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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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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異虛:
殷高宗之時,桑穀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己。祖己曰:「夫桑穀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駭,側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義,興滅國,繼絕世,舉佚民,桑穀亡。三年之後,諸侯以譯來朝者六國,遂享百年之福。

2 異虛:
高宗、賢君也,而感桑穀生而問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穀之妖亡,諸侯朝而年長久。脩善之義篤,故瑞應之福渥。

3 異虛:
此虛言也。

4 異虛:
祖己之言,朝當亡哉!夫朝之當亡,猶人當死。人欲死,怪出;國欲亡,期盡。人死命終,死不復生,亡不復存。祖己之言政,何益於不亡?高宗之脩行,何益於除禍?夫家人見凶脩善,不能得吉;高宗見妖改政,安能除禍?除禍且不能,況能招致六國,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於命之夭壽,不在行之善惡;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在於政之得失。

5 異虛:
案祖己之占,桑穀為亡之妖,亡象已見,雖脩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魯昭公之時,鸜鵒來巢,師己採文、成之世童謠之語,有鸜鵒之言,見今有來巢之驗,則占謂之凶。其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出於齊,國果空虛。都有虛驗,故野鳥來巢;師己處之,禍意如占。使昭公聞師己之言,脩行改政為善,居高宗之操,終不能消,何則?鸜鵒之謠已兆,出奔之禍已成也。鸜鵒之兆,已出於文、成之世矣。根生,葉安得不茂?源發,流安得不廣?此尚為近,未足以言之。

6 異虛:
夏將衰也,二龍戰於庭,吐漦而去。夏王櫝而藏之。夏亡,傳於殷;殷亡,傳於周,皆莫之發。至幽王之時,發而視之,漦流于庭,化為玄黿,走入後宮,與婦人交,遂生褒姒。褒姒歸周,厲王惑亂,國遂滅亡。幽、厲王之去夏世,以為千數歲,二龍戰時,幽、厲、褒姒等未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久矣。妖出,禍安得不就?瑞見,福安得不至?若二龍戰時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則褒姒當生之驗也。龍稱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則厲王不得不惡,惡則國不得不亡。徵已見,雖五聖十賢相與郤之,終不能消。善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謂惡異可以善行除,是謂善瑞可以惡政滅也。河源出於崑崙,其流播於九河。使堯、禹郤以善政,終不能還者,水勢當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龍不可除,則桑穀不可郤也。

7 異虛:
王命之當興也,猶春氣之當為夏也;其當亡也,猶秋氣之當為冬也。見春之微葉,知夏有莖葉;覩秋之零實,知冬之枯萃。桑穀之生,其猶春葉秋實也,必然猶驗之。今詳修政改行,何能除之?

8 異虛:
夫以周亡之祥,見於夏時,又何以知桑穀之生,不為紂亡出乎?或時祖己言之,信野草之占,失遠近之實;高宗問祖己之後,側身行道,六國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長未終,則謂起桑穀之問,改政脩行,享百年之福矣。

9 異虛:
夫桑穀之生,殆為紂出。亦或時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壽長;祖己信野草之占,謂之當亡之徵。

10 異虛:
漢孝武皇帝之時,獲白麟,戴兩角而共觝,使謁者終軍議之。軍曰:「夫野獸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為一也。」麒麟、野獸也,桑穀、野草也,俱為野物,獸、草何別?終軍謂獸為吉,祖己謂野草為凶。

11 異虛:
高宗祭成湯之廟,有蜚雉升鼎而雊。祖己以為遠人將有來者,說《尚書》家謂雉凶,議駮不同。且從祖己之言,雉來吉也。雉伏於野草之中,草覆野鳥之形,若民人處草廬之中,可謂其人吉而廬凶乎?民人入都,不謂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

