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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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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語人云:「才欲其大,志欲其小。才大,則任事有餘;志小,則願無不足。孔北海志大才疏,終於被難。邴曼容為官不肯過六百石,沒齒晏然。」童二樹詩云:「所欲不求大,得歡常有餘。」真見道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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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用兵,危事也;而趙括易言之,此其所以敗也。夫詩,難事也;而豁達李老易言之,此其所以陋也。唐子西云:「詩初成時,未見可訾處,姑置之,明日取讀,則瑕疵百出,乃反復改正之。隔數日取閱,疵累又出,又改正之。如此數四,方敢示人。」此數言,可謂知其難而深造之者也。然有天機一到,斷不可改者。餘《續詩品》有云:「知一重非,進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鑄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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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詩話》載:曹能始先生《得家信》詩:「驟驚函半損,幸露語平安。」以為佳句。一客謂:「『露』字不如『剩』字之當。大抵『平安』注函外,損余曰『剩』;若內露,不必巧值此字矣。」人以為敏。餘獨謂不然。「剩」字與「半」字不相叫應,函不過半損,則剩者正多,不止「平安」二字。「幸露語平安」,正是偶然觸露,所以羈旅之情,為之驚喜耳。若曰「不必巧值」,則又何以知其必不巧值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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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雅雨先生與蔣蘿村副憲,同謫塞外。蔣年老,慮不得歸。盧戲作文生祭之。文甚譎詭。尹文端公一日謂餘曰:「汝見盧《出塞集》乎」曰:「見矣。」曰:「汝最愛何詩」餘未答。公曰:「汝且勿言,我猜必是《生祭蔣蘿村》文。」餘不覺大笑,而首肯者再:喜師弟之印可也。其詞曰:「先生之壽,七十有七。先生之壯,如其壯日。先生曠達,不諱其恤。先生有教,乃載之筆。先生書來,示我云云。昔同轉運,與君為寅。今同謫戍,與君為鄰。我欲生祭,乞君一言。僕謝不敏,非甘懶惰。詛老咒生,無乃不可!既而思之,公非欺我。辱公之教,奈何弗果!爰卜吉日,乃駕黃驪。羔羊熏炙,酪酥淋漓。乾餱窨酒,載攜載隨。造廬展笑,大放厥詞。昔公早達,久食天祿。遭際堯廷,而登憲副。有其志之,非僕所錄。僕識公晚,蓋始投荒。過公信宿,示我周行。何以圖報祝壽而康。今年聞公,報三周歲。憶公語我:『軍台有制;諸弛形徒,考績為例;瓜代為常,喜而不寐。』何期命宮,磨蠍流連!帝聞臣罪,未聞臣年。草霜風燭,能否再延有死之心,無生之氣。僕忝同群,敢忘敦慰。言之違心,聽之無味。破涕用奇,于是乎祭。世之祭者,羅鼎列牲。豈無酹奠,誰進一觥豈無呼告,誰應一聲禱爾曰誄,莫若及生。我聞設臺,防厄魯特:雪山為窟,師老難克。鬼能為厲,殊便殺賊。生不如人,死當報國。我聞西域,佛教常新:恆河沙數,皆不壞身。此去天竺,無間關津。一靈不昧,便入法門。我聞閻羅,即包孝肅:其家廬州,僕曾為牧。牧不負神,神應電矚。為問年來,神頗憶不我聞冥司,分隸城隍。我輩頭銜,頗與相當。定容抗禮,謙尊而光。豈如井底,妄肆蛙張我聞此地,李陵所竄:苗裔及唐,猶通祖貫。游子河梁,妙絕詞翰。地下相逢,定非冰炭。我聞歸化,葬古昭君:青塚表表,血食為神。乃心漢闕,同鄉是親。死如卜宅,請傍佳人。凡諸幻想,謂死有覺;有覺而死,不改其樂。若本無知,何嫌沙漠滄桑以來,誰非委壑公曰信哉,君言慨慷。君浮我白,我奉君觴。飲既盡興,食亦充腸。飲食醉飽,是為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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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曹黃門先生陸夫人,自號秀林山人。歸先生時,年才十七;奩具旁,皆文史也。尤愛《楚詞》,針黹暇,必朗誦之。侍婢私語曰:「夫人所誦,與在家時何異」先生因贈詩云:「幽意閒情不自知,碧窗吟遍楚人詞。添香侍女聽來慣,笑說書聲似舊時。」因戒夫人曰:「卿愛屈子詞,此生不當得意。」已而果亡。先生為梓其《梯山閣遺稿》。《冬日病起》云:「病裏生涯百事賒,一弦一柱譜《平沙》。彈來卻怪人偷聽,閒倚欄桿看雪花。」《寄外》云:「煙水迢迢泛木蘭,寒風殘雪怯衣單。客裘自著江邊雨,莫作臨行淚點看。」余聞方問亭宮保,少時亦愛《離騷》。自懺云:「愛讀《離騷》便不祥。」其後功名顯赫。然則黃門先生之言,亦未必盡然與先生諱一士,官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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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或問餘以本朝詩誰為第一,餘轉問其人:《三百篇》以何首為第一其人不能答。餘曉之曰:詩如天生花卉,春蘭秋菊,各有一時之秀,不容人為軒輊。音律風趣,能動人心目者,即為佳詩;無所為第一、第二也。有因其一時偶至而論者,如「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一首,宋居沈上。「文章舊價留鸞掖,桃李新陰在鯉庭」一首,楊汝士壓倒元、白是也。有總其全局而論者,如唐以李、杜、韓、白為大家,宋以歐、蘇、陸、范為大家是也。若必專舉一人,以覆蓋一朝,則牡丹為花王,蘭亦為王者之香。人于草木,不能評誰為第一,而況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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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先生云:「人之詩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肅揖,自有佳致。若帶假面傴僂,而裝鬚髯,便令人生憎。」顧寧人與某書云:「足下詩文非不佳。奈下筆時,胸中總有一杜一韓放不過去,此詩文之所以不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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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夢樓侍講云:「詩稱家數,猶之官稱衙門也。衙門自以總督為大,典史為小。然以總督衙門之擔水夫,比典史衙門之典史,則亦寧為典史,而不為擔水夫。何也典史雖小,尚屬朝廷命官;擔水夫衙門雖尊,與他無涉。今之學杜、韓不成,而矜矜然自以為大家者,不過總督衙門之擔水夫耳。」葉橫山先生云:「好摹仿古人者,竊之似,則優孟衣冠;竊之不似,則畫虎類狗。