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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秘史》[View] [Edit] [History]

1 雲貫日。
2 去夏六月念七,今夏六月初八。
3 但嚴心內春秋,莫問人間花甲。
4 手著遺文千卷,尚傳副在名山。
5 正學焚書亦出,所有心史難刪。
6 慧業降生人文,此去不留隻字。
7 惟將子孝臣忠,貽與世間同志。
8 張國維絕命詞:
9 艱難百戰戴吾君,拒敵辭唐氣勵云。
10 時去仍為朱氏鬼,精靈長傍孝陵墳。
11 傅冠絕命詞:
12 白髮蕭蕭已數莖,孽冤何必苦相尋。
13 拼將一副頭顱骨,留取千秋不貳心。
14 華允誠絕命詞:
15 視死如歸不可招,孤魂從此赴先朝。
16 數莖白髮應難沒,一片丹心豈易消。
17 世傑有靈依海岸,天祥無計挽江潮。
18 山河漠漠長留恨,惟有群鷗侔寂寥。
19 文程搖頭道:「那種人懷了滿肚子好文章,只落得如此結果,豈不可憐可嘆。只是姜曰廣、何騰蛟、瞿式耜,都很有文名的,怎麼臨死倒又不留隻字呢?」
20 承謨道:「姜、何兩人,沒有瞧著,想來是沒有罷。瞿式耜有的,連他臨死的事跡都有,很長很長一篇呢。」
21 文程道:「在哪裡?你翻給我瞧。」
22 承漠應諾翻出,文程念道:順治七年冬十一月,王師既克廣州,遂大舉入嚴關。時明大學士臨桂伯瞿式耜留守桂林。聞報檄趙印選,為戰守計,不應再促之,則盡室逃。寧遠伯王永祚迎降,衛國公胡一青、武陵侯楊國棟、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等,馳出小路勒兵,兵自潰,乃皆逃。式耜危坐府中,總兵戚良勛操二騎至,跪而請曰:「公為元老,系國安危,身出危城,尚可號召諸勛,再圖恢複。」
23 式耜:「四年忍死留守,其義謂何?我為大臣,不能禦敵,以至於此,更何面目見皇上。遣調諸勛乎?人誰不死,但願死得明白耳。」
24 家人泣請曰:「次公子從海上來,一二日即至。乞忍死須臾,一面訣也。」
25 蓋式耜次子元鎮間關入粵,時已至永安州矣。式耜揮家人出,曰:「毋亂我心,我重負天子,尚念及兒女邪?」
26 俄總督張同敞自靈川回,入見曰:「事急矣,將奈何?」
27 曰:「封疆之臣,將焉住?子無留守責,曷去諸。」
28 同敞曰:「死則俱死耳!」
29 乃呼酒對飲。四顧茫然,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軍徐高至,以敕印付之曰:「完歸皇上,勿為敵人所得也。」
30 是夜雨不止,城中寂無聲。兩人張燈相向,黎明有數騎腰刀挾弓矢入。式耜曰:「吾兩人待死久矣。」
31 偕之出,見定南王孔有德。有德踞地坐,舉手曰:「誰為瞿閣部先生?」
32 式耜曰:「我是也。」
33 顧曰「坐。」
34 式耜曰:「我不慣坐地,城陷求一死耳。」
35 有德曰:「甲申之變,大清國為明複仇,葬祭成禮。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吾斷不殺忠臣,閣部毋自苦。吾掌兵馬,閣部掌糧餉,一如前朝事何如?」
36 式耜曰:「我明之大臣,豈與汝供職邪!」
37 有德曰:「我先生後裔,勢會所迫,以至今日。閣部何太執?」
38 同敞厲聲曰:「汝不過毛文龍家提溺器奴耳!毋辱先聖。」
39 有德怒,自起批其頰,叱左右刀仗交下。式耜叱之曰:「此宮詹張司馬,國之大臣,死則同耳,不得無禮。」
40 有德遽命還其衣冠,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南面稱孤。投誠後,擁旄節,爵名王,公今日降,明日亦然矣。
41 語曰:識時務者為俊傑,清自甲申入中原,五年之間,南北一統,至縣縣破,至州州亡,天時人事,蓋可知矣。公守一城奸天下。屢挫強兵,能已見於天下。不轉禍為福,建立非常,空以身膏原野,誰複知之?」
42 式耜曰:「汝為丈夫,既不能盡忠本朝,複不能自起逐鹿。稱孤,為人鷹犬,尚得以俊傑時務,欺天下男子邪?昔少康光武,恢複中興,天時人事,末可知也。
43 本閣部受累天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常願殫精竭力,掃清中原。今大志不就,自痛負國,刀鋸鼎鑊,百死莫贖。尚何言邪?
44 」有德知不可屈,館兩人於別所,供帳飲食如上賓。
45 臬司王三元,蒼梧道彭爌,皆式耜里人,說以百端不應,勸剃發為僧,亦不應。曰:「為僧者,剃發之漸也。」
46 兩人日賦詩唱。式耜詩名《浩氣吟》,其一曰:藉草為茵枕土眠,更長寂寂夜如年。
47 蘇卿絳節惟思漢,信國丹心只告天。
48 九死如始遑惜苦,三生有石只隨緣。
49 殘燈一宣群魔繞,寧識孤臣夢坦然。
50 其二曰:
51 巳拼薄命付危疆,生死關頭豈待商。
52 二祖江山人盡擲,四年精血我偏傷。
53 羞將顏面尋吾主,剩取忠魂落異鄉。
54 不有江陵真鐵漢,腐儒誰為剖心腸。
55 其三曰:
56 正襟危坐待天光,兩鬢依然勁似霜。
57 願仰須臾階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
58 須知榜辱神無變,旋與衣冠語益莊。
59 莫笑老夫輕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60 其四曰:
61 年年索賦養邊臣,曾見登陴有一人。
62 上爵滿門皆紫綬,荒郊無處不青磷。
63 僅存皮骨民堪畏,樂爾妻孥國已貧。
64 試問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65 其五曰:
66 邊臣死節亦尋常,恨死猶銜負國傷。
67 擁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68 罵名此日知難免,厲鬼他年詎敢忘。
69 幸有顛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70 其六曰:
71 拘幽土宣豈偷生,求死無門慮轉清。
72 勸勉煩君多苦語,癡愚嘆我太無情。
73 高歌每羨騎箕句,灑淚偏為滴雨聲。
74 四大久拚同泡影,英雄到底護皇明。
75 其七曰:
76 岩疆數載盡臣心,坐看神州已陸沈。
77 天命豈同人事改,孫謀爭及祖功深。
78 二陵風雨時來繞,歷代衣冠何處尋。
79 衰病餘生刃俎寄,還欣短鬢尚肅森。
80 其八曰:
81 年逾六十複奚求,多難頻經渾不愁。
82 劫運千年彈指去,綱常萬古一身留。
83 欲堅道力頻魔力,何事俘囚學楚囚。
84 了卻人間生死事,黃冠莫擬故鄉游。
85 同敞詩曰:
86 一日悲歌待此時,成仁取義有誰知?
