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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卷上之下》[View] [Edit] [History]

1 政事第三
2 1  陳仲弓為太丘長,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令吏殺焉。主簿請付獄,考眾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奸,豈復過此?」陳寔已別見。〔一〕
3 箋疏
4 〔一〕 晉書熊遠傳,遠上疏曰:「選官用人,不料實德,稱職以違俗見譏,虛資以從容見貴。當官者以理事為俗吏,奉法為苛刻,盡禮為諂諛,從容為高妙,放蕩為達士,驕蹇為簡雅。」
5 2  陳仲弓為太丘長,有劫賊殺財主主者,〔一〕捕之。未至發所,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者,〔二〕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仲弓曰:「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三〕按後漢時賈彪有此事,不聞寔也。〔四〕
6 箋疏
7 〔一〕 李慈銘云:「案下主字疑衍,當云『有劫賊殺財主者』為一句。」〔二〕
8 李詳云:「淮南子本經訓『剔孕婦』,高誘注:『孕婦,□身將就草之婦。』高誘去太丘時不遠,在草、就草,皆謂漢季坐蓐俗稱。」
9 劉盼遂曰:「按草為婦人分娩時藉薦之具。晉書惠賈皇后傳:『后詐有身,內□物為產具,遂取妹夫韓壽子養之。』元帝紀『生於洛陽,所籍□如始刈。』□亦草也。高僧傳四:『於法開嘗投人家,值婦人在草甚急。開針之,須臾,羊膜裹兒而出。』今沇沂之閑謂小兒始生曰落草。」 嘉錫案:金匱要略卷下附方云:「千金三物黃芩湯,治婦人在草蓐自發露得風。」世說所云「在草」,即謂在草蓐也。今千金方三隻云「在蓐」,無草字。然由此可知凡醫書言在蓐即在草矣。
10 〔三〕
11 翟灝通俗編二十三曰:「周禮:『朝士凡民同貨財者。』疏云:『同貨財,謂財主出債,與生利還主,則同有貨財。』又『凡屬責者』,疏云:『謂有人取他責乃別轉與人,使子本依契而還財主。』世說『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按古云財主,俱對債者而言,非若今之泛稱富室。」 嘉錫案:左傳云「盜憎主人」,主即對盜而言。以其富有貲財,致為盜所劫,故謂之財主。雖非泛指富室,然與周禮疏所言出債生利之財主不同。翟說微誤。
12 〔四〕
13 後漢書黨錮傳云:「賈彪字偉節,補新息長。小民貧困,多不養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軀車北行,案驗其罪。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 嘉錫案:仲弓、偉節,同時並有此事,何其相類之甚也?疑為陳氏子孫剽取舊聞,以為美談,而臨川誤以為實。然觀孝標之注,固已疑之矣。
14 3  陳元方年十一時,陳紀已見。候袁公。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彊者綏之以德,弱者撫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宏漢紀曰:「寔為太丘,其政不嚴而治,百姓敬之。」袁公曰:「孤往者嘗為鄴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檢眾漢書,袁氏諸公,未知誰為鄴令?故闕其文以待通識者。元方曰:「周公、孔子,異世而出,周旋動靜,萬里如一。周公不師孔子,孔子亦不師周公。」〔一〕
15 箋疏
16 〔一〕 嘉錫案:古文苑十九邯鄲淳後漢鴻臚陳君碑云:「年七十有一,建安四年六月卒。」以此推之,當生於漢順帝永建四年。其十一歲,則永和四年也。後漢書陳紀傳雖不言卒於何年,然云「建安初,袁紹為太尉,讓於紀,紀不受。年七十一卒」,與碑未嘗不合。陳寔傳云:「司空黃瓊闢選理劇,補聞喜長。旬月,以期喪去官。復再遷,除太丘長。」考桓帝紀元嘉元年冬閏月閏十一月,太常黃瓊為司空。二年十一月免。上距永和四年,十二、三年矣。又延熹四年五月前太尉黃瓊所選舉,要不出元嘉、延熹之間,其除太丘長,又當在其後一、二年。元方若於年十一時見袁公,安得問其家君太丘之政乎?此必魏、晉閑好事者之所為,以資談助,非實事也。
17 4  賀太傅作吳郡,初不出門。吳中諸強族輕之,乃題府門云:「會稽雞,不能啼。」環濟吳紀曰:「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祖齊,父景,並歷美官。〔一〕邵歷散騎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後遷太子太傅。」賀聞故出行,至門反顧,索筆足之曰:「不可啼,殺吳兒!」於是至諸屯邸,〔二〕檢校諸顧、陸役使官兵及藏逋亡,〔三〕悉以事言上,罪者甚眾。陸抗時為江陵都督,吳錄曰:「抗字幼節,吳郡人,丞相遜子,孫策外孫也。為江陵都督,累遷大司馬、荊州牧。」故下請孫皓,然後得釋。
18 校文
19 注「並歷美官」 「美」,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吳」。
20 箋疏
21 〔一〕 吳志賀齊傳云:「齊字公苗,封山陰侯,遷後將軍,假節領徐州牧。子達及弟景,皆有令名,為佳將。」注引會稽典錄曰:「景為滅賊校尉,早卒。」〔二〕
22 嘉錫案:說文云:「邸,屬國舍。」慧琳一切經音義三十九引倉頡篇云:「邸,市中舍也。」漢書文帝紀注云:「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屯邸者,於時顧、陸諸子弟多將兵屯戍於外,而其居舍在吳郡,故謂之屯邸,如吳志顧承傳「承為吳郡西部都尉,屯軍章坑」是也。
23 〔三〕
24 嘉錫案:藏逋亡者,喪亂之時,賦繁役重,人多離其本土,逃亡在外,輒為勢家所藏匿,官不敢問。觀本篇「謝公時,兵塚逋亡」條注所引續晉陽秋,便可知矣。
25 5  山公以器重朝望,年逾七十,猶知管時任。虞預晉書曰:「山濤字巨源,河內懷人。祖本,郡孝廉。父曜,冤句令。〔一〕濤蚤孤而貧,少有器量,宿士猶不慢之。年十七,〔二〕宗人謂宣帝曰:『濤當與景、文共綱紀天下者也。』〔三〕帝戲曰:『卿小族,那得此快人邪?』好莊、老,與嵇康善。為河內從事,與石鑒共傳宿,濤夜起蹋鑒曰:『今何等時而眠也!知太傅臥何意?』鑒曰:『宰相三日不朝,與尺一令歸第,君何慮焉?』濤曰:『咄!石生,無事馬蹄閑也。』投傳而去,果有曹爽事,遂隱身不交世務。累遷吏部尚書、僕射、太子少傅、司徒。年七十九薨,謚康侯。」貴勝年少,若和、裴、王之徒,並共言詠。有署閣柱曰:「閣東,〔四〕有大牛,和嶠鞅,裴楷秋,王濟剔嬲不得休。」〔五〕王隱晉書曰:「初,濤領吏部,潘岳內非之,密為作謠曰:『閣東,有大牛,王濟鞅,裴楷秋,和嶠刺促不得休。』」竹林七賢論曰:「濤之處選,非望路絕,故貽是言。」或云:潘尼作之。〔六〕文士傳曰:「尼字正叔,滎陽人。祖最,尚書左丞。父滿,平原太守。並以文學稱。尼少有清才,文詞溫雅。初應州闢,終太常卿。」校文
26 注「冤句」 「冤」,沈本作「宛」。
27 「並共言詠」 「言」,景宋本作「宗」。
28 注「祖最」 「最」,景宋本作「勖」。箋疏
29 〔一〕 嘉錫案:冤句,晉書本傳作宛句。元和姓纂卷四亦云「山輝宛句令」,然考諸史地志,濟陰郡有冤句縣,作「宛」者非。
30 〔二〕
31 吳承仕曰:「濤年十七為黃初二年。」 嘉錫案:山濤之年,吳氏以晉書本傳言「太康四年薨,年七十九」推知之也。
32 〔三〕
33 李慈銘云:「案宗人下當有脫字。晉書言濤與宣穆後有中表親。宣穆後者,司馬懿夫人張氏也。此雲景、文者,指懿子師、昭,乃後人追述之辭。然對父而生稱其子之謚,有以見預書之無法。」 嘉錫案:景、文謂懿子景帝師,文帝昭也。按晉書本紀:師以魏正元二年卒,年四十八,當生於漢建安十三年。昭以咸熙二年卒,年五十五,當生於建安十六年。下數至魏文帝黃初二年,師才十四歲,昭十一歲耳。縱令早慧夙成,亦安知其他日必能綱紀天下?且懿是年始為侍中尚書右僕射,柄用方新,勛名尚淺,雖有不臣之心,而反形未具,外人惡能測其心腹,知其必能父子相繼,盜弄天下之柄耶?虞預之言,明出傅會,理不可信。唐修晉書棄而不取,當矣。
34 〔四〕
35 程炎震云:「晉書潘岳傳云『閣道東』,此及注文並當有道字。晉書五行志:『永興二年七月甲午,尚書諸曹火起,延崇禮闥及閣道。』蓋閣道與尚書省相近,故岳得題其柱耳。」文選陸士衡答賈謐詩注引謝承後漢書曰:「承父嬰,為尚書侍郎,每讀高祖及光武之後將相名臣策文通訓,條在南宮,秘於省閣。唯臺郎升復道取急,因得開覽。」 嘉錫案:漢、晉臺閣之制殆相似。
36 〔五〕
37 考工記輖人云:「故登阤者,倍任者也。猶能以登及其下阤也。不援其邸,必緧其牛後。」鄭注:「阤,阪也。倍任,用力倍也。」惠士奇禮說十四曰:「說文『馬尾●,今之般緧』,則般緧在馬尾,故曰緧其後。緧一作秋。釋名曰:『秋,遒也。在後遒追,使不得卻縮也。』潘岳疾王濟、裴楷,乃題閣道為謠曰:『閣道東,有大牛,王濟鞅,裴楷□。』夾頸為鞅,後遒為□。言濟在前,楷在後也。」 嘉錫案:惠氏所用乃今晉書潘岳傳,故與孝標所引王隱書不盡同。岳意以大牛比山濤,言其為人所牽制,不能自主也。黃生義府下曰:「世說『剔嬲不得休』,方言云:『妯,擾也。』嵇康絕交書:『嬲之不置。』注:『擿嬈也。』剔嬲即妯擾,即擿嬈。」
38 李詳云:「黃生義府引作踢嬲,方言:『妯,嬈也。』嵇康絕交書『嬲之不置』,注,擿嬈也。踢嬲即擿嬈。又按胡氏紹煐文選箋證:說文:嬈,苛也。段注:謂嬲乃嬈之俗。眾經音義引三倉:嬲、嬈同乃了切。嬲、嬈一字。孫氏星衍以為嬲即嫋字,蓋嬈為本字,別作嫋。草書作●,遂誤而為嬲。」 嘉錫案:宋、明本俱作剔嬲,黃生清初人,未必別見古本,不足據也。
39 〔六〕
40 程炎震云:「山濤以太康四年卒。此事當在咸寧太康閑。濤傳曰:『太康初,自尚書僕射遷右僕射,掌選如故。』時和嶠為中書令,裴楷、王濟並為侍中也。潘岳嘗為尚書郎,蓋在其時。岳傳載於河陽懷令之閑,或有別本。潘尼則於太康中始舉秀才,為太常博士,疑不及濤時矣。」
41 6  賈充初定律令,晉諸公贊曰:「充字公閭,襄陵人。父逵,魏豫州刺史。充起家為尚書,遷廷尉,聽訟稱平。晉受禪,封魯郡公。充有才識,明達治體,加善刑法,由此與散騎常侍裴楷共定科令,蠲除密網,以為晉律。薨,贈太宰。」與羊祜共咨太傅鄭沖。王隱晉書曰:「沖字文和,滎陽開封人。有核練才,清虛寡欲,喜論經史,草衣縕袍,不以為憂。累遷司徒、太保。晉受禪,進太傅。」沖曰:「皋陶嚴明之旨,非僕闇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潤。」沖乃粗下意。續晉陽秋曰:「初,文帝命荀勖、賈充、裴秀等分定禮儀律令,皆先咨鄭沖,然後施行也。」校文
42 注「充起家為尚書」 沈本「充」下有「早知名」三字;「書」下有「郎」字。案晉書本傳作「尚書郎」。
43 7  山司徒前後選,〔一〕殆周遍百官,舉無失才。凡所題目,皆如其言。唯用陸亮,是詔所用,與公意異,爭之不從。亮亦尋為賄敗。〔二〕晉諸公贊曰:「亮字長興,河內野王人,太常陸乂兄也。性高明而率至,為賈充所親待。山濤為左僕射領選,濤行業即與充異,自以為世祖所敬,選用之事,與充咨論,充每不得其所欲。好事者說充:『宜授心腹人為吏部尚書,參同選舉。若意不齊,事不得諧,可不召公與選,而實得敘所懷。』充以為然。乃啟亮公忠無私。濤以亮將與己異,又恐其協情不允,累啟亮可為左丞相,非選官才〔三〕。世祖不許,濤乃辭疾還家。亮在職果不能允,坐事免官。」校文
44 注「左丞相」 「相」,沈本作「初」。
45 箋疏
46 〔一〕 李慈銘云:「案選上當脫一領字。晉書作『前後選舉,周遍內外,而並得其才』。」〔二〕
47 嘉錫案:賞譽篇注引山濤啟事曰「吏部郎史曜出處缺當選。濤薦阮咸,詔用陸亮」,可與此條互證。此出王隱晉書見書鈔六十。
48 〔三〕
49 嘉錫案:晉無左丞相,且安有不可為吏部尚書而可為丞相者?「相」字明是誤字,作「初」是也。
50 8  嵇康被誅後,山公舉康子紹為秘書丞。〔一〕山公啟事曰:「詔選秘書丞。濤薦曰:『紹平簡溫敏,有文思,又曉音,當成濟也。猶宜先作秘書郎。』詔曰:『紹如此,便可為丞,不足復為郎也。』」晉諸公贊曰:「康遇事後二十年,紹乃為濤所拔。」王隱晉書曰:「時以紹父康被法,選官不敢舉。年二十八,山濤啟用之,世祖發詔,以為秘書丞。」紹咨公出處,竹林七賢論曰:「紹懼不自容,將解褐,故咨之於濤。」公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二〕王隱晉書曰:「紹字延祖,雅有文才,山濤啟武帝雲云。」箋疏
51 〔一〕 程炎震云:「紹十歲而孤。康死於魏景元四年,則紹年二十八,是晉武太康元年。」〔二〕
52 嘉錫案:紹自為山濤所薦,後遂死於蕩陰之難。夫食焉不避其難。既食其祿,自不得臨難茍免。紹之死無可議,其失在不當出仕耳。御覽四百四十五引王隱晉書曰:「河南郭象著文,稱嵇紹父死非罪,曾無耿介,貪位死闇主,義不足多。曾以問□公曰:『王裒原誤褒,下同之父,亦非罪死,裒猶辭徵,紹不辭用,誰為多少?』□公曰:『王勝於嵇。』或曰:『魏、晉所殺,子皆仕宦,何以無非也?』答曰:『殛鯀興禹。禹不辭興者,以鯀犯罪也。若以時君所殺為當耶?則同於禹。以不當耶?則同於嵇。』又曰:『世皆以嵇見危授命。』答曰:『紀信代漢高之死,可謂見危授命。如嵇偏善其一可也。以備體論之,則未得也。』」郭象之言甚善,不可以人廢言。□鑒、王隱之論,尤為詞嚴義正。由斯以談,紹固不免於罪矣。勸之出者豈非陷人於不義乎!所謂「天地四時,猶有消息」,尤辯而無理。大抵清談諸人,多不明出處之義。
53 日知錄十三曰:「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於禽獸者也。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於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於率天下而無父也。夫紹之於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當其未死,三十餘年之閑,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蕩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豈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於晚也。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遍於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然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於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嘉錫案:顧氏之言,可謂痛切。使在今日有風教之責者,得其說而講明之,尤救時之良藥也。明詩紀事辛簽卷五轉引明李延是南吳舊話云:「夏存古十餘歲,陳臥子適訪其父。存古案頭有世說,臥子問曰:『諸葛靚逃於廁中,終不見晉世祖,而嵇紹竟死蕩陰之役,何以忠孝殊途?』存古拱手對曰:『此時當計出處。茍憶顧日影而談琴,自當與諸葛為侶。』臥子嘆曰:『君言先得吾心者。』」
54 易豐卦彖曰:「日中則昊,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嘉錫案:山濤之言,義取諸此,以喻人之出處進退,當與時屈信,不可執一也。然紹父康無罪而死於司馬昭之手。禮曰:「父之讎,弗與共戴天。」此而可以消息,忘父之讎,而北面於其子之朝,以邀富貴,是猶禽獸不知有父也。濤乃傅會周易,以為之勸,真可謂飾六藝以文奸言,此魏、晉人老、易之學,所以率天下而禍仁義也。
55 9  王安期為東海郡,名士傳曰:「王承字安期,太原晉陽人。父湛,汝南太守。承沖淡寡欲,無所循尚。累遷東海內史,為政清靜,吏民懷之。避亂渡江,是時道路寇盜,人懷憂懼,承每遇艱險,處之怡然。元皇為鎮東,引為從事中郎。」小吏盜池中魚,綱紀推之。〔一〕王曰:「文王之囿,與眾共之。孟子曰:「齊宣王問:『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若是其大乎?』對曰:『民猶以為小也。』王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邪?』孟子曰:『文王之囿,芻蕘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今王之囿,殺糜鹿者如殺人罪,是以四十里為阱於國中也,民以為大,不亦宜乎?』」池魚復何足惜!」箋疏
56 〔一〕 程炎震曰:「文選三十六傅季友為宋公修張良廟教注曰:『綱紀,謂主簿也。教主簿宣之,故曰綱紀,猶今詔書稱門下也。』虞預晉書:『東平主簿王豹白事,齊王曰:「況豹雖陋,故大州之綱紀也。」』」
57 10 王安期作東海郡,吏錄一犯夜人來。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王曰:「鞭撻寧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一〕呂氏春秋曰:「寧越者,中牟鄙人也。苦耕稼之勞,謂其友曰:『何為可以免此苦也?』其友曰:『莫如學也。學三十歲,則可以達矣。』寧越曰:『請以十五歲。人將休,吾不敢休;人將臥,吾不敢臥。』學十五歲而為周威公之師也。」使吏送令歸家。
58 箋疏
59 〔一〕 嘉錫案:致理當作致治,唐人避諱改之耳。
60 11 成帝在石頭,晉世譜曰:「帝諱衍,字世根,明帝太子。年二十二崩。」任讓在帝前戮侍中鐘雅、晉陽秋曰:「讓,樂安人,諸任之後。隨蘇峻作亂。」雅別傳曰:「雅字彥胄,潁川長社人,魏太傅鐘繇弟仲常曾孫也。少有才志,累遷至侍中。」右衛將軍劉超。晉陽秋曰:「超字世逾,瑯邪人,漢成陽景王六世孫。封臨沂慈鄉侯,遂家焉。父徵為瑯邪國上將軍。超為縣小吏,稍遷記室掾、安東舍人。忠清慎密,為中宗所拔。自以職在中書,絕不與人交關書疏,閉門不通賓客,家無儋石之儲。討王敦有功,封零陽伯,為義興太守。而受拜及往還朝,莫有知者,其慎默如此。遷右衛大將軍。」帝泣曰:「還我侍中!」〔一〕讓不奉詔,遂斬超、雅。雅別傳曰:「蘇峻逼主上幸石頭,雅與劉超並侍帝側匡衛,與石頭中人密期拔至尊出,事覺被害。」事平之後,陶公與讓有舊,欲宥之。許柳許氏譜曰「柳字季祖,高陽人。祖允,魏中領軍。父猛,吏部郎。」劉謙之晉紀曰:「柳妻,祖逖子渙女。蘇峻招祖約為逆,約遣柳以眾會峻。既克京師,拜丹陽尹。後以罪誅。」兒思妣者至佳,諸公欲全之。許氏譜曰:「永字思妣。」若全思妣,則不得不為陶全讓,於是欲並宥之。事奏,帝曰:「讓是殺我侍中者,不可宥!」諸公以少主不可違,並斬二人。
61 校文
62 注「父征」 「征」,景宋本作「微」。
63 箋疏
64 〔一〕 程炎震云:「據文侍中下當脫右衛二字。晉書劉超傳亦有,下同。」
65 12 王丞相拜揚州,〔一〕賓客數百人並加沾接,人人有說色。唯有臨海一客姓任語林曰:「任名顒,時官在都,預王公坐。」及數胡人為未洽,公因便還到過任邊云:「君出,臨海便無復人。」任大喜說。因過胡人前彈指云:「蘭闍,蘭闍。」〔二〕群胡同笑,四坐並歡。晉陽秋曰:「王導接誘應會,少有牾者。雖疏交常賓,一見多輸寫款誠,自謂為導所遇,同之舊暱。」校文
66 注「時官在都」 「官」,景宋本作「宦」。
67 注「少有牾者」 「牾」,景宋本作「迕」。
68 注「舊暱」 「暱」,景宋本作「暱」。
69 箋疏
70 〔一〕 程炎震云:「王導拜揚州,一在建興三年王敦拜江州之後;一在明帝太寧二年六月丁卯。此似是初拜時。」〔二〕
71 朱子語類百三十六曰:「王導為相,只周旋人過一生。謂胡僧曰:『蘭奢,蘭奢。』乃胡語之褒譽者也。」 嘉錫案:蘭奢當作蘭闍,蓋記者之誤。然朱子不言所以為褒譽之義。王伯厚又以為即蘭若。考釋慧琳一切經音義五云:「阿練若,或云阿蘭若,或但云蘭若,此土義譯雲寂靜處,或云無諍地。所居不一,皆出聚落,一俱盧舍之外,遠離喧噪,牛畜雞犬之聲寂靜,安心修習禪定。」又二十一云:「阿蘭若者,此翻為無諍聲。謂說諸法本來湛寂無作義,因名其處為法阿蘭若處,此中處者,即菩提場中是也。」釋法雲翻譯名義集七云:「阿蘭若大論翻遠離處。薩婆多論翻閑靜處。天臺云:不作眾事,名之為閑。無憒鬧,故名之為靜。或翻無諍,謂所居不與世諍。」慧琳、法云釋蘭若之義甚詳,而不言及蘭闍。伯厚謂蘭闍即蘭若,當別有所本。譯音本無定字也。茂宏之意,蓋贊美諸胡僧於賓客喧噪之地,而能寂靜安心,如處菩提場中。然則己之未加沾接者,正恐擾其禪定耳。群胡意外得此褒譽,故皆大歡喜也。
