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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餘瀋》[View] [Edit] [History]

1 石屋餘瀋 民國 馬敘倫
2 ◎《金魚唱和詞》
3 九年舊歷五月十一日,北京大學同人宴集於城東金魚胡同之海軍聯歡社。沈尹默出示其生朝述懷之作。越日,餘有繼造。張孟劬爾田、倫哲如明複和餘辭,餘因集而名之曰《金魚唱和詞》。尹默原唱云:
4 △其一
5 戶外猶懸艾葉,筵前深映榴花。端陽過了數年華,節物居然增價。
6 新我原非故我,有涯任逐無涯。人生行樂底須賒,好自心情多暇。
7 △其二
8 腦後盡多閒事,眼中頗有佳花。飯餘一盞雨前茶,敵得瓊漿無價。
9 午睡一時半晌,客談百種千家。興來執筆且塗鴉,遣此炎炎長夏。
10 △其三
11 眼底憑誰檢點,案頭費甚功夫。天然風月見真吾,漫道孔顏樂處。
12 騎馬看山也得,乘槎浮海能無。人間何處不相娛,隨分行行且住。
13 △其四
14 不道死生有命!便云富貴在天。現成言語不能言,讀甚聖經賢傳。
15 流水高山自樂,名韁利鎖依然。老牛有鼻總須牽,繞得磨盤千轉。
16 餘和云:
17 △其一
18 戶上猶懸艾綠,尊中尚染雄黃。兒顏隱隱虎頭王,故事年年依樣。
19 須鬢添來種種,歲華任去堂堂。酸甜苦辣已都嘗,只是心田無恙。
20 自注:杭州舊俗,重午日飲雄黃酒,即以飲餘書王字於小兒額上,取威勝之意。
21 △其二
22 往事那堪重憶,淚絲不覺先垂。哀吟陟岵覆髫時,風雪也銜悲思。
23 漫道熊丸荻筆,只看計食謀衣。心機費盡鬢毛衰,子子孫孫須記。
24 △其三
25 少小自矜頭角,春秋勤習詩書。汝南月旦頗相譽,同甫文中之虎。
26 時向長城飲馬,還趨東府呼盧。從來壯士恥為儒,莫為儒冠兒誤。
27 △其四
28 燈下頻看寶劍,夢中時擊天間。舳艫十萬王扶餘,年少氣真如虎。
29 已往付他鶯燕,從今覓我蓴鱸。春衣行典付黃壚,徼個漁翁閒語。
30 △其五
31 爽意滿階幽草,陶情一盞清茶。嬌兒隔戶笑呼爹,欲語不成咿啞。
32 白馬東來震旦,青牛西去流沙。人間萬事看分瓜,底用蝸頭爭霸。
33 △其六
34 小徑幽花惹蝶,鄰家老樹歸鴉。漸生新月映餘霞,籬落忽聞情話。
35 閒事無須多管,濁醪大可時賒。買山快快種桑麻,歸臥風篁嶺下。
36 △其七
37 映戶兩顆疏樹,侵階幾點蒼苔。芭蕉半展木丹肥,採蜜蜂兒成隊。
38 事到頭邊做起,閒來書本攤開。酒餘談笑雜莊諧,也算辯才無礙。
39 △其八
40 薄醉午床賒夢,微熏乙帳觀書。寂寥門巷耳生車,無事看天倚杵。
41 籬角柔貓弄子,池頭老鸛窺魚。苦吟不得盡捻須,好鳥一聲飛去。
42 △其九
43 草綠溪橋斷處,鳥飛殘月天邊。煙波江上釣魚船,賒取閒情無限。
44 入社先求許飲,多情偏要參禪。此中欲辨已忘言,且自飽餐茶飯。
45 △其十
46 只為尋花迷路,轉因踏草遲歸。溪流緩緩送斜暉,羌笛一聲牛背。
47 困則埋頭便睡,醒來隨意銜杯。暖風吹蕊蝶齊飛,極好一般滋味。
48 △其十一
49 欲雨先來暑氣,招風急卸涼蓬。推敲幾誤踐花叢,一副詞人面孔。
50 文字雖然著相,心情澈底都空。西東還是付西東,不問風幡誰動。
51 △其十二
52 柳岸鳥聲叔,花橋流水潺。淡煙疏月夕陽邊,清興無端難綰。
53 佳句爭安一字,苦吟竟費三年。虛名成就已堪憐,冷了回腸一半。
54 哲如和云:
55 △其一
56 依樣桃符黍,客中佳節經過。五陵裘馬少年多,屠狗場中著我。
57 共道田文啟薛,休提屈子沉羅。客來燕市例悲歌,慷慨荊高唱和。
58 △其二
59 最憶江鄉樂事,家家競賽端陽。海潮湧現萬龍雙,簫鼓中流蕩漾。
60 更有荔子灣口,綠陰夾岸清涼。晚風柔軟浪花香,喚起桃根打槳。
61 △其三
62 早慕小長蘆叟,微官七品歸歟。空疏補讀十年書,泛宅煙波深處。
63 何事長安索米,翻成稷下吹竽,忝顏還自托師儒,笑問為人為己。
64 △其四
65 坊肆百千評價,齋廚黃綠標簽。書城高與債台連,典盡春衣還欠。
66 不是催租敗興,難教識字成仙。門多惡客橐無錢,笑詠桃花人面。
67 △其五
68 誰奏回風妙曲,競傳墮馬新妝,風情半老惜徐娘,未解入時眉樣。
69 女伴踏青鬥草,朝朝芳約匆忙。獸爐香裏日偏長,獨自倚樓惆悵。
70 △其六
71 幾度興劉覆楚,何人怨李恩牛。青燈評史笑休休,天上白雲蒼狗。
72 見說干戈蜀道,又傳鼓角黃州。他鄉傷亂仲宣樓,可仗清愁祓酒。
73 哲如廣東東莞縣人,少有文名,家世豐厚。多藏書。哲如肄業京師大學堂,畢業,得知縣。分發,不到省,從事教育。亦以聚書為樂,與人共設通學齋書店於北平琉璃廠之南,得善本即自藏之。其所見淵博,嘗欲續為《四庫目錄》。
74 孟劬和云:
75 △其一
76 午夢澡蘭寂寂,光風炊黍匆匆。榴花還似去年紅,祗是舞梢香褪。
77 往事曾題彩Ψ,新愁自剪秋蓬。昨宵殘酒發春慵,今日扶頭忒重。
78 △其二
79 菰葉翠香別浦,菖花紅縷誰家。酒醒望卻在天涯,愁滿綠塵芳榭。
80 珍粟侵肌宛轉,涼簪墜發欹斜。並池千繞數歸鴉,看到風林月下。
81 △其三
82 糝地朱英言失蕩,繞廬綠樹恢台。人生底處不開懷,鬥取閒身自在。
83 聽水安排翠簟,看山料理青鞋。馬駒踏殺不凡材,跳出慄篷兒外。
84 孟劬,杭州人,選學名家張仲雅先生之曾孫,尊人蓴址先生即以詩餘稱於時。孟劬戮力文史,其所著《史微》,章實齋後一人而已。於詩深於李義山,嘗為《玉宓生年譜注》,於舊注多所辯正。仕為知府,候補於江蘇,不事衙參,日以品茶、閱書肆為樂。
85 ◎挽聯愜當之難
86 餘不善為儷詞,雖曾有所作,非當行也。挽聯亦須為儷詞,然須括死者行徑、生者哀傷於數十百字中,尤覺難為。餘每見有率然矢口,便成妙作者,羨之不已,以為此如酒有別腸也。及佐莫伯恆浙江財政廳為秘書,實司書啟,擬詩詞而已。幸此皆不多,而挽聯顧不絕也。於是不能藏拙,姑試為之。記挽朱介人云:「捷獻平吳,王常侍勛名最著,更來梓裏持旌,堪繼李家和樂,詎知錄寫歸田,西風遽驚聞甲馬;獄成鉤黨,毛督郵風誼難忘,況複油幢載筆,喜陪羊傅襟懷,豈意詩吟落月,白河遙望悵人琴。」挽黃克強云:「勛庸在國,婦女也爭傳姓氏;豪傑為神,英靈猶自鎮山河。」又云:「赤手造新邦,千載勛名書冊府;銀濤歸客柩,萬家雞黍哭先生。」挽蔣觀雲夫人:「父子負文武才名,母雖鸞參天上,青史猶餘千歲壽;賓客多郭苻儔類,我欲鶴化庭中,秋風未許一杭來。」聞觀丈甚許之。餘自挽夏穗卿先生云:「先生是鄭漁仲一流,乃以貧而死乎;後世有楊子雲複生,必能讀其書矣。」自謂頗稱穗丈生平。又挽梁任公夫人云:「當國難時,片語促成夫子志,斯乃列女傳人物;臨命終際,一心歸向華藏海,此真能仁氏信徒。」任公亦亟稱之。挽王夢白云:「此世自多程不識,斯才不滅華新羅。」挽楊皙子云:「功罪且無論,自有文章驚海內;霸王成往跡,我傾河海哭先生。」挽朱古微先生云:「遺札猶存先生為餘題李雲谷《殘硯圖》,此老已從王子晉;後生安仰,歌辭欲廢鷓鴣天。」《鷓鴣天》,強老絕筆詞也。挽馬孟容云:「縱托神交,未識白眉終結恨;偏羈萍跡,遙瞻絳帳有餘哀。」挽許叔璣云:「通經致用,自儒志一脈相承,誰令竟其長,樹人以老,狼藉講疏,詎意忽趨天上召叔璣以腦溢血歿;志大才疏,負橫塘廿年期許,自知終無所試,玩世不恭,陸沉人海,偏教連哭故人喪。」王夢白先叔璣卒自謂皆無自來習氣。
87 ◎大覺寺看杏花
