而不為鵂字作音，則正文內本無鵂字明矣。淮南主術篇亦云鴟夜撮蚤。◎慶藩案爪蚤通用，故崔本作爪。蚤字形相近，故司馬本作。淮南主術篇高注：鴟，鴟鵂也，謂之老菟，夜鳴人屋上也。夜則目明，合聚人爪以著其巢中，故曰察分秋毫；晝則無所見，故曰形性詭也。許注曰：鴟夜聚食蚤蝨不失也。撮蚤之說，許高異議。王引之云，揆之事理，當以許注為雅馴。《瞋》尺夷反，向處辰反。司馬云：張也。崔音眩，又師慎反。本或作瞑。◎慶藩案釋文，瞋或作瞑。疑作瞑者是也。說文：瞋，怒目也。瞑，合目也。瞑目則無所見矣。隸書●或作真，冥或作●，形相似而誤。管子小問篇桓公瞋目而視，祝鳧已（疵）〔疪〕（四），韓子守道篇瞋目切齒傾耳，淮南道應篇瞋目敝然，攘臂拔劍，今本瞋並誤瞑，皆其例。
183	七注夫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得我為是，失我為非，適性為治，失和為亂。然物無定極，我無常適，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若以我之所是，則彼不得非，此知我而不見彼者耳。故以道觀者，於是非無當也，付之天均，恣之兩行，則殊方異類，同焉皆得也。
184	疏蓋，不盡之辭也。師，猶師心也。夫物各師其（域）〔成〕心，妄為偏執，將己為是，不知他以為非，將我為治，不知物以為亂；故師心為是，不見己上有非；師心為治，謂言我身無亂。豈知治亂同源，是非無主！故治亂同源者，天地之理也；是非無主者，萬物之情也。暗於斯趣，故言未明也。
185	釋文《師是》或云：師，順也。《師治》直吏反。注皆同。
186	八疏夫天地陰陽，相對而有。若使有天無地，則萬物不成；有陰無陽，則蒼生不立。是知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者，必不可行明矣。
187	九注天地陰陽，對生也；是非治亂，互有也；將奚去哉？
188	疏若夫師是而無非，師天而無地，語及於此而不捨於口者，若非至愚之人，則是故為誣罔。
189	釋文《不舍》音捨。下同。
190	一０疏帝，五帝也。王，三王。三代，夏殷周。禪，授也。繼，續也。或宗族相承，或讓與他姓，故言殊禪也。或父子相繼，或興兵篡弒，故言殊繼也。或遲速差互，不合天時；或氓俗未歸，逆於人事。是以之噲慕堯舜以絕嗣，白公效湯武以滅身，如此之流，謂之篡奪也。
191	釋文《篡夫》初患反，取也。下如字。
192	一一疏夫干戈揖讓，事跡不同，用捨有時，不可常執。至如湯武興兵，唐虞揖讓，上符天道，下合人心，如此之徒，謂之為義也。
193	一二注俗之所貴，有時而賤；物之所大，世或小之。故順物之跡，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194	疏河伯未能會理，故海若訶使忘言，默默莫聲，幸勿辭費也。夫小大無主，貴賤無門，物情顛倒，妄為臧否。故女於何推逐而知貴賤大小之家門乎？言其不知也。
195	釋文《女惡》音汝。後放此。下音烏。
196	校（一）闕誤引張君房本篡下有之字。（二）之字依世德堂本補。（三）重累二字依文選注改。（四）疪字依管子改。
197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一」
198	一疏奈何，猶如何也。河伯雖領高義，而未達旨歸，故更請決疑，遲聞解釋。我欲處涉人世，攝衛修道，於何事而可為乎？於何事而不可為乎？及辭讓受納，進趣退舍，眾諸物務，其事云何？願垂告誨，終身奉遵。
199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一；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二。何少何多，是謂謝施三；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四。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五；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六；泛泛（一）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七。兼懷萬物，其孰承翼八？是謂無方九。萬物一齊，孰短孰長一０？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一一，不恃其成一二；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一三。年不可舉一四，時不可止一五；消息盈虛，終則有始一六。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一七。物之生也，若驟若馳一八，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一九。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二０。」
200	一注貴賤之道，反覆相尋。