72 程炎震云:「困學紀聞二十云:『蘭闍,即蘭若也。』」
73 13 陸太尉詣王丞相咨事,過後輒翻異。王公怪其如此,後以問陸。陸玩別傳曰:「玩字士瑤,吳郡吳人。祖瑁,父英,仕郡有譽。玩器量淹雅,累遷侍中、尚書左僕射、尚書令,贈太尉。」陸曰:「公長民短,臨時不知所言,既後覺其不可耳。」〔一〕
74 箋疏
75 〔一〕 程炎震云:「此蓋咸和中玩為尚書左僕射時,導以司徒錄尚書事,故得咨事也。導猶領揚州刺史,故玩自稱民。」嘉錫案:方正篇載導請婚於玩,而玩拒以義,不為亂倫之始,可見其意頗輕導。此答以「公長民短」,謙詞耳。亦可謂居下不諂矣。
76 14 丞相嘗夏月至石頭看庾公。庾公正料事,丞相云:「暑可小簡之。」庾公曰:「公之遺事,天下亦未以為允。」〔一〕殷羨言行曰:「王公薨後,庾冰代相,網密刑峻。羨時行,遇收捕者於途,慨然嘆曰:『丙吉問牛喘,似不爾!』嘗從容謂冰曰:『卿輩自是網目不失,皆是小道小善耳。至如王公,故能行無理事。』謝安石每嘆詠此唱。庾赤玉曾問羨:『王公治何似?詎是所長?』羨曰:『其餘令績,不復稱論。然三捉三治,三休三敗。』」校文
77 注「網密刑峻」 「密」,沈本作「繁」。
78 注「詎是所長」 「詎」,景宋本作「誰」。
79 注「三捉三治」 「捉」,沈本作「投」。箋疏
80 〔一〕 程炎震云:「此事當在成帝初,王導、庾亮參輔朝政時。陶侃所謂『君修石頭,以擬老子』者也。蘇峻亂後,亮卒於外任矣。」
81 15 丞相末年,略不復省事,正封籙諾之。〔一〕自嘆曰:「人言我憒憒,後人當思此憒憒。」〔二〕徐廣歷紀曰:「導阿衡三世,經綸夷險,政務寬恕,事從簡易,故垂遺愛之譽也。」箋疏
82 〔一〕 嘉錫案:文選晉紀總論注引劉謙晉紀應詹表曰:「元康以來,望白署空,顯以臺衡之量。尋文謹案,目以蘭薰之器。」導阿衡三世,而但封籙畫諾,真所謂「望白署空」也。
83 〔二〕
84 翟灝通俗篇十五曰:「太玄經:『曉天下之憒憒,瑩天下之晦晦。』」三國志蔣琬傳:「楊敏毀琬,作事憒憒。」孫琳傳:「罵其妻曰:『汝父憒憒,敗我大事。』」廣雅釋訓曰:「憒憒,亂也。」王念孫疏證曰:「前卷三云:憒,亂也。重言之則曰憒憒。大雅召旻篇:「潰潰回遹。」傳云:『潰潰,亂也。』莊子大宗師篇云『憒憒然為世俗之禮。』潰與憒通。」
85 16 陶公性檢厲,〔一〕勤於事。晉陽秋曰:「侃練核庶事,勤務稼穡,雖戎陳武士,皆勸厲之。有奉饋者,皆問其所由。若力役所致,歡喜慰賜;若他所得,則呵辱還之。是以軍民勤於農稼,家給人足。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營種柳,都尉夏施盜拔武昌郡西門所種。侃後自出,駐車施門,問:『此是武昌西門柳,何以盜之?』施惶怖首伏,三軍稱其明察。侃勤而整,自強不息。又好督勸於人,常云:『民生在勤,大禹聖人,猶惜寸陰,至於凡俗,當惜分陰。豈可游逸,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又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而不敢行。君子當正其衣冠,攝以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中興書曰:「侃嘗檢校佐吏,若得樗蒲博弈之具,投之曰:『樗蒲,老子入胡所作,外國戲耳。圍棋,堯、舜以教愚子。博弈,紂所造。諸君國器,何以為此?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讀書?武士何不射弓?』談者無以易也。」作荊州時,〔二〕敕船官悉錄鋸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後正會,值積雪始晴,聽事前除雪後猶濕,於是悉用木屑覆之,都無所妨。官用竹皆令錄厚頭,積之如山。後桓宣武伐蜀,裝船,悉以作釘。又云:嘗發所在竹篙,有一官長連根取之,仍當足,乃超兩階用之。
86 校文
87 注「督勸於人」 「於」,沈本作「他」。
88 箋疏
89 〔一〕 李慈銘云:「案檢疑當作儉。」 嘉錫案:檢厲蓋綜覈之意,檢字不誤。
90 〔二〕
91 類聚五十引王隱晉書曰:「陶侃為都督荊、雍、益、梁四州諸軍事,是時荊州大饑,百姓多餓死。侃至秋熟,輒糴。至饑,復價糶之。士庶歡悅,咸蒙濟賴。」
92 17 何驃騎作會稽,〔一〕晉陽秋曰:「何充字次道,廬江人。思韻淹通,有文義才情。累遷會稽內史、侍中、驃騎將軍、揚州刺史。贈司徒。」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二〕孫統存誄敘曰:「存字道長,會稽山陰人也。祖陽,散騎常侍。父偉,州西曹。存幼而卓拔,風情高逸,歷衛軍長史、尚書吏部郎。」範汪棋品曰:「謇字道真,仕至郡功曹。」以何見客勞損,欲白斷常客,使家人節量,擇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見存。存時為何上佐,〔三〕正與謇共食,語云:「白事甚好,待我食畢作教。」食竟,取筆題白事後云:〔四〕「若得門庭長如郭林宗者,〔五〕當如所白。泰別傳曰:「泰字林宗,有人倫鑒識。題品海內之士,或在幼童,或在裏肆,後皆成英彥六十餘人。自著書一卷,論取士之本,未行,遭亂亡失。」汝何處得此人?」謇於是止。〔六〕
93 校文
94 注「道真」 沈本作「道直」。
95 「欲白斷常客」 景宋本及沈本俱無「白」字。
96 箋疏
97 〔一〕 程炎震云:「晉職官志,郡屬主簿為首,存猶為上佐,必是丞矣。通典三十三,晉成帝咸康七年,省諸郡丞,惟丹陽丞不省。知充作會稽在咸康七年以前也,證之充傳亦合。」〔二〕
98 書鈔卷七十三引韋昭辨釋名云:「主簿者,主諸簿書。簿,普也,普聞諸事也。」通典卷三十二云:「主簿一人,錄門下眾事,省署文書。」強汝詢漢州郡縣吏制考上云:「謝承書:『劉佑仕郡為主簿,郡守子常出錢付令買果,佑悉買筆、墨、書具與之。』吳錄:『包咸為吳郡主簿,太守黃君行春,咸留守其郡。郎君緣樓探雀卵,咸杖之三十。』案此可見主簿為親近吏,郡守家事亦關之也。」 嘉錫案:虞謇欲為何充斷常客,並使其家人節量者,正以主簿得普聞眾事,且治郡守家政故也。強氏所引謝承書見劉佑本傳注,吳錄亦見書鈔七十三。
99 〔三〕
100 嘉錫案:上佐蓋謂治中也。治中與別駕並為州府要職,故稱上佐。書鈔卷三十八引語林曰「何公為揚州,虞存為治中」,是其證也。
101 〔四〕
102 嘉錫案:通典卷三十二云:「治中從事史一人,居中治事,主眾曹文書。」然則治中之職主治文書,得為刺史作答教。故謇之白事,先以見存,而存遂取筆題其後也。
103 〔五〕
104 程炎震云:「庭當作亭。續漢志司隸校尉所屬假佐二十五人,本注有門亭長。又每郡所屬正門,有亭長一人。晉多仍漢制。職官志:州有主簿、門亭長等。郡有主簿,不言門亭長,而別有門下及門下吏。袁宏後漢紀延熹七年,史弼為河東太守。初至,□門下:有請,一無所通。常侍侯覽遣諸生齎書求假鹽稅及有所屬,門長不為通。此門長即門亭長之省文。知郡屬之門下,即門亭長也。」 嘉錫案:晉書李含傳云:「安定皇甫商欲與結交,含拒而不納,商恨焉。遂諷州以短檄,召含為門亭長。」此州門亭長之見於列傳者。又光逸傳曰:「初為博昌小吏,後為門亭長,迎新令至京師。」此縣之門亭長也。州縣皆有此職,則郡亦宜有之,程氏之言是也。
105 〔六〕
106 嘉錫案:品藻篇曰:「何次道為宰相,人有譏其信任不得其人。」注引晉陽秋曰:「充所暱庸雜,以此損名。」然則充之為人,乃不擇交友者。其作會稽時,必已如此。虞謇蓋嫌其賓客繁猥,故欲加以節量,不獨慮其勞損而已。
107 18 王、劉與林公共看何驃騎,驃騎看文書不顧之。晉陽秋曰:「何充與王濛、劉惔好尚不同,由此見譏於當世。」王謂何曰:「我今故與林公來相看,〔一〕望卿擺撥常務,應對玄言,那得方低頭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諸人以為佳。
108 校文
109 「玄言」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共言」。
110 箋疏
111 〔一〕 程炎震云:「康帝初,充以驃騎輔政,時支遁未嘗至都。此林公字必是深公之誤。高僧傳四云『竺道潛字法深,司空何次道尊以師資之敬』,是其證也。淺人見林公,罕見深公,故輒改耳。」
112 19 桓公在荊州,〔一〕全欲以德被江、漢,恥以威刑肅物。溫別傳曰:「溫以永和元年自徐州遷荊州刺史,在州寬和,百姓安之。」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桓式年少,從外來,式,桓歆小字也。桓氏譜曰:「歆字叔道,溫第三子,仕至尚書。」云:「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雲根,下拂地足。」〔二〕意譏不著。桓公云:「我猶患其重。」校文
113 「桓式年少」 「式」,北堂書鈔引作「武」,非。
114 箋疏
115 〔一〕 嘉錫案:桓公,渚宮舊事五作桓沖。下文桓公云作沖雲,與孝標注作桓溫者不同。桓溫自徐州遷荊州,在永和元年。桓沖亦自徐州遷荊州,則在太元二年。溫與沖俱有別傳。世說於溫例稱桓公,於沖只稱車騎。以此考之,舊事為誤。然雲恥以威刑肅物,在州寬和,殊不類溫之為人。桓式語含譏諷,亦不類以子對父,似此事本屬桓沖,舊事別有所本。世說屬之桓溫,乃傳聞異辭,疑不能明,俟更詳考。
116 〔二〕
117 程炎震云:「金樓子立言下云:『桓玄子在荊州,恥以威刑為政。與令史杖,上捎雲根,下拂地足,餘比庶幾焉。』蓋用此文。然雲根雲云乃桓式語。梁元帝認為實事,毋亦如顏介所譏吳臺之鵲耶?」
118 20 簡文為相,事動經年,然後得過。桓公甚患其遲,常加勸免。太宗曰:〔一〕「一日萬機,那得速!」尚書皋陶謨:「一日萬機。」孔安國曰:「幾,微也。言當戒懼萬事之微。」箋疏
119 〔一〕 嘉錫案:上稱「簡文」,下云「太宗」,一簡之內,稱謂互見,此左氏之舊法,世說亦往往有之。如言語篇「元帝始過江」條,上稱顧驃騎,下稱榮是也。
120 21 山遐去東陽,〔一〕王長史就簡文索東陽云:〔二〕「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靜致治。」東陽記云:「遐字彥林,河內人。祖濤,司徒。父簡,儀同三司。遐歷武陵王友、東陽太守。」江惇傳曰:「山遐為東陽,風政嚴苛,多任刑殺,郡內苦之。惇隱東陽,以仁恕懷物,遐感其德,為微損威猛。」校文
121 注「山遐為東陽」 景宋本「遐」下有「之」字。
122 箋疏
123 〔一〕 程炎震云:「晉書遐傳云『郡境肅然,卒於官』,與此不同。又云『康帝下詔』云云,然簡文於穆帝時始輔政,遐或於永和初年去郡,旋卒耳。」〔二〕
124 嘉錫案:方正篇云:「長史求東陽,撫軍不用。後疾篤,臨終命用之。」然則濛雖有此求,而簡文未之許也。
125 22 殷浩始作揚州,〔一〕浩別傳曰:「浩字淵源,陳郡長平人。祖識,濮陽相。父羨,光祿勛。浩少有重名,仕至揚州刺史、中軍將軍。」中興書曰:「建元初,庾亮兄弟、何充等相尋薨,太宗以撫軍輔政,徵浩為揚州,從民譽也。」劉尹行,日小欲晚,便使左右取□,〔二〕人問其故?答曰:「刺史嚴,不敢夜行。」箋疏
126 〔一〕 嘉錫案:晉書穆帝紀永和二年三月,以殷浩為揚州刺史。浩傳云:「浩頻陳讓,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焉。」據建康實錄八,永和三年十二月始以劉惔為丹陽尹,距浩受拜時已一年有半。而謂之始作者,蓋浩嘗以父憂去職,服闋復為揚州刺史。以其前後兩任,至永和九年始被廢去職,治揚頗久,故以初任為始作也。〔二〕
127 程炎震云:「爾雅曰:『裳削幅謂之纀。』玉篇:『□,布木切,裳削幅也。』廣韻一屋:『□,博木切。同纀。』晉書魏舒傳:『□被而出。』音義曰:『房玉反。』陸納傳:『為吳興太守,臨發,□被而已。』」御覽卷七百四引通俗文曰:「帛三幅曰帊,帊衣曰□。」通鑒一百十七注曰:「□,防玉翻帊也。以裹衣物。」魏舒「□被而出」,韓文「□被入直」。皆此義也。
128 23 謝公時,兵塚逋亡,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一〕或欲求一時搜索,謝公不許,云:「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二〕續晉陽秋曰:「自中原喪亂,民離本域,江左造創,豪族並兼,或客寓流離,名籍不立。太元中,外禦強氐,搜簡民實,三吳頗加澄檢,正其里伍。其中時有山湖遁逸,往來都邑者。後將軍安方接客,時人有於坐言:宜糾舍藏之失者。安每以厚德化物,去其煩細。又以強寇入境,不宜加動人情。乃答之云:『卿所憂,在於客耳!然不爾,何以為京都?』言者有慚色。」箋疏
129 〔一〕 程炎震云:「晉書明帝紀:『太寧二年,破王敦軍於南塘。』通鑒一百十五:『劉裕拒盧循,自石頭出,屯南塘。』本書任誕篇祖逖曰:『昨夜復南塘一出。』」〔二〕
130 嘉錫案:「京都」,御覽一百五十五引作「京師」。按公羊桓九年傳云:「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獨斷上云:「天子所居曰京師。京,水也。地下之眾者,莫過於水;地上之眾者,莫過於人。京,大;師,眾也。故曰京師也。」據此二義,京師之所以為京師,正以其為眾所聚,故謝公云爾。
131 24 王大為吏部郎,王忱已見。嘗作選草,臨當奏,王僧彌來,聊出示之。僧彌,王□小字也。□別傳曰:「□字季琰,瑯邪人,丞相導孫,中領軍洽少子。有才蓺,善行書,名出兄珣右,累遷侍中、中書令。贈太常。」僧彌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選者近半,王大甚以為佳,更寫即奏。〔一〕
132 校文
133 「王大甚以為佳」 「王大」,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主人」。
134 箋疏
135 〔一〕 嘉錫案:此見王□意在獎拔賢能,不以侵官為慮。而王忱亦能服善,惟以人才為急,不以侵己之權為嫌。為王□易,為王忱難。
136 25 王東亭與張冠軍善。張玄已見。王既作吳郡,人問小令曰:續晉陽秋曰:「王獻之為中書令,王□代之,時人曰『大小王令』。」「東亭作郡,風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情好日隆耳。」〔一〕
137 箋疏
138 〔一〕 嘉錫案:本書言語篇注引續晉陽秋,稱玄之少以學顯,論者以為與謝玄同為南北之望,名亞謝玄。可見玄之甚為時人所推服。小令為東亭之弟,不便直譽其兄,故舉此以見意耳。
139 26 殷仲堪當之荊州,王東亭問曰:「德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物為名。方今宰牧華夏,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闢之制,不為不賢;古史考曰:「庭堅號曰皋陶,舜謀臣也。舜舉之於堯,堯令作士,主刑。」孔丘居司寇之任,未為不仁。」家語曰:「孔子自魯司空為大司寇,三日而誅亂法大夫少正卯。」校文
140 「王東亭問曰」 「問」,沈本作「謂」。
141 注「三日」 景宋本作「七日」。
142 文學第四
143 1  鄭玄在馬融門下,融自敘曰:「融字季長,右扶風茂陵人。少而好問,學無常師。大將軍鄧騭召為舍人,棄,游武都。會羌虜起,自關以西道斷。融以謂古人有言:『左手據天下之圖,而右手刎其喉,愚夫不為。何則?生貴於天下也。豈以曲俗咫尺為羞,滅無限之身哉?』因往應之,為校書郎,出為南郡太守。」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嘗算渾天不合,〔一〕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咸駭服。及玄業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之嘆。高士傳曰:「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八世祖崇,漢尚書。」玄別傳曰:「玄少好學書數,十三誦五經,好天文占候,風角隱術。年十七,〔二〕見大風起,詣縣曰:『某時當有火災。』至時果然,智者異之。年二十一,博極群書,精歷數圖緯之言,兼精算術。遂去吏,師故兗州刺史第五元。先就東郡張恭祖受周禮、禮記、春秋傳。周流博觀,每經歷山川,及接顏一見,皆終身不忘。扶風馬季長以英儒著名,玄往從之,參考同異。季長後戚,嫚於待士,玄不得見,住左右,自起精廬,既因紹介得通。時涿郡盧子乾為門人冠首,〔三〕季長又不解剖裂七事,玄思得五,子□得三。季長謂子□曰:『吾與汝皆弗如也。』季長臨別,執玄手曰:『大道東矣,子勉之!』後遇黨錮,隱居著述,凡百餘萬言。大將軍何進闢玄,乃縫掖相見。玄長八尺餘,須眉美秀,姿容甚偉。進待以賓禮,授以幾杖。玄多所匡正,不用而退。袁紹闢玄,及去,餞之城東,欲玄必醉。會者三百餘人,皆離席奉觴,自旦及莫,度玄飲三百餘杯,而溫克之容,終日無怠。獻帝在許都,徵為大司農,行至元城卒。」〔四〕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融果轉式逐之,〔五〕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得免。馬融海內大儒,被服仁義。鄭玄名列門人,親傳其業,何猜忌而行鴆毒乎?委巷之言,賊夫人之子。〔六〕
144 校文
145 注「自旦及莫」 「莫」,景宋本作「暮」。
146 箋疏
147 〔一〕 李慈銘云:「案說文『筭長六寸。計數者,算數也』。是筭為籌筭實字,算為算數虛字,然古書多不分別。此處李本作算是也。」程炎震云:「『算渾天不合』以下,御覽三百九十三引作語林。」〔二〕
148 王鳴盛蛾術編卷五十八云:「十三歲為永和四年己卯,十七歲為漢安二年癸未。」〔三〕
149 說郛六十六宋竇革酒譜引鄭玄別傳曰:「與盧子幹相善,在門下七年,以母老歸養。」〔四〕
150 王鳴盛蛾術篇卷五十八云:「世說注『獻帝在許都,徵為大司農。行至元城卒』。案本傳此事無年,而袁宏紀云建安三年,時康成年七十二。合之劉孝標所引別傳獻帝雲云,則袁紀以為三年者是。若孝標所云『行至元城卒』,則大謬。本傳於徵為大司農乞還家下書五年,方敘袁紹逼康成隨軍,至元城疾篤不進,卒於元城。此五年事,何得以為三年征大司農事乎?」 嘉錫案:此事誠謬,然是別傳之謬,不應歸過孝標。且別傳為魏、晉人作,亦不當謬誤至此。蓋今本世說注為宋人所刪改,非其舊也。
151 〔五〕
152 李慈銘云:「案史記日者傳:『旋式正綦。』索隱曰:『式,即栻也。旋,轉也。栻之形上圓象天,下方法地,用之則轉。天綱加地之辰,故云旋栻。』周禮:『抱天時與太師同車。』鄭司農注云:『抱式以知天時。』漢書藝文志有羨門式法二十卷。王莽傳云:『天文郎按栻於前。』師古曰:『栻所以占時日天文,即今之用栻者也。音式。』」 嘉錫案:李氏所引書,桂馥札樸三栻字條均已引之,但未引索隱及鄭司農顏師古注耳。桂氏又云:「庾開府詩:『楓子留為式,桐孫待作琴。』廣韻:『楓,木名,子可為式。』廣雅:『曲道,栻梮也。梮有天地,所以推陰陽,占吉兇,以楓子棗心木為之。』」唐六典十四曰:「周禮:太史抱天時與太師同車。」鄭司農云:「抱式以知天時也。今其局以楓木為天,棗心為地。刻十二辰,下布十二辰,以加占為常,以月將加卜時,視日辰陰陽,以立四課。」〔六〕
153 蛾術編卷五十八云:「融欲害鄭,未必有其事,而鄭鄙融郤有之。蓋融以侈汰為貞士所輕,載趙岐傳注。鄭雖師融,著述中從未引融語。獨於月令注云:『俗人云:周公作月令,未通於古。』疏云:『俗人,馬融之徒。』」程炎震云:「季長以章帝建初四年己卯生,年八十八。桓帝延熹九年丙午卒。康成以順帝永建二年丁卯生,少季長四十八歲。季長卒時,康成年四十。」
154 晉書儒林傳序曰:「有晉始自中朝,迄於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玄虛。擯闕里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頹毀。五胡乘閑而競逐,二京繼踵以淪胥。運極道消,可為長嘆息者矣。」
155 南史儒林傳序亦曰:「兩漢登賢,咸資經術,洎魏正始以後更尚玄虛。公卿士庶,罕通經業。時荀顗、摯虞之徒,雖議創制,未有能易俗移風者也。自是中原橫潰,衣冠道盡。」 嘉錫案:此節蓋採自語林,見御覽三百九十三,非義慶之所杜撰也。廣記二百十五引異苑,載有兩說。前一說與此同,後一說云:「鄭康成師馬融,三載無聞,融鄙而遣還。玄過樹陰假寐,見一老父,以刀開腹心,謂曰:『子可以學矣。』於是寤而即返,遂精洞典籍。融嘆曰:『詩書禮樂,皆已東矣。』潛欲殺玄,玄知而竊去。融推式以筭玄,玄當在土木上,躬騎馬襲之。玄入一橋下,俯伏柱上,融踟□橋側云:『土木之閑,此則當矣。有水,非也。』從此而歸。玄用免焉。」觀語林異苑之所載,知此說為晉、宋閑人所盛傳。然馬融送別,執手殷勤,有禮樂皆東之嘆,其愛而贊之如此,何至轉瞬之閑,便思殺害!茍非狂易喪心,惡有此事?裴啟既不免矯誣,義慶亦失於輕信。孝標斥為委巷之言,不亦宜乎?