88 偕智影及北平大學女子學院學生至大覺寺看杏花。自大覺寺赴管家林,沿途多杏,第未成林。抵管家林,則高高下下紅白嫣然,真若錦繡,惜已盛放,遠望極佳,而近視則英華多謝矣。獨鄉人所居東面亭側兩株,枝干勢態,悉與眾殊,花亦肥紅,簇聚枝頭,似宋畫中物,最可觀也。杏間雜以白櫻桃花,惜乾皆不高。還大覺寺,再往大工,途中風景較佳。半道間為大覺寺塔院,院前有松樹,姿勢甚美,松杏相依。松則蒼翠欲流,杏則紅粉若濕。大工花無管林之盛,然枝干勢態似勝管林,管林佳者亦有之。大工之花,開放稍遲,紅綻枝頭,艷無可比,惜時已日落,不及備觀,六時半,複自大覺寺乘車而歸。途中得詩:
89 △其一
90 山曲紅牆一抹斜,行行且住喝杯茶。
91 山中莫道無春色,門外家家有杏花。
92 △其二
93 踏草穿林為底忙,只緣不肯負春光。
94 杏花紅雨櫻花雪,花外煙籠舊帝鄉。
95 △其三
96 誰翻紅浪沒遙岑,隨地參差皺錦衾。
97 莫道江南春色好,杏花終負管家林。
98 △其四
99 連鞍十八盡釵群,折艷相簪唱入雲。
100 共指雲邊花盡處,紅牆綠瓦九爺墳。注:女院院址為清定親王府,俗稱九爺府。
101 △其五
102 嶺折山盤似伏龍,濃姿到處惹游驄。
103 看花姚合曾連夜,策向荒寒夕照中。
104 △其六
105 一枝紅杏倚蒼松,誰鏤冰心布置工。
106 卻似看花人兩個,一齊收入畫圖中。
107 △其七
108 壞砌殘基惜木工,燕支歲歲弄春風。
109 移來小宋尚書宅,染得環山十里紅。
110 △其八
111 管家林密此間疏,一樣春光有卷舒。
112 嫩蕊商量開細細,莫教騷客枉留車。
113 △其九
114 風景依稀似故鄉,故鄉只少杏花香。
115 何時乞得靈山種,種遍錢唐作杏王。注:似杭州翁家山至楊梅嶺。
116 △其十
117 廿載承平不看花,今遭喪亂走雷車。
118 只愁一戰洮河後,萬馬歸來盡種麻。
119 歸後續二首:
120 △其一
121 莫道看花人自樂,種花人卻暗咨嗟。
122 踏平無數新培種,折損枝頭不少椏。
123 △其二
124 看花擊轂複連鞍,看罷無人不盡歡。
125 只恐明年花更發,看花誰是漢衣冠。
126 ◎清帝遺事
127 梅斐綺光遠言,清德宗既失歡於孝欽,雖閹宦亦從而侮之。宮內向有私例,百官有所進獻,須納宮門費,否則必不得進。或為之進而害之,更得罪。德宗一日制精饌,令人獻孝欽,孝欽宮監索費,不之予,既不得進,使者複於德宗。德宗即日持往。及抵孝欽室外,孝欽宮監接以去。啟簾之間,即置獸矢末其中,孝欽食之嗅,因白為德宗所親獻,孝欽甚怒。又謂嘗聞諸齋端方,李蓮英尚能調護德宗,不如小德張陰鷙媒孽也。此與余前所聞同。
128 前聞清德宗之崩在孝欽後後。茲聞諸老監云:事實德宗先崩,唯德宗居瀛台,僅長隨數人,複不時更易,崩之際無人在側。及太監入,見帝僕榻下,體如彎弓,亟白皇后,舁至內殿陳殯。或云,帝崩於刺,實以遇毒為近。
129 ◎清初軼聞
130 清亡時,杭州府知府滿洲人英霖,嘗為餘師陳先生黻宸言:「滿洲相傳,江南一士人入都應試,一日,有客至,衣服都麗。自言主人為豪族,主人甫下世,主人弟為政,欲為少主物色師傅,因知先生德學之懋,願奉束修。即置銀幣錦緞等而去,顧謂士人,幸即豫備,當以人靜時車馬來迎。士人愕然,以所置豐腆,姑視究竟。及期,客率騎而弁者八人駕朱輪兩至,取士人行李於副車,肅士人登車。疾駛經重城,達一所,垣宇寬大,設備華貴。客揖士人,請就寢,命八人者謹事師傅。明日,日加巳,客從主人弟挈少主至,賓主禮甚謹,少主謁師傅如儀,主人弟謂士人:「兄亡,嫂愛弱子,幸勿撻。」殷勤付托而去。客告士人:「有需告八人者,請勿逾此院。吾日當陪少主來去。」自是,少主者日加巳至,加午而退。士人家書往來皆由客通;家月有書,言「收到束修甚厚」。而士人飲食服用之奉亦極贍至;顧以不能逾閾為悶悶,主人弟間時來一慰勞,禮數亦渥。如是一歲,強續聘焉。時以決科為客言,客輒曰:「先生何患不富貴?姑安之,未晚也。」及足三年,士人咨怨,客乃謂:「主人弟已得請於主母,當送先生入春闈,報捷榮歸耳。」離館日,主人弟盛宴勞謝而別,客複送至故邸,士人詫謂:「三年中不知在何世界也。」其實少主即始祖章皇帝也。
131 ◎游南海子
132 五年九月,以事入都。會遘國慶,許人入新華門,縱覽南海。循岸東行,折而西北。過渡橋為瀛台,即戊戌政變後清孝欽顯後幽德宗之所也。瀛台在水中,恃橋以渡,德宗居此,顯後命卸其橋,遇謁祭乃得出。涵元殿為德宗寢宮,陳設猶如故,並尋常什器,豪族巨家,蓋有過之者;左室臥炕,壁上僅幔以花布。室中御筆所書春帖甚夥,有光緒三十四年齋戒忌辰牌一面,尚懸壁間,右室壁上有程子「四箴」及朱考亭「四箴」等。出瀛台,仍向西北行,經殿閣均不能記。往觀石室金匱。石室者,袁世凱預薦可繼己為總統者三人,書其名納諸金匱,藏於石室。是日門扃不得入。聞所書者為今總統黎元洪或謂段祺瑞,及故國務卿徐世昌並其子克定也。初獻此議者為紹興人陳毅字公俠,辛亥浙江反正時嘗為軍政司長者也,公俠以此被寵遇焉。室高可丈,以白石為之。費銀十萬,金匱蓋所謂保險箱而鍍以金者,亦耗五萬雲。抵懷仁堂,堂故儀鸞殿也。庚子毀後,乃建如遠西式。其後為延慶樓,聞項城嘗祀顯後於此,令二故監守之,陳設並如顯後時,今則蕩然無所有。或謂項城卒後,其家人悉載以去。堂外有項城手植松樹。有石表,四面俱刻識,南為「國會成立」四字,北為「紀念樹」三字,東為「中華民國二年四月八日」十字,西為「大總統袁世凱手植」八字。字皆小篆,惟「手」字乃訛書為「毛」。是日大風雨,自辰至未始霽。匆匆過覽,未賚筆札,僅記大略。
133 ◎故宮書畫
134 客館孤坐,最無聊賴,驅車為故宮之游。自社稷壇而北入西華門,門西向,門內北為新建之寶蘊樓,樓南向。其東為武英門,亦南向;內為武英殿,以昔曾游覽,遂不複到。西華門之東為緯武門,亦西向。其內自西徂東有橋五,以白石闌之,成偃月形。其北為門三,中曰承運,左曰緝熙,右曰貞度。自中門入,左右二閣曰體仁,西向;曰弘義,東向,皆扃。中為承運殿,殿中凡二十四柱,四隅者不數,柱皆合抱,中六柱塗朱,上複起金龍。南向設寶座,座上負背飾黃緞,繡成中華民國國徽,即仿「虞書十二章」者也。四隅陳熏籠各一,高三尺餘,縱可四尺,橫二尺許,鏤銅為之。內幕朱紗,中實鐵管機事,以輸達溫氣。殿門外,左右陳銅龜鶴各一。殿外左右陳金缸各二,實銅質而塗金者,皆清高宗時所制也。承運殿後為體元殿,又後為建極殿承運、體元、建極三殿即故太和、中和、保和三殿,袁氏圖帝時所易名也,殿外左右亦列金缸各二。複出承運門,而東過經文門,門東向;其北為文華門,南向;內居中為文華殿。左右二殿曰本仁,西向;曰集義,東向。文華殿後為文瀾閣,即貯書處,扃不得觀。文華、本仁、集義三殿盡陳書畫,略可記憶者,畫則唐閻立本《職貢圖》卷子,長可五尺,極異方人物詭怪之狀,《畫斷》稱立本與兄立德同制《職貢》、《鹵簿》等圖。又不署名《秋山紅樹》卷子,此卷極拙,石皆無皴法,設色甚濃。五代則黃荃花卉,徐熙山水。宋則宣和御筆,及郭熙《寒林蜀道》行卷,林椿《四時花鳥》行卷,郭卷與前記《蜀山行旅圖》同。然觀此則《行旅圖》,為摹本顯然,一具神通,一滯跡象也。馬遠墨筆《美人望月》一幀,頗同日本人畫,其題名「馬遠」兩字則絕似吾家一浮筆。元則趙孟堅、趙孟俯昆弟及孟俯子雍、倪瓚、龔開等作,觀子昂《松陰飼馬》卷子,則知世傳《百駿圖》等,皆所謂彌近理而大亂真者也。子穆亦有《飼馬圖》,一馬骨立就食。子固《二十四孝圖》,《漢文奉親》一幅,女官中有二人,皆冠紗帽,如劇中飾狀元者所冠。聖予《中山移居》卷子,人物奇異。明則文徵明、唐寅、戴文進、董其昌、沈周、仇英等作。石田畫皆山水斗方,枯硬灑落,自成一宗。實父《百美圖》極精,實父畫有數幀,皆以隸書題名,正與前卷所記《清明上河圖》同,滬江賈人少所見,輒疑隸書者為贗作。表弟唐澄宇嘗云,實父得意之筆,多署隸書,其或然與。