87 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後詩。
88 破碎山河休葬骨,顛連君父未舒眉。
89 魂兮懶指歸鄉路,直往諸陵拜舊碑。
90 留四十日,求死不獲。式耜謂同敞曰:「偷生未決,為蘇武邪?李陵邪?人其謂我何。」
91 乃草檄諭焦璉曰:「城中滿兵無幾,若剄旅直入,孔有德之頭,可立致也。」
92 降臣魏元翼,浙人,曾任桂平督糧道,以貧墨為瞿張所劾。至是,布邏卒獲其檄,獻之有德。十二月十七日丙申,數騎至系所。式耜曰:「乞少緩,待我完絕命詞。」
93 援筆書曰:「從容待死與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張。三百年來恩澤久,頭絲猶帶滿天香。」
94 肅衣冠南向拜訖,步出門。遇同敞曰:「吾兩人多活四十一日,今得死所矣。」
95 同敞出白網巾於懷曰:「服此以見先帝。」
96 行至獨秀岩,式耜曰:「吾生平愛山水,願死於此。」
97 遂同就義。
98 同敞尸不僕,首墜地,躍而前者三。頃刻大雷電,雪花如掌,空中震擊者亦三。有德股慄,觀者靡不泣下。金堡時已為僧,上書有德,請葬忠骸,未報。而吳江義士楊藝,服縗絰,懸楮錢肩背間,叩軍門號哭,請殮故主。有德嘆曰:「有客若此,不愧忠良矣。」
99 許之。藝撫尸哭曰:「忠魂儼在,知某等殮公乎?」
100 忽張目左右視。藝撫之曰:「次子來見邪?長公失所邪?目猶視,門下士御史姚端叩頭曰:「我知師心矣。天子已幸南寧,師徒雲集,焦侯無恙。」
101 目始暝,遂具衣冠淺葬兩人於風洞山之麓,端與陽羨清凝上人盧墓不去。
102 初式耜知桂林不守,遣其孫中書舍人昌文詣梧州陳狀,辭世襲爵,永歷帝授昌文翰林院檢討,賜式耜黃鉞龍旌,節制公侯伯大小文武,甫撰敕文。而兩粵省垣齊陷,昌文走山中,叛將王陳策,挾之至梧州。大學士方以智,時為僧於大雄寺,言於我鎮將馬蛟麟,曰:「瞿閣部精忠,今古無雙,其長孫來,君以德綏之,義聲重於天下。」
103 蛟麟厚遇之。魏元翼憾不已,構昌文於有德,將甘心焉。一日,聞鐵索鏗然,繞室有聲,元翼伏地請罪。忽吳語曰:「汝不忠不孝,乃欲殺我孫邪?」
104 七竅流血死。有德嘗以事,遣一弁禱於城隍神,恍惚見同敞南面坐,有德大駭,為雙忠神位祀之,因厚禮昌文,遷式耜柩而改葬之。清凝上人亦遷同敞樞與夫人合葬焉。
105 文程道:「死鬼會這麼靈?也真是古怪不過的事。」
106 承謨道:「這種文字,兒子怕的是上頭要不依。」
107 欲知文程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108 第十八回  李定國力扶明室 鄭成功智拒清封
109 話說文程聽了承謨的話,笑道:「上頭度量,天空海闊,寬洪得要不得。昆山有個姓歸的狂生,做了一支《萬古愁》曲子,詞意之間,很譏著本朝。聖上非但不怒,還叫樂工譜入宮商,歌著侑食呢。」
110 承謨道:「這才是聖明天子。」
111 爺兒兩個,又談了回別的事。承謨又道:「兒子打算上一個封奏,老爺瞧使得使不得?」
112 文程道:「為的是哪一樁?」
113 承謨道:「本朝定鼎以來,差不多也有八九年了,哪裡有一天安逸日子過?不是東亂,就是西叛;平了這一頭,那一頭又鬧起來。想起都為前明的宗室,什麼親王、郡王、鎮國將軍等,流落在外面,就被那種殺不盡死不完的匪徒,假名兒嘯聚。兒子想請皇上下一道旨意,叫各省督撫,搜訪前朝宗室,派委妥員護送來京,分別恩養。如果准了,豈不省掉多少是非口舌?」
114 文程點頭道:「也是樁陰德事兒。想大兵所到的地方,逢城就屠城,逢屯就洗村,不知害掉幾多生靈呢!」
115 承漠應著,偶爾回過頭去,見門口一個人影兒一晃,喝問「是誰?」
116 家人範進笑著進來,向文程請了個安,然後回承謨道:「吳參領央小人回爺一聲兒,要進來叩安,小人見爺跟老爺講話,不敢驚動呢。」
117 承謨道:「誰呀?吳參領?」
118 範進道:「這吳參領原在府裡當過差的。」
119 承謨皺眉道:「叫甚名字呢?」
120 範進道:「他叫小吳,在咱們園子裡看過門的。去年還是老爺恩典,把他薦浙閩總督陳老的那裡當差。也是府里情面,浙亂軍功保案上,陳老爺開上他的名字,現在居然漢軍正白旗參領了。此番奏凱回京,他專程進府,叩老爺和爺的安。還有好多綢緞珠寶,都是臨陣俘獲的,他得了不敢自用,要孝敬老爺和爺呢。」
121 承謨再沒有說什麼。文程道:「看不出這奴才,倒這麼出息,得了意還惦著舊主子,好個有良心孩子。範進,你就叫他這裡來見罷。」
122 範進應諾,一時帶了小吳進來。只見他頭頂袍褂,參領打扮,倒也十分氣概。一進門就左右開弓,向文程父子,請了兩個安,隨又跪下叩頭。文程忙叫扶起,又叫範進挪了張椅子,放在炕床邊讓小吳坐下,小吳哪裡敢坐。
123 文程笑道:「你如今作了官兒,也是朝廷臣子了,如何可以不坐?」
124 小吳道:「奴才微末前程,都是老爺和爺的恩典,奴才萬萬不敢放肆。」
125 文程道:「我要問你話呢,坐下好講。」
126 小吳應了兩個「是,」才挨上半個屁股兒,算是坐了,隨在懷中摸出張單子,陪笑遞上道:「奴才靠老爺和爺的福,打破舟山時得的,不好算什麼。老爺留著賞人罷。」
127 文程接來一瞧,見上開著貢緞四十端,宮綢六十匹,金碗兩個,玉杯兩個,胡珠十粒,珊瑚樹一株,笑道:「你得了就自己留著了。」
128 小吳道:「奴才還有呢。」
129 文程隨問浙江平亂事情,小吳道:「論起此事,都是聖天子的洪福。自從七月里,陳大帥跟張、馬兩帥,三路取舟山。張帥天祿出崇明,馬帥進寶出台州、海門,陳大帥總督全軍出定海。明朝的監國,也分了三路兵來抵拒,叫蕩湖伯阮進獨當蛟關,叫定西侯張名振率著張晉爵、葉有成、馬龍三個總兵,阮美、阮驟兩個英毅將軍,遏我們南師,叫兵部侍郎張煌言、將軍阮駿,率了顧忠、羅蘊章、鮑國祥、阮騂、鄭麟五個總兵,斷北洋的海道。」
130 文程笑向承謨道:「舟山倒也有人呢。」
131 小吳道:「不但守得嚴密,張名振奉了他的主子,還敢直搗我們吳淞呢。」
132 文程笑道:「哪裡敢這麼行險僥幸,無非借名兒逃走罷了。不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呢?」
133 小吳道:「陳大帥兵到定海,先在海口試船,卻被明兵突陣,奪去樓船一隻,戰船十隻,傷掉裨將十一員。
134 他們來船,只得三隻。已經這麼利害,好來好去,就是上天照應。丙寅這一天,洋里忽然起了大霧,對面都瞧不見,陳大帥就叫冒霧行船。」
135 文程道:「陳錦竟有這麼的膽子,倒瞧他不出。」