156 2  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漢南紀曰:「服虔字子慎,河南滎陽人。少行清苦,為諸生,尤明春秋左氏傳,為作訓解。舉孝廉,為尚書郎、九江太守。」〔一〕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
157 箋疏
158 〔一〕 後漢書本傳云:「中平末拜九江太守,免,遭亂,行客病卒。」吳承仕經籍舊音序錄曰:「漢書序例云:『尚書郎、高平令、九江太守。』案尚書郎、高平令,皆先時所歷官也。後漢書朱雋傳,陶謙等推雋共討李傕,奏記於雋,稱前九江太守服虔。時為初平三年,知虔官九江太守,首尾不過五年。隋書經籍志云:『春秋左氏傳解誼三十一卷,漢九江太守服虔注。』惠棟後漢書補注十八云:『棟案:服氏解誼,僖十五年遇歸妹之睽,文十二年在師之臨,皆以互體說易,與鄭氏合,世說所稱為不謬矣。』鄭珍鄭學錄三云:『按六藝論序春秋云:玄又為之注自注見劉知幾議。』是康成實注左傳,自言明甚。其所以世無鄭注者,盡用所注之文與服子慎,而與服比注耳。義慶之言,為得其實。」嘉錫案:趙坦保甓齋札記言服注雖本鄭氏,然有與鄭違異者。曾樸補後漢書藝文志考二既歷舉服、鄭之異義,又臚列其所以同,具詳彼書,文繁不錄。
159 3  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衛式微詩也。毛公曰:「泥中,衛邑名也。」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一〕衛、邶柏舟之詩。箋疏
160 〔一〕 迮鶴壽校蛾術編五十八注云:「『胡為乎泥中』云云,似晉人氣習。且鄭公厚德,安有曳婢泥中之事?小說家欲以矜鄭,適以誣鄭耳。」 嘉錫案:此事別無證據,難以斷其有無。特世說雜採群書,不皆實錄,迮氏之言,意有可取,存以備考。
161 丁晏鄭君年譜云:「若夫義慶之說,婢曳泥而知書;樂天之詩,牛觸墻而成字,小說傅會,亦無取焉。」馬元調本白氏長慶集二十六雙鸚鵡詩云:「『鄭牛識字吾常嘆,丁鶴能歌爾亦知』。自注引諺云:『鄭玄家牛觸墻成八字。』」 嘉錫案:康成蓋代大儒,盛名遠播,流傳逸事,遂近街談。不惟婢解讀書,乃至牛亦識字。然白傅之引鄙諺,雖有類於齊諧,而臨川之著新書,實不同於燕說。且子政童奴,皆吟左氏見論衡案書篇;劉琰侍婢,悉誦靈光見蜀志。斯固古人所常有,安見鄭氏之必無?既不能懸斷其子虛,亦何妨姑留為佳話。丁氏必斥其傅會,所謂「固哉高叟之為詩也!」
162 4  服虔既善春秋,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講傳,摯虞文章志曰:「烈字威考,高陽安平人,駰之孫,瑗之兄子也。靈帝時,官至司徒、太尉,封陽平亭侯。」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一〕
163 箋疏
164 〔一〕 嘉錫案:崔烈見後漢書崔駰傳。史但言其有重名於北州,入錢五百萬為司徒,致有銅臭之譏,而不言其經學。然崔駰傳言駰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有偉才。孔僖傳亦稱僖與崔駰同游太學,習春秋。崔瑗傳言其好學,盡能傳父之業。年十八,從侍中賈逵質正大義,逵善待之。逵固以左氏傳名家者,然則崔氏蓋世傳左氏者也。烈承其家學,故亦以左傳講授,與服子慎共術同方,則其於春秋為不淺,得此可補史闕。知冀州名士,固非浪得虛聲者矣。其後烈卒死李傕之難。烈子鈞身討董卓,旋欲因報父讎不得而卒。鈞弟州平,從諸葛孔明游。奕世忠貞,無負於經學,所宜表而出之者也。
165 5  鐘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一〕魏志曰:「會論才性同異,傳於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也。尚書傅嘏論同,中書令李豐論異,侍郎鐘會論合,屯騎校尉王廣論離。文多不載。」〔二〕
166 校文
167 「既定」 「定」,沈本作「見」。
168 「便回急走」 「回」,景宋本及沈本俱作「面」。
169 箋疏
170 〔一〕 程炎震云:「『便回』,御覽三百六十五面門,又三百九十四走門均引作『面』字,是也。」〔二〕
171 嘉錫案:南齊書王僧虔傳載僧虔誡子書云:「才性四本,聲無哀樂,皆言家口實。如客至之有設也,汝皆未經拂耳瞥目,豈有庖廚不脩,而欲延大賓者哉?」清談之重四本論如此,殆如儒佛之經典矣。
172 6  何晏為吏部尚書,〔一〕有位望,時談客盈坐,文章敘錄曰:「晏能清言,而當時權勢,天下談士,多宗尚之。」魏氏春秋曰:「晏少有異才,善談易、老。」王弼未弱冠往見之〔二〕。晏聞弼名,弼別傳曰:「弼字輔嗣,山陽高平人。少而察惠,十餘歲便好莊、老。通辯能言,為傅嘏所知。吏部尚書何晏甚奇之,題之曰:『後生可畏。若斯人者,可與言天人之際矣!』以弼補臺郎。弼事功雅非所長,益不留意,頗以所長笑人,故為時士所嫉。又為人淺而不識物情。初與王黎、荀融善,黎奪其黃門郎,於是恨黎,與融亦不終好。正始中以公事免。其秋遇癘疾亡,〔三〕時年二十四。弼之卒也,晉景帝嗟嘆之累日,曰:『天喪予!』其為高識悼惜如此。」〔四〕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僕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於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
173 校文
174 「僕以為極」 「為」下景宋本有「理」字。
175 箋疏
176 〔一〕 魏志管輅傳注引輅別傳曰:「舉為秀才,輅辭裴使君,使君言『何尚書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豪,君當慎之』。」又曰:「裴使君問:『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實何如?』輅曰:『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見者清;所不見者濁。神在廣博,志不務學,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則知由此惑。故說老、莊則巧而多華,說易生義則美而多偽。華則道浮,偽則神虛。得上才則淺而流絕,得中才則游精而獨出。輅以為少功之才也。』
177 裴使君曰:『誠如來論。吾數與平叔共說老、莊及易,常覺其辭妙於理,不能折之。又時人吸習,皆歸服之焉,益令不了。相見得清言,然後灼灼耳。』」 嘉錫案:傳所謂裴使君者,裴徽也。輅與徽問答,在晏敗之後,或不免詆之過當。然別傳又曰:「裴冀州、何、鄧二尚書及鄉里劉太常潁川兄弟,輅自言與此五君共語,使人精神清發,□不暇寐。自此以下,殆白日欲寢矣。」是輅亦甚推服晏也。合裴徽與輅之言觀之,蓋晏之為人,妙於言而不足於理,宜其非王弼之敵矣。
178 〔二〕
179 經典釋文序錄曰:「其後談論者,莫不宗尚玄言,唯王輔嗣妙得虛無之旨。」魏志鐘會傳注引弼傳曰:「弼注易,潁川人荀融難弼大衍義。」〔三〕
180 魏志荀彧傳注引荀氏家傳曰:「衍,彧第三兄。衍子紹。紹子融,字伯雅,與王弼、鐘會俱知名,為洛陽令,參大將軍軍事。與弼、會論易、老義,傳於世。」程炎震云:「御覽二百二十一引傅子曰:『王黎為黃門郎,軒軒然得志,煦煦然自樂。』魏書鐘會傳注引作『正始十年,曹爽廢,以事免』。於文為備。此注蓋經刪節,故『其秋』字無著落。且正始止於十年,不得雲中也。」〔四〕
181 李詳云:「傳為何劭撰,見魏志鐘會傳裴注引。今取較此注『十餘歲便好莊、老』,彼作『年十餘好老氏』。『題之曰後生可畏』,彼作『嘆之曰仲尼稱後生可畏』。『故為時士所嫉』,彼作『故時為士君子所忌』。『正始中以公事免』,彼作『正始十年曹爽廢,以公事免』。『高識悼惜』,彼作『所惜』。弼傳甚長,劉注才得二三耳。」焦循易餘籥錄一曰:「劉表以女妻王凱,生業。業生二子,長宏,次弼。凱為王粲族兄,粲二子被誅,業為粲嗣。然則王輔嗣為劉表外曾孫,而王粲之嗣孫也。劉表為荊州牧,開立學官,博求儒士,使宋衷等撰定五經章句。表撰易章句五卷、衷注易九卷,弼兄宏字正宗亦撰易義原注見釋文。王氏之於易,蓋淵源於劉表,而表則受學於王暢,暢為粲之祖父。劉表、王業皆山陽高平人。」
182 7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見王注精奇,迺神伏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一〕魏氏春秋曰:「弼論道約美不如晏,自然出拔過之。」校文
183 注「自然出拔過之」 「自」上景宋本及沈本俱有「然」字。
184 箋疏
185 〔一〕 魏志鐘會傳注引弼別傳曰:「其論道附會文辭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 嘉錫案:河上公及王弼老子注,皆以上卷為道經,下卷為德經,蓋漢、魏舊本如此。平叔此論亦上篇言道,下篇言德,故為二論。隋志云:「梁有老子道德論二卷,何晏撰,亡。」舊唐志仍著錄。新唐志於道家老子下有何晏講疏四卷,又道德問二卷。疑道德問即道德論也。其書今亡。
186 嘉錫又案:列子天瑞篇張湛注引何晏道論曰:「有之為有,恃無以生;事而為事,由無以成。夫道之而無語,名之而無名,視之而無形,聽之而無聲,則道之全焉。故能昭音向而出氣物,包形神而章光影。玄以之黑,素以之白,矩以之方,規以之員。員方得形,而此無形,白黑得名,而此無名也。」此其論之僅存者。嚴可均全三國文三十九何晏集內未收,故具錄之。觀其持論,理甚膚淺,不及王注遠矣。文心雕龍論說篇曰:「魏之初霸,術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論。於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塗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代,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並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人倫之英也。」姚振宗隋志考證六曰:「王弼兩例即易老略例。平叔二論即道德論也。」孫詒讓札移十二曰:「考晏有無為論,見晉書王衍傳。又有無名論,見列子仲尼篇注。無為、無名皆道德經語,殆即二論之細目與?」
187 8  王輔嗣弱冠詣裴徽,〔一〕永嘉流人名曰:「徽字文季,河東聞喜人,太常潛少弟也。仕至冀州刺史。」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別傳曰:「弼父為尚書郎,裴徽為吏部郎,徽見異之,故問。」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於有,恆訓其所不足。」〔二〕
188 箋疏
189 〔一〕 魏志管輅傳注引輅別傳曰:「冀州裴使君才理清明,能釋玄虛。每論易及老、莊之道,未嘗不注精於嚴、瞿之徒也。」〔二〕
190 陳澧東塾讀書記十六曰:「輔嗣談老、莊,而以聖人加於老、莊之上。然其所言聖人體無,則仍是老、莊之學也。猶後儒談禪學而以聖人加於佛之上,然其所言聖學,則仍是禪學也。」 嘉錫案:此出何劭為弼別傳,見魏志鐘會傳注。
191 9  傅嘏善言虛勝,魏志曰:「嘏字蘭碩,北地泥陽人,傅介子之後也。累遷河南尹、尚書。嘏嘗論才性同異,鐘會集而論之。」傅子曰:「嘏既達治好正,而有清理識要,如論才性,原本精微,鮮能及之。司隸鐘會年甚少,嘏以明知交會。」荀粲談尚玄遠。〔一〕粲別傳曰:「粲字奉倩,潁川潁陰人,太尉彧少子也。粲諸兄儒術論議各知名。粲能言玄遠,常以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能言者不能屈。」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二〕粲別傳曰:「粲太和初到京邑,與傅嘏談,嘏善名理,而粲尚玄遠,宗致雖同,倉卒時或格而不相得意。裴徽通彼我之懷,為二家釋。頃之,粲與嘏善。」管輅傳曰:「裴使君有高才逸度,善言玄妙也。」箋疏
192 〔一〕 程炎震云:「列子仲尼篇張湛注:荀粲謂傅嘏、夏侯玄曰:『子等在世,榮問功名勝我,識減我耳。』嘏、玄曰:『夫能成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有餘於末者耶?』答曰:『成功名者,志也,局之所弊也。然則志局自一物也,固非識之所獨濟。我以能使子等為貴,而未必能濟子之所為也。』」〔二〕
193 嘉錫案:此魏志管輅傳注裴松之語也。古人引書往往以注為正文。
194 3-201-
195 10 何晏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復得作聲,但應諾諾。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一〕文章敘錄曰:「自儒者論以老子非聖人,絕禮棄學。晏說與聖人同,著論行於世也。」校文
196 「但應諾諾」 「諾諾」,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之」。
197 箋疏
198 〔一〕 嘉錫案:此與上文「何平叔注老子」條,一事兩見。而一云始成,一云未畢,餘亦小異。蓋本出兩書,臨川不能定其是非,故並存之也。
199 11 中朝時,有懷道之流,有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語多,小極,不復相酬答,乃謂客曰:「身今少惡,〔一〕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問。」晉諸公贊曰:「裴頠談理,與王夷甫不相推下。」箋疏
200 〔一〕 焦循易餘籥錄十八曰:「爾雅云:『餘,身也。』舍人云:『餘,卑謙之身也。』郭璞云:『今人亦自呼為身。』按三國志張飛曰:『身是張益德也。』」
201 12 裴成公作崇有論,〔一〕時人攻難之,莫能折。唯王夷甫來,如小屈。〔二〕時人即以王理難裴,理還復申。晉諸公贊曰:「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著道德論。於時侍中樂廣、吏部郎劉漢亦體道而言約,〔三〕尚書令王夷甫講理而才虛,散騎常侍戴奧以學道為業,後進庾敳之徒皆希慕簡曠。頠疾世俗尚虛無之理,故著崇有二論以折之。才博喻廣,學者不能究。後樂廣與頠清閑欲說理,而頠辭喻豐博,廣自以體虛無,笑而不復言。」惠帝起居注曰:「頠著二論以規虛誕之弊。文詞精富,為世名論。」〔四〕
202 箋疏
203 〔一〕 嘉錫案:成公,裴頠謚也。其論全載晉書本傳。
204 群書治要三十引晉書曰:「頠深患時俗放蕩,不尊儒術,魏末以來,轉更增甚。何晏、阮籍素有高名於世,口談浮虛,不遵禮法。尸祿耽寵,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聲譽太甚,位高勢重,不以物務自嬰,遂相放效,風教陵遲。頠著崇有之論,以釋其藪。世雖知其言之益治,而莫能革也。朝廷之士,皆以遺事為高,四海尚寧,而有識者知其將亂矣。而夷狄遂淪中州者,其禮久亡故也。」 嘉錫案:治要所引者,臧榮緒書也。其言痛切有識,足為成公張目。唐修晉書用之而刪去「世雖知其言之益治」以下,不如原書遠矣。
205 〔二〕
206 李詳云:「如,似也。為句中助詞。漢書袁盎傳:『丞相如有驕主色。』顏注:『如,似也。』」〔三〕
207 程炎震云:「劉漢當作劉漠,辨見賞譽第二十二條。」〔四〕
208 魏志裴潛傳注引陸機惠帝起居注云:「頠理具淵博,贍於論難。著崇有、貴無二論,以矯虛誕之弊。」 嘉錫案:頠貴無論即附崇有論後。此引無「貴無」二字,蓋宋人不考晉書,以為頠既「崇有」不應復「貴無」,遂妄行刪去。不知崇有祇一篇,安得謂之二論乎?