12 異虛:
雉則民人之類,如謂含血者吉,長狄來至,是吉也,何故謂之凶?如以從夷狄來者不吉,介葛盧來朝,是凶也。如以草木者為凶,朱草、蓂莢出,是不吉也。朱草、蓂莢皆草也,宜生於野,而生於朝,是為不吉,何故謂之瑞?一野之物,來至或出,吉凶異議。朱草、蓂莢,善草,故為吉,則是以善惡為吉凶,不以都野為好醜也。

13 異虛:
周時天下太平,越嘗獻雉於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野之物,何以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於士,則麇亦仍有似君子,公孫術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則雉之吉凶未可知,則夫桑穀之善惡未可驗也。桑穀或善物,象遠方之士,將皆立於高宗之廟,故高宗獲吉福,享長久也。

14 異虛:
說災異之家,以為天有災異者,所以譴告王者,信也。夫王者有過,異見於國;不改,災見草木;不改,災見於五穀;不改,災至身。《左氏春秋傳》曰:「國之將亡,鮮不五稔。」災見於五穀,五穀安得熟?不熟,將亡之徵。災亦有且亡五穀不熟之應。天不熟,或為災,或為福,禍福之實未可知,桑穀之言安可審?

15 異虛:
論說之家,著於書記者,皆云:「天雨穀者凶。」《書傳》曰:「蒼頡作書,天雨穀,鬼夜哭。」此方凶惡之應。和者,天何用成穀之道,從天降而和,且猶謂之善,況所成之穀,從雨下乎?極論訂之,何以為凶?夫陰陽和則穀稼成,不則被災害。陰陽和者,穀之道也,何以謂之凶?絲成帛,縷成布。賜人絲縷,猶為重厚,況遺人以成帛與織布乎?夫絲縷猶陰陽,帛布猶成穀也。賜人帛,不謂之惡,天與之穀,何故謂之凶?夫雨穀吉凶未可定,桑穀之言未可知也。

16 異虛:
使暢草生於周之時,天下太平,人來獻暢草。暢草亦草野之物也,與彼桑穀何異?如以夷狄獻之則為吉,使暢草生於周家,肯謂之善乎?夫暢草可以熾釀,芬香暢達者,將祭,灌暢降神。設自生於周朝,與嘉禾、朱草、蓂莢之類不殊矣。然則桑亦食蠶,蠶為絲,絲為帛,帛為衣,衣以入宗廟為朝服,與暢無異,何以謂之凶?

17 異虛:
衛獻公太子至靈臺,虵遶左輪。御者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虵遶車輪左者速得國。」太子遂不下,反乎舍。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行私欲,共嚴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國而拜,其非君欲。廢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則不忠,而欲我行之,殆吾欲國之危明也。」投殿將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劍而死。夫虵繞左輪,審為太子速得國,太子宜不死,獻公宜疾薨。今獻公不死,太子伏劍,御者之占,俗之虛言也。或時虵為太子將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實。夫桑穀之生,與虵遶左輪相似類也。虵至實凶,御者以為吉;桑穀實吉,祖己以為凶。

18 異虛:
禹南濟於江,有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嘻笑而稱曰:「我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死、歸也,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蝘蜓也。」龍去而亡。案古今龍至皆為吉,而禹獨謂黃龍凶者,見其負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穀比於龍,吉凶雖反,蓋相似。野草生於朝,尚為不吉,殆有若黃龍負舟之異,故為吉而殷朝不亡。

19 異虛:
晉文公將與楚成王戰於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問咎犯。咎犯對曰:「以彗鬭,倒之者勝。」文公夢與成王搏,成王在上,盬其腦。問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成王伏其罪,戰必大勝。」文公從之,大破楚師。嚮令文公問庸臣,必曰不勝。何則?彗星無吉,搏在上無凶也。夫桑穀之占,占為凶,猶晉當彗末、搏在下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對彗、見天之詭,故高宗長久,殷朝不亡。

20 異虛:
使文公不問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戰以大勝,世人將曰:「文公以至賢之德,破楚之無道,天雖見妖,臥有凶夢,猶滅妖消凶以獲福。」殷無咎犯之異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穀之文,傳世不絕;轉禍為福之言,到今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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