136 小吳道:「大兵行抵蛟門,霧就淡了下去,明兵守陴的覺著了,正要開仗,洋面上忽地駛出三五十隻海船,扯著大明蕩湖伯阮旗號,船上水兵,趁著風勢,飛擲火球。我們兵船,險些被他燒著,巧不過這時竟會轉風,他們自己的船竟燒起來。
137 阮進與岐陽王裔孫李錫祚都被燒死,三五十號海船,一號都沒有剩。蛟門明兵,瞧見這個樣子,膽子都嚇破了,蛟門遂為我們所得。陳大帥隨令進攻舟山,明將劉世勛、張名揚都很利害,打過幾仗,我們都沒有得著便宜。九月初一這一晚,天上忽然下起星來,陳大帥笑向左右道:『星隕如雨,就是滅亡的徵兆。
138 』叫兵弁盡力攻打,明官金允彥、邱元吉到營投降,才知城中火藥已盡。忽接探報,張名振回兵援救,兵船離城只有六十里了,潮水一漲,就要駛進口來。陳大帥就親冒矢石,奮力攻打。
139 經這一下,才把舟山攻破了。監國的老婆張妃連他的臣子什麼大學士張肯堂、禮部尚書吳鐘轡、兵部尚書李向中、吏部侍郎朱永佑等,大小官員一百多個,沒一個肯降的。」
140 文程嘆道:「難得!難得!」
141 小吳道:「那張老頭臨死時,還寫上一張字紙兒。陳大帥瞧見了,當作寶貝似的收藏起來。」
142 承謨笑道:「蠢才,那總又是很好的詩句呢。」
143 小吳道:「奴才托陳大帥的師老爺抄錄一張在此,爺要喜歡,就拿去瞧罷。」
144 隨摸出一張紙來,承謨接來三瞧,見是一首七律:虛名廿載誤塵寰,晚節空餘學圃間。
145 難賦歸來如靖節,聊歌正氣續文山。
146 君恩未報徒長恨,臣道無虧在克艱。
147 寄語千秋青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
148 承謨遞與文程,文程瞧過,叫與洪承疇寄來的,一起收著。
149 一面又問小吳,小吳道:「張名振聽到舟山城破,竟要投海自盡,經他主子親自勸慰,才住了。」
150 文程點頭道:「真是個好男子。」
151 小吳見文程歡喜,隨又起身請一個安道:「奴才有一件事,要懇求老爺做主。」
152 文程忙問何事,小吳道:「奴才家裡遭了一件人命事兒。」
153 文程皺眉道:「怎麼又遭起人命事兒來了?」
154 小吳道:「奴才家裡,新得一個丫頭。這丫頭原是明朝王侍郎的女孩子,長的十分俏浚奴才憐她是忠良後裔,待到她跟自家孩子差不多。」
155 文程道:「王侍郎又是誰呢?」
156 小吳道:「就是魯監國的臣子兵部侍郎王翊。陳大帥三路取舟山,他在奉化地方,招兵勤王,被團練兵捉住,解到大營。陳大帥親自審他,倔強得很,陳大帥傳令亂箭射死。真是鐵漢,箭射得刺蝟一般,尸還不僕。直待被大斧斫掉腦袋兒,才倒下的。
157 家裡只有一個女孩子,照例沒入勛貴家為婢。陳大帥恩典,就把此女賞了奴才。這女孩子,聰明得很,就不過性情兒烈一點。
158 此番跟隨奴才回京,卻被御前侍衛劉老爺瞧見了,問奴才要。
159 」文程道:「劉侍衛問你要這丫頭麼?」
160 小吳道:「劉老爺要這孩子作妾去,奴才沒法,只得跟這孩子商量。」
161 文程道:「這丫頭可曾答應?」
162 小吳道:「答應了倒沒有事了。她說自小兒許字黃宗羲兒子,找不到故婿,情願終身不嫁人。」
163 文程道:「好孩子,不愧忠良後裔。」
164 小吳道:「奴才告訴她,劉老爺是皇上身旁的人,勢焰熏天,誰敢拗他。你不肯,不就作難我麼?誰料這孩子,聽了奴才的話,竟拔出佩劍來,突然白刎而死。劉老爺曉得了,說奴才不舍逼死丫頭,要跟奴才過不去。
165 奴才急了,只得到府裡來懇求老爺。」
166 說畢,又請下安去。文程怒道:「也有這麼混帳的人!你回去把這孩子殮了,就把她那口劍一並殮下棺去。劉侍衛這王八,我自有法子。」
167 小吳稱謝而去。內帳房繳進小吳送來各物,文程逐件瞧過,叫交明上房收著。
168 次日上朝,承謨拜上一扣封折。世祖閱過,大為欣賞,遂親筆草一道諭旨,發交內閣頒行。文程乘便,把劉侍衛不法行為回過世祖。世祖道:「那還成什麼事!」
169 立命攆了出去。世祖道:「朕踐祚到今,已經九年了,從前,國政都被多爾袞一個兒擾壞,擾得東南各省四分五裂。現在大局總算粗定,不過鄭成功、張名振、張煌言在東南窮洋孤島裡頭,孫可望、李定國、白文選在滇川毒瘴蠻煙所在。朕想且讓他們苟延殘喘。為了這一點子彈丸地方,興師動眾,勞民傷財,也很犯不著。昨兒西藏達賴,派使貢獻金佛念珠,說起達賴要親自來京朝見。
170 朕想西藏原是咱們舊屬,崇德七年,達賴、班禪都派喇嘛到盛京,獻方物,並獻上卦驗,說我朝定當一統。當時太宗皇帝也很看重他。現在達賴親自來朝,接待的禮數時,簡陋不得的。
171 朕想,就在京裡特建起一所西黃寺來,做他的行轅,再授他金冊印,封他為『西天大善自在佛』,領天下釋教晉迪鄂濟達賴喇嘛。你們瞧行不行?」
172 文程回道:「我皇上天縱神悟,夙覺大乘。自宜崇宏法教,普利群生。聖慮及此,生民有幸矣。」
173 世祖笑道:「也用不著說上這麼一大串文話兒,不過咱們人關以來,殺的人也真不少。做做功德,多少免掉點子罪過。」
174 隨下旨勘地建寺,一面命和碩親王為接待大臣,以便達賴到時,照料一切。
175 忽報鄭成功入侵,海澄、長泰、泉州相繼淪陷,總督陳錦,為奴才庫成棟戕害,現庫奴奔降成功,漳州危在旦夕。又報李定國入侵,桂林失守,定南王孔有德闔門殉難。世祖大驚,急召議政王大臣,商議對御之策。霎時,諸王大集,世祖遂把閩粵兩個警報告知眾人。敬謹親王尼堪道:「李定國是張獻忠殘卒,怕他怎的,奴才情願率領八旗人馬,到桂林去,活擒他來,獻俘太廟。」
176 世祖道:「廣西地勢險峻,李定國手下兵士又都是百戰餘生,十分利害,你休得太瞧輕了。」
177 尼堪道:「奴才擒不得定國,一輩子也不回京,主子可就信我了。」
178 貝勒屯齊道:「敬王爺出京,奴才情願跟去。」
179 世祖點頭道:「既然這麼,你們二人出外候旨罷。」
180 二人謝恩而去。世祖遂問眾人道:「尼堪討差,你們瞧行不行呢?」
181 眾人也沒有說什麼。於是下旨,命敬謹親王尼堪為定遠大將軍,貝勒屯齊為隨征大臣,督兵進征楚粵。命洪承疇經略湖廣、雲貴、兩廣,自江寧移赴長沙;命都統卓布泰駐防江寧;命辰泰為寧南靖寇大將軍;坐鎮荊州,命李率泰為兩廣總督;又下旨命劉清泰為浙閩總督。
182 部署才畢,內侍跪報:「鄭芝龍率著小兒子鄭渡,在朝門外席槁待罪,聽候旨意。」
183 世祖聽了,臉上頓時露出不高興樣子,回向左右道:「這老奸明明特來試朕的手段。」
184 隨道:「叫他來!」
185 內侍傳了旨。芝龍父子,跟隨進內。見便殿上侍衛森嚴,各內侍各王公,站得刀斬斧截,身上早毛起來,慌忙抓下頂戴,叩頭兒見駕。世祖道:「你今兒見朕做什麼?你生得好兒子呵!」
186 芝龍碰頭道:「罪臣養子不肖,上勞聖慮,自知該死!」