209 13 諸葛□年少不肯學問。〔一〕始與王夷甫談,便已超詣。王嘆曰:「卿天才卓出,若復小加研尋,一無所愧。」□後看莊、老,更與王語,便足相抗衡。王隱晉書曰:「□字茂遠,瑯邪人,魏雍州刺史緒之子。〔二〕有逸才,仕至司空主簿。」箋疏
210 〔一〕 倭名類聚鈔卷一引本書黜免篇作「諸葛宏」,狩谷望之注曰:「王隱晉書:『□字茂遠。』按□,臂上也。或作肱。宏,屋深響也,轉訓大也。依茂遠之義,作宏似是。」〔二〕
211 嘉錫案:緒仕魏,初為泰山太守,見魏志鄧艾傳。遷雍州刺史,受詔與鄧艾、鐘會同伐蜀,見陳留王紀及艾傳。入晉為太常、崇禮衛尉,見鐘會傳注引百官名,注又引荀綽兗州記,但言緒子沖,沖子銓、玫,殊不及□。蓋綽著書時□尚未知名耳。緒系出瑯邪諸葛氏,當是龍、虎、狗三君之同族,但不知其親屬何如也。
212 14 衛玠總角時問樂令「夢」,樂云「是想」。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一〕周禮有六夢:一曰正夢,謂無所感動,平安而夢也。二曰噩夢,謂驚愕而夢也。三曰思夢,謂覺時所思念也。四曰寤夢,謂覺時道之而夢也。五曰喜夢,謂喜說而夢也。六曰懼夢,謂恐懼而夢也。按樂所言「想」者,蓋思夢也。「因」者,蓋正夢也。〔二〕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既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春秋傳曰:「晉景公有疾,求醫於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刺之不可及,藥不至焉。』公曰:『良醫也。』」注:「肓,鬲也。心下為膏。」箋疏
213 〔一〕 酉陽雜俎八曰:「夫瞽者無夢,則知夢者習也。愚者少夢,不獨至人。問之騶皂,百夕無一夢也。」 嘉錫案:瞽者目不見物,則無可想像;愚者不知用心,則不解想。可與樂令語相證明。
214 〔二〕
215 注文周禮六夢雲云,乃以周禮春官占夢經注合引,凡謂字以下,皆注也。潛夫論夢列篇曰:「凡夢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時,有反,有病,有性。昔武王邑姜方震太叔,夢帝謂己,命爾子虞而與之唐。及生,手掌曰虞,因以為名。成王滅唐,遂以封之。此謂直應之夢也。人有所思,即夢其到;有憂,即夢其事。此謂記想之夢也。」 嘉錫案:潛夫所謂直夢,蓋即周禮之正夢。想夢即思夢也。
216 15 庾子嵩讀莊子,開卷一尺許便放去,曰:「了不異人意。」晉陽秋曰:「庾敳字子嵩,潁川人,侍中峻第三子。恢廓有度量,自謂是老、莊之徒。曰:『昔未讀此書,意嘗謂至理如此。今見之,正與人意暗同。』仕至豫州長史。」〔一〕
217 箋疏
218 〔一〕 嘉錫案:今晉書敳傳敘其仕履,祇云「遷吏部郎,參東海王越太傅軍諮祭酒」,而其下乃有「豫州牧長史河南郭象善老、莊」雲云。似以豫州長史屬之郭象。然本篇注引文士傳及今晉書郭象傳,均云象闢司空掾、太傅主簿,不言為此官。則仕至豫州長史者,自是庾敳。晉書有脫誤耳。且長史上不當稱某州牧,牧字亦衍文也。
219 16 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夫藏舟潛往,交臂恆謝,一息不留,忽焉生滅。故飛鳥之影,莫見其移;馳車之輪,曾不掩地。是以去不去矣,庸有至乎?至不至矣,庸有去乎?然則前至不異後至,至名所以生;前去不異後去,去名所以立。今天下無去矣,而去者非假哉?既為假矣,而至者豈實哉?於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此類。〔一〕
220 箋疏
221 〔一〕 嘉錫案:公孫龍子有指物論,謂物莫非指,而指非指。莊子天下篇載惠施之說曰「指不至,至不絕」,此客蓋舉莊子以問樂令也。陸德明釋文引司馬云:「夫指之取物,不能自至,要假物,故至也。然假物由指不絕也。一雲指之取火以鉗,刺鼠以錐。故假於物,指是不至也。」夫理涉玄門,貴乎妙悟,稍參跡象,便落言詮。司馬所注,誠不如樂令之超脫。今姑錄之,以存古義。其他家所釋,咸無取焉。
222 嘉錫又案:樂令未聞學佛,又晉時禪學未興,然此與禪家機鋒,抑何神似?蓋老、佛同源,其頓悟固有相類者也。
223 17 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於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秀別傳曰:「秀與嵇康、呂安為友,趣舍不同。嵇康傲世不羈,安放逸邁俗,而秀雅好讀書。二子頗以此嗤之。後秀將注莊子,先以告康、安,康、安咸曰:『此書詎復須注〔一〕?徒棄人作樂事耳!』及成,以示二子。康曰:『爾故復勝不?』安乃驚曰:『莊周不死矣!』後注周易,〔二〕大義可觀,而與漢世諸儒互有彼此,未若隱莊之絕倫也。」秀本傳或言,秀游託數賢,蕭屑卒歲,都無注述。唯好莊子,聊應崔撰所注,以備遺忘雲。竹林七賢論云:「秀為此義,讀之者無不超然,若已出塵埃而窺絕冥,始了視聽之表。有神德玄哲,能遺天下,外萬物。雖復使動競之人顧觀所徇,皆悵然自有振拔之情矣。」唯秋水、至樂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義遂零落,然猶有別本。郭象者,為人薄行,有俊才。文士傳曰:「象字子玄,河南人。少有才理,慕道好學,託志老、莊。時人咸以為王弼之亞,闢司空掾、太傅主簿。」見秀義不傳於世,遂竊以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餘眾篇,或定點文句而已。文士傳曰:「象作莊子注,最有清辭遒旨。」後秀義別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三〕
224 校文
225 注「此書詎復須注」 景宋本及沈本俱無「此」字。
226 注「太傅主簿」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太學博士」。
227 箋疏
228 〔一〕 嘉錫案:書不須注,亦與禪宗意思相類。其實即莊生忘筌之旨,不當有「此」字。蓋康、安之意,凡書皆不須注,不僅莊子也。陸象山所謂六經注我,亦是此意。
229 〔二〕
230 嘉錫案:秀周易注,隋志不著錄。經典釋文序錄載張璠集解十二卷,集二十二家解。序云:依向秀本。並載二十二家名氏云:「向秀字子期,河內人,晉散騎常侍,為易義。」〔三〕
231 嘉錫案:向秀莊子注今已不傳,無以考見向、郭異同。四庫總目一百四十六莊子提要嘗就列子張湛注、陸氏釋文所引秀義,以校郭注。有向有郭無者,有絕不相同者,有互相出入者,有郭與向全同者,有郭增減字句大同小異者。知郭點定文句,殆非無證。
232 18 阮宣子有令聞,太尉王夷甫見而問曰:「老、莊與聖教同異?」對曰:「將無同?」〔一〕太尉善其言,闢之為掾。世謂「三語掾」。衛玠嘲之曰:「一言可闢,何假於三?」宣子曰:「茍是天下人望,亦可無言而闢,復何假一?」遂相與為友。〔二〕名士傳曰:「阮修字宣子,陳留尉氏人。好老、易,能言理。不喜見俗人,時誤相逢,即舍去。傲然無營,家無儋石之儲,晏如也。瑯邪王處仲為鴻臚卿,謂曰:『鴻臚丞差有祿,卿常無食,能作不?』脩曰:『為復可耳。』遂為鴻臚丞、太子洗馬。」校文
233 注「鴻臚丞差有祿,卿常無食」 沈本作「卿常無食,鴻臚丞差有祿」。
234 箋疏
235 〔一〕 黃生義府下云:「將無者,然而未遽然之辭。謝太傅云『將無歸』,晉人語度舒緩,類如此。後人妄意生解,總由不悉當時口語耳。」 嘉錫案:此與演繁露之說合。
236 演繁露續集卷五云:「不直云同而雲將毋同者,晉人語度自爾也。庾亮闢孟嘉為從事,正旦大會,褚裒問嘉何在?亮曰:『但自覓之。』裒歷觀指嘉曰:『將毋是乎?』將毋者,猶言殆是此人也。意以為是而未敢自主也。其指孔、老為同,亦此義也。」王若虛滹南遺老集亦曰:『瞻意蓋言同耳。將無雲者,猶無乃、得無之類。荀晞從母子求為將,晞拒之曰:『吾不以王法貸人,將無後悔耶。』劉裕受禪,徐廣攀晉帝車泣涕,謝誨謂之曰:『徐公得無小過?』皆是類也。」 嘉錫案:雅量篇:「謝太傅泛海戲,風急浪猛。公徐云:『如此,將毋歸?』」任誕篇:「謝安戲失車牛,便杖策步歸,道逢劉尹曰:『安石將無傷?』」並可與此互證。蓋「將毋」者,自以為如此,而不欲直言之,委婉其辭,與人商榷之語也。
237 王若虛曰:「蓋欲直言其同,而不必疑也。」
238 方以智通雅卷五曰:「將毋、得亡、毋乃稱,皆發問之聲也。韓詩外傳:客見周公,周公曰:『何以道旦?』曰:『入乎將毋?』曰:『請入。』曰:『坐乎將毋?』曰:『請坐。』曰:『疾言則翕翕,徐言則不聞,言乎將毋?』方言:『無寫,謂相見歡喜,有得亡之意也。』莊子:子產曰:『子毋乃稱。』左氏用以轉語,莊、韓用以結句。古人善摹人之聲音神狀如此。阮千里曰:『將毋同?』本謂『得毋乃同乎』?猶言『能毋同也』?葉夢得為之解曰:『本自無同,何因有異。』此是東坡所謂『設械匿形,推墮滉漾』之伎倆耳。」〔二〕
239 程炎震云:「御覽二百九太尉掾門及三百九十言語門引衛玠別傳載此事,均作阮千里。則是瞻,非修也。」 嘉錫案:今晉書阮瞻傳亦作「瞻見司徒王戎,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唐修晉書喜用世說,此獨與世說不同,知其必有所考矣。御覽二百九所引,先見類聚十九。
240 19 裴散騎娶王太尉女。婚後三日,諸婿大會,晉諸公贊曰:「裴遐字叔道,河東人。父緯,〔一〕長水校尉。遐少有理稱,闢司空掾、散騎郎。」永嘉流人名:「衍字夷甫,第四女適遐也。」當時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與裴談。子玄才甚豐贍,始數交未快。郭陳張甚盛,裴徐理前語,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稱快。鄧粲晉紀曰:「遐以辯論為業,善敘名理,辭氣清暢,泠然若琴瑟〔二〕。聞其言者,知與不知,無不嘆服。」王亦以為奇,謂諸人曰:「君輩勿為爾,將受困寡人女婿!」〔三〕
241 校文
242 「王裴子弟悉集」 景宋本及沈本「弟」下俱有「皆」字。
243 注「泠然若琴瑟」 景宋本無「瑟」字。
244 箋疏
245 〔一〕 嘉錫案:「緯」當作「綽」,見品藻篇第六條及晉書附裴楷傳,又見後妃傳下。
246 〔二〕
247 嘉錫案:晉、宋人清談,不惟善言名理,其音響輕重疾徐,皆自有一種風韻。宋書張敷傳云:「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手曰:『念相聞。』餘響久之不絕。」裴遐之「泠然若琴瑟」,亦若此而已。
248 〔三〕
249 李詳云:「案晉世寡人,上下通稱,不以為僣。孫過庭書譜述王羲之語:『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可為此條確證。張彥遠法書要錄引作『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彥遠與虔禮皆唐人,虔禮審晉世言語,故仍其舊;彥遠改同俗稱,便覺其陋。」
250 20 衛玠始度江,見王大將軍。敦別傳曰:「敦字處仲,瑯邪臨沂人。少有名理,累遷青州刺史。避地江左,歷侍中、丞相、大將軍、揚州牧。以罪伏誅。」因夜坐,大將軍命謝幼輿。晉陽秋曰:「謝鯤字幼輿,陳郡人。父衡,晉碩儒。鯤性通簡,好老、易,善音樂,以琴書為業。避亂江東,為豫章太守,王敦引為長史。」鯤別傳曰:「鯤四十三卒,贈太常。」玠見謝,甚說之,都不復顧王,遂達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玠體素羸,恆為母所禁。爾夕忽極,於此病篤,遂不起。玠別傳曰:「玠少有名理,善易、老,自抱羸疾,初不於外擅相酬對。時友嘆曰:『衛君不言,言必入真。』〔一〕武昌見大將軍王敦,敦與談論,咨嗟不能自已。」校文
251 注「言必入真」 「真」,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冥」。
252 箋疏
253 〔一〕 程炎震云:「真,宋本作冥。疑本是玄字,與言為韻,宋人避諱作真,或作冥耳。本篇『司馬太傅問謝車騎』條,亦有入玄字。」
254 21 舊云:王丞相過江左,止道聲無哀樂、嵇康聲無哀樂論略曰:〔一〕「夫殊方異俗,歌笑不同。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戚,然哀樂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乎?」養生、嵇叔夜養生論曰:〔二〕「夫虱箸頭而黑,麝食柏而香,頸處險而癭,齒居晉而黃。豈唯蒸之使重無使輊,芬之使香無使延哉?誠能蒸以靈芝,潤以醴泉,無為自得,體妙心玄。庶與羨門比壽,王喬爭年。何為不可養生哉?」言盡意,歐陽堅石言盡意論略曰:「夫理得於心,非言不暢。物定於彼,非名不辨。名逐物而遷,言因理而變,不得相與為二矣。茍無其二,言無不盡矣。」〔三〕三理而已。然宛轉關生,無所不入。
255 校文
256 注「殊方」 景宋本作「他方」。
257 注「麝食柏」 「食」,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得」。
258 注「無使延哉」 「無」,景宋本作「勿」。
259 箋疏
260 〔一〕 嘉錫案:此論全篇見嵇中散集五。
261 〔二〕
262 嘉錫案:論載文選五十三,嵇中散集四又有答向子期難養生論一首。
263 〔三〕
264 嘉錫案:藝文類聚十九引晉歐陽建言盡意論,較此注為詳,文長不錄。
265 22 殷中軍為庾公長史,按庾亮僚屬名及中興書,浩為亮司馬,非為長史也。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王藍田、王述別傳曰:「述字懷祖,太原晉陽人。祖湛,父承,並有高名。述蚤孤,事親孝謹,簞瓢陋巷,宴安永日。由是為有識所知,襲爵藍田侯。」謝鎮西並在。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一〕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餘諸賢,略無所關。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於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二〕正當爾耳!」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王濛、王述,並為王導所闢。輒翣如生母狗馨。」〔三〕
266 箋疏
267 〔一〕 嘉錫案:麈尾懸於帳帶,故自起解之。御覽七百三引世說曰:「王丞相常懸一麈尾,著帳中。及殷中軍來,乃取之曰:『今以遺汝。』」今本無之,當是此處注文。惟不知所引何書耳。
268 〔二〕
269 嘉錫案:「正始之音」,日知錄十三論之甚詳,見賞譽下「王敦為大將軍」條。
270 〔三〕
271 蘆浦筆記一云:「予讀世說,見晉人言多帶馨字,只如今人說怎地。」 嘉錫案:宋書前廢帝紀:「太后怒曰:『將刀來剖我腹,那得生如此寧馨兒。』」建康實錄十三引裴子野宋略作「那得生如此兒」,金樓子箴戒篇同。南史宋本紀中則作「那得生寧馨兒」,是「寧馨」之為「如此」,證之六朝、唐人之書而已足,無煩曲解矣。養新錄四云:「寧馨之馨,可讀仄聲。方回聽航船歌『五千斤蠟三千漆,寧馨時年欲夜行』是也。劉禹錫詩『幾人雄猛得寧馨』,二字俱讀平聲。張謂詩『家無阿堵物,門有寧馨兒』,寧讀去聲,馨讀平聲。」 嘉錫又案:馨語助詞,猶寧馨也。宋以後筆記解寧馨者甚多,皆不能明備;惟郝懿行晉宋書故云:「晉書王衍傳:『何物老嫗,生寧馨兒。』宋書前廢帝紀:『太后怒,語侍者:「將刀來剖我腹,那得生如此寧馨兒!」』今按寧馨,晉、宋方言即為如此之意。沈休文著書不得其解,妄有增加,翻為重復。後世詞人喜用寧馨,有平去二音。而方以智通雅以寧馨為呼語詞,謂今云能亨,此蓋明季方音。證以今時語,或云那杭,或云□杭,皆寧馨二字之音轉字變耳。又晉、宋人或言爾馨、如馨,或單言馨,此並語詞及語餘聲也。世說文學篇:桓宣武語人曰:『顧看兩王掾,輒翣如生母狗馨。』忿狷篇:王胡之雪中詣王螭,持其臂,螭撥其手曰:『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此皆單言馨者也。方正篇:劉尹語桓大司馬曰:『使君如馨地,寧可戰鬥求勝?』容止篇注:王仲祖每攬鏡自照曰:『王文開那生如馨兒!』此皆以如馨代寧馨。如讀若女,即寧之轉音也。文學篇劉尹目殷中軍云:『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品藻篇王丞相云:『與何次道語,唯舉手指地曰:「正自爾馨!」』此又以爾馨代寧馨。爾讀若你,亦寧之轉音矣。」
272 23 殷中軍見佛經云:「理亦應阿堵上。」〔一〕佛經之行中國尚矣,莫詳其始。牟子曰:〔二〕「漢明帝夜夢神人,身有日光,明日,博問群臣。通人傅毅對曰:『臣聞天竺有道者號曰佛,輕舉能飛,身有日光,殆將其神也。』於是遣羽林將軍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二人之大月氏國,寫取佛經四十二部,在蘭臺石室。」劉子政列仙傳曰:「歷觀百家之中,以相檢驗,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經,故撰得七十。可以多聞博識者遐觀焉。」如此,即漢成、哀之間,已有經矣。與牟子、傳記便為不同。魏略西戎傳曰:「天竺城中有臨兒國。浮屠經云:『其國王生浮圖。浮圖者,太子也。父曰屑頭邪,母曰莫邪。浮屠者,身服色黃,發如青絲,爪如銅。其母夢白象而孕。及生。從右脅出,而有髻,墜地能行七步。』天竺又有神人曰沙津。昔漢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景慮,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傳浮屠經。曰復豆者,其人也。」漢武故事曰:「昆邪王殺休屠王,以其眾來降,得其金人之神,置之甘泉宮。金人皆長丈餘,其祭不用牛羊,唯燒香禮拜。上使依其國俗祀之。」此神全類於佛,豈當漢武之時,其經未行於中土,而但神明事之邪。故驗劉向、魚豢之說,佛至自哀、成之世明矣。然則牟傳所言四十二者,其文今存非妄。蓋明帝遣使廣求異聞,非是時無經也。〔三〕
273 校文
274 注「故撰得七十」 景宋本無「故」字。
275 注「浮屠者」 「屠」,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圖」。
276 注「而但神明事之邪」 「邪」,景宋本作「耳」。
277 箋疏
278 〔一〕 劉盼遂曰:「阿堵二字,自來多昧其解。俞理初癸巳類稿卷七『等還音義』條引此事,謂等義為何等,又為此等,故通底又通堵。所謂阿堵、寧底,皆言此等也云云,其說迂曲。按阿為發聲之詞,堵即者字,同音互用。史記張釋之傳:『堵陽人也。』韋昭注:『堵音赭。』漢書張釋之傳師古注『堵音者』,是六朝舊音,堵讀為者,故可互用。說文:『者,別事詞也。』今人尚謂此為者,如者里、者回是也。俗書作這,無以下筆。古人語緩,故堵字上加阿,以足語氣。猶名蒙者,自稱阿蒙;言誰者,語作阿誰耳。阿字本自無意義也。知乎此,則殷中軍之言『理亦應在阿堵上』,以宋、元語錄例之,乃『名理應在者上』也。由此說推之,巧藝篇『顧長康畫人』條『傳神寫照,正在阿堵』,即『傳神寫照,應在者里』也。規箴篇『王夷甫雅尚玄遠』條『呼婢舉阿堵物卻』從唐本改,即『呼婢舉者物出去』也。雅量篇『桓公伏甲設饌』條注『明公何有壁閑置阿堵輩』,即『壁閑置者輩』也。如此乃至為明鬯易讀,何勞俞氏以浙西方音證之耶?況王夷甫、殷淵源諸人,本非吳士乎。」 嘉錫案:「阿堵」猶言「者個」也。解在規箴篇。「寧馨」、「阿堵」,葉大慶考古質疑六考之已詳。
279 〔二〕
280 嘉錫案:牟子即牟子理惑論,原在釋僧佑弘明集內,詳見餘所作理惑論檢討。
281 〔三〕
282 嘉錫案:今本列仙傳無此語,廣弘明集辨惑篇七引列仙傳云:「吾搜檢藏書,□尋太史創撰列仙圖,自黃帝以下六代,迄到於今,得道者七百餘人,向檢虛實,定得一百四十六人。」又云:「其七十四人,已見佛經矣。」與孝標所引詳略互有不同。今本無之,蓋為後人所刪節耳。詳見餘所著四庫提要辯證道家類。牟子傳記即謂理惑論,蓋古人於五經之外,皆謂之傳記。趙歧孟子題辭所謂「後罷傳記博士,獨立五經而已」,謂論語、孝經、孟子、爾雅也。牟子亦孟子之類,故稱傳記,說詳檢討。
283 24 謝安年少時,請阮光祿道白馬論。孔叢子曰:「趙人公孫龍云:『白馬非馬。馬者所以命形,白者所以命色。夫命色者非命形,故曰白馬非馬也。』」為論以示謝,於時謝不即解阮語,重相咨盡。阮乃嘆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中興書曰:「裕甚精論難。」
284 25 褚季野語孫安國褚裒、孫盛並已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孫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支道林聞之曰:「聖賢固所忘言。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一〕支所言,但譬成孫、褚之理也。然則學廣則難周,難周則識闇,故如顯處視月;學寡則易覈,易覈則智明,故如牖中窺日也。
285 箋疏
286 〔一〕 嘉錫案:北史儒林傳序曰:「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語即本此。實則道林之言,特為清談名理而發。延壽亦不過謂南人文學勝於北人耳。夫樸學浮文,本難一致。春華秋實,烏可並言?北人著述存於今者,如水經注、齊民要術之類,淵綜廣博,自有千古,非南人所敢望也。
287 嘉錫又案:此言北人博而不精,南人精而不博。
288 26 劉真長與殷淵源談,劉理如小屈,殷曰:「惡,卿不欲作將善雲梯仰攻。」〔一〕墨子曰:「公輸般為高雲梯,欲以攻宋。墨子聞之,自魯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楚王曰:『聞大王將攻宋,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請令公輸般設攻宋之具,臣請試守之。』於是公輸般設攻宋之計,墨子縈帶守之。輸九攻之,而墨子九卻之。不能入,遂輟兵。」校文
289 注「為高雲梯」 沈本無「雲」字。
290 箋疏
291 〔一〕 李慈銘云:「案惡卿句有誤。」
292 27 殷中軍云:「康伯未得我牙後慧。」浩別傳曰:「浩善老、易,能清言。」康伯,浩甥也,甚愛之。
293 28 謝鎮西少時,聞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未過有所通,為謝標榜諸義,作數百語。既有佳致,兼辭條豐蔚,甚足以動心駭聽。謝注神傾意,不覺流汗交面。殷徐語左右:「取手巾與謝郎拭面。」按殷浩大謝尚三歲,便是時流。或當貴其勝致,故為之揮汗。
294 29 宣武集諸名勝講易,易乾鑿度曰:「孔子曰:『易者,易也,變易也,不易也。三成德,為道包籥者,易也。其德也光明四通,日月星辰布,八卦序,四時和也。變也者,〔一〕天地不變,不能成朝;夫婦不變,不能成家。不易者,其位也。天在上,地在下;君南面,臣北面;父坐,子伏。此其不易也。故易者天地人道也。』」鄭玄序易曰:「易之為名也,一言而函三義:簡易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系辭曰:『乾坤,易之蘊也,易之門戶也。』又曰:『乾確然示人易矣,坤隤然示人簡矣。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此言其簡易法則也。又曰:『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以為典要,唯變所適。』此則言其從時出入移動也。又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此則言其張設布列不易也。」據此三義而說,易之道,廣矣,大矣。日說一卦。簡文欲聽,聞此便還。曰:「義自當有難易,其以一卦為限邪?」箋疏