201	疏反衍，猶反覆也。夫貴賤者，生乎妄執也。今以虛通之理照之，則貴者反賤而賤者復貴，故謂之反衍也。
202	釋文《反衍》如字，又以戰反。崔云：無所貴賤，乃反為美也。本亦作畔衍，李云：猶漫衍合為一家。◎慶藩案文選左太沖蜀都賦注引司馬作叛衍，云：叛衍，猶漫衍也。釋文闕。《反覆》芳服反。
203	二注自拘執則不夷於道。
204	疏而，汝也。夫修道之人，應須放任，而汝乃拘執心志，矜而持之，故與虛通之理蹇而不夷也。
205	釋文《與道大蹇》向紀輦反，徐紀偃反。本或作與天道蹇。崔本蹇作浣，云：猶洽也。
206	三注隨其分，故所施無常。
207	疏謝，代也。施，用也。夫物或聚少以成多，或散多以為少，故施用代謝，無常定也。
208	釋文《謝施》如字。司馬云：謝，代也。施，用也。崔云：不代其德，是謂謝施。
209	四注不能隨變，則不齊於道。
210	疏夫代謝施用，多少適時，隨機變化，故能齊物。若執一為行，則與理不冥者也。
211	釋文《參》初林反。《差》初宜反。
212	五注公當而已。
213	疏體道之士，望之儼然，端拱萬乘，楷模於物，群彼萬國，宗仰一君，亭毒黎元，必無私德也。
214	釋文《嚴乎》魚檢反，又如字。
215	六注天下之所同求。
216	疏繇繇，●長之貌也。若眾人之祭社稷，而社稷無私福於人也。
217	釋文《繇繇》音由。
218	七注泛泛然無所在。
219	疏泛泛，普遍之貌也。夫至人立志，周普無偏，接濟群生，泛愛平等。譬東西南北，曠遠無窮，量若虛空，豈有畛界限域也！
220	釋文《泛泛》孚劍反。字又作汎。《畛》之忍反。《
221	域》于逼反，舊于目反。
222	八注掩御群生，反之分內而平往者也，豈扶疏而承翼哉！
223	疏懷，藏也。孰，誰也。言大聖慈悲，兼懷庶品，平往而已，終無偏愛，誰復有心拯赦而接承扶翼者也！
224	九注無方，故能以萬物為方。
225	疏譬彼明鏡，方茲幽谷，逗機百變，無定一方也。
226	一０注莫不皆足。
227	疏萬物參差，亭毒唯一，鳧鶴長短，分足性齊。
228	一一注死生者，無窮之（二）變耳，非終始也。
229	疏虛通之道，無終無始，執滯之物，妄計死生。故老經云，迎不見其首，隨不見其後。
230	一二注成無常處。
231	疏應物無方，超然獨化，豈假待對而後生成也！
232	一三注不以形為位，而守之不變。
233	疏譬彼陰陽，春生秋殺，盈虛變化，榮落順時，豈執守形骸而拘持名位邪！
234	一四注欲舉之令去而不能。
235	釋文《令去》力呈反。
236	一五注欲止之使停又不可。
237	疏夫年之夭壽，時之●促，出乎天理，蓋不由人。故其來也不可舉而令去，其去也不可止而令住，俱當任之，未始非我也。
238	一六注變化日新，未嘗守故。
239	疏夫陰消陽息，夏盈冬虛，氣序循環，終而復始；混成之道，變化日新，循理直前，無勞措意也。
240	一七疏前來所辨海若之談，正是語大道之義方，論萬物之玄理者也。
241	一八注但當就用耳。
242	疏夫生滅流謝，運運不停，其為迅速，如馳如驟。是（尤）〔猶〕百年倏忽，何足介懷也！
243	一九注故不可執而守。
244	疏夫流動變化，時代遷移，迅若交臂，驟如過隙，故未有語動而不變化，言時而不遷移也。
245	二０注若有為不為於其閒，則敗其自化矣。
246	疏萬物紛亂，同稟天然，安而任之，必自變化，何勞措意為與不為！
247	校（一）趙諫議本作汎。（二）趙本之下有一字。
248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一？」
249	一注以其自化。
250	疏若使為與不為混一，則凡聖之理均齊。既任變化之自然，又何貴於至道？河伯更起斯問，遲以所疑。
251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一。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二。非謂其薄之也三，言察乎安危四，寧於禍福五，謹於去就六，莫之能害也七。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八，德在乎天九。知天（一）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一０蹢而屈伸一一，反要而語極一二。」
252	一注知道者，知其無能也；無能也，則何能生我？我自然而生耳，而四支百體，五藏精神，已不為而自成矣，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後哉！達乎斯理者，必能遣過分之知，遺益生之情，而乘變應權，故不以外傷內，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
253	疏夫能知虛通之道者，必達深玄之實理；達深玄之實理者，必明於應物之權智。既明權實之無方，故能安排而去化。死生無變於己，何外物之能害哉！（以）〔此〕答河伯之所疑，次明至道之可貴。
254	釋文《五藏》才浪反。
255	二注夫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故苦不能苦也。
256	疏至德者，謂得至道之人也。雖復和光混世，處俗同塵，而不為四序所侵，不為三災所害，既得之於內，故外不能賊。此明解道之可貴也。