187 世祖冷笑道:「虧得不肖,要是肖了你,還成什麼人呢?鄭成功雖然倔強,朕倒很愛他,他是明朝的遺臣,並不是朕的亂臣賊子。隆武已死,他還是精忠不貳,做臣子的,不當這麼樣嗎?像你守著仙霞關,咱們兵還沒有到你就走了,閩人至今有謠言道:『峻峭仙霞路,逍遙車馬過,將軍愛百姓,拱手奉山河』。你自己想想,你如何比得上你兒子。」
188 芝龍嚇得只是碰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世祖把他喝罵了個淋漓盡致。
189 罵罷,喝聲「去罷!」
190 芝龍退出朝門,不住的揮汗。鄭渡道:「聖意高深,不知是禍是福?」
191 芝龍回頭見沒人,悄向鄭渡道:「皇上愛你哥哥,不過要我招他投順罷了。」
192 父子二人,回家計議了一會子,就派心腹李德,到海澄去招成功,卻把家信底子,先送與範文程瞧看。文程奏明世祖,世祖喜道:「成功不負前明,必定不負本朝。如果來歸,聯不吝公侯之賞。」
193 文程轉告芝龍,芝龍也很歡喜。
194 此時浙閩楚粵,敵氛不靖,各地方軍報,絡繹赴京,每天總有十多起。又值西藏達賴來朝,一應供張,需人料理,因此京裏各官,從議政王大臣、內院大臣起,到六部堂官止,沒一個不手忙腳亂。這日,達賴賜齋太和殿,王公勛戚、滿漢文武,都奉旨陪席。芝龍父子,恰與靖南王嫡孫奉恩將軍耿精忠、平西王嫡孫鎮國將軍吳世瑤、平南王世子尚之信、範侍郎承謨坐在一桌兒席間,只有範承謨議論縱橫,講說時務。只聽他道:「本朝待到臣下,真是澤厚恩深,像定南王闔門殉了難,除賜祭賜謚不算外,還把他生平戰跡,宣付國史館立傳。定南王沒有兒子,遺下一位小姐,名叫孔四貞,皇太後把她收進宮去,認作女兒,封為格格,那真是曠古未有的隆恩。做臣子的就幾輩子肝腦塗地,也報不盡呢。」
195 耿精忠介面道:「漢人受著殊恩的,就只孔定南合我們三家。誰不知道一西三南,榮則同榮,戚則同戚。不想定南王竟然沒於王事。想起祖父交情,怎不叫人難過。」
196 說畢,不勝感嘆。吳世璠道:「李定國倒很利害。
197 今兒衡州傳來軍報,說敬謹親王中了伏,也遇了害了。」
198 承謨道:「頭道軍報是這麼說,怕不確麼。」
199 尚之通道:「不確最好,要是確了,那還成什麼事。咱們大清國,自從與明朝交兵以來,就萬歷天啟全盛的天下,也沒有受過這麼大虧呢。」
200 承謨笑向芝龍道:「長君成功,真是英雄。此番又派張名振入犯長江,聲勢倒很利害。昨兒軍報來京,有名振金山《哭祭孝陵詩》一首,其辭道:十年橫澥一孤臣,佳氣鐘山望裏真。
201 鶉音義旗方出楚,蕪雲羽檄已通閩。
202 王師桴鼓心肝噎,父老壺漿涕淚親。
203 南望孝陵兵編素,會看大纛祃龍津。
204 芝龍笑道:「這都是逆兒不知輕重的勾當,總望侍郎與尊翁,在皇上跟前婉言善奏,能夠賞他一官半職,把他招安了。
205 老朽父子,感激不盡。」
206 承謨道:「這也不值什麼,但恐長君不願受撫,那就辜負聖朝美意了。」
207 芝龍道:「這個全仗侍郎栽培。」
208 承謨道:「不過費我幾句話,原也不值什麼。」
209 當下無話。次日承謨奏過世祖,世祖就下旨,封成功為海澄公,派了兩位欽差,齎了敕印,到福建去招安。來往兩個多月,依舊一場沒結果。使臣複命,說成功托辭沒有地方安插兵將,不願受命。世祖道:「只要他肯降,朕總無有不曲從。」
210 就下旨,以福、興、泉、漳四府,與成功安插舊部,再派欽差前去。芝龍也寫一封家信,特派鄭渡跟隨欽差一同前往。又是幾個月,兩使臣回京,稱說成功凶狡異常,險些不曾喪了性命。鄭渡呈上回書。芝龍拆封一瞧,只見上寫著:父親大人膝下:兒只字不敢相通,懼有貽累也。修稟聊述素志,和議非本心也。不意海澄公之命突至,兒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繼而四府之命又至。兒又不得已,接詔以示信。至於請益地方,原為安插數十萬兵將,何以曰詞語多乖,徵求無厭。又不意地方無加增,四府竟為畫餅。欲效前賺,吾父故智,嗟嗟,自古英雄豪傑,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動之,害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將以利餌乎?兒之請地方,將以利動乎?在清朝羅人才以恐封疆,當不吝土地。在兒安兵將以綏民生,將必藉土地,今以剃發為詞,豈有未稱臣而輕剃發者乎?豈有彼不以實許,而此以實應者乎!豈有事體本明而可糊塗者乎!大丈夫做事,磊磊落落,毫無暖昧。若能信兒言,則於吾父為孝;不信兒言,則於吾君為忠。前詔使到省,兒囑渡弟約期相見,盛設供帳於安平之報恩寺。乃二使不敢信宿,哨馬四出,布帳山坡,舉動疑忌。敕書委之草莽,且奉敕堂堂正正而來,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兒女能無疑乎?葉阿身為大臣奉敕入閩,不惟傳宣德意,赤且奠安兆民。百姓如此困苦,將士如此蕃多,目賭情形,不相商摧,徒以剃發二字,相逼挾,兒一剃發,即令數十萬兵皆剃發乎?一旦突然盡落其形,能保其不激變乎?二使不為始終之圖,代國家虛心相商,而徒躁氣相加,能令人無危懼乎?況兒名聞四海,苟且做事,亦貽笑於天下。吾父已入彀中,得全至今幸也。萬一不幸,惟有縞素複仇,以結忠孝之局耳!他何言哉?不肖兒成功百拜。
211 芝龍頓足道:「他這個樣子,明是要逼取我老命了。」
212 隨向鄭渡道:「你到了那裡,為甚不勸勸他?」
213 欲知鄭渡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214 第十九回  鄭延平再複父書 張蒼水一拒清將
215 話說鄭渡聽了芝龍的話,回道:「我怎麼不勸,勸他不醒,我還哭了一場呢。臨走時,他也給我一封信,你老人家一瞧,就明白了。」
216 隨即摸出信來,芝龍瞧時:四弟惠鑒:兄弟分別數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邪命邪!弟之多方規諫,繼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動吾心,即斧鉞亦不能移吾志。何則?決之已早,而籌之巳熟矣。夫鳳凰翔翔千仞之上,悠悠於宇宙之間,任其縱橫所之者,超然脫乎世俗之外也。兄用兵老矣,豈有舍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勿以兄為念。胞兄成功手啟。
217 芝龍嘆道:「早知他有這麼能耐,我也不犯著在這裡仰人家鼻息了。」
218 鄭渡道:「劉制台給他言,應許他不解兵柄。不入朝他還不肯答應呢。兩欽差到了那裡,他面子上說是接旨,暗地裡設伏據險,把水陸各軍排了數十里的營帳,嚇得兩欽差逃命還不及,哪裡還敢捧旨讀詔。」