與其假人餘焰,妄自稱尊,孰若甘作偏裨,自領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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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近體詩,少蘊釀烹煉之功,故言盡而意亦止,絕無弦外之音、味外之味。阮亭以為非其所長,後人不可為法,此言是也。然毛西河詆之太過。或引「春江水暖鴨先知」,以為是坡詩近體之佳者。西河云:「春江水暖,定該鴨知,鵝不知耶」此言則太鶻突矣。若持此論詩,則《三百篇》句句不是:在河之洲者,班鳩、鳴鳩皆可在也,何必「雎鳩」耶止丘隅者,黑鳥、白鳥皆可止也,何必「黃鳥」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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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詩有絕妙者。如唐人:「偷得微吟斜倚柱,滿衣花露聽宮鶯。」宋人:「一院有花春晝永,八荒無事詔書稀。」「燭花漸暗人初睡,金鴨無煙卻有香。」「人散秋千閒挂月,露零蝴蝶冷眠花。」「四壁宮花春宴罷,滿床牙笏早朝回。」元人:「宮娥不識中書令,問是誰家美少年。」「袖中籠得朝天筆,畫日歸來又畫眉。」本朝商寶意云:「簾外濃雲天似墨,九華燈下不知寒。」「那能更記春明夢,壓鬢濃香侍宴歸。」湯西崖少宰云:「樓台鶯蝶春喧早,歌舞江山月墜遲。」張得天司寇云:「願得紅羅千萬匹,漫天匝地繡鴛鴦。」皆絕妙也。誰謂「歡娛之言難工」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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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士詩有極妙者。如陳古漁:「雨昏陋巷燈無焰,風過貧家壁有聲。」「偶聞詩累吟懷減,偏到荒年飯量加。」楊思立:「家貧留客干妻惱,身病閒遊惹母愁。」朱草衣:「床燒夜每借僧榻,糧盡妻常寄母家。」徐蘭圃:「可憐最是牽衣女,哭說鄰家午飯香。」皆貧語也。常州趙某云:「太窮常恐人防賊,久病都疑犬亦仙。」「短氣莫書賒酒券,索逋先長按:民國本作「畏」扣門聲。」俱太窮,令人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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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詩最佳者,前輩如查他山云:「春如短夢初離影,人在東風正倚闌。」黃石牧云:「不宜雨裏宜風裏,未見開時見落時。」嚴遂成云:「每到月明成大隱,轉因云熱得佯狂。」薛生白云:「飄泊無端疑『白也』,輕盈真欲類『虞兮』。」王菊莊云:「不知日暮飛猶急,似愛天晴舞欲狂。」虞東皋云:「飄來玉屑緣何軟看到梅花尚覺肥。」意各不同,皆妙境也。近有人以此命題,燕以均云:「小院無端點綠苔,問他來處費疑猜。春原不是一家物,花竟偏能離樹開。質潔未堪污道路,身輕容易上樓臺。隨風似怕兒童捉,才撲闌幹又卻回。」蔡元春云:「沾裳似為衣添絮,撲帽應憐鬢有霜。似我辭家同過客,憐君一去便無歸。」李莢云:「偶經墮地時還起,直到為萍恨始休。」楊芳燦云:「掠水燕迷千點雪,窺窗人隔一重紗。」「願他化作青萍子,傍著鴛鴦過一生。」方正澍云:「春盡不堪垂老別,風停亦解步虛行。」錢履青云:「風便有時來硯北,月明無影度牆東。」嚴海珊詠《桃花》云:「怪他去後花如許,記得來時路也無」暗中用典,真乃絕世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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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周櫟園之論詩曰:「詩以言我之情也,故我欲為則為之,我不欲為則不為。原未嘗有人勉強之,督責之,而使之必為詩也。是以《三百篇》稱心而言,不著姓名,無意於詩之傳,並無意于後人傳我之詩。嘻!此其所以為至與!今之人,欲借此以見博學,競聲名,則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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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夢堂相公,詩才清絕。作里河同知,與余遊揚州僧寺云:「蕭寺廊回水一層,闌干閒處有人憑。書生自笑酸寒甚,不看春燈看佛燈。」後三十年,金陵弟子龔元超有一首云:「煙蘿暗處石棱蹭,翠竹玲瓏月作燈。聽是誰家吹玉笛,畫欄清冷夜深憑。」何其風韻之相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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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進士田實發,庚戌會試,夢其母浴小兒於盆,意頗惡之。過黃河,資盡,不能雇車,意闌珊欲返。有驢夫苦勸前行。問夫:「何姓」曰:「姓孟。」因憶夢中:兒者,子也;盆者,皿也:或者此行其有益乎果以是科獲售。詠《曉鐘》云:「雨雲魂夢初驚後,名利心思未動前。」又:「鳥立樹梢徐墜果,風來簷隙自翻書。」頗近放翁小品。詠《花下鴛鴦》云:「翠幄紅幬夢未闌,頻傾香露不知寒。除非花上蜂兒落,才肯抬頭仔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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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謂: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沈石田《落花》詩云:「浩劫信于今日盡,癡心疑有別家開。」盧仝云:「昨夜醉酒歸,仆倒竟三五。摩挲青莓苔,莫嗔驚著汝。」宋人仿之,云:「池昨平添水三尺,失卻搗衣平正石。今朝水退石依然,老夫一夜空相憶。」又曰:「老僧只恐雲飛去,日午先教掩寺門。」近人陳楚南《題{背面美人圖)》云:「美人背倚玉闌幹,惆悵花容一見難。幾度喚他他不轉,癡心欲掉畫圖看。」妙在皆孩子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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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有認假為真而妙者。唐人《宿華山》云:「危欄倚遍都無寐,猶恐星河墜入樓。」宋人《詠梅花帳》云:「呼童細掃瀟湘簟,猶恐殘花落枕旁。」有認真為假而妙者。宋人《雪中觀妓》云:「恰似春風三月半,楊花飛處牡丹開。」元人《美人梳頭》云:「紅雪忽生池上影,烏雲半捲鏡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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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梨洲先生云:「詩人萃天地之清氣,以月露、風雲、花鳥為其性情。月露、風雲、花鳥之在天地間,俄頃滅沒;惟詩人能結之于不散。」