257	三注雖心所安，亦不使犯之。
258	疏薄，輕也。所以水火不侵，禽獸不害者，惟心所安，則傷不能傷也，既不違避，亦不輕犯之也。
259	釋文《其薄》如字。崔云：謂以體著之。
260	四注知其不可逃也。
261	疏所以傷不能傷者，正言審察乎安危，順之而不可逃，處之而常適也。
262	五注安乎命之所遇。
263	疏寧，安也。禍，窮塞也。福，通達也。至德之人，唯變所適，體窮通之有命，達禍福之無門，故所樂非窮通，而所遇常安也。
264	六注審去就之非己。
265	疏謹去就之無定，審取舍之有時，雖復順物遷移，而恆居至當者。
266	七注不以害為害，故莫之能害。
267	疏一於安危，冥於禍福，與化俱往，故物莫能傷。此總結以前無害之義。
268	八注天然在內，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故大宗師云，知天人之所為者至矣，明內外之分皆非為也。
269	疏天然之性，韞之內心；人事所順，涉乎外跡；皆非為也。任之自然，故物莫之害矣。
270	九注恣人任知，則流蕩失素也。
271	疏至德之美，在乎天然，若恣人任知，則流蕩天性。
272	一０注此天然之知，自行而不出乎分者也，故雖行於外，而常本乎天而位乎得矣。
273	疏此真知也。位，居處也。運真知而行於世，雖涉於物千變萬化，而恆以自然為本，居於虛極而不喪其性，動而寂者也。
274	釋文《之行》如字。
275	一一注與機會相應者，有斯變也。
276	疏蹢，進退不定之貌也。至人應世，隨物污隆，或屈或伸，曾無定執，趣（人）〔舍〕冥會，以逗機宜。
277	釋文《蹢》丈益反，又持革反。《》丈綠反，又音濁。《屈伸》音申。
278	一二注知雖落天地，事雖接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也。
279	疏雖復混跡人閒而心恆凝靜，常居樞要而反本還源。所有語言，皆發乎虛極，動不乖寂，語不乖默也。
280	釋文《反要》於妙反。
281	校（一）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天作乎。
282	曰：「何謂天？何謂人一？」
283	一疏河伯未達玄妙，更起此疑，問天人之道，庶希後答。
284	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一。故曰，無以人滅天二，無以故滅命三，無以得殉名四。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五。」
285	一注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馬乎？服牛乘馬，可不穿落之乎？牛馬不辭穿落者，天命之固當也。苟當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
286	疏夫牛馬稟於天，自然有四腳，非關人事，故謂之天。羈勒馬頭，貫穿牛鼻，出自人意，故謂之人。然牛鼻可穿，馬首可絡，不知其爾，莫辨所由，事雖寄乎人情，理終歸乎造物。欲顯天人之一道，故託牛馬之二獸也。
287	二注穿落之可也，若乃走作過分，驅步失節，則天理滅矣。
288	疏夫因自然而加人事，則羈絡之可也。若乃穿馬絡牛，乖於造化，可謂逐人情之矯偽，滅天理之自然。
289	三注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乎！
290	疏夫率性乃動，動不過分，則千里可致而天命全矣。若乃以駑勵驥而驅馳失節，斯則以人情事故毀滅天理，危亡旦夕，命其安在乎！豈唯馬牛，萬物皆爾。
291	四注所得有常分，殉名則過也。
292	疏夫名之可殉者無涯，性之所得者有限，若以有限之得殉無涯之名，則天理滅而性命喪矣。
293	五注真在性分之內。
294	疏夫愚智夭壽，窮通榮辱，稟之自然，各有其分。唯當謹固守持，不逐於物，得於分內而不喪於道者，謂反本還源，復於真性者也。此一句總結前玄妙之理也。
295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一。
296	一疏憐是愛尚之名。夔是一足之獸，其形如（詖）〔鼓〕，足似人腳，而迴踵向前也。山海經云，東海之內，有流波之山，其山有獸，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而行，聲音如雷，名之曰夔。昔黃帝伐蚩尤，以夔皮冒鼓，聲聞五百里也。蚿，百足蟲也，夔則以少企多，故憐蚿；蚿則以有羨無，故憐蛇；蛇則以小企大，故憐風；風則以暗慕明，故憐目；目則以外慕內，故憐心。欲明天地萬物，皆稟自然，明暗有無，無勞企羨，放而任之，自合玄道。倒置之徒，妄心希慕，故舉夔等之麤事，以明天機之妙理。又解：憐，哀愍也。夔以一足而跳躑，憐蚿眾足之煩勞；蚿以有足而安行，哀蛇無足而辛苦；蛇有形而適樂，愍風無質而冥昧；風以飄颻而自在，憐目域形而滯著；目以在外而明顯，憐心處內而暗塞。欲明物情顛倒，妄起哀憐，故託夔蚿以救其病者也。