219 父子正說著話,門上飛報聖旨下。芝龍慌忙頂戴出接。那欽使走上中堂,南面而立,宣讀道:「奉上諭,同安侯鄭芝龍裊雄桀黠,陽稱歸命,陰懷叵測,朕實寒心。鄭芝龍著革去同安侯世職,安置高牆。欽此。」
220 欽使讀過聖旨,笑向芝龍道:「本使奉上差遣,老勛藩須不能見怪。就請收拾收拾,伺候藩駕到了高牆,本使才好複命。」
221 芝龍這時,真是啞吧吃黃連,說不出的苦。只得收拾行李,帶領家眷跟隨欽使,到高牆去了。
222 從此一步路也不能多走,一句話也不能多說,行動舉止,都有人監視著。
223 芝龍雖在高牆受苦,他的兒子鄭成功,在海裡頭,挾著樓櫓,憑著風濤,擊楫揚帆,東衝西蕩,卻活潑得生龍活虎一般。
224 取漳州,取仙游,取揭陽,取普寧,築梧州城;又派兵到廣東救李定國;借兵與張名振,取舟山;改中左所為思明州,分所部為七十二鎮,設立儲賢館,儲才館,察言司,賓客司,印局,軍器局。各項官職,仇親兼適,賞罰無私,凡有便宜封拜,總穿著朝服,向永歷帝座位,抗手焚疏,稽首九拜,因此海上各將,沒一個不服他的明察,感他的忠義。正是:黍油麥秀,箕子亡國之悲;鐵馬金戈,放翁中原之夢。仗子房報韓之劍,焚世傑存趙之香。田橫自居島中,伍員不奔父命。志存恢複,事更難於崖山;節守孤臣,行不讓乎孤竹。清朝雖然兵精糧足,竟然奈何他不得。因為北人不諳水性,一到船裏頭,就要頭昏目眩。成功搴旗督將,踏浪如飛。因此清朝遣兵派將,出過三五回海,差不多沒一回不是全軍覆沒的。世祖沒奈何,只得再派人去招安鄭芝龍,又寫了一封很懇切的信,派家人謝表,跟隨欽使到那裡,滿望他心回意轉。哪裡知道,謝表回來,依舊是一封空信。芝龍不敢隱瞞,奏聞世祖。世祖瞧那複信,只見上寫著:嗟嗟,曾不思往衣貝勒之時,好言不聽,自投虎口,毋怪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前言已盡,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回複,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海闊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於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來朝,二月遺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規模,故英雄樂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本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人馬,費錢糧,百姓塗炭,赤地千里,已驗於往時。茲世子傾國來已三載,殊無希謀異能,一弄兵於白沙而船隻覆沒;再弄兵於銅山而全軍殲滅。揚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後,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損邪?益邪?不待析而明矣。且姜鑲、金聲桓、海時行,豈非剃發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寧效詐偽之所為,苟就機局,取笑當時,試思損無數之兵馬,費無稽之錢糧,殺億萬之生靈,區區爭頭上數莖之發,大為失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眾,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清朝正朔,無非為民生地也,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非徒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清朝無南顧之憂,海外別一天地,兒效巢由嚴光,優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役。乞赦不孝之罪焉。
225 世祖嘆道:「真是忠臣,可惜沒法子招安他。我不懂明朝忠臣,怎麼這麼的多?宏光的史可法,隆武的黃道周,永歷的瞿式耜,都是沒有批評的。就張名振、張煌言始終為著魯監國。
226 何騰鮫、鄭成功,頭起奉著隆武,後來奉著永歷,也都是百折不撓。經不起現在又跳出什麼孫可望、李定國來,幫著他們擾。
227 光景升乎日子,我是望不見的了。」
228 說畢長嘆。信郡王鐸尼道:「主子春秋正富,何必出此不祥之語。前天接到浙中探報,張名振已於上月得病身故,朝廷又除掉一個大害。自今只有孫可望、李定國、鄭成功、張煌言幾個人了。人總逆不過天,隔上四五年,這幾個人都死絕了,就沒有事了。」
229 世祖道:「四五年後的事,誰還知道?就拿目前而論,張名振臨死,把所部並歸張煌言,煌言又強盛了。再那永歷帝,爵賞又是濫不過,孫可望封了秦王,李定國、白文選等都封了王。那些人受了他王號的哄騙,一個個替他出死力。這會子又新封鄭成功為延平王,張煌言為兵部尚書,看來太平的福氣,只好讓小輩享的了。」
230 貝子落托道:「主上仁恩廣被,待到明臣家屬,就未免過於寬厚,所以他們敢這麼的猖獗。像鄭成功的老人,張煌言的老子,都沒有治罪。依奴才愚見,只要把明臣家屬,狠狠懲辦一下,他們自然就不敢了。」
231 世祖道:「鄭芝龍是投降來的,不用提起。那張煌言,我還要招安他呢。上月寄諭江督郎廷佐,叫他招安,不知辦的怎麼樣了?這些人戰又戰他不下,除了招安還有別的法子麼?」