295 〔一〕 李慈銘云:「案今本乾鑿度作『管三成德,為道苞籥。殿本作「管三成為道德苞籥」,蓋誤。易者以言其德也。』以下文句,較此甚繁。古人引書多從節省。惟此處三上脫管字。籥下衍者字,易也當作易者。皆傳寫之誤。『變也者』本作『變易也者,其氣也』。此處亦脫誤。」
296 30 有北來道人好才理,與林公相遇於瓦官寺,講小品。於時竺法深、孫興公悉共聽。此道人語,屢設疑難,林公辯答清析,辭氣俱爽。此道人每輒摧屈。孫問深公:「上人當是逆風家,〔一〕向來何以都不言?」庾法暢人物論曰:〔二〕「法深學義淵博,名聲蚤著,弘道法師也。」深公笑而不答。林公曰:「白旃檀非不馥,〔三〕焉能逆風?」〔四〕成實論曰:「波利質多天樹,其香則逆風而聞。」深公得此義,夷然不屑。
297 箋疏
298 〔一〕 嘉錫案:言法深學義不在道林之下,當不至從風而靡,故謂之逆風家。
299 〔二〕
300 全晉文百五十七自注曰:「高僧傳四康僧淵傳云『康法暢著人物始義論等』,世說注作『庾法暢』,字之誤也。」〔三〕
301 慧琳一切經音義二十九云:「旃檀,梵語香木名也。唐無正譯,即白檀香是也。微赤色者為上。」 嘉錫案:道林以為雖法深亦不能抗己。
302 〔四〕
303 翻譯名義集三眾香篇曰:「阿難白佛,世有三種香:一曰根香,二曰枝香,三曰華香。此三品香,唯能隨風,不能逆風。」
304 31 孫安國往殷中軍許共論,往反精苦,客主無閑。左右進食,冷而復□者數四。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賓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語孫曰:「卿莫作強口馬,我當穿卿鼻。」〔一〕孫曰:「卿不見決鼻牛,人當穿卿頰。」〔二〕續晉陽秋曰:「孫盛善理義。時中軍將軍殷浩擅名一時,能與劇談相抗者,唯盛而已。」箋疏
305 〔一〕 「我當穿卿鼻」,郭子作「我當並卿控」。
306 〔二〕
307 嘉錫案:牛鼻乃為人所穿,馬不穿鼻也。然穿鼻者常決鼻逃去,穿頰則莫能遁矣。此出郭子,見御覽三百八十。
308 32 莊子逍遙篇,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鉆味,〔一〕而不能拔理於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馬寺中,〔二〕將馮太常共語,馮氏譜曰:「馮懷字祖思,長樂人。歷太常、護國將軍。」〔三〕因及逍遙。支卓然標新理於二家之表,立異義於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後遂用支理〔四〕。向子期、郭子玄逍遙義曰:「夫大鵬之上九萬,尺鷃之起榆枋,小大雖差,各任其性。茍當其分,逍遙一也。然物之蕓蕓,同資有待,得其所待,然後逍遙耳。唯聖人與物冥而循大變,為能無待而常通,豈獨自通而已。又從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則同於大通矣。」支氏逍遙論曰:「夫逍遙者,明至人之心也。莊生建言人道,而寄指鵬、鷃。鵬以營生之路曠,故失適於體外;鷃以在近而笑遠,有矜伐於心內。至人乘天正而高興,游無窮於放浪;物物而不物於物,則遙然不我得,玄感不為,不疾而速,則逍然靡不適。此所以為逍遙也。若夫有欲當其所足;足於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猶饑者一飽,渴者一盈,豈忘烝嘗於糗糧,絕觴爵於醪醴哉?茍非至足,豈所以逍遙乎?」此向、郭之注所未盡。〔五〕
309 校文
310 注「護國將軍」 「國」,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軍」。
311 注「尺鷃」 沈本作「斥鷃」。
312 注「猶饑者」 「饑」,景宋本作「饑」。
313 箋疏
314 〔一〕 李慈銘云:「案可字誤,通行刪節本作共。」〔二〕
315 程炎震云:「據高僧傳遁傳敘次,則此白馬寺在餘杭。」〔三〕
316 李慈銘云:「案護國當是護軍,或是輔國。晉有護軍將軍、輔國將軍,無護國將軍也。」〔四〕
317 李慈銘云:「案太平廣記卷八十七引高僧傳:『遁嘗在白馬寺與劉系之等談莊子逍遙,遁曰:「不然,夫桀、紂以殘害為性,若適性為得者,彼亦逍遙矣。」為是退而注逍遙篇,群儒舊學,莫不嘆服。』」 嘉錫案:此出慧皎高僧傳四支遁傳云:「遁常在白馬寺與劉系之等談莊子逍遙篇,云:『各適性以為逍遙。』遁曰:『不然。』」雲云。
318 〔五〕
319 嘉錫案:今郭象逍遙游注,惟無首二句,其餘與此全同。但原系兩段,分屬篇題及「彼且惡乎待哉」之下耳。四庫提要一百四十六以為孝標所引,今本無之者,非也。
320 嘉錫又案:經典釋文逍遙游篇音義引支遁凡五條:如坳堂,支遁云:「謂有坳垤形也。」搶,支遁云:「搶,突也。」「莽蒼」,支遁云:「塚閑也。」朝菌,支遁云:「一名舜英,朝生暮落。」敖者,支云:「伺彼怠敖,謂承夫閑殆也。」皆篇中之注,與高僧傳退而注逍遙篇之說合。然則支並詳釋名物訓詁,如注經之體。不獨作論標新立異而已。或者此論即在注中,如上引逍遙義,亦正是向、郭之注耳。
321 33 殷中軍浩也。嘗至劉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辭不已,劉亦不復答。殷去後,乃云:「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一〕」劉惔,已見。校文
322 注「浩也」 沈本「浩」作大字,歸正文,無「也」字。
323 箋疏
324 〔一〕 文廷式純常子枝語卷十曰:「俗語呼爾為你。按爾字本有你音。世說:『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晉書王衍傳:『何物老嫗,生寧馨兒。』爾馨即寧馨,蓋讀爾為你,故與寧字雙聲通轉。」
325 34 殷中軍雖思慮通長,然於才性偏精。忽言及四本,便苦湯池鐵城,無可攻之勢。神農書曰:「夫有石城七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自固也。」校文
326 「苦」 景宋本作「若」。
327 35 支道林造即色論,〔一〕支道林集妙觀章云:「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雖色而空。故曰色即為空,色復異空。」論成,示王中郎。王坦之,已見。中郎都無言。支曰:「默而識之乎?」論語曰:「默而識之,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王曰:「既無文殊,誰能見賞?」維摩詰經曰:「文殊師利問維摩詰云:『何者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時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師利嘆曰:『是真入不二法門也。』」校文
328 正文及注「默」字 景宋本俱作「嘿」。
329 注「不二法門也」 景宋本於「也」上有「者」字。
330 箋疏
331 〔一〕 程炎震云:「高僧傳四支遁傳云:『乃注安般、四禪諸經及即色游玄論、聖不辯知論、道行旨歸、學道誡等。』」
332 36 王逸少作會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拔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王本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後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須臾支退,後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因論莊子逍遙游。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一〕支法師傳曰:「法師研十地,則知頓悟於七住;尋莊周,則辯聖人之逍遙。當時名勝,咸味其音旨。」道賢論以七沙門比竹林七賢。遁比向秀,雅尚莊、老。二子異時,風尚玄同也。
333 校文
334 「卿欲見不」 「欲」,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欣」。
335 「留連」 景宋本作「流連」。
336 箋疏
337 〔一〕 程炎震云:「高僧傳云:『王羲之時在會稽,素聞遁名,未之信,謂人曰:「一往之氣,何足可言?」後遁既還剡,經由於郡,王故詣遁,觀其風力。既至,王謂遁曰:「逍遙篇可得聞乎?」遁乃作數千字,標揭新理,才藻驚絕。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仍請住靈嘉寺,意存相近。』」
338 37 三乘佛家滯義,支道林分判,使三乘炳然。〔一〕諸人在下坐聽,皆云可通。支下坐,自共說,正當得兩,入三便亂。今義弟子雖傳,猶不盡得。法華經曰:「三乘者:一曰聲聞乘,二曰緣覺乘,三曰菩薩乘。聲聞者,悟四諦而得道也。緣覺者,悟因緣而得道也。菩薩者,行六度而得道也。然則羅漢得道,全由佛教,故以聲聞為名也。闢支佛得道,或聞因緣而解,或聽環佩而得悟。神能獨達,故以緣覺為名也。菩薩者,大道之人也。方便則止行六度,真教則通修萬善,功不為己,志存廣濟,故以大道為名也。」校文
339 注「志存廣濟」 「志存」,景宋本作「悉皆」。
340 箋疏
341 〔一〕 嘉錫案:釋僧佑出三藏記集十二,宋明帝敕中書侍郎陸澄撰法論目錄及釋道宣大唐內典錄三、釋道世法苑珠林一百傳記篇並有支道林辯三乘論。然則道林之分判三乘,不惟升座宣講,且已撰述成書矣。
342 38 許掾詢也。年少時,人以比王茍子,〔一〕茍子,王脩小字也。文字志曰:「脩字敬仁,太原晉陽人。父濛,司徒左長史。脩明秀有美稱,善隸行書,號曰『流奕清舉』。起家著作佐郎,瑯邪王文學,轉中軍司馬,未拜而卒,時年二十四。昔王弼之沒,與脩同年,故脩弟熙乃嘆曰:『無愧於古人,而年與之齊也。』」〔二〕許大不平。時諸人士及於法師並在會稽西寺講,〔三〕王亦在焉。許意甚忿,便往西寺與王論理,共決優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許復執王理,王執許理,更相覆疏;王復屈。許謂支法師曰:「弟子向語何似?」支從容曰:「君語佳則佳矣,何至相苦邪?豈是求理中之談哉!」校文
343 注「詢也」 景宋本及沈本「詢」字均大字居中,無「也」字。
344 注「王脩」 景宋本俱作「王循」。又「王脩小字也」,「小」字上景宋本及沈本俱有「之」字。
345 注「脩弟熙乃嘆曰」 景宋本及沈本俱無「乃」字。
346 「及於法師」 「於」,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林」。
347 箋疏
348 〔一〕 程炎震云:「法書要錄載張懷瓘書斷云:『王脩以升平元年卒,年二十四。』則生於咸和九年甲午,許詢或年相若耶?王脩小字,諸書皆作茍。惟顏氏家訓風操篇作狗,且以與長卿犬子並舉。黃門博雅,必有所據,蓋亦如張敬兒之比。後乃恥其鄙俚,文飾之耳。」〔二〕
349 劉盼遂曰:「按本書雅量篇注引中興書云:『熙為脩弟蘊之子。』晉書外戚傳亦言曰:『濛有脩、蘊二子。』此注脩弟下顯敓『子』字。」 嘉錫案:雅量篇注引中興書,但云「熙、恭次弟,不云脩弟蘊之子」。盼遂殊誤。然考德行篇注引隆安記曰:「恭祖父濛,父蘊。」晉書外戚傳云:「蘊子華、次恭。」恭傳亦云:「光祿大夫蘊子。」熙既為恭弟,則自是脩之弟子矣。此注之脫誤,無可疑者。
350 盼遂曰:「無愧古人二句,用曹子桓與吳質書中語。晉書作『脩臨終自嘆』,較世說為勝。」 嘉錫案:曹與吳書曰:「光武言:年三十餘,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劉箋言較世說為勝,當作較文字志為勝。然吾謂從文字志作熙追贊之語自得,晉書不知所本,未見其所以勝也。
351 〔三〕
352 李慈銘云:「案今晉書王脩傳云:『年二十四,臨終嘆曰:「無愧古人,年與之齊矣。」』先既不載王弼之沒與脩同年,則『古人』二字無著,又以其弟語為脩語,皆非也。案『於』當作『林』,李本亦誤。劉辰翁評本及坊閑所行王世貞刪節本皆作『林』,不誤。
353 又案:西寺即光相寺,在西郭西光坊下岸光相橋之北,去予家僅數十武。光相寺者,傳是晉義熙中寺發瑞光,安帝因賜此額。西光坊本名西光相坊,其東曰東光相坊,坊與橋皆因寺得名者。」
354 39 林道人詣謝公,東陽時始總角,新病起,體未堪勞。與林公講論,遂至相苦。東陽,謝朗也,已見。中興書曰:「朗博涉有逸才,善言玄理。」母王夫人在壁後聽之,再遣信令還,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婦少遭家難,〔一〕一生所寄,唯在此兒。」因流涕抱兒以歸。謝公語同坐曰:「家嫂辭情慷慨,致可傳述,恨不使朝士見。」謝氏譜曰:「朗父據,取太康王韜女,名綏。」箋疏
355 〔一〕 嘉錫案:「新婦」解在排調篇「王渾與婦鐘氏共坐」條。
356 40 支道林、許掾諸人共在會稽王齋頭。〔一〕簡文。支為法師,許為都講。高逸沙門傳曰:「道林時講維摩詰經。」支通一義,四坐莫不厭心。許送一難,眾人莫不抃舞。但共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二〕
357 箋疏
358 〔一〕 吳承仕曰:「按齋字又見本書豪爽篇云:『桓石虔嘗住宣武齋頭。』紕漏篇云:『胡兒懊熱,一月日閉齋不出。』仇隙篇云:『劉璵兄弟就王愷宿,在後齋中眠。』並此凡四見。疑靜室可以齋心,故因名齋,當與精舍同意。周語:『王即齋宮。』韋昭解曰:『所齋之宮也。』齋之名其昉於此乎?」程炎震云:「高僧傳四云:『遁晚出山陰,講維摩經,遁為法師,許詢為都講。』則非在會稽王齋頭也。」〔二〕
359 高僧傳曰:「遁通一義,眾人咸謂詢無以厝難。詢每設一難,亦謂遁不復能通。如此至竟,兩家不竭。」程炎震云:「高僧傳云:『凡在聽者,或謂審得遁旨,回令自說,得兩三反便亂。』於義為長。」 嘉錫案:世說及高僧傳所據之書本自不同,即其詞意,亦復小異。程氏獨以傳義為長,非也。
360 41 謝車騎在安西艱中,〔一〕安西,謝奕。已見。林道人往就語,將夕乃退。有人道上見者,問云:「公何處來?」答云:「今日與謝孝劇談一出來。」玄別傳曰:「玄能清言,善名理。」箋疏
361 〔一〕 程炎震云:「晉書穆帝紀:升平二年秋八月,征西將軍謝弈卒。」
362 42 支道林初從東出,住東安寺中。高逸沙門傳曰:「遁居會稽,晉哀帝欽其風味,遣中使至東迎之。遁遂辭丘壑,高步天邑。」王長史宿構精理,並撰其才藻,往與支語,不大當對。王敘致作數百語,自謂是名理奇藻。支徐徐謂曰:「身與君別多年,君義言了不長進。」王大慚而退。〔一〕
363 箋疏
364 〔一〕 程炎震云:「王濛卒於永和三年,支道林以哀帝時至都,濛死久矣。高僧傳亦同,並是傳聞之誤。下文有『道林、許、謝共集王家』之語,蓋王濛為長山令,嘗至東耳。」
365 43 殷中軍讀小品,釋氏辨空經,有詳者焉,有略者焉。詳者為大品,略者為小品。下二百簽,皆是精微,世之幽滯。嘗欲與支道林辯之,竟不得。今小品猶存。高逸沙門傳曰:「殷浩能言名理,自以有所不達,欲訪之於遁。遂邂逅不遇,深以為恨。其為名識賞重,如此之至焉。」語林曰:「浩於佛經有所不了,故遣人迎林公,林乃虛懷欲往。王右軍駐之曰:『淵源思致淵富,既未易為敵,且己所不解,上人未必能通。縱復服從,亦名不益高。若佻脫不合,便喪十年所保。可不須往!』林公亦以為然,遂止。」
366 44 佛經以為袪練神明,則聖人可致。釋氏經曰:「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但能修智慧,斷煩惱,萬行具足,便成佛也。」簡文云:「不知便可登峰造極不?然陶練之功,尚不可誣。」
367 45 於法開始與支公爭名,後精漸歸支,意甚不忿,〔一〕遂遁跡剡下。遣弟子出都,〔二〕語使過會稽。於時支公正講小品。開戒弟子:「道林講,比汝至,當在某品中。」因示語攻難數十番,云:「舊此中不可復通。」弟子如言詣支公。正值講,因謹述開意。往反多時,林公遂屈。厲聲曰:「君何足復受人寄載!」〔三〕名德沙門題目曰:「於法開才辨從橫,以數術弘教。」高逸沙門傳曰:「法開初以義學著名,後與支遁有競,故遁居剡縣,更學醫術。」〔四〕
368 校文
369 「受人寄載」 景宋本「載」下有「來」字。袁本亦有。
370 箋疏
371 〔一〕 李慈銘云:「案精當是稱之誤,忿當是伏或是平之誤。然各本皆同,萬歷紹興志引世說亦如是。」〔二〕
372 李慈銘云:「案施宿嘉泰會稽志稱:『弟子名法威,最知名。』」〔三〕
373 高僧傳四曰:「於法開不知何許人,事蘭公為弟子。深思孤發,獨見言表。妙通醫法。還剡石城,續修元華寺,移白山靈鷲寺。每與支道林爭即色空義。廬江何默申明開難,高平□超宣述林解,並傳於世。開有弟子法威,清悟有樞辯。開嘗使威出都,經過山陰,支遁正講小品。開語威言:道林講,比汝至,當至某品中。示語攻難數十番云:『此中舊難通。』威既至郡,正值遁講,果如開言。往復多番,遁遂屈,因厲聲曰:『君何足復受人寄載來耶?』故東山喭云:『深量開思,林談識記。』年六十卒於山寺。孫綽為之目曰:『才辯縱橫,以數術弘教,其在開公乎!』」嘉錫案:本篇云支公講小品,於法開戒弟子示語攻難數十番,云「舊此中不可復通」,弟子如言,往反多時,林公遂屈。淵源所簽世之幽滯,必有即法開所謂「舊不可通」者。然則淵源之所不解者,道林亦未必盡解也。右軍懼其敗名,可謂「愛人以德」,林公遂不復往,亦庶乎知難而退者矣。
374 〔四〕
375 嘉錫案:法開醫術之妙,見本書術解篇「郗愔信道」條及注。隋志醫方類有議論備豫方一卷,於法開撰。
376 46 殷中軍問:「自然無心於稟受。何以正善人少,惡人多?」諸人莫有言者。劉尹答曰:「譬如寫水著地,正自縱橫流漫,略無正方圓者。」一時絕嘆,以為名通。〔一〕莊子曰:「天籟者,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郭子玄注曰:「無既無矣,則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為生。然則生生者誰哉?塊然而自生耳,非我生也。我不生物,物不生我,則自然而已然,謂之天然。天然非為也,故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故也。」箋疏
377 〔一〕 嘉錫案:「通」謂解說其義理,使之通暢也。晉、宋人於講經談理了無滯義者,並謂之通。本篇云「殷浩能清言,未過有所通」,「支為法師,許為都講,支通一義,四座莫不厭心」,「長史諸賢來清言,客主有不通處」,「許詢得漁父一篇,謝安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羊孚與仲堪道齊物,乃至四番後一通」雲云,皆是也。「名通」之為言,猶之「名言」、「名論」云爾。後人用此,誤以為名貴通達,失其義矣。
378 47 康僧淵初過江,〔一〕未有知者,恆周旋市肆,乞索以自營。忽往殷淵源許,值盛有賓客,殷使坐,粗與寒溫,遂及義理。語言辭旨,曾無愧色。領略粗舉,一往參詣。由是知之。〔二〕僧淵氏族,所出未詳。疑是胡人。尚書令沈約撰晉書,亦稱其有義學。〔三〕
379 箋疏
380 〔一〕 李詳云:「案高僧傳:康僧淵本西域人,生於長安。又有康僧會傳,在淵之前,云:『其先康居人,世居天竺。』僧淵蓋亦僧會之族,義已見上,故但云西域人。世說所引僧淵三條,皆見傳內。」〔二〕
381 高僧傳四又曰:「康僧淵本西域人,生於長安。貌雖梵人,語實中國。容止詳正,志業弘深。晉成之世,與康法暢、支敏度等俱過江,淵雖德愈暢、度,而別以清約自處。常乞□自資,人未之識。後因分衛之次,遇陳郡殷浩。浩始問佛經深遠之理,卻辯俗書性情之義。自晝至昏,浩不能屈,由是改觀。後於豫章山立寺,去邑數十里,帶江傍嶺,松竹鬱茂。名僧勝達,響附成群。常以持心梵天經空理幽遠,故偏加講說。尚學之徒,往還填委。後卒於寺焉。」〔三〕
382 嘉錫案:梁書武帝紀二:「天監六年冬閏月閏十月,以尚書左僕射沈約為尚書令,行太子少傅。九年春正月,以尚書令行太子少傅沈約為左光祿大夫,行少傅如故。」計約之為令,不過二年餘耳。劉峻傳云:「天監初召入西省,與學士賀蹤典校秘書,為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好峻學,及遷荊州,引為戶曹參軍。」考廣弘明集三引阮孝緒七錄序云:「有梁之初,於文德殿內別藏眾書,使學士劉孝標重加校進。」與本傳所云「典校秘書」者合。雖不知為何年之事,然孝緒序後所附古今書最有梁天監四年文德正御四部及術數書目錄,足見孝標於此年已入西省。武帝紀云:「天監七年五月,以安成王秀為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孝標之為秀所引,當在此時。又可以推知孝標免官之年矣。世說注中孝標自敘所見,言必稱臣,蓋奉梁武敕旨所撰。當沈約遷尚書令之時,孝標正在西省,此處特書其現居之官,亦因奏御之體,固當如此。然則孝標此注,蓋作於天監六七年之閑也。
383 48 殷、謝諸人共集。殷浩、謝安。謝因問殷:「眼往屬萬形,萬形來入眼不?」成實論曰:「眼識不待到而知虛塵,假空與明,故得見色。若眼到色到,色閑則無空明。如眼觸目,則不能見彼。當知眼識不到而知。」依如此說,則眼不往,形不入,遙屬而見也。謝有問,殷無答,疑闕文。
384 校文
385 「萬形來入眼不」 景宋本無「來」字。
386 注「色閑」 「閑」,景宋本及沈本作「聞」。
387 注「不能見彼」 「彼」,景宋本及沈本作「色」。
388 注「殷無答」 景宋本及沈本「殷」上有「而」字。
389 49 人有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而夢棺器,〔一〕將得財而夢矢穢?」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尸;財本是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污。」時人以為名通。
390 箋疏
391 〔一〕 嘉錫案:晉書藝術索紞傳云:「索充初夢天上有二棺落充前。紞曰:『棺者,職也。當有京師貴人舉君,二官者,頻再遷。』俄而司徒王戎書屬太守,使舉充。太守先署充功曹,而舉孝廉。」此將得位而夢棺器之證。
392 50 殷中軍被廢東陽,浩黜廢事,別見。始看佛經。初視維摩詰,僧肇注維摩經曰:「維摩詰者,秦言凈名,蓋法身之大士,見居此土,以弘道也。」疑般若波羅密太多,後見小品,恨此語少。波羅密,此言到彼岸也。經云:「到者有六焉:一曰檀;檀者,施也。二曰毗黎;毗黎者,持戒也。三曰羼提;羼提者,忍辱也。四曰尸羅;尸羅者,精進也。五曰禪;禪者,定也。六曰般若;般若者,智慧也。然則五者為舟,般若為導,導則俱絕有相之流,升無相之彼岸也。故曰波羅密也。」淵源未暢其致,少而疑其多;已而究其宗,多而患其少也。
393 校文
394 注「導則俱絕」 「俱」,景宋本及沈本作「為」。
395 51 支道林、殷淵源俱在相王許。簡文。相王謂二人:「可試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淵源崤、函之固,〔一〕崤,謂二陵之地;函,函谷關也。並秦之險塞,王者之居。左思魏都賦曰:「崤、函帝王之宅。」君其慎焉!」支初作,改轍遠之,數四交,不覺入其玄中。相王撫肩笑曰:「此自是其勝□,安可爭鋒!」〔二〕
396 箋疏
397 〔一〕 李慈銘云:「案此謂殷之言才性無人可攻,如崤、函之固。即前所云殷中軍於才性偏精也。」〔二〕
398 程炎震云:「道林何得與殷浩共集簡文許?前注引高逸沙門傳,殆隱以駁此條也。證之高僧傳,其誤顯然。」
399 52 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謝玄小字。已見。「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謨定命,遠猷辰告。」大雅詩也。毛萇注曰:「訏,大也。謨,謀也。辰,時也。」鄭玄注曰:「猷,圖也。大謀定命,謂正月始和,布政於邦國都鄙。」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一〕