先生不以詩見長,而言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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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進士崔念陵室許宜嫫,七歲《玩月》云:「一種月團圓,照愁復照歡。歡愁兩不著,清影上闌干。」其父嘆曰:「是兒清貴,惜福薄耳!」宜英不得于姑,自縊死。其《春懷》云:「無窮事業了裙釵,不律閒拈小遣懷。按曲填詞調玉笛,摘詩編譜入牙牌。淒涼夜雨謀生拙,零落春風信命乖。門外艷陽知幾許,兼花雜柳鳥喈喈。」《寄外》云:「花缸對月相憐夜,恐是前身隔世人。」進士已早知其不祥,解環後,顏色如生。進士哭之云:「雙鬟雙綰嬌模樣,翻悔從前領略疏。」崔需次京師,又聘女鸞嫫為妾。崔故貧士,歸來省親,嫫之養父強售之于某千戶,嫫不從,詭呼乾戶為爺,而訴以原定崔郎之故。千戶義之,不奪其志,仍以歸崔。嫫生時,母夢鳳集于庭。崔贈云:「柳如舊皺眉,花比新啼頰。挑燈風雨窗,往事從頭說。」崔有《灌園餘事》一集,載宜嫫事甚詳。陳淑蘭女子閱之,賦詩責崔云:「可惜江州進士家,灌園難護一枝花。若能才子情如海,爭得佳人一念差」「自說從前領略疏,阿誰牽繞好工夫宜嫫此後心宜淡,莫再人間挽鹿車。」嗚呼!淑蘭吟此詩後十餘年,亦縊死,可哀也!然宜嫫死於怨姑,淑蘭死於殉夫:有泰山、鴻毛之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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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歐永孝序江賓谷之詩曰:「《三百篇》:《頌》不如《雅》,《雅》不如《風》。何也《雅》、《頌》,人籟也,地籟也,多后王、君公、大夫修飾之詞。至十五《國風》,則皆勞人、思婦、靜女、狡童矢口而成者也。《尚書》曰:『詩言志。』《史記》曰:『詩以達意。』若《國風》者,真可謂之言志而能達矣。」賓谷自序其詩曰:「予非存予之詩也;譬之面然,予雖不能如城北徐公之面美,然予寧無面乎何必作窺觀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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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吳修撰鴻,督學湖南。壬午科,湖南主試者為嘉定錢公辛楣、陝西王公偉人。諸生出闈後,各以闈卷呈吳。吳所最賞者,為丁牲、丁正心、張德安、石鴻翥、陳聖清五人,曰:「此五卷不售,吾此後不復論文矣。」榜發日,吳招客共飲,使人走探。俄而抄榜來,自第六名至末,只陳聖清一人。吳旁皇莫釋。未幾,五魁報至,則四生已各冠其經,如聯珠然。吳大喜過望。一時省下傳為佳話。先是,陳太常兆崙在都中,以書賀吳云:「今科楚南得人必盛。」蓋預知吳、錢、王三公之能知文,能拔士也。吳首唱一詩,雲:「天鼓喧傳昨夜聲,大宮小徵盡含鳴。當頭玉筍排班出,入眼珠光照乘明。喜極轉添知己淚,望深還慰樹人情。文昌此日欣連曜,誰向西風訴不平」一時和者三十餘人。後甲辰三月,餘遊匡廬,遇丁君宰星子,為雇夫役,作主人,相與序述前事,彼此慨然。且曰:「正心管領廬山七年,來遊者先生一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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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香樹先生為侍讀時出都,泊濟寧,立船頭為霜所滑,失足入水,家人救以篙,得不死。笑謂賓客曰:「吾聞墜水死者,必有鬼物憑之。倘昨夜遇李太白,便把臂去矣!」明日過李白樓,題云:「昨夜未曾逢李白,今朝乘興一登樓。樓中人已騎鯨去,樓影當空占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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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在轉運盧雅雨席上,見有上詩者,盧不喜。餘為解曰:「此應酬詩,故不能佳。」盧曰:「君誤矣!古大家韓、杜、歐、蘇集中,強半應酬詩也。誰謂應酬詩不能工耶」予深然其說。後見粵西學使許竹人,先生自序其《越吟》云:「詩家以不登應酬作為高。餘曰:不然。《三百篇》行役之外,贈答半焉。逮自河梁,洎李、杜、王、孟,無集無之。己實不工,體于何有萬里之外,交生情,情生文;存其文,思其事,見其人,又可棄乎今而可棄,昔可無贈;毋寧以不工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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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來閨秀能詩者,以許太夫人為第一。其長嗣佩璜,與餘同征鴻博。讀太夫人《綠淨軒自壽》云:「自分青裙終老婦,濫叨紫綽拜鄉君。」《元旦》云:「剩有濕薪同爆竹,也將紅紙寫宜春。」《喜雨》云:「愆期休割乖龍耳,破塊粗安野老心。不獨清涼宜翠簟,可知點滴盡黃金。」皆佳句也。夫人為徐清獻公季女,名德音,字淑則。王太倉相公撥出清獻之門,其視學浙江也,遣人告墓。夫人有句云;「魚菽薦羹惟弱女,松楸酹酒屬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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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望山制府在途中寄鄂夫人詩云:「正因被冷想裝綿,又接音書短榻前。暖閣遙思春雪冷,長途更犯曉冰堅。不言家事知予苦,頻寄征衣賴汝賢。依舊疏狂應笑否偷閒時復聳吟肩。」夫人為鄂文端公之從女,賢淑能詩。常侍尹、鄂兩公小飲。鄂公老矣,向尹公云:「閣務殷繁,何日得抽身是好」夫人正色曰:「女聞聖人云『事君能致其身』,其次則明哲保身,未聞有抽身之說。」公為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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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三老者:戴亨,字遂堂陳景元,字;馬大缽,字雷溪。三人皆布衣不仕,詩宗漢、魏,字學二王,不與人世交接,來往者李鐵君一人而已。戴詩不傳。陳有《崇兆寺》詩云:「世外招提境,浮生寄一時。鈴聲吟殿角,澗影落松枝。鳥語留歸念,山僧笑索詩。東方明月上,若遇此心期。」馬《聞西師振旅寄寧遠大將軍》云:「雪飄組練歸榆海,花滿弓刀入玉關。」《偶成》云:「曬藥偶然來竹外,修琴不復到人間。」石閭弟景鐘,字橘洲,有《夜闌曲》云:「春夜頻傾金叵羅,胡姬按板對筵歌。低徊笑語牽紅袖,如此風光可奈何!」明七子論詩,蔽於古而不知今,有拘墟皮傅之見。遼東三老,亦復似之。鐵君作《尚史》,專搜三代以上事,而竟不知本朝有馬輔之《繹史》,亦囿於聞見之一端。然近今士人,先攻時文,通籍後始學為詩,大概從宋、元入手,俗所稱「半路上出家」是也。源流不清,又不若三家之力爭上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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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君名鍇,父為總督,而能隱居不仕,自稱鹿青山人,有《瞧螟齋集》行世。