297	釋文《夔》求龜反，一足獸也。李云：黃帝在位，諸侯於東海流山得奇獸，其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風雨，目光如日月，其音如雷，名曰夔。黃帝殺之，取皮以冒鼓，聲聞五百里。《憐》音蓮。《蚿》音賢，又音玄。司馬云：馬蚿蟲也。廣雅云：蛆渠馬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司馬云：夔，一足；蚿，多足；蛇，無足；風，無形；目，形綴於此，明流於彼；心則質幽，為神遊外。
298	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一」
299	一疏踸踔，跳躑也。我以一足跳躑，快樂而行，天下簡易，無如我者。今子驅馳萬足，豈不劬勞？如何受生獨異於物？發此疑問，庶顯天機也。
300	釋文《(足今)》敕甚反，郭菟減反，一音初稟反。《卓》本亦作踔，同。敕角反。李云：●卓，行貌。◎盧文弨曰：今本卓作踔。◎慶藩案卓，獨立也，與踔●聲義同。漢書河間獻王傳卓爾不群，說苑君道篇踔然獨立。（踔，敕角切。）說文：●，（竹角切。）特止也。徐鍇繫傳：特止，卓立也。通作趠逴。廣雅：趠，絕也。李善西都賦注，逴（救角切。）躒，猶超絕也。義並同。
301	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一）。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一
302	一疏夫唾而噴者，實無心於大小，而大小之質自分，故大者如珠璣，小者如濛霧，散雜而下，其數難舉。今蚿之眾足，乃是天然機關，運動而行，未知所以，無心自張，有同噴唾。夔以人情起問，蚿以天機直答，必然之理，於此自明也。
303	釋文《唾》吐臥反。《噴》普悶反，又芳奔反，又孚問反。《如霧》音務，郭武貢反。《可勝》音升。◎慶藩案文選陸士衡文賦注引司馬云：天機，自然也。釋文闕。
304	校（一）趙諫議本無也字。
305	蚿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一？」
306	一疏蚿以眾足而遲，蛇以無足而速，然遲速有無，稟之造化，欲明斯理，故發此疑問。
307	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一！」
308	一注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一）。則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二）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俛然而自得矣。遲速之節，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惑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機而傷其神器也（三）。至人知天機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忘其所為而任其自動，故萬物無動而不逍遙也。
309	疏天然機關，有此動用，遲速有無，不可改易。無心任運，何用足哉！
310	釋文《俛然》亡本反。
311	校（一）趙諫議本無也字。（二）趙本無哉故二字。（三）趙本無也字。
312	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一
313	一疏脅，肋也。蓬蓬，風聲也，亦塵動貌也。蛇既無足，故行必動於脊脅也。似，像也。蛇雖無足，而有形像，風無形像，而鼓動無方，自北徂南，擊揚溟海，無形有力。竊有所疑，故陳此問，庶聞後答也。
314	釋文《蓬蓬》步東反，徐扶公反。李云：風貌。◎家世父曰：玉篇，似，肖也。所以行者，足也；動吾脊脅而行，無足而猶肖夫足也。有形則有肖，無形則亦無所肖也。
315	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一
316	一注恣其天機，無所與爭，斯小不勝者也（一）。然乘萬物御群材之所為，使群材各自得，萬物各自為，則天下莫不（二）逍遙矣，此乃（三）聖人所以為大勝也。
317	疏風雖自北徂南，擊揚溟海，然人以手指撝於風，風即不能折指，以腳●踏於風，風亦不能折腳，此小不勝也。然而飄風卒起，羊角乍騰，則大廈為之飛揚，櫟社以之摧折，此大勝也。譬達觀之士，穢跡揚波，混愚智於群小之間，泯是非於囂塵之內，此眾小不勝也。而亭毒蒼生，造化區宇，同二儀之覆載，等三光之照燭，此大勝也。非下凡之所解，唯聖人獨能之。●亦有作字者，，藉（蓋）也（四）。今不用此解也。
318	釋文《》音秋。李云：藉也。藉則削也。本又作●，子六反，又七六反，迫也。◎家世父曰：李軌云，藉也，藉則削也，本（文）〔又〕作●。指者，手嚮之；者，足蹴之。荀子強國篇巨楚縣吾前，大燕吾後，勁魏鉤吾右，楊倞注：，踧也，言蹴踏於後也。《折大》之舌反。《蜚大》音飛，又扶貴反。
319	校（一）趙諫議本無者也二字。（二）趙本無莫不二字。（三）趙本無乃字。（四）蓋字依釋文刪。