400 箋疏
401 〔一〕 宋祁宋景文筆記卷中云:「詩云『蕭蕭馬鳴,悠悠□旌』,見整而靜也,顏之推愛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寫物態,慰人情也,謝玄愛之。『遠猷辰告』,謝安以為佳語。」王士禎古夫於亭雜錄二云:「愚按玄與之推所云是矣。太傅所謂『雅人深致』,終不能喻其指。」
402 53 張憑舉孝廉出都,負其才氣,謂必參時彥。欲詣劉尹,鄉里及同舉者共笑之。張遂詣劉。劉洗濯料事,處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張欲自發無端。頃之,長史諸賢來清言。客主有不通處,張乃遙於末坐判之,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真長延之上坐,清言彌日,因留宿至曉。張退,劉曰:「卿且去,正當取卿共詣撫軍。」張還船,同侶問何處宿?張笑而不答。須臾,真長遣傳教覓張孝廉船,同侶惋愕。即同載詣撫軍。至門,劉前進謂撫軍曰:「下官今日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選!」既前,撫軍與之話言,咨嗟稱善曰:「張憑勃窣為理窟。」〔一〕即用為太常博士。〔二〕宋明帝文章志曰:「憑字長宗,吳郡人。有意氣,為鄉閭所稱。學尚所得,敏而有文。太守以才選舉孝廉,試策高第。為惔所舉,補太常博士。累遷吏部郎、御史中丞。」校文
403 「共笑之」 沈本無「共」字。
404 箋疏
405 〔一〕 程炎震云:「漢書司馬相如傳:『媻姍勃窣。』師古曰:『謂行於叢薄之閑也。』文選子虛賦作『□窣』。注引韋昭曰:『媻姍□窣,匍匐上也。』史記索隱引作『匍匐上下』。沈欽韓曰:『楚詞:●母勃屑而日侍。注:勃屑,猶媻姍,膝行貌。世說:張憑勃窣為理窟,則勃窣亦蹩躄之狀也。』王先謙曰:『勃、□同字。』」〔二〕
406 嘉錫案:此出郭子,見御覽二百二十九。
407 54 汰法師云:「『六通』、『三明』同歸,正異名耳。」安法師傳曰:「竺法汰者,體器弘簡,道情冥到,法師友而善焉。」一說法汰即安公弟子也。〔一〕經云:「六通者,三乘之功德也。一曰天眼通,見遠方之色;二曰天耳通,聞障外之聲;三曰身通,飛行隱顯;四曰它心通,水鏡萬慮;五曰宿命通,神知已往;六曰漏盡通,慧解累世。三明者:解脫在心,朗照三世者也。」然則天眼、天耳、身通、它心、漏盡此五者,皆見在心之明也。宿命則過去心之明也。因天眼發未來之智,則未來心之明也。同歸異名,義在斯矣。
408 箋疏
409 〔一〕 高僧傳卷五云:「竺法汰東莞人。少與道安同學。雖才辯不逮,而姿過之。或有言曰『汰是安公弟子』者,非也。」 嘉錫案:道安本隨師姓竺,後乃以釋為氏。由是其弟子皆姓釋。今法汰以竺為姓,知是同門,非弟子也。
410 55 支道林、許、謝盛德,共集王家。許詢、謝安、王濛。謝顧謂諸人:「今日可謂彥會,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許便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漁父一篇。莊子曰:「孔子游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被發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語曰:『彼何為者也?』曰:『孔氏。』曰:『孔氏何治?』子貢曰:『服忠信,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孔氏之所治也。』曰:『有土之君歟?』曰:『非也。』漁父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孔子聞而求問之,遂言八疵、四病,以誡孔子。」謝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咸稱善。於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謝後粗難,因自敘其意,作萬餘語,才峰秀逸。文字志曰:「安神情秀悟,善談玄速。」既自難干,加意氣擬託,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
411 56 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於見形。其論略曰:「聖人知觀器不足以達變,故表圓應於蓍龜。圓應不可為典要,故寄妙跡於六爻。六爻周流,唯化所適,故雖一畫,而吉兇並彰,微一則失之矣。擬器託象,而慶咎交著,系器則失之矣。故設八卦者,蓋緣化之影跡也。天下者,寄見之一形也。圓影備未備之象,一形兼未形之形。故盡二儀之道,不與乾、坤齊妙。風雨之變,不與巽、坎同體矣。」孫語道合,意氣幹雲。一坐咸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嘆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既迎真長,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粗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劉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一〕
412 箋疏
413 〔一〕 程炎震云:「此王、謝是王濛、謝尚,非逸少、安石也。知者以此稱會稽,不稱撫軍與相王,知是成帝咸康六年事。當深源屏居墓所之時,濛、尚同為會稽談客。安國雖歷佐陶侃、庾翼,容亦奉使下都。若安石、逸少,永和中始會於都下,安國方從桓溫征伐蜀、洛矣。注不斥言王、謝何人,殆闕疑之意。晉書惔傳取此,並沒王、謝不言。」
414 57 僧意在瓦官寺中,未詳僧意氏族所出。王茍子來,茍子,王脩小字。與共語,便使其唱理。意謂王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邪?」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僧意云:「誰運聖人邪?」茍子不得答而去。諸本無僧意最後一句,意疑其闕,慶校眾本皆然。〔一〕唯一書有之,故取以成其義。然王脩善言理,如此論,特不近人情,猶疑斯文為謬也。
415 校文
416 注「王脩」 景宋本作「王循」。
417 注「慶校眾本」 「慶」,景宋本作「廣」。
418 箋疏
419 〔一〕 李慈銘云:「案『慶校眾本』,慶字當作峻。劉孝標本名峻,梁書、南史皆同。傳寫者因此書止題劉孝標注,不知其本名峻,遂妄改為慶。以為臨川自注語耳。史言孝標以字行,據此,則其自稱固仍本名也。各本皆誤。」 嘉錫案:作「慶」固非,作「峻」亦未安。惟宋本作「廣」,妙合語氣。慶與廣字形相近,因而致誤耳。
420 又案:卷下賢媛篇注曰:「臣謂王廣名士,豈以妻父為戲。」汰侈篇注曰:「臣按其相經」雲云,然則孝標此注為奉敕而作,故自稱臣。以此例之,則此條必不自名曰峻亦明矣。蓴客先生未之思耳。
421 又案:惑溺篇注:「臣按傅暢所言,則郭氏賢明婦人也。」
422 58 司馬太傅問謝車騎:「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入玄?」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莊子曰:「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駮,其言不中。謂卵有毛,雞三足,馬有卵,犬可為羊,火不熱,目不見,龜長於蛇,丁子有尾,白狗黑,連環可解。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蓋辯者之囿也。」
423 59 殷中軍被廢,徙東陽,大讀佛經,皆精解。唯至「事數」處不解。事數:謂若五陰、十二入、四諦、十二因緣、五根、五九、七覺之聲。遇見一道人,問所簽,便釋然。
424 校文
425 注「五九七覺之聲」 「九」,景宋本作「力」。「聲」,景宋本及沈本作「屬」。
426 60 殷仲堪精覈玄論,人謂莫不研究。殷乃嘆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周祗隆安記曰:「仲堪好學而有理思也。」
427 61 殷荊州曾問遠公:張野遠法師銘曰:「沙門釋惠遠,雁門樓煩人。本姓賈氏,世為冠族。年十二,隨舅令狐氏游學許、洛。年二十一,欲南渡,就範宣子學,道阻不通,遇釋道安以為師。抽簪落發,研求法藏。釋曇翼每資以燈燭之費。誦鑒淹遠,高悟冥賾。安常嘆曰:『道流東國,其在遠乎?』襄陽既沒,振錫南游,結宇靈岳。自年六十,不復出山。名被流沙,彼國僧眾,皆稱漢地有大乘沙門。每至然香禮拜,輒東向致敬。年八十三而終。」「易以何為體?」答曰:「易以感為體。」殷曰:「銅山西崩,靈鐘東應,便是易耶?」東方朔傳曰:「孝武皇帝時,未央宮前殿鐘無故自鳴,三日三夜不止。詔問太史待詔王朔,朔言恐有兵氣。更問東方朔,朔曰:『臣聞銅者山之子,山者銅之母,以陰陽氣類言之,子母相感,山恐有崩弛者,故鐘先鳴。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精之至也。其應在後五日內。』居三日,南郡太守上書言山崩,延袤二十餘里。」樊英別傳曰:「漢順帝時,殿下鐘鳴,問英。對曰:『蜀□山崩。山於銅為母,母崩子鳴,非聖朝災。』後蜀果土山崩,日月相應。」二說微異,故並載之。遠公笑而不答。〔一〕
428 校文
429 注「誦鑒淹遠」 「誦」,景宋本及沈本作「識」。
430 箋疏
431 〔一〕 程炎震云:「高僧傳六慧遠傳曰:『義熙十二年八月六日終,年八十三。』」
432 62 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孚弟,輔也。羊氏譜曰:「輔字幼仁,泰山人。祖楷,尚書郎。父綏,中書郎。輔仕至衛軍功曹。娶瑯邪王訥之女,字僧首。」及王家見婿,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王氏譜曰:「訥之字永言,瑯邪人。祖彪之,光祿大夫。父臨之,東陽太守。訥之歷尚書左丞、御史中丞。」殷仲堪是東陽女婿,亦在坐。殷氏譜曰:「仲堪娶瑯邪王臨之女,字英彥。」孚雅善理義,乃與仲堪道齊物。莊子篇也。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後,當得見同。」殷笑曰:「乃可得盡,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後一通。殷咨嗟曰:「僕便無以相異。」嘆為新拔者久之。
433 63 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閑強。」晉安帝紀曰:「仲堪有思理,能清言。」
434 64 提婆初至,為東亭第講阿毗曇。〔一〕出經敘曰:「僧伽提婆,罽賓人,姓瞿曇氏。俊朗有深鑒,符堅至長安,〔二〕出諸經。後渡江,遠法師請譯阿毗曇。」遠法師阿毗曇敘曰:「阿毗曇心者,三藏之要領,詠歌之微言。源流廣大,管綜眾經,領其宗會,故作者以心為名焉。有出家開士字法勝,以阿毗曇源流廣大,卒難尋究,別撰斯部,凡二百五十偈,以為要解,號之曰『心』。罽賓沙門僧伽提婆,少玩斯文,因請令譯焉。」阿毗曇者,晉言大法也。道標法師曰:「阿毗曇者,秦言無比法也。」始發講,坐裁半,僧彌便云:「都已曉。」即於坐分數四有意道人更就餘屋自講。提婆講竟,東亭問法岡道人曰:法岡,未詳氏族。「弟子都未解,阿彌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當小未精覈耳。」〔三〕出經敘曰:「提婆以隆安初游京師,東亭侯王珣迎至舍講阿毗曇。提婆宗致既明,振發義奧,王僧彌一聽便自講,其明義易啟人心如此。未詳年卒。」校文
435 注「符堅」 「符」,沈本作「苻」,是。
436 箋疏
437 〔一〕 嘉錫案:吳地記云:「虎邱山本晉司徒王珣與司空王□之別墅。咸和二年,舍山宅為東西二寺。」吳郡圖經續記中略同,惟「別墅」作「宅」。按注引出經敘云:「提婆以隆安初至京師,王珣迎至舍。」則此所云東亭第,當在建康,非虎邱之宅也。景定建康志四十二第宅類無王珣宅,疑當仍在烏衣巷耳。程炎震云:「高僧傳一僧伽提婆傳曰:『隆安元年來游京師,時衛軍東亭侯王珣建立精舍,廣招學眾。提婆既至,珣即延請,仍於其舍講阿毗曇。』」〔二〕
438 開元釋教錄卷三曰:「沙門瞿曇僧伽提婆,晉言眾天,罽賓國人。苻秦建元中來入長安,宣流法化,譯論二部。後以晉孝武帝世太元十六年辛卯游化江左廬嶽,即以其年請出阿毗曇心及三法度等。提婆乃於般若臺手執梵文,口宣晉語,去華存實,務盡義本。今之所傳,蓋其文也。至安帝隆安元年丁酉,來游建康。晉朝王公及風流名士,莫不造席致敬。」
439 程炎震云:「苻堅下當有脫文。高僧傳一云:『苻氏建元中,來入長安。』苻堅下疑脫時字。」〔三〕
440 程炎震云:「僧彌,王□小字也。晉書□傳亦取此事。然□卒於太元十三年。至隆安之元,首尾十年矣。高僧傳作王僧珍,蓋別是一人。因珍二字,草書相亂,故誤仞為王□耳。法岡高僧傳作法綱。」
441 65 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餘後,但一兩番。桓自嘆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一〕周祗隆安記曰:「玄善言理,棄郡還國,常與殷荊州仲堪終日談論不輟。」箋疏
442 〔一〕 嘉錫案:言彼此共談既久,玄於己所言轉能了解,故攻難漸少,非才退也。
443 66 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一〕魏志曰:「陳思王植字子建,文帝同母弟也。年十餘歲誦詩論及辭賦數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曰:『汝倩人邪?』植跪曰:『出言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柰何倩人?』時鄴銅雀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之,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每見難問,應聲而答,太祖寵愛之,幾為太子者數矣。文帝即位,封鄄城侯,後徙雍丘,復封東阿。〔二〕植每求試不得,而國亟遷易,汲汲無歡。年四十一薨。」校文
444 「漉菽以為汁」 「菽」,景宋本及沈本作「豉」。
445 注「後徙雍丘」 「後」,景宋本作「後」。
446 箋疏
447 〔一〕 李慈銘云:「案臨川之意分此以上為學,此以下為文。然其所謂學者,清言、釋、老而已。」〔二〕
448 李慈銘云:「案魏志植由鄄城侯立為鄄城王,徙封雍邱王,又徙浚儀王,復為雍邱王,旋封東阿王,後進封陳王。」
449 67 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沖已見。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袁氏世紀曰:「準字孝尼,陳郡陽夏人。父渙,魏郎中令。準忠信居正,不恥下問,唯恐人不勝己也。世事多險,故治退不敢求進。著書十萬餘言。」荀綽兗州記曰:「準有雋才,泰始中位給事中。」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一〕顧愷之晉文章記曰:「阮籍勸進,落落有宏致,至轉說徐而攝之也。」一本注阮籍勸進文略曰:「竊聞明公固讓,沖等眷眷,實懷愚心。以為聖王作制,百代同風,褒德賞功,其來久矣。周公藉已成之業,據既安之勢,光宅曲阜,奄有龜蒙。明公宜奉聖旨,受茲介福也。」校文
450 注「故治退不敢求進」 「治」,沈本作「恬」。
451 箋疏
452 〔一〕 程炎震云:「晉書阮籍傳取此,但雲醉後,不言袁孝尼家,亦不云鄭沖求文。文帝紀載阮文於魏景元四年,而云帝乃受命。文選注引臧榮緒曰:『魏帝封太祖為晉公,太原等十郡為邑。太祖讓不受命,公卿將校皆詣府勸進。阮籍為之詞。』又曰:『魏帝,高貴鄉公也。太祖,晉文帝也。』則李善之意不以為景元時。以魏志、晉書考之,是甘露三年五月,以太原等八郡封晉公。時昭始終讓不受也。詳阮文云『西征靈州,東誅叛逆』。李注引王隱晉書,以姜維寇隴右及斬諸葛誕事證之,於甘露三年情事為得。若景元四年之十月,則已大舉伐蜀,獻捷文至。魏帝策文且云『巴、漢震疊,江、漢雲徹』,而勸進之箋,不一及之,寧得稱神筆乎?故知李氏親見臧書,乃下確證。惟所引『十郡』字,或傳寫之誤,當為『八郡』耳。張□讀史舉正三曰:文帝紀:司空鄭沖勸進。案魏志沖時已為司徒,今考魏志:齊王嘉平三年,鄭沖為司空。高貴鄉公甘露元年十月,遷司徒,盧毓代之。二年三月,毓薨。四月,諸葛誕為司空,不就徵。自是司空不除人。三年二月誕平,至八月,乃以王昶為司空。則三年五月時,司空虛位,沖或以故官兼之。而其時太尉高柔已篤老,故三司中惟沖遣信求阮文也。若景元四年之策文,明有兼司徒武陔,必別有故,而史闕不具矣。晉書云『帝乃受命』,蓋欲盛誇阮文,故移其系年以遷就之。文選但云鄭沖,不具其官,或本阮集,或昭明刪之,斯其慎矣。然選云『晉王』,則又誤『公』為『王』也。」 嘉錫案:晉書與世說本自不同,當別有所據。程氏以為取諸世說,非也。
453 嘉錫又案:此出竹林七賢論,見書鈔百三十三,御覽七百一十引。
454 68 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一〕思別傳曰:「思字太沖,齊國臨淄人。父雍起於筆札,多所掌練,為殿中御史〔二〕。思蚤喪母,雍憐之,不甚教其書學。〔三〕及長,博覽名文,遍閱百家。司空張華闢為祭酒,賈謐舉為秘書郎。謐誅,歸鄉里,專思著述。齊王冏請為記室參軍,不起。時為三都賦未成也。後數年疾終。其三都賦改定,至終乃上。初,作蜀都賦云:『金馬電發於高岡,碧雞振翼而雲披。鬼彈飛丸以礌礉,〔四〕火井騰光以赫曦。』今無鬼彈,故其賦往往不同。思為人無吏乾而有文才,又頗以椒房自矜,故齊人不重也。」時人互有譏訾,思意不愜。後示張公。張華已見。張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於世,宜以經高名之士。」思乃詢求於皇甫謐。王隱晉書曰:「謐字士安,安定朝那人,漢太尉嵩曾孫也。祖叔獻,灞陵令。父叔侯,舉孝廉。謐族從皆累世富貴,獨守寒素。所養叔母嘆曰:『昔孟母以三徙成子,曾父以亨家存教,〔五〕豈我居不卜鄰,何爾魯之甚乎?修身篤學,自汝得之,於我何有?』因對之流涕,謐乃感激。年二十餘,就鄉里席坦受書,遭人而問,少有寧日。武帝借其書二車,遂博覽。太子中庶子、議郎征,並不就,終於家。」謐見之嗟嘆,遂為作敘。於是先相非貳者,莫不斂衽贊述焉。〔六〕思別傳曰:「思造張載,問□、蜀事,交接亦疏。皇甫謐西州高士,摯仲治宿儒知名,非思倫匹。劉淵林、衛伯輿並蚤終,皆不為思賦序注也。〔七〕凡諸注解,皆思自為,欲重其文,故假時人名姓也。〔八〕」校文
455 注「蚤喪母雍憐之」 景宋本作「少孤」,非。
456 注「後數年」 「後」,景宋本作「後」。
457 注「亨家存教」 「亨家」,景宋本作「烹豕」。
458 注「武帝借其書二車」 「其」,沈本作「與」,「二」作「一」。
459 箋疏
460 〔一〕 文選三都賦李善序注引臧榮緒晉書曰:「左思字太沖,齊國人。少博覽文史,欲作三都賦。乃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遂構思十稔,門庭藩溷,皆著紙筆,遇得一句即疏之。徵為秘書。賦成,張華見而咨嗟,都邑豪貴,競相傳寫。」文選集注八引王隱晉書曰:「左思少好經術,嘗習鐘、胡書不成。學琴又不成。貌醜口吶,甚有大才。博覽諸經,遍通子史。於時天下三分,各相誇競。當思之時,吳國為晉所平,思乃賦此三都,以極眩曜。其蜀事訪於張載,吳事訪於陸機,後乃成之。」 嘉錫案:今晉書思本傳,但言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而不言訪吳事於機。蓋唐史臣專以臧書為本,不及參取王隱書也。思生於魏、晉,平生足跡不及江南。既訪蜀事於張載,則吳事必有所訪矣。本傳載機聞思作此賦而笑之,有覆酒甕之誚。蓋即因其訪問吳事,故先知之耳。
461 又案:唐六典十引晉書云:「左太沖為三都賦,自以所見不博,求為秘書郎中。」與今晉書不同,蓋臧榮緒書。
462 〔二〕
463 御覽二百二十六引曹氏傳曰:「左擁起於碎吏,武帝以為能,擢為殿中侍御史。」 嘉錫案:書鈔一百二引王隱晉書作「父雍起卑吏」。御覽作擁者,傳寫誤耳。
464 〔三〕
465 嘉錫案:宋本作「思少孤」。據晉書文苑傳云:「思少學鐘、胡書及鼓琴並不成。雍謂友人曰:『思所曉解,不及我少時。』思遂感激勤學。」則思未嘗少孤也。且既云少孤,又云不甚教其書學,文義殆不相屬。其誤明甚。
466 嘉錫又案:文館詞林一百五十二有左思悼離贈妹詩二首略云:「惟我惟妹,寔惟同生。早喪先妣,恩百常情。女子有行,實遠父兄。」又云:「永去骨肉,內充紫庭。至情至念,惟父惟兄。悲其生離,泣下交頸。」然則思實蚤喪母,至左貴嬪選入內庭時,其父尚在也。
467 〔四〕
468 程炎震云:「御覽十五引南中八郡曰:『永昌郡有禁水,有惡毒氣。中物則有聲,中樹木則折,名曰鬼彈。中人則奄然青爛。』」
469 羅振玉校本引蔣子遵校云:「鬼彈見水經注:『禁水出永昌縣。此水傍瘴氣特惡,氣中有物,不見其形。其作有聲,中木則折,中人則害,名曰鬼彈。惟十一月十二月差可渡。正月至十月逕之,無不害人。故郡有罪人,徙之禁傍,不過十日皆死也。』」〔五〕
470 李詳云:「案亨古烹,家當作豕。韓非子外儲說:『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隨之而泣,其母曰:「女還,顧反,為女殺彘。」適市來,曾子欲捕彘殺之,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聽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遂烹彘。』」 嘉錫案:今景宋本正作「烹豕」。
471 〔六〕
472 程炎震云:「御覽五百八十七引世說曰『左思字太沖,齊國臨沂人也。作三都賦,十年乃成。門庭戶席,皆置筆硯,得一句即便疏之。賦成,時人皆有譏訾』云云,與今本不同。蓋雜有注語。又『斂衽贊述焉』以下有『陸機入洛,欲為此賦。聞思作之,撫掌而笑。與弟雲書:「此聞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覆酒甕耳。」及思賦出,機絕嘆服,以為不能加也』五十三字。」〔七〕
473 文選集注八引陸善經曰:「臧榮緒晉書云:劉逵注吳、蜀。張載注魏都。綦毋邃序注本及集題云:張載注蜀都。劉逵注吳、魏。今雖列其異同,且依臧為定。」 嘉錫案:隋志云梁有張載及晉侍中劉逵、晉懷令衛瓘注左思三都賦三卷。綦毋邃注三都賦三卷亡。今皇甫謐序錄入文選。劉逵、張載注在李善注中。而文選集注于左思序亦引有綦毋邃注。衛瓘作吳都賦序及注,見魏志衛臻傳注。惟摯虞所注不知何篇。晉書左思傳謂陳留衛瓘為思賦作略解。全晉文一百五以為瓘即權之誤。然據思傳所載瓘序,乃是並注三都,與魏志注言權但注吳都者不同。未詳孰是。
474 程炎震云:「魏志衛臻傳:『子烈。』裴注云:『烈二弟京、楷,皆二千石。楷子權,字伯輿。晉大司馬汝南王亮輔政,以權為尚書郎。作左思吳都賦序及注。序粗有文辭,注了無發明。不合傳寫。』」〔八〕
475 王士禎古夫於亭雜錄三云:「按太沖三都賦,自足接跡揚、馬,乃云假諸人為重,何其陋耶!且西晉詩氣體高妙,自劉越石而外,豈復有太沖之比?別傳不知何人所作?定出怨謗之口,不足信也。」 嘉錫案:別傳之說雖未必可信,然彼自論三都賦序注耳,初不評詩也。太沖詩雖高,與賦之序注何與耶?王氏此言未免節外生枝。