錄其《梅花》云:「眾木正如夢,一枝方自春。遂令江水上,真見獨醒人。」《詠月》云:「清絕自成照,何曾掛樹生有時通夜白,一片得秋明。遠水若相接,浮雲或並行。年年圓便缺,誰悟善持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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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初,吳兆騫漢槎謫戍寧古塔。其友顧貞觀華峰館於納蘭太傅家,寄吳《金縷曲》云:「季子平安否」「諒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曾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兄懷袖。」「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太傅之子成容若見之,泣曰:「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我當以身任之。」華峰曰:「人壽幾何公子乃以十載為期耶」太傅聞之,竟為道地,而漢槎生入玉門關矣。顧生名忠者,詠其事云:「金蘭倘使無良友,關塞終當老健兒。」一說:華峰之救吳季子也,太傅方宴客,手巨觥,謂曰:「若飲滿,為救漢槎。」華峰素不飲,至是一吸而盡。太傅笑曰:「餘直戲耳!即不飲,餘豈遂不救漢槎耶雖然,何其壯也!」嗚呼!公子能文,良朋愛友,太傅憐才,真一時佳話。餘常謂:漢槎之《秋笳集》,與陳臥子之《黃門集》,俱能原本七子,而自出精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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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亭《池北偶談》笑元、白作詩,未窺盛唐門戶。此論甚謬。桑瞍父譏之云:「大辨才從覺悟餘,香山居士老文殊。漁洋老眼披金屑,失卻光明大寶珠。」余按:元、白在唐朝所以能獨豎一幟者,正為其不襲盛唐窠臼也。阮亭之意,必欲其描頭畫角若明七子,而後謂之窺盛唐乎要知唐之李、杜、韓、白,俱非阮亭所喜。因其名太高,未便詆毀;於少陵亦時有微詞,況元、白乎阮亭主修飾,不主性情。觀其到一處必有詩,詩中必用典,可以想見其喜怒哀樂之不真矣。或問:「宋荔裳有『絕代消魂王阮亭』之說,其果然否」餘應之曰;「阮亭先生非女郎,立言當使人敬,使人感且興,不必使人消魂也。然即以消魂論,阮亭之色,亦並非天仙化人,使人心驚者也。不過一良家女,五官端正,吐屬清雅;又能加宮中之膏沐,熏海外之名香,傾動一時,原不為過。其修詞琢句,大概捃摭於大歷十子,宋、元名家,取彼碎金,成我風格,恰不沾沾于盛唐,蹈七子習氣,在本朝自當算一家數。奈歸愚、子遜奉若斗山,嶼沙、心餘棄若芻狗:余以為皆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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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周汾,字蓉衣,詠《春柳》云:「西湖送我離家早,北道看人得第多。」不脫不粘,得古人未有。惜客死于清江。壬寅餘過天台,齊侍郎召南亡久矣。其昆季延餘小飲,捧侍郎全集,高尺許,乞作序。盡半日之暇,為之翻擷,見其鴻富,美不勝收。僅記其《詠漢武》七律一首,後四句云:「親承文景升平業,開闢唐虞未有天。到底英雄晚能悔,輪台一詔是神仙。」其兄周南、弟世南,俱以甲科作廣文,龐眉白髮,年八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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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篁村置屋孤山。餘月夜訪之,憐其孤寂,勸置燕玉,為煖老計。篁村以為然,購一小鬟。梁山舟侍講調以詩云:「病來久不見陶潛,隔著重城似隔天。昨夜中庭看星象,小星正在少微邊。」「見說榕江泛櫓枝,已成陰後未涼時。一根柳栗無人管,分付樵青好護持。」「不比朝雲侍老坡,也如天女伴維摩。對門有個林和靖,冷抱梅花奈爾何」「好將班管畫眉雙,莫染星星鬢上霜。比似詩人張子野,鶯花還有廿年狂。」山舟又有句云:「畢竟人間勝天上,不然劉阮不歸來。」餘適從天台山歸,誦此,為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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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寓西湖漱石居,有徽州汪明府見訪,名喬年,字繡林,年八十矣。適余外出,未獲相見。蒙其題壁云:「無人不識元才子,今我來尋李謫仙。底事閒雲無處捉教儂空蕩釣魚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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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如言也,口齒不清,拉雜萬語,愈多愈厭。口齒清矣,又須言之有味,聽之可愛,方妙。若村婦絮談,武夫作鬧,無名貴氣,又何藉乎其言有小涉風趣,而嚅嚅然若人病危,不能多語者,實由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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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則心浮,多改則機窒。要像初拓《黃庭》,剛到恰好處。孔子曰:「中庸不可能也。」此境最難。予最愛方扶南《滕王閣》詩云:「閣外青山閣下江,閣中無主自開窗。春風欲拓滕王帖,蝴蝶入簾飛一雙。」嘆為絕調。後見其子某云:「翁晚年嫌為少作,刪去矣。」予大驚,卒不解其故。桐城吳某告予云:「扶南三改《周瑜墓》詩,而愈改愈謬。」其少作云:「大帝君臣同骨肉,小喬夫婿是英雄。」可稱工矣。中年改云:「大帝誓師江水綠,小喬卸甲晚妝紅。」已覺牽強。晚年又改云:「小喬妝罷胭脂濕,大帝謀成翡翠通。」真乃不成文理!豈非朱子所謂「三則私意起而反惑」哉扶南與方敏恪公為族兄。敏恪寄信,苦勸其勿改少作,而扶南不從。方知存幾句好詩,亦須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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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雖奇偉,而不能揉磨入細,未免粗才。詩雖幽俊,而不能展拓開張,終窘邊幅。有作用人,放之則彌六合,收之則斂方寸,巨刃摩天,金針刺繡,一以貫之者也。諸葛躬耕草廬,忽然統師六出;靳王中興首將,竟能跨驢西湖:聖人用行舍藏,可伸可屈,于詩亦可一貫。書家北海如象,不及右軍如龍,亦此意耳。余嘗規蔣心餘云:「子氣壓九州矣;然能大而不能小,能放而不能斂,能剛而不能柔。」心余折服曰:「吾今日始得真師。」其虛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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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得詩,醒時尚記,及曉,往往忘之。