320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而絃歌不惙（一）一。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二？」
321	一疏輟，止也。宋當為衛，字之誤也。匡，衛邑也。孔子自魯適衛，路經匡邑，而陽虎曾侵暴匡人，孔子貌似陽虎。又孔子弟子顏剋，與陽虎同暴匡邑，剋時復與孔子為御。匡人既見孔子貌似陽虎，復見顏剋為御，謂孔子是陽虎重來，所以興兵圍繞。孔子達窮通之命，故絃歌不止也。
322	釋文《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色主反。《》子合反。司馬云：宋當作衛。匡，衛邑也。衛人誤圍孔子，以為陽虎。虎嘗暴於匡人，又孔子弟子顏剋，時與虎俱，後剋為孔子御，至匡，匡人共識剋，又孔子容貌與虎相似，故匡人共圍之。《不惙》本又作輟，同。丁劣反。
323	二疏娛，樂也。匡人既圍，理須憂懼，而絃歌不止，何故如斯？不達聖情，故起此問。本亦有作虞字者，虞，憂也。怪夫子憂虞而絃歌不止。
324	釋文《入見》賢遍反。
325	校（一）趙諫議本作輟。
326	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一），時也。一當堯舜（二）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二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三；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四。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五。」
327	一注將明時命之固當，故寄之求諱。
328	疏諱，忌也，拒也。窮，否塞也。通，泰達也。夫子命仲由來，語其至理云：「我忌於窮困，而不獲免者，豈非天命也！求通亦久，而不能得者，不遇明時也。夫時命者，其來不可拒，其去不可留，故安而任之，無往不適也。」夫子欲顯明斯理，故寄之窮諱，而實無窮諱也。
329	釋文《吾語》魚據反。
330	二注無為勞心於窮通之間。
331	疏夫生當堯舜之時，而天下太平，使人如器，恣其分內，故無窮塞。當桀紂之時，而天下暴亂，物皆失性，故無通人。但時屬夷險，勢使之然，非關運知，有斯得失也。
332	三注情各有所安。
333	疏情有所安而忘其怖懼。此起譬也。
334	釋文《蛟》音交。《漁父》音甫。《兕》徐履反。
335	四注聖人則無所不安。
336	疏聖人知時命，達窮通，故勇敢於危險之中，而未始不安也。此合喻也。
337	釋文《大難》乃旦反。
338	五注命非己制，故無所用其心也。夫安於命者，無往而非逍遙矣，故雖匡陳羑里，無異於紫極閒堂也。
339	疏處，安息也。制，分限也。告敕子路，令其安心。「我稟天命，自有涯分，豈由人事所能制哉！」
340	釋文《閒堂》音閑。
341	校（一）闕誤引江南古藏本作遇。（二）闕誤引張君房本堯舜下有之時二字，下句桀紂下同。
342	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一。」
343	一疏無幾何，俄頃之時也。既知是宣尼，非關陽虎，故將帥甲士，前進拜辭，遜謝錯誤，解圍而退也。
344	釋文《無幾》居起反。《將甲》如字。本亦作持甲。
345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一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二」
346	一疏姓公孫，名龍，趙人也。魏牟，魏之公子，懷道抱德，厭穢風塵。先王，堯舜禹湯之跡也。仁義，五德之行也，孫龍稟性聰明，率才弘辯，著守白之論，以博辯知名，故能合異為同，離同為異；可為不可，然為不然；難百氏之書皆困，窮眾口之辯咸屈。生於衰周，一時獨步，弟子孔穿之徒，祖而師之，擅名當世，莫與爭者，故曰，矜此學問，達於至妙，忽逢莊子，猶若井蛙也。
347	釋文《公孫龍問於魏牟》司馬云：龍，趙人。牟，魏之公子。《少學》詩照反。《長而》張丈反。《之行》下孟反。《之知》音智。
348	二疏喙，口也。方，道也。孫龍雖善於言辯，而未體虛玄，是故聞莊子之言，汒焉怪其奇異，方覺己之學淺，始悟莊子語深。豈直議論不如，抑亦智力不逮。所以自緘其口，更請益於魏牟。
349	釋文《汒焉》莫剛反，郭音莽。《論之》力困反。《
350	及與》音余。下助句放此。《所開》如字。本亦作關，兩通。本或作閡。《吾喙》許穢反，又昌銳反。
351	公子牟隱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蛙（一）乎？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梁（二）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一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二！』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三。於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四。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五』於是埳井之蛙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六