232 說著,兩江總督郎廷佐封奏恰好遞到,拆開一瞧,大致稱說明臣張煌言不受招安的意思,結未還附著煌言複書,其辭道: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恨君仇,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膻雪自甘,膽薪彌厲,面卒以成功。古今來何可勝計,若僕者將略原非所長,只以讀書知大義。痛憤國變,左袒一呼,甲眉山立,峗峗此志,濟則顯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遂不惜憑履風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餘一紀矣,同仇漸廣,晚節彌堅。練兵,海只為乘時,此何時也。兩越失守,三楚露布,八閩羽書,雷霆飛翰。僕因起而匡扶帝室,克複神州,此忠臣義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謝良平竹帛,拾黃綺衣冠,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足以動其心哉!乃執事以書通,視僕僅為庸庸末流,可以利鈍興衰奪者。譬諸虎僕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執事固無足怪,僕聞之,怒髮衝冠。執事固我明,勛舊之裔,遼陽死事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澤,當何如怨憤;思父母之患難,當何如動念。稍是轉移,不失為中興人物。執事諒非情薄者,敢附數行以聞焉。
233 世祖搖了搖頭,嘆向臣下道:「朕看做皇帝,還不如做和尚的好。只要瞧西藏達賴,何等自在!何等尊榮!朕哪裡比得上他。有了一日,脫卸了萬機,擇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焚香拜佛,悟道參禪,享受下半生清福,倒也很有趣味的。」
234 群臣面面相覷,一句話也不敢回答。
235 忽報洪經略奏報到。世祖拆封一瞧,見奏的是明將孫可望,單騎歸命,不覺大喜。隨下旨孫可望著來京聽封。原來孫可望,原名可旺,是張獻忠的部將。獻忠大殺川民,可望與李定國、白文選等,曾經跪地泣諫過,因此部眾都很推服他。獻忠伏誅之後,可望率領獻忠餘部,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白文選、馮雙禮等,雄據雲南,一方獨霸,自稱為平東王。那時雲南有兩個寶貝,一個是在籍御史任撰,一個是禮部主事方於宣。這任、方兩寶貝,就倡議尊可望為國王。可望大喜,就叫他兩個制起鹵簿,定起朝儀來。真是山中無虎狗稱王。擬定國號叫後明,以干支紀年,改制印篆為九疊,鼓鑄錢幣,叫做興朝通寶,設立內閣九卿六部科道各官。就叫任撰為吏、兵兩部尚書,方於宣為翰林院編修,李定國等都封了王。拆掉呈貢、昆陽兩座城子,就把磚石建造四王府。又毀掉萬餘間民居,闢作演武場。
236 收羅各路工技,歸入行伍,隱然謀竊大號。無奈李定國等,都把他同儕看待,遇事分庭抗禮,不肯相下。可望乃叫心腹王尚禮,暗說艾能奇、劉文秀道:「咱們兵多令雜,也不是久長之計。現在大眾議定,推奉平東為主子,你們看是怎樣?」
237 能奇回稱很好。文秀見能奇允了,也沒有說什麼。可望於是叫禮部擇了日子,親到演武場閱兵。
238 這日,校場上文武齊集,文官都穿著蟒玉,武將都穿著盔甲,馬隊、步隊、大旗隊、火器隊、長槍隊、短刀隊、弓箭隊、刀牌隊密密層層,排列得如荼如火,但等可望駕到,即便升炮開操。遙望馳道兩旁楊柳映著旭日,迎風飛舞,愈覺青翠可愛。
239 正等候的不耐煩,忽見柳緣叢中,轉進兩匹關東駿馬,馬上坐著兩員大將,飛一般駛來。接連十來對對於馬,流星似的走成一線。對子馬過完,就是一乘八抬八扶的暖轎,緩緩而來。那為首兩騎,高喝著「王爺駕到!快快放炮升旗。」
240 眾人知道可望到了,一齊的伺候著。將台上放起三聲大炮,旗鼓官忙把那面金繡的三軍司命「帥」字旗升將起來。
241 霎時轎子到演武廳前落下。走出轎來,眾人大吃一驚。原來轎子裡坐的,並不是孫可望,是可望的義弟李定國。定國倒並不推辭,一升座,就傳令開操。眾將正在為難,恰恰可望行到。可望見「帥」字旗升了,心裡大大不自在,查問誰教升的旗。旗鼓官稟稱:「奉的李王將令。」
242 可望怒道:「我沒有令下,你就升旗放炮,你眼珠子里,明是沒有我呢。」
243 王尚禮道:「旗鼓官不遵號令,就請發令重重責他一遭兒,也好儆戒儆戒別的不知王法的人。」
244 定國怒道:「這是什麼話?我跟你是弟兄,你傳得令,我也傳得令。炮是我教他放的,旗是我教他升的。你責打旗鼓官,明就是給我沒臉。」
245 可望道:「別說責打旗鼓官,就責打你也不要緊。」
246 兩個人就在將台上爭鬧起來。
247 眾人忙著勸解,把定國勸了下來。可望升座道:「要我做主子,必定杖李定國一百棍子才可。不然,軍法不能行,怎麼約束諸將。」
248 定國愈加不服,攘臂而起,大吼道:「你要打我,來來來!我就跟你見個高下。」
249 白文選抱住道:「不要這樣,有話總好講。咱們弟兄,全靠著義氣兩個字。要是一決裂,散了伙,定然要吃人家暗算。」
250 一面又向可望求恩,可望還是不依。王尚禮求請減責五十鞭。可望道:「便宜他,就五十鞭罷。」
251 定國還要爭鬧,艾能奇、劉文秀都跪下道:「李二哥,大哥責了你,你就還責我們兩個人,每人給你鞭責五十下,如何?」
252 定國無奈,只得受了五十鞭子。責畢,可望抱住定國哭道:「我要建立軍法,不得不如此!弟須諒我。」
253 當下又令定國率領本部人馬,到普洱去平沙定洲。定國心裡雖然不服,因兄事可望已久,未便倉卒發難,領著本部兵馬去了。
254 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不多幾天,定州萬氏、沙氏,都被定國滅掉,兵強勢盛,於是孫可望不能節度他了。到這時,可望獨霸的念頭,方才打斷,慨然道:「我輩汗馬二十年,破壞天下,張、李究竟何曾得著寸土?倒被清國享了漁人之利,想起來真是犯不著。我現在定要把中國江山,雙手捧還給明朝,才顯我姓孫的手段。」
255 當下就備了南金三十兩,琥珀四塊,名馬四匹,派當地紳士楊畏知、龔彞,貢肇慶進貢,並求封王爵。
256 一面移書南寧明臣陳邦傅,聲言不允封號,馬上提兵殺出。陳邦傅嚇極了,聽了部將胡執恭計策,矯命封可望為秦王,填寫了一張敕令,鑄了一顆「秦王之寶」金印,就派執恭齋往雲南。
257 可望異常歡喜,叩頭接旨,恭敬非凡。哪裡知道楊畏知回來,說朝廷只許封為平遼王。可望駭道:「我已經封過秦王,如何又改封平遼王?」
258 畏知道:「秦王是假的,是陳邦傅假傳的聖旨。這平遼王才真是皇上恩典。」
259 可望大怒,立傳胡執恭問話。
260 執恭道:「他說我們是假,他那平遼王敕命,又何嘗真的?我曉得皇上敕命,封王爺不過是景國公,這平遼王是堵胤錫串的鬼戲。」
261 楊畏知道,「廷議果然不許,堵大人一番苦心,才降下這個恩命。堵大人奉有恩命,原可以便宜封拜,這一道敕命,原與皇上親筆差不多隆重。」
262 執恭道:「我們大人,也賜有空敕,可以承制封拜的。堵胤錫的算是真,我們也好算真,我們的算是假。堵胤錫的也好算假。」
263 正要發落,忽報勛國公高必正有信到來。可望詫道:「高必正是李闖部將,反正之後,朝廷封他為勛國公,平日與我素無交情,怎麼這會子有起信來?