似村公子有句云:「夢中得句多忘卻,推醒姬人代記詩。」予謂此詩固佳,此姬人尤佳。魯星村亦云:「客裏每先頑僕起,夢中常惜好詩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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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雨峰中丞士林,巡撫蘇州。人以為繼湯文正公之後,一人而已。母喪去官,有詔奪情,不起。其方正如此。然其詩極綿麗。宮中書時有句云:「歸來惹得山妻問:侍女熏香近有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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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僧藥根,工楷法,住揚州某庵。商人洪姓者,欲買其庵旁隙地起花園。藥根意不欲,乃投以詩云:「自笑蝸廬傍寺開,鄰園樹木迥崔巍。儂家院小難栽樹,但有青青一片苔。」洪知其意,乃不果買。藥根"白瓜渚》云:「星光全在水,漁火欲浮天。」《喜晴》云:「雨收亦似痊沉病,日出渾如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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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為情,每離所官之地,動致留連。韓魏公離黃州,依依不捨。尹太保四督江南,三十餘年。乙酉入相,正值重九之時,先別棲霞,再辭蜀阜,淒然泣下。公不能舍江南,猶江南之人亦不能舍公也。餘送至清江浦,每晚必見。及渡黃河,公猶教以明晨作別。臨期,餘乍盥面,而公遣家人來,云:「公已上馬行矣尸蓋恐面別之難為情耳。後從京師寄詩云:「歌到離亭聲斷續,人分淮浦影東西。」又曰:「三年只覺流光速,一別方知見面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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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忠臣、孝子,皆情為之也。胡忠簡公劾秦檜,流竄海南,臨歸時,戀戀於黎倩。此與蘇子卿娶胡婦相類。蓋一意孤行之士,細行不矜。孔子所謂「觀過知仁」,正此類也。乃朱子譏之云:「十年浮海一身輕,歸對黎渦恰有情。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高守村和云:「批鱗一疏死生輕,萬死投荒尚有情。不學遁翁捧蓍草,甘心鉗口自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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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秀能文,終竟出於大家。張侯家高太夫人著《紅雪軒稿》,七古排律至數十首,盛矣哉!其本朝之曹大家乎夫宗仁襲封靖逆侯,家資百萬,以好客喜施,不二十年,費盡而薨。夫人暗埋三十萬金于後園,交其兒謙,始能襲職:其識力如此。夫人名景芳,父琦,為浙閩總督。作女兒時,年十五,《晨妝》云:「妝閣開清曉,晨光上畫欄。未曾梳寶髻,不敢問親安。妥貼加釵鳳,低徊插佩蘭。隔簾呼侍婢,背後與重看。」又《示謙兒》云:「高捧名花求插髻,遍尋佳果勸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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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不喜佛法,而獨取「因緣」二字,以為足補聖經賢傳之缺。身在名場五十餘年,或未識面而相憎,或未識面而相慕:皆有緣、無緣故也。己亥省墓杭州。王夢樓太守來云:「商丘陳藥洲觀察,願見甚切。」予不解何故。晤後,方知其尊人諱履中者,曾在尹制府署中讀餘詩而愛之,事已三十餘年。其夫人李氏見餘名紙,詫曰:「是子才耶吾先君門下士也。」蓋夫人為存存先生之女。先生名惺,宰錢塘時枚年十二,應童子試,受知入泮。因有兩重世好,歡宴月餘。別後,觀察見懷云:「早從仙佛參真諦,且向漁樵伴此身。」又曰:「猶記何郎年少日,新詩賞共沈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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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度齡先生中狀元時,年已四十餘。面麻身長,腰腹十圍。買妾京師,有小家女陸氏,粗通文墨,觀彈詞曲本,以為狀元皆美少年,欣然願嫁。結婚之夕,於燭下見先生年貌,大失所望。業已鬱鬱矣。是夕,諸同年嬲飲巨杯,先生量宏興豪,沉醉上床,不顧新人,和衣酣寢;已而嘔吐,將新製枕衾盡污腥穢。陸女恚甚,未五更,雉經而亡。或嘲之曰:「國色太嬌難作婿,狀元雖好卻非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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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寶意詩集刻成,有人摘其疵累,餘為悵然。仲小海曰:「但願人生一世,留得幾行筆墨,被人指摘,便是有大福分人。不然,草亡木卒,誰則知之而誰議之」餘謂此言沉痛,深得聖人疾沒世無名之意。然古來曹蜍、李志,又轉以庸庸而得存其名,豈非不幸中之幸耶寶意先生有句云:「明知愛惜終須割,但得流傳不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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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允修云:「無詩轉為讀書忙。」方子雲云:「學荒翻得性靈詩。」劉霞裳云:「讀書久覺詩思澀。」餘謂此數言,非真讀書、真能詩者不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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諺云:「死棋腹中有仙著。」此言最有理。餘平生得此益,不一而足;要之,能從人而不徇人,方妙。樂取於人以為善,聖人也;無稽之言勿聽,亦聖人也。作史三長:才、學、識,缺一不可。餘謂詩亦如之,而識最為先;非識,則才與學俱誤用矣。北朝徐遵明指其心曰:「吾今而知真師之所在。」其識之謂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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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舟次先生作周櫟園詩序曰:「《賴古堂集》欲小試神通,加以氣格,未必不可以怖作者;但添出一分氣格,定減去一分性情,于方寸中,終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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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蓮洲明府稱蕪湖胡漱泉秀才,有「日影度花輕」五字,得五言妙境。