476 69 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寄。〔一〕名士傳曰:「伶字伯倫,沛郡人。肆意放蕩,以宇宙為狹。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隨之,云:『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二〕竹林七賢論曰:「伶處天地閑,悠悠蕩蕩,無所用心。嘗與俗士相牾,其人攘袂而起,欲必築之。伶和其色曰:『雞肋豈足以當尊拳!』其人不覺廢然而返。未嘗措意文章,終其世,凡著酒德頌一篇而已。〔三〕其辭曰:『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行則操卮執瓢,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焉知其餘?有貴介公子,縉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於是方捧罌承糟,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慌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見太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之擾擾,如江、漢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校文
477 注「以宇宙為狹」 「狹」,沈本作「細」。
478 注「與俗士相牾」 「牾」,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迕」。
479 注「行無轍跡」 「無」,景宋本作「無」。「轍」,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軌」。
480 注「操卮執瓢」 「瓢」,景宋本及沈本作「觚」。
481 注「箕踞」 「箕」,景宋本作「踑」。
482 注「承糟」 「糟」,景宋本作「槽」。
483 箋疏
484 〔一〕 李慈銘云:「案『意氣所寄』語不完,下有脫文。」伶當作靈。沈濤交翠軒筆記四云:「濤案:文選酒德頌五臣注引臧榮緒晉書:『劉靈字伯倫。』文苑英華卷十三皇甫湜醉賦:『昔劉靈作酒德頌。』彭叔夏辨證云:『顏延之五君詠:『劉靈善閉關。』文中子:『劉靈古之閉關人也。』語林:『天生劉靈,以酒為名。』並作靈。而唐太宗晉書本傳作伶,故他書通用伶雲云。又陸龜蒙中酒賦有『馘卓擒靈之伍,我願先登』。卓謂畢卓,靈謂劉靈。李商隱暇日詩『誰向劉靈天幕內』,亦作靈,不作伶。蓋伶從令聲,令、靈古字通用。荀子彊國篇:『其在趙者,剡然有苓,而據松柏之塞。』注『苓與靈同』。說文雨部引詩『霝雨其濛』,今詩作『零』。蟲部引詩『螟●有子』,今詩作『蛉』。漢吳仲山碑:『神零有知。』隸釋云:『以零為靈。』劉字伯倫,本取伶倫之義,而字假借作靈。後人習見今本晉書作伶,遂以作靈為誤,是以不狂為狂耳。御覽飲食部引世說:『劉靈縱酒放達。』今本世說作伶。蓋淺人據晉書所改。」 嘉錫案:胡氏刻仿宋本文選李善注于思舊賦注引臧榮緒晉書,五君詠注引竹林名士傳及臧書,均作靈。惟酒德頌注引臧書,誤作伶。然文選集注九十三酒德頌下引李善注仍作靈,不誤也。御覽所引世說,見任誕篇。以此推之,則凡本書作劉伶者,皆出宋人所改無疑。
485 〔二〕
486 文選集注九十三公孫羅文選鈔引臧榮緒晉書曰:「劉靈父為太祖大將軍掾,有寵,早亡。靈長六尺,貌甚醜悴,而志氣曠放,以宇宙為狹也。與阮籍、嵇康為友,相遇欣然,怡神解裳。乘鹿車,攜一壺酒,使荷鍤自隨,以為死便埋之。留連於酒中之德,乃著酒德頌。」 嘉錫案:此敘事與名士傳略同而加詳,錄之以廣佚聞。
487 至元嘉禾志十三:「劉伶墓在嘉興縣西北二十七里。錢氏諱鏐,改呼劉為金。俗因呼為金伶墓。」〔三〕
488 宋朱弁風月堂詩話上曰:「東坡云『詩文豈在多,一頌了伯倫』,是伯倫他文字不見於世矣。予嘗閱唐史藝文志劉伶有文集三卷,則伯倫非無他文章也。但酒德頌幸而傳耳。坡之論豈偶然得於落筆之時乎?抑別有所聞乎?」嘉錫案:東坡即本之世說注耳。考新唐志並無劉伶集,隋志舊唐志亦未著錄,朱氏之說蓋誤。然藝文類聚七引有魏劉伶北邙客舍詩,則伶之文章不止一篇。蓋伶平生不措意於文,故無文集行世。而酒德頌則盛傳,談者因以為祇此一篇,實不然也。
489 70 樂令善於清言,而不長於手筆。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為表。晉陽秋曰:「嶽字安仁,滎陽人。夙以才穎發名。善屬文,清綺絕世,蔡邕未能過也。仕至黃門侍郎,為孫秀所害。」潘云:「可作耳。要當得君意。」樂為述己所以為讓,標位二百許語。〔一〕潘直取錯綜,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樂不假潘之文,潘不取樂之旨,則無以成斯矣。」箋疏
490 〔一〕 嘉錫案:「標位二百許語」,「位」景宋本作「●」,●蓋●之誤,後人不識,因妄改為位。
491 71 夏侯湛作周詩成,〔一〕文士傳曰:「湛字孝若,譙國人,魏征西將軍夏侯淵曾孫也。有盛才,文章巧思,善補雅詞,名亞潘岳。歷中書侍郎。」湛集載其敘曰:「周詩者,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六篇,有其義而亡其辭。湛續其亡,故云周詩也。」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溫雅,乃別見孝悌之性。」其詩曰:「既殷斯虔,仰說洪恩。夕定辰省,奉朝侍昏。宵中告退,雞鳴在門。孳孳恭誨,夙夜是敦。」潘因此遂作家風詩。岳家風詩載其宗祖之德及自戒也。
492 箋疏
493 〔一〕 文選五十七潘安仁夏侯常侍誄曰:「顯祖曜德,牧兗及荊。父守淮、岱,治亦有聲。」李善注引王隱晉書曰:「夏侯威字季權,荊、兗二州刺史。威次子莊,淮南太守。」文選集注百十三引文選鈔曰:「魏志云:『夏侯璇字子威,至兗州刺史。』王隱晉書:『威次子莊,為淮南太守。』然岱郡書傳無文,而此誄言守海岱也。」 嘉錫案:今魏志夏侯淵傳,淵中子霸之弟威,無「名璇字子威」語。集注殆有訛誤。裴注引世語與王隱晉書同。藝文類聚二十三載其詩曰:「綰發綰發,發亦鬢止。日祗日祗,敬亦慎止。靡專靡有,受之父母。鳴鶴匪和,析薪弗荷。隱憂孔疚,我堂靡構。義方既訓,家道穎穎。豈敢荒寧,一日三省。」又文選五十八褚淵碑文注引其詩曰:「經始復圖終,葺宇營丘園。」
494 72 孫子荊除婦服,作詩以示王武子〔一〕。孫楚集云:「婦胡毋氏也。」其詩曰:「時邁不停,日月電流。神爽登遐,忽已一周。禮制有敘,告除靈丘。臨祠感痛,中心若抽。」王曰:「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一作「文於情生,情於文生」。覽之淒然,增伉儷之重。」〔二〕
495 箋疏
496 〔一〕 嘉錫案:文館詞林一百五十二有西晉孫楚贈婦胡毋夫人別一首,惜有目無詩。
497 〔二〕
498 文心雕龍情採篇曰:「夫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諸子之徒,心非鬱陶,茍馳誇飾,鬻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而後之作者,採濫忽真,遠棄風雅,近師辭賦。故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軒冕,而泛詠皋壤;心纏幾務,而虛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 嘉錫案:彥和此論,似即從武子之言悟出。
499 73 太叔廣甚辯給,而摯仲治長於翰墨,俱為列卿。每至公坐,廣談,仲治不能對。退著筆難廣,廣又不能答。〔一〕王隱晉書曰:「廣字季思,東平人。拜成都王為太弟。〔二〕欲使詣洛,廣子孫多在洛,慮害,乃自殺。摯虞字仲治,京兆長安人。祖茂,秀才。父模,太僕卿。虞少好學,師事皇甫謐,善校練文義,多所著述。歷秘書監、太常卿。從惠帝至長安,遂流離鄠、杜間。性好博古,而文籍蕩盡。永嘉五年,洛中大饑,遂餓而死。虞與廣名位略同,廣長口才,虞長筆才,俱少政事。眾坐廣談,虞不能對;虞退筆難廣,廣不能答。於是更相嗤笑,紛然於世。廣無可記,虞多所錄,於斯為勝也。」箋疏
500 〔一〕 北史常景傳云:「友人刁整每謂曰:『卿清德自居,不事家業,吾恐摯太常方喂於柏谷耳。』」〔二〕
501 李慈銘云:「案拜下有脫文。」
502 74 江左殷太常父子,〔一〕並能言理,亦有辯訥之異。揚州口談至劇,太常輒云:「汝更思吾論。」中興書曰:「殷融字洪遠,陳郡人。桓彞有人倫鑒,見融甚嘆美之。著象不盡意、大賢須易論,〔二〕理義精微,談者稱焉。兄子浩亦能清言,每與浩談,有時而屈,退而著論,融更居長。為司徒左西屬。〔三〕飲酒善舞,終日嘯詠,未嘗以世務自嬰。累遷吏部尚書、太常卿,卒。」箋疏
503 〔一〕 孫志祖讀書脞錄六云:「古人稱叔侄亦曰父子。漢書疏廣傳:『父子並為師傅。』謂廣為太子太傅,其兄子受為少傅也。後漢蔡邕傳:『陽球飛章言邕及質。邕上書自陳:「如臣父子,欲相傷陷。」』晉書謝安傳:『朝議欲以謝玄為荊州刺史,謝安自以父子名位太重。』質乃邕之叔父,玄亦安之兄子也。世說文學篇:『江左殷太常父子並能言理。』謂殷融及兄子浩。又通鑒卷一百十慕輿護曰:『以子拒父猶可,況以父拒子乎?』慕容德於寶為叔父,亦稱父子,晉以後則罕見矣。」〔二〕
504 嘉錫案:隋志有晉太常卿殷融集十卷。
505 〔三〕
506 御覽二百九引晉中興書曰:「殷融字洪遠,司徒王導以為左西屬。」
507 75 庾子嵩作意賦成,晉陽秋曰:「敳永嘉中為石勒所害。先是敳見王室多難,知終嬰其禍,乃作意賦以寄懷。」從子文康見,問曰:「若有意邪?非賦之所盡;若無意邪?復何所賦?」答曰:「正在有意無意之間。」
508 76 郭景純詩云:「林無靜樹,川無停流。」王隱晉書曰:「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父瑗,建平太守。」璞別傳曰:「璞奇博多通,文藻粲麗,才學賞豫,足參上流。其詩賦誄頌,並傳於世,而訥於言。造次詠語,常人無異。又不持儀檢,形質頹索,縱情嫚惰,時有醉飽之失。友人干令升戒之曰:『此伐性之斧也。』璞曰:『吾所受有分,恆恐用之不盡,豈酒色之能害!』王敦取為參軍。敦縱兵都輦,乃咨以大事,璞極言成敗,不為回屈。敦忌而害之。」詩,璞幽思篇者。阮孚云:阮孚別見。「泓崢蕭瑟,實不可言。每讀此文,輒覺神超形越。」
509 77 庾闡始作揚都賦,〔一〕道溫、庾云:「溫挺義之標,庾作民之望。方響則金聲,比德則玉亮。」庾公聞賦成,求看,兼贈貺之。闡更改「望」為「●」,以「亮」為「潤」云。〔二〕中興書曰:「闡字仲初,潁川人,太尉亮之族也。少孤,九歲便能屬文。遷散騎侍郎,領大著作。為揚都賦,邈絕當時。五十四卒。」箋疏
510 〔一〕 嘉錫案:揚都賦見藝文類聚六十一,刪節非全篇。嚴可均據世說、書鈔、初學記、文選注、三國志注、水經注、御覽諸書,搜集其佚文,載入全晉文三十八。但真誥握真輔第一引有兩節二百餘字,竟漏未輯入,以此知博聞強記之難也。類林雜說七文章篇曰:「庾闡作揚都賦未成,出妻。後更娶謝氏,使於午夜以燃鐙於甕中。仲初思至,速火來,即為出鐙。因此賦成,流於後世。」亦見敦煌寫本殘類書棄妻篇,均不言出於何書。
511 〔二〕
512 嘉錫案:以亮字犯庾名,故改之也。
513 78 孫興公作庾公誄。袁羊曰:「見此張緩。」於時以為名賞。袁氏家傳曰:「喬有文才。」
514 79 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云:「可三二京,四三都。」於此人人競寫,都下紙為之貴。謝太傅云:「不得爾。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擬學,而不免儉狹。」王隱論揚雄太玄經曰:「玄經雖妙,非益也。是以古人謂其屋下架屋。」
515 80 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一〕鑿齒謝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後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見此人!」從此忤旨,出為衡陽郡,〔二〕性理遂錯。於病中猶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三〕續晉陽秋曰:「鑿齒少而博學,才情秀逸,溫甚奇之。自州從事歲中三轉至治中。後以忤旨,左遷戶曹參軍、衡陽太守。在郡著漢晉春秋,斥溫覬覦之心也。」鑿齒集載其論,略曰:「靜漢末累世之交爭,廓九域之蒙晦,大定千載之盛功者,皆司馬氏也。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則不足;有靜亂之功,則孫、劉鼎立,共王、〔四〕秦政,猶不見敘於帝王,況暫制數州之眾哉?且漢有系周之業,則晉無所承魏之跡矣〔五〕。春秋之時,吳、楚稱王。若推有德,彼必自系於周,不推吳、楚也。況長轡廟堂,吳、蜀兩定,天下之功也。」校文
516 「衡陽」 景宋本作「榮陽」,沈本作「滎陽」。
517 注「不推吳楚也」 景宋本及沈本「楚」下俱有「者」字。
518 箋疏
519 〔一〕 渚宮舊事五曰:「溫在鎮三十年。參佐習鑿齒、袁宏、謝安、王坦之、孫盛、孟嘉、王珣、羅友、郗超、伏滔、謝奕、顧愷之、王子猷、謝玄、羅含、範汪、郝隆、車胤、韓康等,皆海內奇士,伏其知人。
520 〔二〕
521 程炎震云:「宋本衡作滎。晉書習鑿齒傳亦作滎。與宋本同。然滎陽屬司州,自穆帝末已陷沒,至太元間始復。溫時不得置守,亦別無僑郡,當作衡陽為是。」
522 晉書本傳作「滎陽太守」,吳士鑒注曰:「元和姓纂十作衡陽。是時司州非晉所有,滎陽當是衡陽之誤。」隋志有晉滎陽太守習鑿齒集五卷。
523 〔三〕
524 晉書本傳云:「鑿齒臨終上疏曰:『謹力疾著論一篇,寫上如左。』」〔四〕
525 李慈銘云:「案共王當作共工。」 嘉錫案:本傳載其文曰:「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區夏,鞭撻華戎,專總六合,猶不見序於帝王。」則共王為共工之誤明矣。
526 〔五〕
527 程炎震云:「『且漢有系周之業,則晉無所承魏之跡矣。』二句當有誤字。晉書無此語,蓋檃括其文,故無可校。」嘉錫案:鑿齒上疏謂晉宜越魏繼漢,故比之於越秦系周。其論有云:「夫成業者,系於所為,不系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是故漢高稟命於懷王,劉氏垂斃於亡秦。超二偽以遠嗣,不論近而計功。季無承楚之號,漢有繼周之業。取之既美,而己德亦重故也。」又曰:「以晉承漢,功實顯然。正名當事,情體亦厭。又何為虛尊不正之魏,而虧我道於大通哉?」鑿齒之意謂魏躬為篡逆,晉之代魏,本非禪讓,實滅其國,猶漢之滅秦。司馬氏雖世為魏臣,不過如漢高之稟命懷王。秦政、楚懷,皆是僭偽,漢高遂繼周而王。例之有晉,自當越魏而承漢矣。故曰漢有系周之業,則晉無承魏之跡。文義甚明,並無誤字。程氏此語,本不足論,恐後之讀者亦有此疑,故舉而辨之耳。
528 81 孫興公云:「三都、二京,五經鼓吹。」言此五賦是經典之羽翼。
529 82 謝太傅問主簿陸退陸氏譜曰:「退字黎民,吳郡人。高祖凱,吳丞相。祖仰,吏部郎。父伊,州主簿。退仕至光祿大夫。」「張憑何以作母誄,而不作父誄?」退答曰:「故當是丈夫之德,表於事行;婦人之美,非誄不顯。」陸氏譜曰:「退,憑婿也。」
530 83 王敬仁年十三,作賢人論。〔一〕長史送示真長,真長答云:「見敬仁所作論,便足參微言。」脩集載其論曰:「或問『易稱賢人,黃裳元吉,茍未能闇與理會,何得不求通?求通則有損,有損則元吉之稱將虛設乎?』答曰:『賢人誠未能闇與理會,當居然人從,比之理盡,猶一豪之領一梁。一豪之領一梁,雖於理有損,不足以撓梁。賢有情之至寡,豪有形之至小,豪不至撓梁,於賢人何有損之者哉?』」〔二〕
531 校文
532 注「居然人從」 「人」,景宋本作「體」。
533 箋疏
534 〔一〕 隋志云:「梁有驃騎司馬王脩集二卷。錄一卷,亡。」〔二〕
535 嘉錫案:此論所言,淺薄無取。「一豪之領一梁」雲云,尤晦澀難通。晉人之所謂微言,如此而已。
536 84 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續文章志曰:「岳為文選言簡章,清綺絕倫。」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一〕文章傳曰:「機善屬文,司空張華見其文章,篇篇稱善,猶譏其作文大治。〔二〕謂曰:『人之作文,患於不才;至子為文,乃患太多也。』」校文
537 注「作文大治」 「治」,沈本作「冶」。
538 箋疏
539 〔一〕 李詳云:「詳案:鐘嶸詩品,謝混云:『潘詩爛若舒錦。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如鐘所引潘、陸,各就詩文言之。柳子厚披沙揀金賦前有小引,雲出劉義慶世說『陸士衡文如披沙揀金』,亦作『披』字。今世說諸本皆作『排』,非也。」
540 程炎震云:「鐘嶸詩品以此為謝混語,蓋益壽述興公耳。」〔二〕
541 李詳云:「案大治謂推闡盡致。顏氏家訓名實篇『治點文章,以為聲價』,可證治字之義。晉書機傳無此句,別本世說或改『治』為『冶』,亦非。」
542 85 簡文稱許掾云:「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一〕續晉陽秋曰:「詢有才藻,善屬文。自司馬相如、王□、揚雄諸賢,世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時有質文,而宗歸不異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莊、老玄勝之談,而世遂貴焉。至江左李充尤盛。〔二〕故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詢及太原孫綽轉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三〕而詩、騷之體盡矣。詢、綽並為一時文宗,自此作者悉體之。〔四〕至義熙中,謝混始改。〔五〕
543 箋疏
544 〔一〕 李詳云:「案魏文帝與吳質書:『孔融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簡文用曹語。」 嘉錫案:鐘嶸詩品自序曰:「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於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又其詩品卷下評晉驃騎王濟、征南將軍杜預、廷尉孫綽、徵士許詢詩曰:「永嘉以來,清虛在俗。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爰及江表,玄風尚備。真長、仲祖、桓、庾諸公猶相襲。世稱孫、許,彌善恬淡之詞。」觀嶸之言,知在晉末玄風大暢之時,玄度與興公之詩固一時之眉目也。今其詩存者,古詩紀四十二僅錄竹扇一首,蓋自藝文類聚六十九扇部採入者。其詞曰:「良工眇方林,妙思觸物騁。篾疑秋蟬翼,團取望舒景。」如是而已,未見所以為妙絕者。此外則類聚八十八、初學記二十八松部均引詢詩曰:「青松凝素髓,秋菊落芳英。」雖頗雕琢字句,猶有潘、陸之遺,亦未便冠絕當代。文選三十一江文通擬張綽張應從文選集注六十二作孫雜述詩注引詢農里詩曰:「亹亹玄思得,濯濯情累除。」惟此二句稍有清虛之致,可以窺見其作風。然亦不過孫子荊之流亞耳。觀江文通所擬自序之篇,知其好用莊、老矣。簡文之所以盛稱之者,蓋簡文雅尚清談,詢與劉惔、王濛輩並蒙嘆賞,以詢詩與真長之徒較,固當高出一頭,遂爾咨嗟,以為妙絕也。尋鐘嶸之所品評,可以知其故矣。夫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晉代諸公,乃談玄以制詩。既欲張皇幽渺,自不免墮入理障。雖一時蔚成風尚,而沿襲日久,便無異土飯塵羹。及夫義熙之末,爰逮元嘉之間,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虛無之說,忘機之言,遂為談藝者所不道。鐘嶸評詩,雖錄及孫、許,然特置之下品。昭明文選於談玄諸家,惟取子荊零雨之章,蓋賞其音調。沈約云:零雨之章,正以音律調韻,取高前式。因以見一朝之風氣,故不以談理廢也。其於興公、玄度之詩,鄙其浮淺,遂不登一字。由是日遠日微,以至於亡。七錄猶有晉徵士許詢集八卷、錄一卷,隋、唐志僅存三卷;宋以後遂不著錄。良由依人作計,其精神不足以自傳,可無庸為之嘆惜矣。
545 嘉錫又案:詩品謂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與此所謂道家,名同而實異。武子所貴,即是老、莊。以其屬於諸子九流中之道家,故詩品之言,云爾。此之所指,則東漢以後之神仙家言,託於道家者也。會合雲者,取莊、老玄勝之談,合之於神仙輕舉之說耳。劉勰、鐘嶸之徒,論詩及於景純,必舉游仙之篇。檀氏此言,固當不異。景純游仙詩,今存者十四首。除昭明所選外,見於類聚七十八、初學記二十三者,凡七首。古詩紀四十一匯而錄之。觀其所詠漆園傲吏,高蹈風塵;潁陽高人,臨河洗耳。因微禽之變,而哀吾生之不化;睹雜縣之至,而懼風暖之為災。言或出於南華,義實取之柱下。至於徵文數典,驅策群言,若赤松、容成之倫,浮邱、洪崖之輩,非本劉向之傳,即採葛洪之書,此其合莊、老與神仙為一家之證也。劉勰嘗言:正始明道,詩雜仙心。則景純此體,亦濫觴於王、何,而加以變化。與王濟、孫楚輩,同源而異流。特其文採獨高,彪炳可玩,不似平叔之浮淺,永嘉之平淡耳。若謂景純之詩,為合佛理與道家而韻之,則不獨游仙諸篇,無一字出於梵典,即贈溫嶠、潘尼諸詩亦見類聚及古詩紀,亦無片語涉及金仙也。悠謬之言,吾所不取。
546 隋志有魏尚書何晏集十一卷。又言梁有王弼集五卷、錄一卷。按王、何祖尚浮虛,人所習知,然不聞有稱輔嗣能詩者。其詩亦無只字之傳,殆本非所長也。文心雕龍明詩篇曰:「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鐘嶸詩品以晏與晉孫楚、王贊、張翰、潘尼同入中品,而評之曰:「平叔鴻雁之篇,風規見矣。」蓋嶸之所取者,僅此而已。鴻雁篇者,即本書規箴篇注所引也。古詩紀二十七據以錄入,而以類聚九十所引校其字句,又從初學記二十七錄「轉蓬去其根」一首。晏詩之存者,止此兩篇,餘惟書鈔百五十引有「浮雲翳白日,微風輕塵起」二句。相其所作,尚不失魏、晉人本色,與建安、太康諸人,亦未至大相逕庭。蓋其以莊、老玄勝之談,寓之於詩者,久已散佚無餘矣。
547 〔二〕
548 嘉錫案:各本「至過江,佛理尤盛」。文選集注六十二公孫羅引檀氏論文章作「至江左李充尤盛」。
549 又案:宋書謝靈運傳論曰:「在晉中興,玄風獨扇。」文心雕龍明詩篇曰:「江左篇制,溺乎玄風。」詩品序曰:「永嘉貴黃、老,尚虛談,爰及江左,微波尚傳。」三家之言皆源於檀氏。重規疊矩,並為一談。不聞有佛理之說。檢尋廣弘明集,支遁始有贊佛詠懷諸詩,慧遠遂撰念佛三昧之集。雖在典午之世,卻非過江之初。且系釋家之外篇,無與詩人之比興。檀氏安得援此一端,概之當世乎?況下文云郭璞始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若必如今本,是謂景純合佛理於道家也。郭氏之詩以游仙為最著,今存者十餘首。道家之言固有之,未嘗一字及於佛理也。檀氏安得發此虛言,無的放矢乎?此必原本殘闕,宋人肆臆妄填,乖謬不通,所宜亟為改正者矣。李充者,元帝時人,正當渡江之始。晉書本傳言其詩賦表頌等雜文二百四十首,隋志有集二十二卷,是其著作甚富。傳又言有釋莊論上下二篇。御覽五百九十七引充起居誡,自言家奉道法,知其好道家之言。其詩存者,玉臺新詠三有嘲友人一首,敘其夫婦離別之情,頗類陸士衡代顧彥先贈婦。文選注二十一及五十九各引武功歌二句,皆頌揚功德之泛語。類聚四及書鈔百五十五俱引七月七日詩,亦不過牛女之常談,皆不足以見其風致。惟初學記十八引充送許從詩曰:「來若迅風歡,逝如歸雲征。離合理之常,聚散安足驚。」頗得老、莊之旨。選注二十八引充九曲歌曰「肥骨銷滅隨塵去」,亦似有芻狗萬物之意。然存詩過少,此特一鱗片甲耳。至其所以祖述王、何,較西晉諸家為尤甚者,吾不得而見之矣。
550 〔三〕
551 嘉錫案:文選抄引「三世」上有「釋氏」二字。「三世」之辭,蓋用佛家輪回之說,以明報應因果也。詩體至此,風斯下矣。若上文果作「佛理尤盛」,則自過江以來,談此者當已多矣,何必待之孫、許哉?