352	一疏公子體道清高，超然物外，識孫龍之淺辯，鑒莊子之深言，故仰天歎息而嗤笑，舉蛙鱉之兩譬，明二子之勝負。埳井，猶淺井也。蛙，蝦蟆也。幹，井欄也。甃，井中累塼也。跗，腳趺也。還，顧視也。虷，井中赤蟲也，亦言是到結蟲也。蟹，小螃蟹也。科斗，蝦蟆子也。腋，臂下也。頤，口下也。東海之鱉，其形弘巨，隨波游戲，暫居平陸。而蝦蟆小蟲，處於淺井，形容既劣，居處不寬，謂自得於井中，見巨鱉而不懼。云：「我出則跳躑〔乎〕井欄之上，入則休息乎破磚之涯；游泳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滅趺沒足；顧瞻蝦蟹之類，俯視科斗之徒，逍遙快樂，無如我者也。」
353	釋文《隱機》於靳反。《大息》音泰。《埳井》音坎，郭音陷。《之蛙》本又作蛙也，戶蝸反。司馬云：埳井，壞井也。蛙，水蟲，形似蝦蟆。◎慶藩案荀子正論篇注引司馬云：蛙，蝦蟆類也。與釋文小異。《之鱉》必滅反。字亦作鱉。《吾樂》音洛。下之樂大樂同。《跳》音條。《井幹》古旦反。司馬云：井欄也。褚詮之音西京賦作韓音。◎慶藩案文選班孟堅西都賦注引司馬云：井幹，井欄也，積木有若欄也。謝元暉同謝諮議銅雀臺詩注引司馬云：幹，井欄；然井幹，臺之通稱也。互有異同，並視釋文所引為詳。◎又案幹當從木作榦。說文正篆作●，井垣也。漢書枚乘傳單極之斷榦，晉灼曰：榦，井上四交之榦。《甃》側救反。李云：如闌，以塼為之，著井底闌也。字林壯繆反，云：井壁也。《赴水》如字。司馬本作踣，云：赴也。◎盧文弨曰：赴疑是仆字。《蹶》其月反，又音厥。《
354	泥則沒足滅跗》方于反，郭音附。司馬云：滅，沒也。跗，足跗也。李云：言踊躍於塗中。《還》音旋。司馬云：顧視也。《虷》音寒，井中赤蟲也。一名蜎。爾雅云，蜎，蠉。郭注云：井中小蛣赤蟲也。蜎，音求兗反，蠉，音況兗反。蛣，音吉厥。《蟹》戶買反。《
355	科斗》苦禾反。科斗，蝦蟆子也。
356	二注此猶小鳥之自足於蓬蒿。
357	疏擅，專也。跱，安也。蛙呼鱉為夫子，言：「我獨專一壑之水，而安埳井之樂，天下至足，莫甚於斯。處所雖陋，可以游涉，夫子何不暫時降步，入觀下邑乎？」以此自多，矜夸於鱉也。
358	釋文《夫擅》市戰反，專也。《一壑》火各反。
359	三注明大之不游於小，非樂然。
360	疏縶，拘也。埳井狹小，海鱉巨大，以小懷大，理不可容，故右膝纔下而已遭拘束也。
361	釋文《已縶》豬立反。司馬云：拘也。三蒼云：絆也。《非樂》音岳，又五教反。
362	四疏逡巡，從容也。七尺曰仞。鱉既左足未入，右膝（以）〔已〕拘，於是逡巡卻退，告蛙大海之狀。夫世人以千里為遠者，此未足以語海之寬大；以千仞為高者，亦不足極海之至深。言海之深大，非人所測度，以埳井為至，無乃劣乎！
363	釋文《逡》七旬反。
364	五疏頃，少時也。久，多時也。推移，變改也。堯遭洪水，命禹治之有功，故稱禹時也。而堯十年之中，九年遭潦；殷湯八歲之間，七歲遭旱。（而）旱〔而〕崖不加損，潦亦水不加益，是明滄波浩汗，溟渺深弘，不為頃久推移，豈由多少進退！東海之樂，其在茲乎！
365	釋文《九潦》音老。《弗為》于偽反。下同。《頃久》司馬云：猶早晚也。
366	六注以小羨大，故自失。
367	疏適適，驚怖之容。規規，自失之貌。蛙擅埳井之美，自言天下無過，忽聞海鱉之談，茫然喪其所謂，是以適適規規，驚而自失也。而公孫龍學先王之道，篤仁義之行，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忽聞莊子之言，亦猶井蛙之逢海鱉也。
368	釋文《適適》始赤反，又丈革反，郭菟狄反。《規規》如字。又虛役反，李徐紀睡反。適適，規規，皆驚視自失貌。
369	校（一）趙諫議本蛙作蛙。（二）世德堂本跳上無出字，闕誤同，引江南古藏本作出跳，無梁字。
370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一。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與二？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三。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四，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五！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六。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七。」
371	一注物各有分，不可強相希效（一）。