清則王、惲格、王鑒、王原祁、錢維城、鄒一桂、郎世寧、方琮、艾啟蒙等作,蓋清畫最多。《煙客山水》一幀,自署曰染香遺老王鑒。麓台山水斗方至十餘幀,或署名,或不署。南田花卉三幀,惟《藤花》一幀,高可丈三四尺,廣四五尺。世寧《嵩獻英芝圖》,高廣亦如之,設色鮮明,水沫踊躍之狀。不殊真實。《香妃戎裝行樂圖》,亦郎氏所繪也。啟蒙為「蒙部貢馬寫真」四幀,高廣亦與惲畫等,馬各有名,曰同吉黃,曰蒼文,曰飛霞騮,皆王傑制贊,曰簫云駱。贊為劉墉制,石庵書與世傳迥殊,蓋系中年筆也。方氏摹《江山千里行看》,長二丈餘,其中舟小者僅五分餘,坐而仰觀者,立而劃舟者,神態各具妙致。又有董香光撫北苑、巨然、松雪等山水冊十餘幅,見者疑為真跡。玄宰又題「小中觀大」行書四字,字大八寸。書則宋蔡君謨行書宋之問《採蓮賦》,白居易《動靜交相養論卷子》及《臨鐘徭》二帖。蘇玉局《畫記》及《與治平院主僧帖》。黃山谷元豐二年四月為孫莘老書行楷立幀。按:莘老為山谷婦翁,山谷又嘗與俞清老同學於莘老,而此幅直署為孫莘老書,豈是時風氣固爾耶?米元章元符二年春二月望日行書卷子,字大八寸許,及《與魏道輔唱和詩》卷子,臨鐘帖逼真元章,有劉辰翁跋。蘇《治平帖》及《畫記》不類,松雪跋帖謂是早年筆也按:宣和三年禁稱「主」字,院主改曰管句院,而此帖稱院主,在未禁以前可知。黃米二家唱和詩卷子最善,頗如世傳諸刻,足為兩宋書家之冠。元則趙松雪為道士何道堅書《洞玄靈寶自然九天生神章經》,有張伯雨跋二首,其前首署張嗣真者,後跋謂是世舊法名也。子穆亦有一跋。松雪又有《桑寄生傳》卷子,悉以藥名成文,體仿《毛穎傳》。明則文衡山行草,長可丈四五尺,字大八九寸。清則張照一人耳,聞陳設閱時一易,或有而未列與。是日特備筆札而往,顧以不許記錄,故僅書如此。
135 ◎翁同《並未生事帖》
136 清德宗二十四年八月,孝欽顯皇后複垂簾,德宗托疾,實幽之瀛台。是時,譚嗣同、楊深秀等既並死於法,其他罷黜者亦數十人。常熟翁同以大學士驅逐回籍,既而複有地方官嚴加管束之命。常熟循故事,月具文投地方官云:「具稟奉旨驅逐回籍嚴加管束原任協辦大學士翁同稟知,本月同在籍並未滋生事端」云云,皆親筆。其門下士仁和陸勉儕丈懋勛曾署常州知府,猶受其呈。
137 ◎龔孝拱遺著
138 龔孝拱澄為定先生之子,與餘外祖父鄒蓉閣先生交善。孝拱挾妾居上海,因號半倫。室中古金石羅列,其所著《理董許書》,即據古金石契文以正《說文》之篆,故每言篆誤。然孝拱說字多向壁虛造,偶有所中,亦不盡粹。餘已悉取以入《說文解字六書疏証》中矣。孝拱之祖父為段懋堂女夫,而孝拱直斥懋堂「說文注」,不遜也。如字以唐諱太宗名故省作昏,段謂隸書淆亂作,斥五經文字之說為顛。孝拱則謂段以就其自定韻部,段書之大蔽也。孝拱書稿本中夾有紅八行一紙,論□字者,有「四月十五日陪何貞老看《三笑》四月上浣」十六字,貞老何道州也,看《三笑》蓋看演《三笑緣》劇乎?
139 ◎曾國藩師謝安
140 相傳曾國藩已克江寧,秦淮畫舫,亦複麇聚,蓋如承平時矣。官吏溺游,江寧知府某欲禁絕之,言於國藩,國藩欣然曰:「有是哉!明日試治具,吾亦欲約諸公一游,領略其風趣。」某君因不敢治。說者謂曾以戰餘蕭條,正賴以此招致人物。按:《世說》:「謝公時,兵廝逋亡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或欲求一時搜索,謝公不許,云:『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曾國藩正師此意。
141 ◎沈寶楨死之異聞
142 相傳沈文肅寶楨之薨,自言為鬼索命,禱禳無所畏避,獨江寧知府塗宗瀛視疾,則暫去。文肅因令塗為伴,須臾不得離。塗苦之。一日,文肅濃睡,塗以間去,而文肅竟薨。然餘所聞又有怪者:故浙江候補遭員某,先以知縣候補江南,為文肅屬吏也。一日,小感疾,若有人速之,索衣冠,服而臥。恍抵一所,殿陛森嚴,同王者居。視殿上坐者數人,其一故交也,餘皆古衣冠。故交者即速之坐,曰:「今一案正待公來判耳。」吏抱牘而登,披視則所署罪者,赫然沈寶楨也,心大動,屋宇搖搖若欲壞,強定之。即與故交者榷其事,故交者曰:「此案吾數人者皆定諾,獨待公判耳。」某尚持之。俄而文肅入,便服挺立廷中,氣甚盛。故交者謂某曰:「此公庭不宜複顧私誼,便竟其事耳。」遂按之。文肅殊不服,怒而辯。俄而群鬼來與文肅對質,乃無言。爰書既定,某亦豁然。則家人環集,謂已死一日,徒以心血未寒不敢殮耳。某便問沈制台何如,時文肅故無恙也。無何,聞文肅病,某大驚,日趨人探其耗。及文肅薨,語家人曰:「吾其死乎。」乃告其事,亦卒。不明文肅緣何得陰譴,俄而某亦卒。
143 ◎袁瞿之隙
144 善化瞿子玖鴻機提督河南學政,斥項城不與補縣學生,袁瞿之隙,實始於此,其後善化當國,得孝欽歡,項城欲排之而不得也。會善化以其先人遺冊進孝欽,求得御筆,入謝,得獨對。孝欽語之云:「奕即慶親王,軍機首席也聲名頗不好,當令出軍機;但奕將賜六十壽,須少留其面子,待過其壽日耳。」善化本與慶邸不睦,聞之甚喜,歸述於夫人,仍誡勿洩,而夫人偶漏其語。錢塘汪穰卿丈康年,善化門生也,其夫人極好事,出入善化之門,因得聞之,語穰丈,穰丈表之於《京報》。慶邸知之大懼,謀於項城,項城告英吉利國公使朱爾典,令其夫人入覲,伺間啟白:「慶親王在軍機辦事甚好,何以將令出軍機?」孝欽云:「無之。」夫人因引《京報》言為証,孝欽悟由善化洩之,已怒矣。項城複召泗城楊士琦草奏劾善化,其由僅八字云:「交通報館,結托外人。」密繕封之,並封銀票一萬元,持與大興惲毓鼎,語之云:「封不得啟。若欲一萬元,即便上之。」薇孫受銀,如語上其封。善化即日奉旨驅逐回籍。初,善化與仁和王文勤文韶不睦,文勤自軍機出督云貴,命下日,善化令人持名刺詣文勤云:「請中堂的安,問中堂的好。」蓋調之也。及善化被斥命下,文勤亦使人詣善化,命之云:「若往瞿中堂宅,但云:『請中堂的安,問中堂的好』,切勿多一語。」使行,複召之歸云:「吾語若此,汝能傳否?」使述其言不誤,文勤云:「對了。」仍再誡之勿多言。
145 ◎袁項城祀孔
146 袁世凱自為總統,五年之間,凡三出邸。一自鐵獅子胡同遷入中海;其二則郊天祀孔也。出則警蹕嚴於前代,所過陳兵夾道,二卒相北。擎槍引機作欲擊狀,居民遙矚,亦遭禁斥。四年上丁,親祀先聖。惟大成殿上不設兵衙,兩廡之外,並陳如道上。蓋不啻以槍擬先賢,使神而有知,不欲歆祀矣。
147 ◎盛宣懷以賄得郵尚
148 盛杏蓀宣懷之得郵傳部尚書也,納賂銀三十萬兩。初,郵尚缺,軍機大臣慶親王奕開單將請簡,凡列資格可被命者數人,杏蓀預焉。慶邸示意於眾,此缺當鬻三十萬。杏蓀即令人請,慶邸則曰:「他人即三十萬可,杏蓀非倍之不行。」杏蓀憤,且恃己資格最老,亦或無奈我。及命下,竟以畀故郵部司官沈云沛,而杏蓀以侍郎處其下,云沛複時時扼之,益大憤,必欲去云沛而代之。複通慶邸,慶邸知杏蓀之不可終屈,仍許以三十萬畀之。然須現金,不納他物。杏蓀倉卒不可得,乃在天津以一夜力取漢冶萍公司空股券,雜填姓名,專舟運至上海,擬質於某外商。中途汽舟水鍋忽裂,逾十日方抵滬,而杏蓀事幾覆敗。此余聞之為杏蓀運券至滬之朱某。
149 ◎錫良之廉直
150 造陳伏廬丈小談。丈為言,昔在東三省,錫良繼徐世昌為總督。時吾杭張金波錫鑾為度支使,錫良查詢前任支付,徐世昌以贈貽王公貂狐馬匹及酬酢游宴之資,支用應請奏銷之數達百萬。錫良詰金波:「汝為度支,何致竟使濫用至此?」金波答以皆有總督手諭,不能不付。錫良令繳世昌手諭,果然。乃咨度支部請銷,蓋據例應不與核銷也。度支部尚書載澤亦惡世昌之為人者,即據咨入奏,意亦謂照例當不准也。乃奉旨竟予核銷。錫良大恚而無可如何,遂將此案通咨各省,以窘世昌而洩憤耳。余按:錫良律己有禮,居官尚廉。嘗訪岑春暄,春暄貴公子,又身致方面,頤指氣使,習若天性。相語之頃,詩人應命不捷,即時謾罵。錫良謂春暄曰:「何必然!小事吾儕自為之,勝使人。若然,徒損氣耳。」