552 〔四〕
553 嘉錫案:許詢詩已具見於前。隋志有晉衛尉卿孫綽集十五卷,注云:梁二十五卷。則綽之詩文,較詢為多。古詩紀四十二錄綽詩五首:表哀詩出類聚二十、三月三日出類聚四皆四言。秋日出類聚三、情人碧玉歌二首出玉臺十皆五言。又詩紀四十三蘭亭集詩有孫綽二首,四言、五言各一。觀其句法,蓋在玄度伯仲之間。然不見所謂玄勝之談,與三世之辭者。惟秋日詩末句云「淡然懷古心,濠上豈伊遙」,為用莊子之語。文選注二十二引綽答許詢詩曰「倒景淪東溟」,似□郭璞體耳。蓋其詩亡佚已多,故不得復考。然江文通擬綽雜述詩,通首皆談玄理,無一語不出於蒙莊,雖非綽所自作,譬之唐臨晉帖,可以窺其筆意矣。
554 〔五〕
555 嘉錫案:宋書謝靈運傳論曰:「自建武暨於義熙,歷載將百,……遒麗之辭,無聞焉耳。仲文始革孫、許之風,叔源大變太元之氣。爰逮宋氏,顏、謝騰聲,……並方軌前秀,垂範復昆。」詩品序曰「永嘉時貴黃、老,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平典似道德論。先是郭景純用俊上之才,變創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逮義熙中,謝益壽混小字斐然繼作。元嘉中有謝靈運,才高詞盛,富艷難蹤」雲云。二家之言,並導源於檀氏。然沈約以仲文、叔源並舉,而鐘嶸論詩之正變,殊不及殷氏,與道鸞之論若合符契。固知晉、宋之際,於詩道起衰救敝,上摧孫、許,下開顏、謝,叔源為首功。但明而未融,及風雅中興,玄談漸替,昭明文選一舉而廓清之,玄度、興公之詩,遂皆不入錄。其間源流因革,檀氏此論實首發其蘊矣。詩品卷中評宋豫章太守謝瞻、僕射謝混、太尉袁淑、徵君宋微、征虜將軍王僧達詩曰:「其源出於張華,才力苦弱,故務其清談,殊得風流媚趣。課其實錄,則豫章、僕射,宜分庭抗禮;徵君、太尉,可託乘後車。征虜卓卓,殆欲度驊騮前。」又其卷下評晉徵士戴逵、東陽太守殷仲文詩曰:「晉、宋之際,殆無詩乎?義熙中以謝益壽、殷仲文為華綺之冠,殷不競矣。」然則當晉末詩體初變,殷、謝本自齊名。而衡其高下,殷不及謝,故檀論鐘序,並略而不數也。由是觀之:益壽之在南朝,率然高蹈,邈焉寡儔。革歷朝之積弊,開數百年之先河,其猶唐初之陳子昂乎?謝瞻乃其族子,袁淑等年輩在後,並非其倫也。學者誠欲揚榷千古,尚論六朝,試取道鸞此篇,與休文、彥和、仲偉嶸字之書合而觀之,則於魏、晉以下詩歌一門,興衰得失,了如指掌矣。隋志有晉左僕射謝混集三卷,梁五卷,文選二十二錄其游西池一首。古詩紀四十六又從初學記十八補送二王在領軍府集一首,從南史謝弘微傳補誡族子一首。存詩雖少,然風規可見,嘗鼎一臠,足知至味矣。
556 86 孫興公作天臺賦成,以示範榮期,中興書曰:「範啟字榮期,慎陽人。父堅,護軍。啟以才義顯於世,仕至黃門郎。」云:「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範曰:「恐子之金石,非宮商中聲!」然每至佳句,「赤城霞起而建標,瀑布飛流而界道」。此賦之佳處。輒云:「應是我輩語。」
557 87 桓公見謝安石作簡文謚議,看竟,擲與坐上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劉謙之晉紀載安議曰:「謹按謚法:『一德不懈曰簡,道德博聞曰文。』易簡而天下之理得,觀乎人文,化成天下,儀之景行,猶有仿佛。宜尊號曰太宗,謚曰簡文。」
558 88 袁虎少貧,虎,袁宏小字也。嘗為人傭載運租。謝鎮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閑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嘆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因此相要,大相賞得。〔一〕續晉陽秋曰:「虎少有逸才,文章絕麗,曾為詠史詩,是其風情所寄。少孤而貧,以運租為業。鎮西謝尚,時鎮牛渚,〔二〕乘秋佳風月,率爾與左右微服泛江。會虎在運租船中諷詠,聲既清會,辭文藻拔。非尚所曾聞,遂住聽之,乃遣問訊。答曰:『是袁臨汝郎誦詩,即其詠史之作也。』尚佳其率有勝致,即遣要迎,談話申旦。自此名譽日茂。」校文
559 注「辭文藻拔」 「文」,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又」。
560 箋疏
561 〔一〕 嘉錫案:藝文類聚五十五雜文部史傳門引晉袁宏詩曰:「周昌梗概臣,辭達不為訥。汲黯社稷器,棟梁表天骨。陸賈厭解紛,時與酒檮杌。婉轉將相門,一言和平、勃。趨舍各有之,俱令道不沒。」又曰:「無名困螻蟻,有名世所疑。中庸難為體,狂狷不及時。楊惲非忌貴,智及有餘辭。躬耕南山下,蕪穢不遑治。趙瑟奏哀音,秦聲歌新詩。吐音非凡唱,負此欲何之?」蓋即其租船所詠之詩,古詩紀四十二題為「詠史」是也。
562 〔二〕
563 御覽四十六引輿地志云:「牛渚山首有人潛行,云此處連洞庭,傍達無底。見有金牛狀異,乃驚怪而出。牛渚山北,謂之採石。按今對採石渡口,上有謝將軍祠。吳初周瑜屯牛渚。鎮西將軍謝尚亦鎮此城。」
564 89 孫興公云:「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一〕
565 箋疏
566 〔一〕 嘉錫案:陸文固深於潘,然未見潘之果較陸為凈也。此自興公性分有限,故喜潘之淺耳。
567 90 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載王東亭作經王公酒壚下賦,〔一〕甚有才情。裴氏家傳曰:「裴榮字榮期,河東人。父稚,豐城令。榮期少有風姿才氣,好論古今人物。撰語林數卷,號曰裴子。」檀道鸞謂裴松之,以為啟作語林,榮儻別名啟乎?
568 箋疏
569 〔一〕 劉盼遂曰:「王公疑作黃公,聲之誤也。黃公酒壚或即謂王浚沖所過處也見傷逝篇。本書輕詆篇注引續晉陽秋,正作黃公酒壚賦。」 嘉錫案:以傷逝、輕詆二條互證,東亭所賦即王戎事,無可疑也。
570 又案:「王公」當作「黃公」,本書輕詆篇注引續晉陽秋曰:「河東裴啟撰語林。有人於謝坐敘其黃公酒壚,司徒王珣為之賦。」是其證。又傷逝篇曰:「王浚沖為尚書令,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後車客:『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是也。東亭正賦此事耳。晉書王戎傳亦作「黃」,其賦今不傳。
571 91 謝萬作八賢論,〔一〕與孫興公往反,小有利鈍。中興書曰:「萬善屬文,能談論。」萬集載其敘四隱四顯,為八賢之論,謂漁父、屈原、季主、賈誼、楚老、龔勝、孫登、嵇康也。其旨以處者為優,出者為劣。孫綽難之,以謂體玄識遠者,出處同歸。文多不載。謝後出以示顧君齊,顧氏譜曰:「夷字君齊,吳郡人。祖廞,孝廉。父霸,少府卿。夷闢州主簿,不就。」顧曰:「我亦作,知卿當無所名。」箋疏
572 〔一〕 嘉錫案:初學記十七引有謝萬八賢楚老頌。東晉謝萬七賢嵇中散贊又引謝萬八賢頌「皎皎屈原」雲云。當是論後,繼之以頌。然嵇中散贊獨稱七賢,所未喻也。
573 92 桓宣武命袁彥伯作北征賦,續晉陽秋曰:「宏從溫征鮮卑,〔一〕故作北征賦,宏文之高者。」既成,公與時賢共看,咸嗟嘆之。時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當佳。」袁即於坐攬筆益云:「感不絕於餘心,溯流風而獨寫。」公謂王曰:「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宏集載其賦云:「聞所聞於相傳,云獲麟於此野。誕靈物以瑞德,奚授體於虞者。悲尼父之慟泣,似實慟而非假。豈一物之足傷,實致傷於天下。感不絕於餘心,溯流風而獨寫。」晉陽秋曰:「宏嘗與王珣、伏滔同侍溫坐,溫令滔讀其賦,至『致傷於天下』,於此改韻。云:『此韻所詠,慨深千載。今於「天下」之後便移韻,〔二〕於寫送之致,如為未盡。』滔乃云:『得益「寫」一句,或當小勝。』桓公語宏:『卿試思益之。』宏應聲而益,王、伏稱善。」〔三〕
574 箋疏
575 〔一〕 程炎震云:「慕容恪死,溫乃伐燕,在太和四年。」〔二〕
576 李詳云:「案晉書九十二袁宏傳『移韻』下有『徙事』二字,此言最佳。蓋移韻便別詠古人一事,故云徙事。班彪北征、潘岳西征,皆如此。」〔三〕
577 隋志有東陽太守袁宏集十五卷,注云:「梁二十卷,錄一卷。」
578 93 孫興公道:「曹輔佐才如白地明光錦,〔一〕中興書曰:「曹毗字輔佐,譙國人,魏大司馬休曾孫也。好文籍,能屬詞,累遷太學博士、尚書郎、光祿勛。」裁為負版□,論語曰:「孔子式負版者。」〔二〕鄭氏注曰:「版,謂邦國籍也。負之者,賤隸人也。」非無文採,酷無裁制。」〔三〕
579 箋疏
580 〔一〕 李詳云:「案錦有地,即俗所謂底子也。魏志倭國傳,載魏賜倭有絳地交龍錦,紺地勾文錦。陸●鄴中記有黃地博山文錦。御覽引異物志有丹地錦。與此俱以色名。裴松之魏志注謂地當為綈,謂此字不體,非魏朝之失,則傳寫之誤。此自裴誤,非魏失也。」 嘉錫案:爾雅釋天云「素錦綢杠」,注云:「以白地錦,韜旗之竿。」御覽八百十五引鄴中記載石虎時織錦署諸錦名,有大明光、小明光,均可為世說此句作證。又考御覽引鄴中記,「黃地博山文錦」句,秘府略殘卷八百六十八引作「或用清綈大明光錦,或用緋綈登高文錦,或用黃綈博山文錦」。其引織錦署一條,於諸錦名下,較御覽多「或青綈,或白綈,或黃綈,或綠綈,或紫綈,或蜀綈」等句,然則綈即地也。地本俗稱,故或借用綈字為之。裴松之必謂當作綈,蓋失之拘。沈濤銅熨斗齋隨筆五云:「地猶言質,今人猶以錦繡之本質為地。其語蓋古,裴世期以為地應作綈者,非也。」〔二〕
581 羅振玉鳴沙石室古佚書論語鄭氏注跋曰:「世說新語注引『式負版者』,鄭注此卷無是語。集解及文選華子岡詩注並引孔注:『負版,持邦國之圖籍者也。』是誤以孔注為鄭也。」〔三〕
582 晉書文苑本傳云:「凡所著文筆十五卷,傳於世。」隋志有光祿勛曹毗集十卷。注云:「梁十五卷、錄一卷。」 嘉錫案:毗文傳於今者,本傳有對儒一首,文館詞林三百四十七有伐蜀頌一首,其餘零篇斷句,見全晉文一百七。其詩則梅鼎祚古詩紀四十一錄其五首,又四十九錄毗江左宗廟歌十首。
583 94 袁伯彥作名士傳成,宏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輔嗣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劉伯倫、阮仲容、王浚仲為竹林名士,裴叔則、樂彥輔、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衛叔寶、謝幼輿為中朝名士。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箸書。」
584 95 王東亭到桓公吏,既伏閣下,〔一〕桓令人竊取其白事。東亭即於閣下更作,無復向一字。續晉陽秋曰:「珣學涉通敏,文高當世。」校文
585 「無復向一字」 「向」,北堂書鈔六十九引作「同」。
586 箋疏
587 〔一〕 程炎震云:「宋書五十一宗室傳:『劉襲在郢州,暑月露禈上聽事,綱紀正伏閣,怪之,訪問乃知。』」
588 96 桓宣武北征,溫別傳曰:「溫以太和四年上疏自征鮮卑。」袁虎時從,被責免官。〔一〕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東亭在側,極嘆其才。袁虎云:「當令齒舌閑得利。」〔二〕
589 箋疏
590 〔一〕 嘉錫案:宏蓋以對王衍事失溫意,遂致被責。詳見輕詆篇。
591 〔二〕
592 文選集注四十九三國名臣序贊注引臧榮緒晉書云:「袁宏好學,善屬文,謝尚以為豫州別駕。桓溫命為安西參軍。溫北討,須露布文,呼宏使制。宏傍馬前,手不輟,俄頃而就。」
593 97 袁宏始作東征賦,都不道陶公。胡奴誘之狹室中,臨以白刃,胡奴,陶範。別見。曰:「先公勛業如是!君作東征賦,云何相忽略?」宏窘蹙無計,便答:「我大道公,何以雲無?」因誦曰:「精金百煉,〔一〕在割能斷。功則治人,職思靖亂。長沙之勛,為史所贊。」續晉陽秋曰:「宏為大司馬記室參軍,後為東征賦,悉稱過江諸名望。時桓溫在南州,宏語眾云:『我決不及桓宣城。』時伏滔在溫府,與宏善,苦諫之,宏笑而不答。滔密以啟溫,溫甚忿,以宏一時文宗,又聞此賦有聲,不欲令人顯聞之。後游青山飲酌,既歸,公命宏同載,眾為危懼。行數里,問宏曰:『聞君作東征賦,多稱先賢,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稱謂,自非下官所敢專,故未呈啟,不敢顯之耳。』溫乃云:『君欲為何辭?』宏即答云:『風鑒散朗,或搜或引。身雖可亡,道不可隕。則宣城之節,信為允也。』〔二〕溫泫然而止。」二說不同,故詳載焉。〔三〕
594 箋疏
595 〔一〕 李詳云:「案晉書宏傳『煉』作『汰』。」〔二〕
596 李詳云:「案晉書宏傳作『信義為允也』。考宏此效左思魏都賦『軍容弗犯』以下四段句法。左賦每段末語:『自解紛,若蘭芬,有令聞』句,皆三字,與上合韻。加也字為助詞。唐修晉書不知其模擬所出,誤添義字,非是。
597 〔三〕
598 程炎震云:「御覽五百八十七賦門引並及二事,皆作世說,蓋雜以注文。」 嘉錫案:孝標之意,蓋疑不道陶公與不及桓彞為即一事,而傳聞異辭。今晉書文苑宏傳則兩事並載。嘉錫以為二者宜皆有之。陶侃為庾亮所忌,於其身後奏廢其子夏,又殺其子稱,由是陶氏不顯於晉。當宏作賦時,陶氏式微已甚。其孫雖嗣爵,而名宦不達。陶範雖存,復不為名氏所與。觀方正篇載王脩齡卻陶胡奴送米,厭惡之情可見。非必胡奴之為人果得罪於清議也,直以其家,出自寒門,擯之不以為氣類,以示流品之嚴而已。宏之不道陶公,亦猶是耳。至於桓溫,固是老兵,然生殺在手,宏安敢違忤取禍?其初所以宣言不及桓宣城者,蓋腹稿已成,欲激溫發問,因而獻諛,以感動之耳。
599 98 或問顧長康:「君箏賦何如嵇康琴賦?」顧曰:「不賞者,作後出相遺。深識者,亦以高奇見貴。」中興書曰:「愷之博學有才氣,為人遲鈍而自矜尚,為時所笑。」宋明帝文章志曰:「桓溫云:『顧長康體中癡黠各半,合而論之,正平平耳。』世云有三絕,畫絕、文絕、癡絕。」續晉陽秋曰:「愷之矜伐過實,諸年少因相稱譽,以為戲弄。為散騎常侍,與謝瞻連省,夜於月下長詠,自云得先賢風制,瞻每遙贊之。愷之得此,彌自力忘倦。瞻將眠,語捶腳人令代,愷之不覺有異,遂幾申旦而後止。」
600 99 殷仲文天才宏瞻,續晉陽秋曰:「仲文雅有才藻,著文數十篇。」而讀書不甚廣,博亮嘆曰:〔一〕亮,別見。「若使殷仲文讀書半袁豹,〔二〕丘淵之文章敘曰:「豹字士蔚,陳郡人。祖耽,歷陽太守。父質,瑯邪內史。豹隆安中著作佐郎,累遷太尉長史、丹陽尹。義熙九年卒。」才不減班固。」〔三〕續漢書曰:「固字孟堅,右扶風人。幼有俊才,學無常師,善屬文,經傳無不究覽。」箋疏
601 〔一〕 李慈銘云:「案晉書殷仲文傳作謝靈運語。此稱亮者,不知何人。據注『亮別見』之文,疑上文博字當作傅字。謂傅亮也。此上當以廣字讀句。傅亮見卷中識鑒篇注,各本皆誤。」 嘉錫案:宋本亮上一字殘缺,然似是傅字。程炎震云:「傅亮見識鑒篇『郗超與傅瑗周旋』條。」〔二〕
602 隋志有晉東陽太守殷仲文集七卷,注云:「梁五卷。」隋志有晉丹陽太守袁豹集八卷,注云:「梁十卷,錄一卷。」〔三〕
603 嘉錫案:晉書仲文傳作謝靈運語,且云「言其文多而見書少也」,與此不同。
604 又案文選集注六十二江文通擬殷東陽興矚詩注引雜說云:「謝靈運謂仲文曰:『若讀書半袁豹,則文史不減班固。』」考隋志雜家有雜說二卷,沈約撰。則本傳自有所本,故與世說不同。
605 100 羊孚作雪贊云:「資清以化,乘氣以霏。遇象能鮮,即潔成輝。」桓胤遂以書扇。中興書曰:「胤字茂祖,譙國人。祖沖,太尉。父嗣,江州刺史。胤少有清操,以恬退見稱,仕至中書令。玄敗,徙安成郡,後見誅。」
606 101 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戶前,睹,王爽小字也。中興書曰:「爽字季明,恭第四弟也。仕至侍中,恭事敗,贈太常。」〔一〕問:「古詩中何句為最?」睹思未答。孝伯詠「『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為佳。」箋疏
607 〔一〕 李慈銘云:「案事敗下當有被誅二字。」
608 程炎震云:「晉書爽傳云:『恭敗,被誅。』王恭傳云:『及玄執政,爽贈太常。』此注有脫文。」
609 102 桓玄嘗登江陵城南樓云:「我今欲為王孝伯作誄。」因吟嘯良久,隨而下筆。一坐之閑,誄以之成。晉安帝紀曰:「玄文翰之美,高於一世。」玄集載其誄敘曰:「隆安二年九月十七日,前將軍青、兗二州刺史太原王孝伯薨。川岳降神,哲人是育。既爽其靈,不貽其福。天道茫昧,孰測倚伏?犬馬反噬,豺狼翹陸。嶺摧高梧,林殘故竹。人之云亡,邦國喪牧。於以誄之,爰旌芳鬱。」文多不盡載。
610 103 桓玄初並西夏,領荊、江二州,二府一國。玄別傳曰:「玄既克殷仲堪,後楊佺期,〔一〕遣使諷朝廷,朝廷以玄都督八州,領江州、荊州二刺史。」於時始雪,五處俱賀,〔二〕五版並入。玄在聽事上,版至即答。版後皆粲然成章,不相揉雜。箋疏
611 〔一〕 程炎震云:「後字誤,或是殺字。」
612 李慈銘云:「案後字誤。當作破,或作獲。」〔二〕
613 程炎震云:「隆安三年十二月,桓玄襲江陵,荊州刺史殷仲堪、南蠻校尉楊佺期並遇害。蓋玄以南郡公為廣州,並殷得荊州,並楊得雍州,又爭得桓脩之江州,故有五處俱賀之事。此注未晰。」
614 104 桓玄下都,〔一〕羊孚時為兗州別駕,從京來詣門,箋云:「自頃世故睽離,心事淪薀。明公啟晨光於積晦,澄百流以一源。」桓見箋,馳喚前,云:「子道,子道,來何遲?」即用為記室參軍。〔二〕孟昶別見。為劉牢之主簿,續晉陽秋曰:「牢之字道堅,彭城人,世以將顯。父遁,〔三〕征虜將軍。牢之沈毅多計數,為謝玄參軍。苻堅之役,以驍猛成功。及平王恭,轉徐州刺史。桓玄下都,以牢之為前鋒,行征西將軍。玄至歸降,用為會稽內史。欲解其兵,奔而縊死。」詣門謝,見云:「羊侯,羊侯,百口賴卿!」箋疏
615 〔一〕 程炎震云:「元興元年三月,桓玄入京師。」〔二〕
616 程炎震云:「玄自稱太尉,此是太尉記室參軍。」〔三〕
617 李慈銘云:「案遁當作建,晉書作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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