372	疏商蚷，馬蚿也，亦名商距，亦名且渠。孫龍雖復聰明性識，但是俗知，非真知也。故知未能窮於是非之境，而欲觀察莊子至理之言者，亦何異乎使蚊子負於丘山，商蚷馳於河海，而力微負重，智小謀大，故必不勝任也。
373	釋文《之竟》音境，後同。《蚊》音文。《商蚷》音渠，郭音巨。司馬云：商蚷，蟲名，北燕謂之馬蚿。一本作蜄，徐市軫反。《不勝》音升。《可強》其丈反。
374	二疏孫龍所學，心知狹淺，何能議論莊子窮微極妙之言耶？祇可辯析是非，適一時之名利耳。以斯為道，豈非（坎）〔埳〕井之蛙乎！此結譬也。
375	三注言其無不至也。
376	疏跐，踰也，亦極也。大皇，天也。玄冥，妙本也。大通，應跡也。夫莊子之言，窮理性妙，能仰登旻蒼之上，俯極黃泉之下，四方八極，奭然無礙。此智隱沒，不可測量，始於玄極而其道杳冥，反於域中而大通於物也。
377	釋文《方跐》音此。郭時紫反，又側買反。廣雅云：蹋也，蹈也，履也。司馬云：測也。《大皇》音泰。《奭然》音釋。《四解》戶買反。◎慶藩案無東無西，失其韻矣，今本乃後人妄改之也。王念孫曰：無東無西，當作無西無東，與通為韻。（案大雅皇矣篇同爾弟兄，與王方為韻，而今作同爾兄弟。逸周書周祝篇惡姑柔剛，與明陽長為韻，而今作剛柔。管子內業篇能無卜筮而知凶吉乎，與一為韻，而今作吉凶。文選鵩鳥賦或趨西東，與同為韻，而今作東西。答客難外有廩倉，與享為韻，而今作倉廩。皆後人不達古音，任意而妄改之者也。）
378	四注夫遊無窮者，非察辯所得。
379	釋文《索之》所白反。
380	五注非其任者，去之可也。
381	疏規規，經營之貌也。夫以觀察求道，言辯率真，雖復規規用心，而去之遠矣。譬猶以管闚天，詎知天之闊狹！用錐指地，寧測地之淺深！莊子道合二儀，孫龍德同錐管，智力優劣如此之懸，既其不如，宜其速去矣。
382	六注以此效彼，兩失之。
383	疏壽陵，燕之邑。邯鄲，趙之都。弱齡未壯，謂之餘子。趙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國少年，遠來學步。既乖本性，未得趙國之能；捨己效人，更失壽陵之故。是以用手據地，匍匐而還也。
384	釋文《壽陵餘子》司馬云：壽陵，邑名。未應丁夫為餘子。《邯》音寒。《鄲》音丹。邯鄲，趙國都也。◎慶藩案餘子，民之子弟。周禮小司徒，凡國之大事致民，大故致餘子，鄭司農云：餘子，謂羨也，以其羨卒也。蓋國之大事則致正卒，大故則并羨卒而致之也。逸周書糶匡篇成年，餘子務蓺；年儉，餘子務穡；年（儉）〔饑〕，餘〔子〕倅（務）運（二）。漢書食貨志餘子亦在於序室，蘇林曰：未任役為餘子，即司馬未應丁夫是也。《匍》音蒲，又音符。《匐》蒲北反，又音服。
385	七疏莊子道冠重玄，獨超方外；孫龍雖言辯弘博，而不離域中；故以孫學莊談，終無得理。若使心生企尚，躊躇不歸，必當失子之學業，忘子之故步。此合喻也。
386	校（一）趙諫議本有也字。（二）年饑餘子倅運句依逸周書原文改。
387	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一。
388	一疏呿，開也。逸，奔也。前聞莊子之談，（以）〔已〕過視聽之表；復見魏牟之說，更超言象之外。內殊外隔，非孫龍所知，故口開而不能合，舌舉而不能下，是以心神恍惚，形體奔馳也。
389	釋文《口呿》起據反。司馬云：開也。李音袪，又巨劫反。
390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一」
391	一疏濮，水名也，屬東郡，今濮州濮陽縣是也。楚王，楚威王也。莊生心處無為，而寄跡綸釣，楚王知莊生賢達，屈為卿輔，是以齎持玉帛，爰發使命，詣於濮水，先述其意，願以國境之內委託賢人，王事殷繁，不無憂累之也。
392	釋文《濮水》音卜，陳地水也。《楚王》司馬云：威王也。《先焉》先，謂宣其言也。
393	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一
394	一疏龜有神異，故刳之而卜，可以決吉凶也。盛之以笥，覆之以巾，藏之廟堂，用占國事，珍貴之也。問：「此龜者，寧全生遠害，曳尾於泥塗之中？豈欲刳骨留名，取貴廟堂之上邪？」是以莊生深達斯情，故敖然而不顧之矣。
395	釋文《巾笥》息嗣反，或音司。《而藏之》李云：藏之以笥，覆之以巾。
396	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一。」
397	一疏大夫率性以答莊生，適可生而曳尾，不能死而留骨也。
398	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一。」
399	一注性各有所安也。
400	疏莊子保高尚之遐志，貴山海之逸心，類澤雉之養性，同泥龜之曳尾，是以令使命之速往，庶全我之無為也。
401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一。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二。」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三。
402	一疏姓惠，名施，宋人，為梁惠王之相。惠施博識贍聞，辯名析理，既是莊生之友，故往訪之。
403	釋文《惠子相》息亮反。下同。《梁》相梁惠王。