151 ◎侍坐雜聞
152 餘問陳叔通師丈,俞曲園先生自河南學政謫歸,以試題為「君夫人陽貨欲及王速出令反」也。據先生自言為狐祟,恐抵讕耳。師丈謂先生出曾國藩門,國藩以肅順薦起,肅順被誅,國藩亦幾不保。先生以是恐禍及。且太平天國勢尚強,故欲以此去職自全耳。餘因謂先生病革前之《紀夢》詩亦托之於夢耳。先生門下有章炳麟,宋恕,各有述作,先生固見之矣,故逆睹未來趨勢,托之於夢而寓於詩。師丈謂先生門下有王夢薇廷鼎,據項蘭生言,夢薇乃太平天國探花,狀元即天南遁叟王韜,榜眼則不記矣。蘭生為王叟高足弟子,故悉之也。師丈又謂李秀成親供,向藏曾國藩家。汪穰卿嘗過錄一份,今二本皆不知落何處,《石達開供詞》,附卷存於四川總督署,昔在川,遇一原籍湖南之某人,言其祖及父皆嘗佐川督幕,猶均見之,然清末檢之已不得。又謂曲園先生之孫陛雲之得探花,實由長沙徐樹銘以先生被謫案被謫,及光緒廿四年,樹銘充殿試閱卷大臣,依憲綱次在第三,探花例歸其擢取,故取陛云以洩宿鬱。又謂譚仲修先生善罵,杭之知名者無不被罵;不被其罵者,獨陸子鴻先生耳。陸先生謹篤士,實無可罵也。又謂夏穗卿每遇鄉試,輒為人捉刀,自期必佳,並決其名次,每不爽也。丁道甫中式之文,即穗卿所為。
153 ◎瑞出奔
154 侍叔通師丈坐,因語及清季幕僚事。師丈謂辛亥武昌起義,湖廣總督瑞之出居兵艦也,計出諸貞長。謂唐才常之變,張之洞亦然也。有張紀齡者,拍桌大罵瑞:「身為總督,既不當走;況屬國戚,應共休戚。」蓋瑞為載澤姊婿也。
155 ◎楊春浦詼諧
156 杭州有金明齋先生者二,皆非杭人,皆與吾家往還。其一故秀水人,治金石,精於書畫;其一蕭山人,善刻印,然性懶,受囑,常閱時不奏刀也。楊春浦先生嘗有所托,久不報。一日,春浦先生促之,明公曰:「刻刻在念。」春老曰:「吾則念念在刻。」聞者皆發噱。春老以善談名,語無不諧。豐樂橋上一茶館,似名豐樂樓者,杭之文藝諸公每晨必聚於此,即無日不可聞得此老之詼諧也。夏穗卿丈曾佑鄉試發解之年,在此樓自誦其應試之文畢,曰:「非元即第二也!」及榜發,果得第二。丈故以八股文名也。
157 ◎二錢遺事
158 許緘甫言其鄉先輩錢楞仙、篪仙兩先生逸事。謂楞仙先生婿於常熟翁氏,時翁心存、同書父子執政,鐘雨辰先生緘甫稱為湖州同鄉,然雨辰先生為餘外祖父鄒蓉閣先生之姑子,亦先祖之同年友。其先世居杭州湖墅,後居城內東山巷,實杭州人,豈其祖籍湖州耶調先生曰:「楞仙何愁不富貴!」先生曰:「何謂也?」雨辰先生曰:「有丈人峰也。」先生即謂其夫人曰:「汝回娘家否?」夫人曰:「豈有不回娘家者?」先生曰:「然則你今日即回去,不必再來!」夫人知其性,因曰:「吾既嫁你,唯知從你。」先生曰:「然則你從我回湖州。」即日南發。因此不與翁氏通,翁氏初使人視其女,則所居易人矣,茫然不悉所由,既而知為雨辰先生一言之故。雨辰先生以是不得與試差。故事:翰林修撰未有不於來科即得主考者,雨辰先生,清文宗咸豐九年狀元也。篪仙先生好貨而諱言洋錢,自扃於一篋中。季子玄同私取之,先生頻呼:「吾失物矣!吾失物矣!」玄同故問失何物,先生終不言洋錢也。先生長子即念劬,亦有癖性。對先生語時,輒拼手若歌者拍板。先生大怒,自此不複與念劬面。念劬前門入,則先生後門出。先生臥室與念劬臥室相對,先生聞念劬歸,即謂念劬婦曰:「你們念劬歸矣。」語人曰:「念劬吾少奶奶之丈夫,吾孫稻孫之父也,與老夫則不相干!」余按:念劬丈出使意大利國歸,居北京,時游故海王村。著紅履,被故清禮服之外套,其狀甚怪,餘輩竊呼為「紅履公」。其以候補道至湖北,入總督張香濤幕。時官吏出必乘轎,轎後有燈籠二,備夜行也。燈籠一面書官銜,一面書姓。丈於當書姓者,作「咸豐通寶大錢」,蓋丈生於咸豐間也。然丈諳熟掌故,接後輩為忘年交。而與人談,及父執,必曰某某年伯,某某世伯,無逕呼其字者,其篤恭又如此也。玄同丈年小於餘,其始名夏,字季中。後又字季,去其「中」字。其在北京,教習於北京大學及北京高等師範學校。輒終歲居於校之宿舍,月歸其家數次耳。嘗謂御女不若自瀆,亦癖性使然也。
159 ◎前輩儉德
160 與邵裴子同省陳叔通師丈,而丈已往伏廬,遂亦至伏廬,智影亦來。談及前輩儉德,通丈謂尊人止庵太世丈任漢川縣時,陶子方先生升陝西布政使,過漢口,迂道訪太師丈,僅從一僕,買小舟,直抵官廨,人不知其為三司大吏也。相見則各認所御馬褂,猶是昔日從事楊石泉巡撫浙江幕府時同購者也。相謂曰:「即此一事,見吾兩人猶未改吾素也。」
161 ◎《中外日報》歸官辦之經過
162 錢塘汪穰卿丈康年舉光緒十六年夏曾佑榜進士,以病不與殿試。至三十年王壽朋榜始通籍為內閣中書,仍潦倒而沒。丈於戊戌政變後創《中外日報》於滬,持清議,政府頗忌之。吾國之有報自《申報》始,顧於朝局無所短長。《中外日報》起,耳目一振,實革命之先導也,今乃不問椎輪矣。壬寅、癸卯之間,《日報》稍稍眾,而《中外日報》以費絀不能支,貸於張菊生參議,得二萬,約償期。至期不如約,而菊生欲得其成局為己用,力迫不已。且曰:「君能償則已,否則以報歸我。」穰卿憤而謀於蘇松太道瑞澄,及江督端方,立得三萬金,遂歸菊生之貸,而《中外日報》自此為官物。菊生始必穰卿無以償,得坐收其成局,既而知其事,大詫,已無可奈何。
163 ◎盛夔卿
164 盛夔卿為郵尚宣懷長子,仕至湖北德安府知府。多內寵,如夫人者十人。複有外婦,別營墅院居之。然夫人頗悍妒,日監視之,或使其女伴父行止。故諸妾曠不得御,有逃逸者,則複置,足其數,謂之十美。嘗築宅上海池濱橋側,諸妾所居,並以玻璃間隔,不用木材。十室相照,舉止共見,而己室居其中。意以監制,恐有外遇也。有一新寵,亦不能近。一日,夫人方迎客,伺間而往。正當歡會,其女突入,夔卿羞憤,即起駕車出門。車中連飲勃蘭地外國酒名,夔卿車中素備此酒,興致勃然,複往別墅續歡。俄而有促請赴宴者,則是夕方置宴妓家,己為東道也。至則為客勸飲,複進勃蘭地數盞,卒然痰壅,不省人事。妓家大懼,納之車中,送之別墅,別墅向隱於夫人者也,至是惶懼無策。馳告夫人,夫人至,則呵斥外婦,自抱夔卿,複納車中,馳歸邸第,面夔卿氣如游絲。乃延德意志國醫生視之,用針術。納藥水,少瘥。戒夫人曰:「七日不宜進飲食,否則複病不能救矣。」至六日末,夫人憂其久餓體弱,進芙蕖實兩盞,疾即複作。愧此醫生,不敢複召。則集中外名醫,並為束手。不得已複呼前醫,再納藥水而病卒不起。死未七日,十美殆去其七。
165 ◎幕府才難
166 李義山學章奏於令狐楚,遂能詞翰,事理交盡其美。然簿書往來,豈能一一被之文採,而文人依馬千言,可動鬼神,使理鄉曲委瑣,竟不能使情理爛然,愜人心目者,比比然也。湯頤瑣丈之在商務印書館,不得於張菊生先生,其曲不必在先生也。昔餘在教部,任餘友諸貞長為秘書,貞長亦以詩名者也。嘗治清湖廣總督瑞澄幕府。建國初,又佐張季直為農商部秘書,複先後為浙江督辦軍務朱瑞、盧水祥治文書,亦可游刃有餘矣,乃亦拙於此道。餘既得其情,有草,餘必自為,遂不複責以此道,但令代撰藻詞題識及普通酬應書札而已,所以全之也。及餘去部,劉大白繼餘任,竟不能容,貞長狼狽而去,以窮鬱終。故知用人必用其所長,用故人尤當審慎之也。
167 ◎李經羲