264 」拆開瞧時,只見上寫著:
265 本朝祖制,異姓從不封王。我跟隨闖王破京師,逼死先帝,蒙恩宥赦,亦上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當與我同心報國,洗去賊名,毋欺朝廷孱弱。我兩家士,馬足相當也。
266 可望大怒,隨命把畏知、執恭一齊下在牢里,索性大大改設立起護衛隊來,名叫駕前軍,本部各軍,悉加上行營兩個自稱不楮,或自稱孤,文書下行,稱為秦王令旨。各官上書,都改稱做啟,稱到李定國、劉文秀等,都稱為弟,弟安西,弟撫南。派兵襲破貴州,襲破四川,明朝的巡撫總兵各文武官職,通通殺了個乾淨。
267 這時,永歷帝恰恰連吃敗仗,廣州桂林盡都失守,瞿式耜、張同敞盡都殉難,兵窮勢絀,沒奈何,只得派遣欽使,齎著金冊金印,敕封可望為冀王。可望還不答應,永歷帝逆他不過,只得降旨封他為秦王。孫可望於是派遣總兵王愛秀齎表一道,到廣南迎駕;一面派李定國、馮雙禮率步騎八萬,出全州攻桂林。劉文秀、王複臣率步騎六萬分出敘州、重慶,會攻成都。
268 李定國一支,兵鋒利無前,所到之處,宛如秋風掃落葉,沅靖、武崗、全州盡行恢複。清將孔有德因守桂林,守陣軍士,瞧見定國兵到,嚇的都溜跑了。有德悵然,奔入府中,謂妻子道:「不幸少時投了軍,漂泊在鐵山鴨綠地方,原望跟著毛大帥博一個妻封子蔭,留名萬古,不料毛大帥忠不見信,被袁督師害掉性命,因此歸命本朝。現在得著親王的封爵,受著專征的重任,受恩深重。到這會子,除了一死報君,還有別的法子嗎?
269 」他妻子道:「我與你同受皇恩,自然同死王事。」
270 於是縱火自焚。闔家一百二十多口,盡都燒死。百姓獻了城,定國專差飛騎報捷。使者回來,報稱永歷皇帝已經駐蹕在安隆地方。秦王奏封主帥為西寧郡王,馮帥為興國侯,欽差不日到也。定國大喜。忽報衡州有警,立率步騎往救。陣斬清將敬謹新王堪尼,軍威大振。一日流星探馬報稱劉、王二帥深入敵地,誤中吳三桂奸計,打了個大敗仗,王帥陣亡,劉帥已被秦王奏參革職。
271 定國聽了,很是嘆惋。忽報秦王有使命到來。定國喚進,那人道:「秦王要面會王爺,商議軍國要事。恭請虎駕馬上到沅州去,秦王候在那裡呢。」
272 定國喜道:「秦王召我好極了!我本也很惦著他呢。」
273 打發使者去訖,隨傳下號令,命各軍防守要隘,自己輕騎簡從,正要起行,忽有一將,匆匆奔入,纏住定國手腕道:「任爺此去,定中秦王奸計,這是漢高祖偽游雲夢故智,去不得!」
274 定國大驚。欲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275 第二十回  破雲南輿圖成一統 殂順治清史暫收場
276 話說定國正要起行,忽有一將入帳,大呼:「去不得!這是漢高偽游雲夢的故智。」
277 定國瞧時,乃是左軍都督王之邦。
278 忙邀他坐下,問道:「我與秦王,誼猶兄弟。今來召我,怎見他別懷奸計?」
279 王之邦道:「孫可望心懷不軌,所以遲遲未發,就怕王爺一個兒。現在皇上在安隆,不過擔著個虛名兒,一應政權,都在可望一個兒手裡。皇上的宮室何等卑陋!服御何等粗惡!每年的供養,不過八千兩銀子,六百石米糧。隨駕各官的開支,都在裡頭,這也不必說它。那行營戶部報銷冊上,寫著皇帝一員,皇后一口,月支銀米若干。王爺,你想想,這是哪一朝的禮數兒?」
280 定國皺眉道:「怎麼荒謬到這個樣子?我想總不至於如是吧。」
281 王之邦道:「這等荒謬,比這個加起十倍的,正多著呢。戎政司馬吉翔、勇衛司龐天壽,恨吳閣老不肯諂附孫賊,交章參劾他。皇上知道吳閣老是忠臣,不去理會他。這兩個奸賊,竟會公然具啟孫賊,把內外各政,盡行收歸兩司辦理,又叫武選司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獻給孫賊。
282 其晶不肯,馬、龐兩賊,竟會借事害掉他性命。現在眾奸日夜謀逼皇上禪位,孫賊怕你老人家不答應,還未敢造次。」
283 說著,外面遞進一封信來,定國拆開一瞧,嘆道:「秦王果然是賺我,我與他是弟兄,不便跟他對敵。」
284 遂引著本部,走向廣西而去。
285 早有探馬報知可望。可望大怒,親率人馬追趕。趕到半路,撞著清兵,吃了一個大敗仗,回轉來一忿氣,全發洩在朝臣身上。
286 弄得永歷君臣,愈益惴惴不已。
287 一日,永歷帝聽得行宮門外,馬蹄聲絡繹不絕。派內侍張福祿、全為國出去瞧看,回報秦邸駕前軍飛鞭直過,並不下馬。
288 永歷帝泣道:「孫可望早晚必行篡弒,可憐朕躬,不知命在何時?」
289 二人見說得傷心,不覺也陪著下淚。君臣三個,偷偷兒哭了一會子。張福祿道:「吳閣老很是忠心,可惜手無寸柄。
290 」永歷帝道:「聽得西寧王李定國已走廣西,軍聲大振,能夠出朕險關,必是此人。意欲降一道密旨,叫他統兵人衛。你們倆,能夠辦理此事嗎?」
291 二人奏道:「隨駕各官,忠貞可靠的很是不少。像刑科給事中張鐫,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鄭允元,大理寺丞林鐘,太僕寺少卿趙賡禹,翰林院檢討蔣幹昌、李開元,吏科給事中徐極,江西道御史周允吉,廣西道御史朱議浘,福建道御史胡士瑞,兵部郎中朱東旦,工部郎中蔡演,內閣中書易上佳,吏部員外郎任斗墟、林青陽等,見秦邸近日行為,都很忿怒,都可與謀。」
292 永歷帝道:「你們二人,出去跟吳貞毓悄悄商議著行罷。千萬小心,風聲一走,咱們的性命就都沒有了。」
293 二人應諾。當下背地里,告知吳貞毓,貞毓密邀張鐫等到家商議道:「主上阽危如此,正我輩致命之秋。諸君中誰願允當密使,到廣西去走一遭?」
294 青陽慷慨請行。貞毓大喜,就令蔣幹昌撰了一道敕,朱東旦書就,福祿持人用過寶,遞給青陽藏好。次日早朝,青陽就上了一個乞假歸葬的本章,卻悄悄馳向廣西去了。一去遙遙,杳無消息。永歷帝等候得不耐煩,於是再降一道密敕,派翰林院孔目、周官前去催促。怕馬吉翔知道,先下一道聖旨,派他梧州去謁祭興陵。也是明朝氣數,這件事偏被馬吉翔曉得了,轉報可望,吳貞毓等十八個人,盡都遭害。正是:盡瘁鞠躬今已矣,忠臣千載氣猶生。