江君旭東亦賞沙斗初「花氣半湖陰」五字,所見與蓮洲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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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境最寬,有學士大夫讀破萬卷,窮老盡氣,而不能得其閫奧者。有婦人女子、村氓淺學,偶有一二句,雖李、杜復生,必為低首者。此詩之所以為大也。作詩者必知此二義,而後能求詩於書中,得詩於書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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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悔軒方伯任衡陽時,署中小池,為署外居民所買。先生贖歸,置軒其上。朱玉階督學贈句云:「官廨買歸三徑內,夜窗補惜寸陰餘。」一詠其事,一切其姓。石君文成為序云:「先失楚弓,旋歸趙璧。汶陽田反,合浦珠還。支公之鶴可高飛,子產之魚真得所。鯤鵬待化,行看君去朝天;臺榭長存,知是誰來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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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酉春,餘在王孟亭太守處,見建德布衣徐鳳木席間吟一絕云:「自笑不如原上草,春風吹到也開花。」《除夕在外》云:「閱歷深知客路難,非關白首戀江幹。歲除一,息爭千古,莫作尋常旅夜看。」武進莊念農初宰建德,即往相訪,贈詩云:「玉峰花影揚簾旌,罨戶閒雲靜不扃。未必山城無綺皓,斯人即是少微星。」「粗官未敢師嚴武,泥飲無由續舊題。劇喜少陵居杜曲,得閒還過浣花溪。」鳳木得詩喜,刻之集中。後莊歿十餘年,詩多散失,其子宸選搜尋不可得,予於鳳木集中抄此與之。嗚呼!使無鳳木代為之存,則人琴俱亡矣;豈非愛才之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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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用庵侍御罷官後,與姚雲岫觀察同修《南巡盛典》。《過隨園詠菊》云:「名花自向閒中老,浮世原宜淡處看。」後姚為廣西巡撫,寄信來猶吟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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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年二十三,館今相國稽公家,教其幼子承謙。今四十三年矣。承謙官侍讀,行走上書房,假滿赴都,過隨園,贈云:「萬事由來夙有緣,七齡問字記當年。讀書好處心先覺,立雪深時道已傳。每盼鳳巢阿閣上,果摩麟頂絳帷前。德門善慶知無限,佇見驪珠顆顆圓。」餘附書相國云:「當日七齡公子,為問字之佳兒;此時白髮詞臣,作青宮之師傅。能無對之欣然,思之黯然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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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善言詩者,莫如虞舜。教夔典樂曰:「詩言志。」言詩之必本乎性情也。曰:「歌永言。」言歌之不離乎本旨也。曰:「聲依永。」言聲韻之貴悠長也。曰:「律和聲。」言音之貴均調也。知是四者,于詩之道盡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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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見熱中人銳進不已,身家交瘁,未嘗不隆隆而升;一旦化去,若烘開花,精神已竭,次年必萎。嘗詠《唐花》云:「百花開落雖天定,倘不烘開落或遲。」又見媚長官者,損下益上,徒招怨尤,而于己毫無享受。《戲詠箸》云:「笑君攫取忙,送入他人口。一世酸咸中,能知味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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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翰林五十人。蔣君麟昌,年才十九,大京兆晴崖公諱炳之長子也;目空一世,嘗言:「同館中,吾服叔度、子才耳。歸愚先生雖耆年重望,意不屬也。」和皇上《消夏》詩,援筆立就,賜葛二匹。旁觀者疑君正笨青雲,而竟一病以卒。餘《別後寄懷》云:「干將莫邪虞缺折,我有數言贈李邕。」乃成讖語。詩有奇氣,詠《七夕》云:「一報人間簫鼓喧,羊燈無焰秋雲碧。」《中元》詩云:「兩岸紅沙多旋舞,驚風不定到三更。」劉相國綸序其詩曰:「十八載夜燔太白,知臣則但問王公;廿七年晝見緋衣,召汝而重呼阿奶。阿翁投杖,誰當荷此析薪;稚子牽衣,未得預其元草。」蓋靜存亡時,大父猶存,子尚幼故也。同年金質夫哭之云:「漸看豪氣籠人上,不料英年似夢中。」餘哭之云:「一榜少年今剩我,九原才子又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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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侍郎督學江蘇,羅致知名之士。所選五古最佳;七古則不拘何題,動輒千言,引典填書,如塗塗附,杳不知其命意之所在。程魚門閱之,掀髯笑曰:「欲嚇人耶此揚子云所謂『鴻文無範也』,吾不受其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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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辛未,予在吳門。五月十四日,薛一瓢招宴水南園。座中葉定湖長楊、虞東皋景星、許竹素廷銖、李客山果、汪山樵俊、俞賦拙來求,皆科目耆英,最少者亦過花甲;惟餘才三十六歲,得遇此會。是夕大雨,未到者沈歸愚宗伯、謝淞洲徵士而已。葉年八十五,詩云:「瀟瀟風雨滿池塘,白髮清尊掃葉莊。不有忘形到爾汝,那能舉座盡文章軒窗遠度雲峰影,幾席平分水竹光。最是葵榴好時節,醉吟相賞晝方長。」虞八十有二,句云:「入座古風堪遠俗,到門新雨欲催詩。」俞六十有九,句云:「社開今慄里,樹老古南園。」次月,一瓢再招同人相會,則餘歸白下,竹素還太倉,客山死矣。主人之孫壽魚賦云:「照眼芙蕖半開落,滿堂名士各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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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日久,海內殷富,商人士大夫慕古人顧阿瑛、徐良夫之風,蓄積書史,廣開壇坫。