168 李仲軒經羲總督云貴,遠睽中區,外接藩領。仲軒又襲席富貴,矜負逾恆,雖居疆吏,不異邦主,頤指僚屬,如接台圉。然嘗有所畏二僚,承宣沈幼蘭、提法秦幼蘅也。幼蘅故負重名,自迤西分巡右除提法,仲軒囑幼蘭電詢輜重豐嗇,役使有乏,當為資遣,蓋示紆尊禮賢,此為異數。詎幼蘅複詞簡略,僅有四字,曰「二馬馬二」,均不明所屬,相以幼蘅博洽,必有根據。及幼蘅至省,詢之,乃知謂行李僅載四馬耳。幼蘅持性故僻,至是恆忤仲軒。片馬交涉之亟,仲軒陰圖去滇,而陽示為國宣力,致電外務部,謂將躬赴邊方,與敵衝折,久不得覆。一日盛氣訓僚屬,深咎外部,延不咨答。幼蘅即從中啟曰:「國家有處侮,正臣子致力之時,豈特大師當行,即司道亦視旌麾所向,誰敢後者。顧竊謂大臣為國事,不應持氣乃爾。外交重情,亦豈乃爾即了。且大帥果於此行,尚不失大臣風度,則亦不須外部咨答,本司當侍鞭鐙,請即日出關,亦便咨報外部可也。」仲軒為之奪氣。又當宣統嗣位日,循例設朝行宮,知府家犬隨入殿上。仲軒大怒,面斥縣官辦事不敬。幼蘅啟曰:「知縣不能禁犬,誠為失職。然論今日大帥不敬,有逾知縣耳。」仲軒既積怒於幼蘅,因有廣西提學之移,陽若右除,陰利其去。幼蘅謝恩之奏,竟彈仲軒矣。仲軒一日於衙參時謂僚屬曰:「視吾可為南北洋否?」幼蘭對云:「大帥治南政跡卓茂,冠於列省,然南北洋不能為也。」仲軒詫問何故。幼蘭曰:「彼為南北洋者,均所謂混帳之徒,以是知大帥不能為也。」仲軒亦無如之何。
169 ◎章太炎
170 章太炎先生餘杭人,而幼居杭州里橫河橋南河岸,稅王夢樓之孫小鐵家寓焉。其幼病羊癇,故不能應試。長亦獨慧於讀書,其於人事世故,實未嘗悉也,出門即不能自歸。其食則雖海陸方丈,下箸唯在目前一二器而已。清末光緒二十八九年間,俄法皆有事於我,上海愛國之士日聚張園,召號民眾,以謀救止,太炎與蔡孑民、吳稚暉無會不與。稚暉演說,輒如演劇者東奔西走,為諸異狀。而太炎則登台不自後循階拾級而上,輒欲由前攀援而升,及演說不過數語,即曰:「必須革命,不可不革命,不可不革命。」言畢而下矣。太炎時已斷發,而仍舊裝。夏季,裸上體而御淺綠紗半接衫,其褲帶乃以兩根縛腿帶接而為之,縛帶不得緊,乃時時以手提其褲,若恐墮然。是時,上海所謂大報者,《自申報》、《新聞報》外,有《中外日報》、《蘇報》。《中外日報》頗能靳驂申、新兩報,不脛而走。至俄法事起,《蘇報》社論時有激昂慷慨,言人所不敢言者。隱然為革命之言論機關也。一日,張園之會,演說者循例不過聲名弈著之數子耳,乃忽有鎮江錢寶仁者躍而登台,演說之時,創言主戰,自鳴當毀家抒難,身有徒屬可召而集者數千人。是日為法侵龍州事也,坐中多兩廣人,錢操方語,兩廣人多半不悉所言,見人多拍手,則有要求譯為粵語者,馬君武自告奮勇述焉。於是錢名大噪。《蘇報》主人陳夢坡即訪錢而延之寓,便策進行,餘於次晚亦造焉。錢所述如昨,並樹三指,以示其徒屬可召而集者三千人。餘察其言誇,而舉動殊鄙,歸與湯爾和語,其人不可信,爾和然之,然諸公群焉信之。夢坡之女曰擷芬者,尤佩敬之。既而《蘇報》載太炎答《新聞報》記者一文,中有「載┟小醜」云云,清廷令蘇松太道訟之公廨,於是太炎與寶仁及著《革命軍》之鄒威丹容並系獄。然錢卒先得脫,以系基督徒,而實乃妄人也。威丹瘐死於獄,太炎則於獄中事縫紉焉。是時,上海有所謂「野雞大王」者,服西裝而束發於頂,蓄三綹須,貌甚奇。其夫人亦豁達,非尋常閨閣中人,一時名士皆友之。時餘與王小宋同一宅住,其人時來訪小宋,餘因識焉,遂時造其家。其人實陰懷革命之志,而鬻書於青蓮閣、四海升平樓等品茗之所,亦皆三等妓女之所聚,故擁「野雞大王」之號,其人為誰,徐敬吾也。其所鬻書,雜《革命軍》等於其中,蓋以是傳播革命思想也。張園之會,敬吾亦必與焉。
171 《太炎文錄續編》有《救學弊論》,多根據過實之傳聞。蓋所失固有,而跡其大較,則晚近學術界頗能張皇幽眇,其人固多出於學校,不可誣也。又謂元、魏、金、清習於漢化,以致覆亡之後不能複興,以戒今人慕習遠西文物為可慮。信如此說,則當極諸蓁心丕,不必從事文明矣。餘昔固與太炎共鳴於《國粹學報》,彼時乃以擠覆滿洲政權為職志。以民族主義之立場,發揚國粹,警覺少年,引入革命途徑,固不謂經國致治永永可由於是矣。且所謂保存國粹者,非言事事率由舊章也。而論治則以人群福利為本,以共達大同為極。豈可久滯種種區分,若種若國若貴若富而不懸一共達之鵠!夫使人盡得所,生活無歉,必不為人所亡。不然,徒守茹毛飲血之俗,則太古之族存者幾何!
172 太炎不能書而論碑版法帖,蓋欲示無所不知之博耳。然所論書丹,自謂前人所未說,亦不誣也。又謂意者古人悉能題壁,題壁有力故書丹自易,此見亦佳。韋仲將題榜,身懸百尺之上,可見當時門闕扁額,皆重墨跡,且懸之而後書也,則書丹亦猶此矣。今人不獨不善題壁,亦不善題襟,餘嘗懸紙於壁而書之,竟失平日書體,以此知米顛書從此入,大是良法。
173 太炎為袁世凱幽居於北京錢糧胡同時,以作書自遣。日有大書,嘗書「速死」二篆,大可尺五六,懸之屏風,遂趣其長女以自縊。然此二篆頗有二李、二徐之筆意,計當不存矣。
174 《太炎文錄續編》有《吳彥複先生墓表》,信史也。有《黃晦聞墓志》,亦信而少簡,於晦聞之介無稱焉。太炎之初被幽於龍泉寺也,晦聞亦有書致李仲軒,蓋與餘約共救之也。
175 從夏瞿禪假得章太炎《自定年譜》讀之,其記三十一歲避鉤黨南渡,至台灣,謂為日本人所招。然彼時清廷實有命逮太炎,黃仲丈得訊以告孫頌容丈,容丈告其從妹夫宋平子先生。宋先生以告余師陳介石先生。師與宋先生皆太炎友也,即促太炎避地,乃應日本人之招耳。其四十四歲在東京時,餘游日本,即往訪之。太炎與其長女、女夫龔未生局趣東京鄉間一小屋中,與余談歷數時,留餘飯,猶不忍別。其飯配僅大蒜煎豆腐一味也。余勸其歸,願為疏通於浙之當道。太炎亦望歸,時浙以秋霖災遍全省,浙東數不靖,而太炎故鄉餘杭縣亦有事,懼反為太炎累,未言,而武昌軍興矣。太炎亦以十一月歸上海,寓愛儷園,餘日趨與劃策,會章笛秋為江蘇都督府總務廳長,秘書長則應季中丈也。與餘謀,欲治一日報,為革命鼓吹,延太炎為社長,即《大共和日報》是也。餘旋就浙江都督府秘書,而此報遂由太炎而為其所主持之政黨機關報焉。其四十七歲所記為「袁世凱幽錮」一節,稱陸建章慕愛先達,相遇有禮,可謂君子可欺以其方矣。建章所殺革命黨豈勝指數,乃慕愛太炎耶?建章鷹犬也,受世凱旨,世凱不敢加害於太炎,畏人以此為口實,而又知太炎書生易與,故令建章陽為慕愛而陰實幽錮。其在龍泉寺絕食,餘與黃晦聞各致書李仲軒,請其為言於世凱,釋太炎之錮,仲軒不敢言也。其由龍泉寺移錢糧胡同也,先住本司胡同一醫家,醫即建章之屬也。及居錢糧胡同,一切皆由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遣人為之經理,司門以至司庖,皆警廳之偵吏。太炎懼為所毒,食必以銀碗銀箸銀匕,蓋據《洗冤錄》,謂銀可驗毒也。其賓客往來者皆必得警廳之許然後得見,其弟子中唯朱逖先可出入無阻。餘初往亦不得入,其後乃自如。蓋偵吏知餘與太炎所言不及時事也。其後太炎複以鬱居絕食,逖先私袖餅餌以進。太炎斥之,擲其物。比為餘知,已第三日矣。餘晨八時抵其寓,太炎臥重衾中,唯吸水及紙煙。時方隆冬,所寓屋高且大,不置火,以太炎謂世凱有陰謀,或以煤毒致其死也。餘自朝迄更起,被大衣不敢卸,不得食,規以義,勸以情,初則百方不能動之。其拒餘也,則引《呂覽養生》之言「迫生不若死」。經餘委宛譬諭,旁晚乃涉理學家言,少得間矣。及更起,餘見其情可食矣,乃謂之曰:「餘來一日矣,未有食也,今欲食,先生陪我,可乎?」太炎始諾。餘乃自令其司庖者煮雞卵兩碗來。庖者以進,餘即以一碗進太炎,而餘不食,知其餓,可再進也,果然。及其食畢,乃辭出。其司庖與司門者,皆肅立以謝餘。自此餘出入益自如而得間告以消息。會馬通伯欲以其所著《毛詩》故,得太炎之審正,餘乃引通伯以交太炎。通伯故炳湘鄉人,又稱耆宿,而時為參政,為言於炳湘,監視得少寬。而餘與太炎因謀傾袁事,餘以明年即為洪憲元年,故辭北京大學教授事,將南歸。時有總統顧問廖容者,故餘門人,曾率兵惠州,王和順部也。容時時以讀書來受益,餘因囑其歸,糾舊部以討逆。容受命,而餘先行,與太炎別,太炎泫然,平生末見其若此也。自此以後,政海瀾翻。太炎游說西南,不暇寧居;而餘舌耕養親,久居故都,與太炎僅二面耳。一為九年,餘為外姑之喪南歸,道經上海,訪之於也是廬,高朋滿座,皆縱橫捭闔之儔也,餘起居之即別。二為廿一年,太炎至北平,餘一日清晨訪之,以為可以敘舊語。乃太炎未起,起而盥洗事已,方相坐無多語,而吳子玉以車來速,餘素不樂太炎與聞政事,蓋太炎講學則可,與政則不可,其才不適此也。徒能運書卷於口舌之間,觀此所載,幾若洞照無遺,亮猛複出,而其實每違於事勢,然四方當局皆重其名而館之,亦實非能盡用其言也。故觀其與子玉亦若沆瀣相得,知不可諫,即辭而行。餘於太炎誼在師友之間,得複一見其平安,亦無他求,而從此竟人天異域矣。今日思之,亦有黃壚之痛也。