404	二疏梁國之人，或有來者，知莊子才高德大，王必禮之。國相之位，恐有爭奪，故謂惠子，欲代之（）言〔相〕（一）也。
405	三注揚兵整旅。
406	疏惠施聞國人之言，將為實錄，心靈恐怖，慮有阽危，故揚兵整旅，三日三夜，搜索國中，尋訪莊子。
407	釋文《子恐》丘勇反。《》字又作搜，或作廋，所求反，李悉溝反，云：索也。說文云：求也。◎盧文弨曰：今本作搜。
408	校（一）相字依正文改。
409	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一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二？」
410	一疏鵷鶵，鸞鳳之屬，亦言鳳子也。練實，竹食也。醴泉，泉甘味如醴也。嚇，怒而拒物聲也。惠施恐莊子奪己，故整旅揚兵，莊子因往見之，為其設譬。夫鳳是南方之鳥，來儀應瑞之物，非梧桐不止，非溟海不停，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而凡猥之鳶，偶得臭鼠，自美其味，仰嚇鳳凰。譬惠施滯溺榮華，心貪國相，豈知莊子清高，無情爭奪。
411	釋文《鵷》於袁反。《鶵》仕俱反。李云：鵷鶵乃鸞鳳之屬也。《醴泉》音禮。李云：泉甘如醴。《嚇》本亦作呼，同。許嫁反，又許伯反。司馬云：嚇怒其聲，恐其奪己也。詩箋云：以口拒人曰嚇。
412	二注言物嗜好不同，願各有極。
413	疏鴟以腐鼠為美，仰嚇鵷鶵；惠以國相為榮，猜疑莊子。總合前譬也。
414	釋文《嗜》時志反。《好》呼報反。
415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一。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二。」
416	一疏濠是水名，在淮南鍾離郡，今見有莊子之墓，亦有莊惠遨遊之所。石絕水為梁，亦言是濠水之橋梁，莊惠清談在其上也。
417	釋文《豪梁》本亦作濠，音同。司馬云：濠，水名也。石絕水曰梁。◎盧文弨曰：今本豪作濠。
418	二疏儵魚，白儵也。從容，放逸之貌也。夫魚遊於水，鳥棲於陸，各率其性，物皆逍遙。而莊子善達物情所以，故知魚樂也。
419	釋文《儵魚》徐音條。說文直留反。李音由，白魚也。爾雅云，鮂，黑●。郭注：即白儵也。一音篠，謂白儵魚也。◎盧文弨曰：儵，當作鯈，注同。此書內多混用。又鮂，黑●也。舊鮂為●，今據爾雅改正。《從容》七容反。《魚樂》音洛。注、下皆同。
420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一？」
421	一疏惠施不體物性，妄起質疑，莊子非魚，焉知魚樂？
422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一？」
423	一注欲以起明相非而不可以相知之義耳。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也。
424	疏若以我非魚，不得知魚，子既非我，何得知我？若子非我，尚得知我，我雖非魚，何妨知魚？反而質之，令其無難也。
425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一。」
426	一注舍其本言而給辯以難也。
427	疏惠非莊子，故不知莊子。莊必非魚，何得知魚之樂？不樂不知之義，於此無虧，捨其本宗，給辯以難。
428	釋文《以難》乃旦反。
429	莊子曰：「請循其本一。子（一）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二。」
430	一疏循，猶尋也。惠施給辯，有言無理，棄初逐末，失其論宗。請尋其源，自當無難。循本之義，列在下文。
431	二注尋惠子之本言云：「非魚則無緣相知耳。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也。苟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彼，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故循子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而方復問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陰陽不能回其業；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432	疏子曰者，莊子卻稱惠之辭也。惠子云子非魚安知魚樂者，足明惠子非莊子，而知莊子之不知魚也。且子既非我而知我，知我而問我，亦何妨我非魚而知魚，知魚而歎魚？夫物性不同，水陸殊致，而達其理者體其情，（足）〔是〕以濠上彷徨，知魚之適樂；鑒照群品，豈入水哉！故寄莊惠之二賢，以標議論之大體也。
433	釋文《方復》扶又反。《其處》昌慮反。
434	校（一）闕誤引張君房本子上有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