揚州有馬氏秋玉之玲瓏山館,天津有查氏心穀之水西莊,杭州有趙氏公千之小山堂,吳氏尺鳧之瓶花齋:名流宴詠,殆無虛日。許鞏璜刺史贈查云:「庇人孫北海,置驛鄭南陽。」其豪可想。此外,公卿當事,則有唐公英之在九江,鄂公敏之在西湖,皆以宏獎為己任。不四十年,風流頓盡。唐公號蝸寄老人,司九江關,懸紙墨筆硯於琵琶亭,客過有題詩者,命關吏開列姓名以進。公讀其詩,分高下,以酬贈之。建白太傅祠,肖己像於旁。甲辰冬,餘過九江,則太傅祠改作戲臺,唐公像亦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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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氏玲瓏山館,一時名士如厲太鴻、陳授衣、汪玉樞、閔蓮峰諸人,爭為詩會,分詠一題,裒然成集。陳《田家樂》云:「兒童下學惱比鄰,拋墮池塘日幾巡。折得松梢當旗纛,又來呵殿學官人。」閔云:「黃葉溪頭村路長,挫針負局客郎當。草花插鬢偎籬望,知是誰家新嫁娘」秋玉云:「兩兩車乘觳觫輕,田家最要一冬晴。秋田曬罷村醪熟,翻愛糟床滴雨聲。」汪《養蠶》云:「小姑畏人房闥潛,采桑那惜春蔥纖。半夜沙沙食葉急,聽作雨聲愁雨濕。」陳云:「蠶娘養蠶如養兒,性知畏寒饑有時。籬根賣炭聞盪槳,屋後鄰園桑剪響。」皆可誦也。餘題甚多,不及備載。至今未三十年,諸詩人零落殆盡;而商人亦無能知風雅者。蓮峰年八十三歲,僳然尚存;聞其饑寒垂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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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徐氏,適桐城張某,夫久客不歸,寄詩云:「殘漏已催明月盡,五更如度五重關。」又有魯月霞者,嫁徽邑程生而寡,有《掃花》詩云:「觸我朱欄三日恨,費他青帝一春功。」陳淑蘭讀兩詩而慕之,題其集云:「吟來恍入班昭座,恨我遲生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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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詩家,序事學古樂府《孔雀東南飛》而絕妙者,如陳元孝之《王將軍歌》,許衡紫之《伍節女歌》,馬墨麟之《戴烈婦歌》,胡稚威之《孝女李三行》,皆古藻淋漓。惜篇頁繁重,不能盡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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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初,杭州詩酒之會最盛。名士杭、厲之外,則有朱鹿田樟、吳鷗亭城;汪抱樸臺、金江聲志章、張鷺洲湄、施竹田安、周穆門京,每到西湖堤上,掎裳聯(衣藝),若屏風然。有明中、讓山兩詩僧留宿古寺,詩成傳抄,紙價為貴。《南屏坐雨》,朱云:「一角山昏秋欲晚,滿窗葉戰雨來初。」張云:「荷聲冷帶跳珠雨,鐸語遙飛潑墨山。」汪云:「雲氣半遮山下塔,秋光早入水邊村。」施云:「濃雲擁樹湖先暝,涼雨到窗山欲應。」讓山句如:「多情無過鳥,到處似留人。」「室敞許雲住,竹深無暑通。」「樹聲滿壑秋初到,山影一池泉洗青。」明中句如:「燒煙隔岸水猶靜,初日到窗山自移。」皆可愛也。四十年來,儒、釋兩門,一齊寂滅,竟無繼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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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吳修齡有句云:「雁將秋色去,帆帶好山移。」人因呼之曰「吳好山」。好山《晚晴》云:「江皋收宿雨,征雁卷簾聞。野戍空千里,高秋無片雲。海明天落日,風響馬歸群。賦罷衫巾岸,應書白練裙。」與胡稚威交好,兩序皆胡所作。胡和其《寒夜》一聯云:「凍苦星辰白,霜明鼓角幹。」真乃不愧孟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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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云:「詩無理語。」予謂不然。《大雅》:「於緝熙敬止」、「不聞亦式,不諫亦入」,何嘗非理語,何等古妙!《文選》:「寡欲罕所缺,理來情無存。」唐人:「廉豈活名具,高宜近物情。」陳后山《訓子》云:「勉汝言須記,逢人善即師。」文文山《詠懷》云:「疏因隨事直,忠故有時愚。」又,宋人:「獨有玉堂人不寐,六箴將曉獻宸旒。」亦皆理語,何嘗非詩家上乘至乃「月窟」、「天根」等語,便令人聞而生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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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家有不說理而真乃說理者。如唐人詠《棋》云:「人心無算處,國手有輸時。」詠《帆》云:「恰認己身住,翻疑彼岸移。」宋人:「君王若看貌,甘在眾妃中。」「禪心終不動,仍捧舊花歸。」《雪》詩:「何由更得齊民煖,恨不偏於宿麥深。」《雲》詩:「無限旱苗枯欲盡,悠悠閒處作奇峰。」許魯齋《即景》云:「黑雲莽莽路昏昏,底事登車尚出門直待前途風雨惡,蒼茫何處覓煙村」無名氏云:「一點緇塵浣素衣,瘢瘢駁駁使人疑。縱教洗遍千江水,爭似當初未洗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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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黃子雲,號野鴻,布衣能詩。有某中丞欲見之,黃不可,題一聯云:「空穀衣冠非易覯,野人門巷不輕開。」《郊外》云:「村角鳥呼紅杏雨,陌頭人拜白楊煙。」《上王虛舟先生》云:「兩晉而還誰翰墨,九州之內獨聲名。」皆佳句也。子雲於城外構一草屋,客至,則具雞黍,夜留榻焉。父子終夜讀書。客嘆其好學。曰:「非也。我父子只有一被,撤以供客,夜無以為寢,故且讀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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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鄉試,丹陽貢生于震,負詩一冊,踵門求見,年五十餘矣。曰:「苦吟半生,無一知己;今所望者惟先生,故以詩呈教。如先生亦無所取,則震將投江死矣。」餘駭且笑,急讀之。是學前明七子者,於唐人形貌,頗能描摹,因稱許數言。其人大喜而去。黃星岩戲吟云:「虧公寬著看詩眼,救得狂人蹈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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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春池賦《白牡丹》云:「神仙隊里風流易,富貴場中本色難。」