176 訪章太炎夫人。夫人以餘與太炎舊交,述炎丈晚年以舊學不傳為憂,而投贄者遂眾,所進者雜,規之未能止也。炎丈既從怛化,而門下自舊日諸大弟子如朱逖先、汪旭初外,新進如潘某及某某尚可稱為無忝,而率藉此標榜以為己利,尤以沈某為甚。上海太炎文學院之設,即為若輩所以為資者。及經多方經營得以立案,而若輩造為高自標榜之語,忽焉星散,如此者非一二事,未亡人以為苦也。餘不詳炎丈晚年事,其逝世後及門所為更未有所聞。夫人之言,必有所苦而發,記之以見學術林中亦複戈矛森立也。
177 三十一年四月廿二日,章太炎夫人與夏瞿禪來訪。章夫人貽餘《章氏叢書》三編,然皆太炎雜文,其中實多不必存者,蓋酬應及有潤筆之作,不免多所遷就,如太炎之文學,無此已堪百世也。及門以廣搜為貴,故片紙隻字,將在所必錄矣。談次,頗及炎丈往事,夫人因及炎丈被幽北京錢糧胡同時,袁世凱使其在上海之言刺機關,多方謀致夫人於北京,自有所用意也。夫人斷然不往,因以此為章氏尊卑所不諒,炎丈亦有不滿之詞。後雖得白其情於炎丈,而時則北京某報居然以炎丈夫婦仳離之事載矣。餘乃以一事質夫人:「當餘十八年任教部抵都,時黃季剛教授中央大學,餘於一日傍晚抵其寓,蓋以與之不見數年,得一談為快也。因詢及炎丈,而季剛語餘曰:『章先生甚恨你。』餘愕然。餘思雖與炎丈近時蹤跡多疏,若言往昔,炎丈與余固信義相孚者也,何事乃甚恨餘?複問季剛,亦止唯唯而已。未知夫人亦曾聞及炎丈有所以恨餘者乎?」夫人慨然曰:「北京某報之誣餘,即出季剛。季剛好造生是非,其言實不可聽,此人為文人無行之甚者。」因歷舉其事。有為餘所知,有為餘所未知者。季剛為人在其同門中,如朱逖先、馬幼漁、沈兼士輩固習知之,會集閒談,輒資以為助。憶其將離北京大學時,其同門者皆厭與往來,唯錢玄同猶時過之。一日,餘往談甚久,季剛若傾肺腑,且約越日午飯於其家,期早至為快。乃及期而往,則季剛高臥,久候而後出。時至午矣,餘腹枵矣,然絕無會食之象。逮午後一時餘,餘飢不可忍,乃陳宿約。季剛瞠然曰:「有是乎?余忘之矣!」草草設食而罷。餘始信其同門之言。及其後為同門者所擠,而胡適之因利用以去季剛。季剛不善積,得束修即盡,至是無以為行,複依餘為周旋於蔣夢麟,乃得離北京也。不意又造作炎丈恨我之言,殊未悉其意之所在。
178 ◎劉崧生
179 智影頃語餘,劉崧生病數月矣。醫者疑為肝炎,不治之疾也。餘於崧生相識已晚,「五四」運動時,嵩生方居北京,為律師,有藉藉名。即挺身為各校被捕學生義務辯護,余欽服其人。十年六月三日,新華門之役,餘為徐世昌所訟,崧生亦願任辯護,其好義如此。越年,餘乃得與交。崧生福建人,善別味,其庖丁治饌美。時廣東鄭天錫、黃晦聞,浙江陳伏廬丈及湯爾和、餘越園、蔣夢麟,皆與嵩生善。有一時間,輪流為東道,每星期一會,限費不多而饌必精美,然唯崧生與天錫家為最佳,天錫且自治饌,材料必校錙銖也。每會高談大嚼,極酒酣耳熱之興。其後餘與晦聞、夢麟皆離故都。二十年,餘複至而崧生南行,不相聞問。前年一遇於道,略語而別。今聞智影言,即托轉詢嵩生寓址,亟欲訪存,而今晨讀報,乃見其訃矣。回憶前情,不勝腹痛。三十年九月廿四日也。
180 劉崧生與餘越園皆喜罵人,然嵩生不妄罵。嵩生故屬進步黨,嘗為國會議員,然未嘗就仕途。越園亦異之,近尚欲謀得國民大會代表也。
181 嵩生、越園飲酒量皆弘。嘗在崧生家,飲百廿年前紹興酒及七十年前紹興酒,酒皆成膏矣,非以新酒和之不能飲。百廿年者味極醇,入口幾如飲茶,而齒頰皆芬。
182 ◎羅文乾
183 三十年十月十八日,報載羅鈞任沒於廣東樂昌縣。鈞任名文乾,留學英國,治法律學。建國初,任京師總檢察廳檢察長,檢舉袁世凱叛國稱帝,大得稱譽,其膽識固可服也。十年,王亮疇寵惠組閣,鈞任長財政,力任整頓。而陸長張紹曾謀取王以自代,與眾院議長吳景濂等以奧款事,白總統黎元洪,將鈞任逕交法院看管。然莫須有之獄終白,而鈞任之廉潔轉為世信。其後任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特別費用餘而不入私囊,則殆自來所未有。鈞任與亮疇同鄉同學,同得時譽,然亮疇之骨氣遠遜鈞任也。亮疇內閣既為紹曾等所毀,鈞任被逮,亮疇不能以去就爭,而猶思戀棧。時餘佐湯爾和為教育次長,亮疇辭職之前夕,與外長顧少川維鈞等集爾和家,亮疇不欲因鈞任事而去職,謂爾和曰:「你是醫生,當知醫生以救人生命為務。餘今日當以救國為先。」爾和曰:「人正要打殺你。」卒以爾和力持,遂辭職而紹曾代理國務總理矣。繼長外交者為黃膺白郛,時膺白正寓紹曾家,人謂膺白實與其事也。膺白就任外長後,第一件公事即簽定金法郎案。膺白曾語餘曰:「我當時拿筆,手為之抖。」蓋慮步鈞任之後塵也。鈞任之獄,非財部科長徐曙岑行恭挺身力証,幾不免於縲紲。而亮疇去職後,亦未嘗為鈞任力也。彼時爾和頗謀脫鈞任,故鈞任與爾和交遂密。其後相偕入吳佩孚幕,又同赴奉天,為張學良客。此後乃分道矣。鈞任平日喜語,語不避人,然率直出肺腑。抗戰之始,桂軍欲效兵諫,胡適之致譴於桂軍領袖李宗仁、白崇禧,鈞任亦斥適之,語嚴而雋。鈞任故與適之善,然不阿友也。今聞其喪,失一良友,而不得臨撫其棺,愴何如也。
184 ◎湯李之交
185 李拔可先生以《碩果亭詩》見貽,都二卷,附《墨巢詞》。拔翁詩入宋人堂奧,評者以為似後山。其《荔枝》一絕云:
186 蜀道何曾聽子規,歸心自與水爭馳。
187 三更失去烏尤寺,卻向渝州見荔支。
188 雋永清雅,唐人風格。又有《贈湯頤瑣》云:
189 細書摩眼送殘年,皮骨繩床坐欲穿。
190 自笑眾中能著我,不逢佳處亦參禪。
191 勞生已付磨人硯,世故猶撐逆水船。
192 上下雲龍吾豈敢,相看烏可待誰憐。
193 頤瑣為餘父執,湯伯繁丈榮寶別號。丈為湯雨生先生侄曾孫,幼有慧性,才華卓越,與費圮懷念慈、江建霞標同學。費、江皆捷南宮,入翰苑,且載時譽,而丈闃然裏,教書游幕,終身不得志,屈蠖叱吒,而性複難諧於俗。常居上海,為小型日報如《採風報》、《游戲報》之類,日撰諧嬉之言數則,以此資生。及入商務印書館,司文墨,生活始得安定。居館近二十年,得積資三千銀圓,乃失於兵,遂仍以窮死,年七十七矣。夫人史氏,溧陽故相之裔女,丈之孟光也。晚歲傷明,亦以窮死,後丈四年,年八十一。丈工詩,頗似其鄉先生黃仲則,其集晚始梓行。餘父與丈契似金蘭,然無譜系之聯。夫人則與餘母結盟,內外之交皆無間也。餘父歿前,欲托孤於丈。及卒後一年,丈自蘇州至杭會葬,挈餘歸蘇州,延劉先生題為余授課。蓋有延陵挂劍之意,風誼為餘所感佩,終身矢之者也。丈雖工於文,而顧拙於簿書,在商務印書館時,治文墨每不當張菊生先生意,輒令重草,有時複草至再三,丈不耐也,則每更而愈失。時陳叔通師丈與共事,輒代為治,而拔翁亦調護之,故久於位。讀此詩知翁於丈之厚。