陳紫瀾宮詹浩賦《白桃花》云:「後庭歌罷酲初醒,前度人來鬢已華。」蔣用庵御史亦賦《白桃》云:「亡息國因紅粉累,避秦人是白衣尊。」皆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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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胡西坨素行詭激,落魄揚州,屢謁盧轉運不得見,乃除夕投詩云:「莽莽乾坤歲又闌,蕭蕭白髮老江幹。布金地煖回春易,列戟門高再拜難。庾信生涯最蕭瑟,孟郊詩骨劇清寒。自憐七字香無力,封上梅花閣下看。」雅雨先生見之,即呼騶往拜,餽朱提數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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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招人觀虹橋芍藥,諸名士集二十餘人;獨布衣金司農詩先成,云:「看花都是白頭人,愛惜風光愛惜身。到此百杯須滿飲,果然四月有餘春。枝頭紅影初離雨,扇底狂香欲拂塵。知道使君詩第一,明珠清玉比精神。」盧大喜,一座為之擱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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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家閨秀多,青衣少。高明府繼允有蘇州薛筠郎,貌美藝嫻,賦《秋月》云:「風韻亂傳杵,雲華輕入河。」《旅思》云:「如何野店聞鐘夜,猶是寒山寺里聲。」《曉行》云:「並馬忽驚人在後,貪看山色又回頭。」皆有風調。筠郎隨主人入都,卒於保陽。高刻其遺稿,屬餘題句。餘書三絕,有云:「絕好齊、梁詩弟子,不教來事沈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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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歸愚選《明詩別裁》,有劉永錫《行路難》一首雲:「雲漫漫兮白日寒,天荊地棘行路難。」批云:「只此數字,抵人千百。」予不覺大笑。「風蕭蕭兮白日寒」,是《國策》語。「行路難」三字是題目。此人所作,只「天荊地棘」四字而已,以此為佳,全無意義。須知《三百篇》如「採採苯苜」、「薄言採之」之類,均非後人所當效法。聖人存之,採南國之風,尊文王之化;非如後人選讀本,教人摹仿也。今人附會聖經,極力贊嘆。章菔齋戲仿云:「點點蠟燭,薄言點之。點點蠟燭,薄言剪之。」註云:「剪,剪去其煤也。」聞者絕倒。余嘗疑孔子刪詩之說,本屬附會。今不見于《三百篇》中,而見於他書者,如《左氏》之「翹翹車乘,招我以弓」,「雖有姬姜,無棄憔悴」;《表記》之「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古詩之「雨無其極,傷我稼穡」之類:皆無愧於《三百篇》,而何以全刪要知聖人述而不作。《三百篇》者,魯國方策舊存之詩,聖人正之,使《雅》、《頌》各得其所而已,非刪之也。後儒王魯齋欲刪《國風》淫詞五十章,陳少南欲刪《魯頌》,何迂妄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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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好附會名重之人,稱韓文杜詩,無一字沒來歷。不知此二人之所以獨絕千古者,轉妙在沒來歷。元微之稱少陵云:「憐渠直道當時事,不著心源傍古人。」昌黎云:「惟古於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今就二人所用之典,証二人生平所讀之書,頗不為多,班班可考;亦從不自注此句出何書,用何典。昌黎尤好生造字句,正難其自我作古,吐詞為經。他人學之,便覺不妥耳。
75
女寵雖自古為患,而地道無成,其過終在男子。使太宗不死,武氏何能為禍李白云:「若教管仲身常在,宮內何妨更六人!」楊誠齋云;「但願君王誅宰韶,不愁宮裏有西施。」唐人詠《明皇》云:「姚、宋不亡妃子在,胡塵那得到中華」《僖宗幸蜀》詩云:「地下阿瞞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范同叔云:「吳國若教丞相在,越王空送美人來。」此數首,皆為美人開脫。余詠《陳宮》云:「若教褒妲逢君子,都是《周南》傳裏人。」亦此意也。唐人又有句云:「吳王事事都顛倒,未必西施勝六宮。」尤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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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雅不喜四皓事,著論非之;且疑是子長好奇附會,非真有其人也。後讀杜牧「四皓安劉是滅劉」、錢辛楣先生「安呂非安劉」二詩,可謂先得我心。顧祿伯亦有詩誚之云:「垂老與人家國事,幾聞巢、許出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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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酉夏間,鰲靜夫圖明府與張荷塘過訪隨園,蒙見贈云:「太史藏書地,因山得一園。西風吹蠟屐,涼雨叩蓬門。霜重楓將老,秋酣菊已繁。十年荒舊學,詩律待深論。」此詩雖成,逾年不寄。直至鰲公調任金山,餘過松江,舟中相晤,方出以相示。予問:「何不早寄」曰:「荷塘道不佳。」余笑曰:「此詩通首清老,一氣卷舒,不求工於字句間。古大家往往有之,頗可存也。想荷塘引《春秋》之義,必欲責備賢者,誘出君驚人之句耶」彼此囅然。鰲第三句是「西風吹倦客」。荷塘道:「『倦』字對不過『蓬』字。」為改作「西風蠟山屐」。餘道;「『蠟』字又與『風』字不相聯貫,不如改『西風吹蠟屐』,益覺清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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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麗川方伯,篤友誼而愛風雅。辛亥清明後三日,寄札云:「有惠山侯生,名光第,字枕漁者,嘗攜之同至黔中。詩多清妙,而身亡後,散失無存,向其家搜得古今體一卷,特揣函寄上。倘得採錄入《詩話》中,則鯫生附以不朽,而餘亦有以報故人也。」余讀之,頗近中唐風格,為錄其《送友之河南》云:「親老難為別,家貧耐遠行。東風吹客夢,落日已孤征。盡此一樽酒,相將無限情。梁園春正好,莫聽鷓鴣聲。」《山塘竹枝詞》云:「當壚十五鬢堆鴉,稱體單衫淺碧紗。玉盞勸郎拼醉飲,更無花好似儂家。」「陂塘春水碧於油,樹樹垂楊隱畫樓。樓上玉人春睡足,一簾紅日正梳頭。」其他佳句,五言如:「蟬吟出高樹,山色落孤篷。」「隔水犬爭吠,斷橋僧獨歸。」七言如《吊李白》云:「千載比肩惟杜甫,一生低首只宣城。」《落花》云:「丁寧落向春波去,不許東西兩處流。」
URN: ctp:ws343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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