194 ◎王靜安
195 三十一年五月廿九日,某報載何天行「王靜安十五年祭文」,意在發明靜安本心不在為遺老,其死則困於貧。夫靜安是否不願竭忠清室,其人死矣,無可質矣;至於其死,實以經濟關系為羅叔言所迫而然,則餘昔已聞諸張孟劬,惜未詢其詳。後又聞諸張伯岸,則未能言其詳也。靜安確是學者,餘於三十年前即識其人,而不相往還其弟哲安為餘同學於養正書塾者也。及其任北大教授,複相見焉,而亦無往還。國民軍幽曹錕,逐溥儀。溥儀遁居東交民巷。時議頗慮其為人挾持,餘欲曉以禍福,往請見。抵其所寓,則有所謂南書房侍從者四人,延餘入客室。餘申來意,有滿人某以手枕首示餘,謂皇上正在午睡,如有所言,請相告,可代達也。餘不願與若輩言,遂辭而出。此四人者靜安與焉。越日,趙爾巽托邵伯糸告餘,願相見。據伯糸云:溥儀以餘時方代理教育部務,乃國務員身份,驟不敢見也。餘以次珊先生年長,遂謁之其第,然次老並未表示代表溥儀者,故餘亦略申餘意耳。自此一晤靜安,遂隔人天,不意倏焉十五寒暑也。靜安畢生態度可以「靜」字該之。
196 ◎吳雷川
197 吳雷川先生震春,餘舅父鄒子萇先生之內弟,清德宗光緒廿四年翰林,然絕無得色。建國元年,入教育部為簽事,靖共厥位,餘長教部,擢為參事。國民革命軍既定南京,蔣夢麟長教部,請為常任次長。不久,辭去,為燕京大學校長,蓋先生自少遇艱屯,中歲歸依基督,大為同教中人信仰故也。然先生實以儒理文之,比見先生在北平所為《利與命》講稿,其釋命為環境,與餘昔見相契。餘昔在北京大學,為諸生講《莊子》,頗發揮此義,莊子所謂命與孔子、孟子同。墨子所以非命,正以其主張天志明鬼不相容故也。特先生未悟環境之「命」字當作「令」,命乃假借字耳。比又聞先生研究墨子與耶穌,謂耶穌之本旨,不在創立宗教,實欲改建社會,趣於共產主義,故揭平等博愛之旨。先生年七十矣,老而篤學如此。其行誼尤有足傳者,平生謹予取,一介不苟。十年前,以窘乏而又病心藏重症,不能事事。餘為書告其門人邵元衝、趙述庭等,元衝等乃共醵資奉之。先生初不肯受,後乃曰:「存之,待吾必不得已而後用。」而其佣文子者,一家依先生食,先生先急文子而後己,嘗與餘言:「人皆相需,吾與文子正相需也。」陳伏廬丈先生之從姑婿也,久居北平,一歲南行,請先生為守其平寓,先生即與丈之佣者共飲食,蓋實信理而能率履者也。
198 ◎馬君武
199 馬君武死矣。三十五年前,餘佐鄧秋枚治《政藝通報》於上海,君武與馬一浮邀餘同游西湖。時值暮春,自上海乘輪船至杭,君武、一浮同寓於鬥富三橋河下一過塘行中。時杭州唯有爵祿客棧較大,其他皆逼窄不堪居也。次日買舟至茅家埠,遇雨,君武、一浮遂宿雲林寺,餘獨歸。轉眼三十餘年,一浮避兵入川,君武還廣西,長廣西大學,不通音問。君武長餘四歲,一浮長餘二歲,彼時朱顏綠鬢,各自負以天下為任。乃一浮尋即自匿陋巷,日與古人為伍,不屑於世務。君武西游,留學於德國,及歸而與政,然所成與餘相若,實皆未可以為有利於天下也。辛亥之冬,與君武晤於《民立報》館,時皆訪於右任也。十五年前複相見於北京,君武少年,風姿失麗,至此憔悴非複當年之俊矣。君武少孤,事母孝,然有斷袖之癖。唐桂良語餘,君武之董君,君武市婦人服,使夕而衣之,儼然處子也。君武初在上海時,必與國是之會,其演說輒有三件事,每拳而初伸小指,繼以無名指,再伸將指,數而說之。餘屢試不爽也。
200 ◎王文韶
201 清末故相王文韶,字夔石,與餘同籍故杭州府仁和縣,然知者謂文實江蘇嘉定人也。以進士起家,官至武英殿大學士,致仕。其在戶部郎署時有聲。曾國藩總督兩江,趙惠甫烈文在幕府相論朝事,曾獨稱之。其為人尚圓到,故官湖南巡撫時有「琉璃球」之目:言其內明而外圓也。以此,居朝亦得與權貴相安。庚子義和團之變,夔丈任軍機大臣。領班為榮祿,慈禧後內侄行也。一日,榮祿先至,見載瀾一摺,極言夔丈媚外不忠——載瀾者,端王載漪黨也。——榮祿遽匿其摺。丈至,按目索此摺不得,自語曰:「尚有瀾公時載瀾位公爵一摺何在耶?」榮祿語之曰:「你不用管,丟不了的。」及入對,榮祿出載瀾摺進之,奏稱:「載瀾荒謬之至。」慈禧怒視夔丈,而語榮祿曰:「這人靠得住麼?」榮祿曰:「他人臣不敢保,王文韶必無他,臣願以百口保之。」慈禧曰:「那便交給你,」時夔丈耳已失聰,不知所云,面若含笑,隨榮祿叩首而出。榮祿以語人曰:「此人生死在頃刻間,不自知也,亦大可憐。」然戊戌政變時,上海電報局總辦經連之與汪穰卿丈康年等以電報達軍機處有所白,軍機處無有司收發電報,皆自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轉呈。時汪伯棠大燮為軍機章京,見報,遽改穰丈等姓名,陳燮丈,謀保全。夔丈詢榮祿:「如何處置?」榮祿曰:「斫了!」夔丈曰:「萬壽在即,以此奏,恐有礙;且電中具名者,雖稱浙人,然餘皆不悉,此輩無知妄為,不足大懲,不如將經道時經連之以候補道任總辦革職以示警。」榮祿然之,事遂已,其所保全者甚大。丈年逾七十,請致仕,得許。故事宰臣致仕,地方長吏巡撫以下備大學士儀仗郊迎送至里第,丈自上海乘鐵道至嘉興,改由水道進,不願勞人也。已還第而巡撫始得報,蓋猶有古人風矣。
202 ◎朱強村 袁爽秋
203 吾浙歸安朱強村丈祖謀以詞學名海內,其身長不滿五尺,手指纖白類婦人,語聲清細。其官禮部侍郎,值義和團之變,慈禧後實主之,而端王載漪以子立為大阿哥清語稱太子為大阿哥,倚勢用事,內結宮廷,外煽團民,故禍至不可收拾。當炮轟使館界時,慈禧挾德宗御殿,召大學士以下至九卿集議。吾浙尚書徐用儀、侍郎許景澄、太常卿袁昶皆抗言拳民不可恃,不宜輕啟釁端,皆被斥責,竟死柴市。強丈亦力言其不可,其語多鄉音,慈禧不能諭,注視不已,然無可罪之,幸而免。太常字爽秋,桐廬縣人,其始在朝,日者言其當被刑禍,慄慄然懼。出為蕪湖道,尤恐,以外吏易挂誤也。嘗制一囚籠,每日必一入其中以厭之,乃複歸朝籍,意謂當無慮矣,然竟被大闢。
204 ◎大茶壺
205 督辦吉林軍務孟恩遠,出身行伍,初不識字,及貴,能作大幅虎字。十一年冬王寵惠內閣提出辭呈於總統黎元洪,黃陂召集國務會議,辭職者均不出席,各部惟陸軍總長張紹曾至焉。餘由次長列席,餘以教次廁之,無事可議,遂成閒談。有言及恩遠者,黃陂曰:「這是大茶壺!」蓋恩遠故微賤,曾操役於浴室,曩時小報曾有記其事者。
206 ◎程硯秋
207 聽歌於中和園,湯爾和、金仲蓀在焉,中和台柱為程硯秋,硯秋之歌,婉轉促頓,固自別有所長,其最佳處,納音至於塞絕,而忽悠揚清曼,仍如高山墜石,戛然而止,真有遺味者矣。硯秋為清宣宗相穆彰阿之曾孫行,穆相權傾一時,然至硯秋兄弟已無立錐之地,其母鬻之伶工,羅東喜顧曲,愛其幼俊,為之脫籍,且教之焉,遂擅藝譽,今已壓倒南北劇界矣。硯秋事母至孝,推產贍其兄。
208 ◎張伯岸
209 張伯岸之銘,寧波人,以賈起家,創實學通藝館於上海,而嗜藏書,初藏於日本,毀於大地震,今其上海所藏書,亦數萬卷。伯岸年七十矣,藏書無目錄而隨手可以檢得,老而憶力猶強,可羨也。伯岸示餘所藏《民報》末期,止章太炎之應付《民報》被封時數牘耳。中有標語六,其三有中華帝國之名。蓋太炎初旨止在覆滅滿洲政權,君主民主非所顧也。
210 ◎煙霞洞羅漢
211 杭州城西南煙霞洞,亦游憩佳處,惜為閩僧學信點綴惡俗,惟春初梅開之際,尚可駐足耳。洞中有十八應真千官塔,皆吳越古跡也。相傳羅漢舊只六尊,見夢於吳越王,乞為完聚同氣,王為補刻其十二。按:淨慈寺羅漢其始止十八尊,吳越王夢十八巨人而範其像。南宋時僧道容增塑至五百尊。清咸豐間寺毀於兵燹,諸佛俱隨滅度。然此二事相類,豈傳聞有岐耶?又《冷齋夜話》載臨川景德寺有禪月所畫十八應真像甚奇,而其第五軸,亦見夢一女子求引歸,女子果於鄰家門壁間得之。此事在吳越王後,然則應真固善示夢,而事又相類,當補入同書。
212 ◎中和園聽歌
213 金仲蓀約在中和觀戲曲學校學生王金璐之《連環套》、趙金蓉之《奇雙會》,《奇雙會》比去年程硯秋所演相去遠矣。金蓉本宜於青衣而不宜於花衫,又拙於表情,亦以其年齡關系,有體會未切者。金蓉今年約十七矣,貌不若往年之靜穆。往年餘觀其演《孔雀東南飛》,亟稱其幽嫻得體,書《孔雀東南飛》詩貽之,獎勵之也,今日之作似無進於昔焉。劇中飾風神者,持而不展揚;又風神轉述李奇所唱時,音樂之助不力。蓋當以音樂助李奇之唱,而風神揚以示所唱之播傳。去年所觀硯秋演時即如此,大有意思也。壓軸為金璐之《連環套》,金璐近投楊小樓之門,故一一唯小樓之是師,至並小樓晚年來倦眼朦朧之狀亦效之,其實小樓中年喪於酒色,又服阿芙蓉膏,故至目損耳。金璐此演大體神似小樓,然皆到七八分,後軸神力俱疲矣。
214 ◎三貝子花園
215 北平西直門外農事試驗場,俗稱三貝子花園,亦名萬生園,即故可園也。周可數里,有池阜之勝,花木蓊鬱,垂楊最佳。東為動物園,有虎,豹、獅、狼、熊、象、斑馬諸獸。獅子與世所圖者迥異,惟與文華殿所陳清陝西將軍阿爾稗繪《狻猊圖》相似,阿爾稗蓋寫生者也。羽族中鸚鵡種極夥,形色皆至麗。西為植物園,有樓曰暢觀,清孝欽顯後嘗臨幸,故游者皆趨之,餘所不至也。
216 ◎歡喜佛
217 昔記京師雍和宮歡喜佛事,未能詳也。刻觀李湘帆《金川瑣記》云:「夷地多喇嘛寺,大者殿宇如浮屠,中間空洞直上,四方重簷疊拱,塑釋迦像一如中土。餘俱塑歡喜佛,多至千百,皆青面藍身,作男女交媾狀,機捩隨手展動,不穿寸縷,或坐或立,醜態萬端,卻未見有臥像。清淨祗園,不啻唐宮鏡殿。詢之喇嘛,云:『是佛公佛母。』然何必描撫床第穢至此。男女身有纓絡寶玉嵌飾,兼以骷髏作雜佩,或綴垂馬纓;身下襯藉者,亦莫非骷髏。更有所謂牛頭大王者,形如夜叉獨立。諸歡喜佛間,瞠目注視,似未得其偶。」按:雍和宮歡喜佛雖不多,而狀一如此記,然則仿西域為之者耳。
218 ◎岳飛善處事
219 岳武穆《滿江紅》詞固膾炙人口矣,然以其忠義奮發,不僅為詞採而已,其詩固平常宋人句耳。其駐兵江渚時,江禁甚嚴,有毛國英者投詩云:「鐵鎖沉沉截碧江,風旗獵獵駐危檣。禹門縱使高千尺,放過蛟龍也不妨。」武穆笑曰:「此張元昊輩也。」即召見,以禮接之。使今之武人遇之,誰理此輩,驅為元昊之續矣。且今日固未嘗無此輩,特不必以詩投耳。
220 ◎墓上植梅
221 林和靖居孤山,以梅為妻鶴為子,死後因葬其處。故千年來,鶴雖已去,梅固未芟,然非植梅於墓也。餘於廿六年植梅於二親塚域,而有句云:「從無墳上植梅花。」後知楊雪漁太世丈師歿後瑩兆植梅。今讀《隨園詩話》,則平湖張香谷臨終有「清魂同到梅花下」之句,蓋以與其兄坡友愛而坡先歿也。坡之子即於墓旁種梅三百樹,則又先於雪師墓矣。恐古人尚有先於此者,余讀書不廣,而記力複弱,武斷如此,可愧。
222 ◎朱天廟
223 英玉欲赴梅白克路松柏裏朱天廟進香,囑餘為導。及至其處,燭火香煙,目為之眩。英玉徼餘同拜禮,餘不從。問以何故須餘同拜?則曰:「拜菩薩必須偕人同拜,否則來世將作孤老。」可笑有如此者。朱天大帝者,實即明崇禎皇帝也,故塑像右手持環,左手持棍。邵裴子說:「棍以象樹,環以象結繩,正似思宗自縊也。」惟此間廟像頸懸人頭一串,杭州無之,此不知何人妄作聰明也。杭俗祀朱天甚虔,持齋一個月。杏是謂上海人持朱天齋,世世相傳,不得廢也,否則有災。餘謂此皆居喪不食酒肉及示子孫不忘之意耳。亡國之君乃受頂禮如此,豈思陵功德所及哉!亦以蒙古蹂躪華夏,殺戮淫污,皆至其極,朱氏覆之,夜而複旦,故思之不亡。而思陵雖亡國,所遭既慘,又代明者為滿洲,不異蒙古,遂使人戀戀於朱氏。
224 ◎官僚解
225 今人斥人為官僚者,惡之之詞也。然凡作過官者皆目之為官僚,雖於名義無礙,而實不同。蓋斥之為官僚者,言其以官為業,去此不能生活,而其居官則唯諾以保祿位,無所建白,故可惡也。
226 ◎談月
227 夫月最動情,令人百感橫生,然餘以為最好相對澹然面不動慮。清輝互映,胸襟無滓,則真不妨百回看也。不然。圓缺怨歡,與為循環,亦竟無謂矣。昨與智影看月後有詩意,今起即為之:
228 狂風逐濕雲,片片東西飛。
229 去散風亦止,一輪自東移。
230 企望心自急,珊珊來何遲。
231 接目何團,投懷盡清輝。
232 娟娟複皎皎,此乃姑為辭。
233 儀態竭萬方,誰能寫多姿。
234 多姿複豈弟,藹然如母慈。
235 萬物各自照,無擇為不私。
236 對此豁胸抱,澹澹無所思。
237 惟念同情人,此際忘其疲。
238 清露倏已下,勿使沾膚肌。
239 自注:智影言歸後尚須續看。
240 ◎夢中詩
241 七月十七日晨夢中得句云:
242 廟堂無善策,清野有遺賢。
243 絲發回翔地,江湖浩蕩天。
244 乾坤終日戰,何事小儒ぉ。
245 補首二句可成五言律詩。
246 ◎可異的政令
247 至吉祥園聽戲,以譚鑫培曾孫百歲今日出台演《碰碑》也。百歲視叫天頗能具體而微,異日必有成就勝其祖也鑫培子小培遠遜其父,能繼鑫培者,小培子富英也。吉祥懸有公安局一區署取締奇裝異服辦法若干條,蓋本之南昌行營。其原意在糾正風化,故所列各條中多關女子服裝露體方面事。服裝與風化如何關系姑不置論,女子服裝之不雅觀者,如上衣短衣,不能掩褲腰,複不著裙是也。至於今日裝束,實不甚奇異,其奇異者,必帶西方意味。然其辦法中明明示人曰:「著西裝者,聽之,但不許束腰。」於是所謂摩登女子,類變而服西裝,或在不中不西之間,而托之西裝,其露體更甚。故取締如此,而放任如彼,不知用意果何在也。且名取締而實只可不聞不問,蓋亦有格於勢而不能行者;假令必行,其騷擾何如,此真中國之政令也。北平市直隸行政院,不在所謂剿匪區域之內,而奉行南昌行營之令,亦可怪也。抑服本國之裝,小有變通則目為奇異而加取締,而服西裝則任之,是無異令人當服西裝也,可駭已甚。服西裝則形形色色,益增奇異,固不待論,而在冬令,衣料必多取諸外國,此亦無異為外國推銷其產物也。嗚呼,今日政治所急,本不在是,而一令之出,曾不三思,可謂未讀《霍光傳》者也。
248 ◎芻蕘者言
249 廿四年七月五日訪宋仲方,仲方告以謠言或七號夜當有變。然既為人所知,當無慮矣。仲方又謂:「王克敏北來之前,曾與黃膺白、何敬之商榷對日之策,終以抗禦不能,承認侵地不可,仍止支節應付一法。」然而支節可以日生,應付豈有既耶。當國府移寧之際,餘即以為內政當定國是,外交當定國策,兩者皆以從速調查研究入手。此事當以建設委員會任其策畫,政治會議決其行止,總之必使有通盤大計,然後政治方入途軌。十七年,曾勸張靜江先生不必辦事業時靜江長建設委員會,方攬辦電氣、築路事,宜籌建國大計,政治會議不當僅為因應之機關,宜設各曹,審定國計,時靜江方有所避,不敢當此任。後二年政治會議雖設曹司,尚非如餘之旨也。曾幾何時而國勢陵夷至於如此。回想收複漢口租界時,作何感想耶?仲方又謂:「監察院將劾汪精衛、黃膺白、何敬之及殷同等,以權辱國罪。」嗚呼,果有其事,直兒戲耳。夫監察院之精神,早已磨滅盡淨,亦可謂未曾實現;因有監院以來,問狐狸者固數數見,而豺狼則未之問也。此次北陲之事,論理當劾,而當劾者豈僅此數子耶?且在此時而有此舉並不足以示懲戒,而內政外交之糾紛益起。嗚呼!好為門面事,亦吾國人之習性也。餘以為此時止宜認識某為真正辱國者,不複使之得政,而切實籌定國計,而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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