295 孫可望既害十八忠臣,又上封章一本,辭意之間,十分要永歷帝沒奈何,只得優詔褒答。一日,忽報西寧王李定國統兵人護,秦王部將張總兵在田州打了個大敗仗。現在秦王派白文選前來劫駕,要把兩宮移到貴州去。永歷帝嚇得魂不附體,太后聽到此事,由不得傷心哭泣。永歷帝見太后悲傷,也大哭起來,從官無不淒咽,頓時滿宮裡哭聲驚天動地。正亂著,白文選已經進宮,瞧見帝後悲泣,不覺也淒愴下淚。因跪奏道:「皇上勿憂,臣願誓死護駕。且緩一兩天,西寧王一到,就好並力抵御孫賊了。」
296 永歷帝親手扶起文選,道:「卿真社稷躬臣,朕從此全仗卿家了。」
297 文選道:「孫賊悖逆如此,部下都很不直他。劉文秀也早通款西寧了。如果打起仗來,一定是一敗塗地。」
298 永歷帝才放了心。
299 過不多幾日,果聞金鼓喧天,守城將弁飛奏「西寧王兵到。
300 」永歷帝傳旨開城延納。霎時李定國、劉文秀並騎人城,徑進行宮覲見。永歷帝喜不自勝,親書詔敕,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白文選為鞏國公。其餘將土,一一都有封賞。定國就請永歷帝駕幸雲南。於是永歷帝才脫去了霸絆,安安穩穩,臨幸雲南。定國就把可望府第改為行宮,給永歷帝居住,把雲南省城改名叫滇都。部署才定,驚報傳來,說孫可望訓練士馬,修造營帳,不日稱兵犯闕。永歷帝大驚,召集心腹文武商議。
301 李定國道:「強敵沒有滅掉,滇黔倒先戰鬥,不是反叫清國享受漁人之利麼?依臣愚見,還是議和的好。」
302 白文選道:「王尚禮、王自奇、張虎都是可望心腹人,現在尚禮、自奇各擁著重兵。在輦轂下張虎那廝,尤為詭秘,日伺左右,禍且不測。
303 既要議和,還是皇上親派張虎到黔中去,免生反複。」
304 永歷帝允諾。當下就召張虎到後殿把議和事情,詳細說了一遍,親拔頭上金簪賜之道:「和變成功,卿功不朽,必當賜卿公爵,以為酬報,就以此簪為信,見簪如見朕也。」
305 張虎得著這樣的知遇,論理應如何感恩圖報,誰料他到了黔中,非但不幫忙,還很挑撥了可望一番。這才叫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306 張虎向可望道:「皇上賜我金簪,命我到此行刺,事情辦就,許封臣為二字王。臣受國主厚恩,哪裡敢變心。白文選受了國公封號,已經投順那邊了。」
307 可望大怒,逆謀愈急。永歷帝見張虎沒有消息,又派白文選前來議和,可望拘住了文選,大起兵馬,克期犯闕。
308 這時,可望部下馬寶、馬進忠、馬維興各將,都不以可望為然,心裡頭很是不服。群謀反正,計議已定,遂說可望道:「使功不如使過,默觀請將,沒一個及得上文選。征滇大帥非文選不可!」
309 可望應諾。於是拜白文選為兵馬大總統,馬寶為先鋒,起兵十四萬征滇。命馮雙禮留守貴州,自己親督精騎策應。十八日,渡過盤江,滇中聞報大震。永歷帝下旨削掉可望秦王封爵,命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與白文選聯師進討。這時,定國、文秀手下兵士,只有數千名,甲仗還不很完備。遙望孫可望大營,整齊嚴肅,宛如泰山一般,不覺相顧失色。文秀議逃向交址地界去,定國要東渡沅江,經取土司。躊躇了兩天,沒有決定。忽報白文選率眾來歸,二人聞報詫愕。馬蹄響處,文選已經單騎進營,一見二人,就道:「請兩王快快出兵交戰,我們暗裡頭都已約定,稍遲就怕事機要敗露。」
310 定國道:「不誑我們麼?」
311 文選立誓道:「要是誑皇上,負國家,一定身死萬箭之下。」
312 忽報馬寶密使至。定國喚進,那人道:「我們爺叫拜上王爺,請王爺快快決戰,再遲一兩天,怕就要不得了呢!白爺走後,秦王原想收兵回黔中去。我們爺怕大事洩漏,就激他道:『咱們兵馬,比他們多至十倍,為了白某一個人就這麼著,難道咱們都不是人麼?』秦王悅道:『諸將如是,吾複何憂』,遂令我們爺跟張勝兩個帶領鐵騎七千,從間道走襲雲南。我們爺所以差我來報一聲信,要是遲一點子,王爺就不免要腹背受敵了。臨走時,我們爺再三囑咐,叫請王爺最好明兒就開仗呢。」
313 定國呆了半晌,搓手道:「真真難死了人,叫我如何處置?」
314 文選道:「事已至此,只有死中求生一法。」
315 定國道:「開仗保的住必勝麼?」
316 文選怒道:「張勝已到雲南去了。咱們退兵,他的精騎追上來,不鳥獸散也蹂做肉泥了。
317 一般是個死,死在陣上,比死在路上,石好點子麼!而況開起仗來,敵營裡頭還有內應呢。」
318 定國聽說有理,決然道:「我就聽你話,一准開仗。」
319 當下傳令,明兒五鼓,拔寨齊起,跟孫可望開仗。
320 一到次朝,營中吹起畫角,大小三軍整隊前進,兩軍合戰。
321 才交得三五合,大將李本高,馬兒蹶倒,早被敵將一刀揮為兩段。定國失色,才待退兵,早見本營中一支人馬,如風發潮湧一般,向敵陣中衝蕩而去,旗上大書「大明白文選」字樣。定國駐馬遠視,見敵軍陣腳衝動,後隊已亂,於是揮兵大進。這時,可望部下各將開營歡呼,迎接晉王,呼噪之聲,震天動地,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嚇得可望只帶著十多騎從人,落荒而走,逃到貴州。部將馮雙禮接著,可望道:「威清是貴州的咽喉,威清有警,貴州就要不保。你帶著本部人馬,到那裏防守。如果追兵到此,你就放三個大炮知照我,我好早早預備。」
322 雙禮嘴裡答應著,心裡算計道:「你這廝眾叛親離,明明惡貫已滿,何犯著還幫著你鬧呢。」
323 可望逃進貴州城,席還沒有坐暖,就聽炮聲轟然,連著三響。探馬飛報迫兵已到威清。可望大驚,摯著妻子,慌忙出城,一切輜重婢僕,都被亂兵掠掉。經過鎮遠、平溪、沅州,各地守將都閉門不納。可望狼狽已極,逃到長沙,差人到洪經略軍前,上書請降。洪承疇連夜動本奏明世祖,世祖大喜,降旨封孫可望為義王,立召進京詢問云貴情形。
324 可望降清之後,不多幾時,雙目盡都瞎掉。到順治十七年,因病身死。那義王世爵,直到乾隆年間,被清高宗特旨削除,總算承襲了百年光景,這都是後話。卻說可望未降以前,明朝內情,清國不甚知曉。分疆劃界,節節設防,派四川總督李國英駐守保寧,經略洪承疇駐守長沙,大將軍辰泰、都統阿爾津駐守荊州。又派尚可喜等分駐肇慶、廣州各地。遇著明軍來攻,方才出戰,退出境外,也不窮追。因為川東雲貴,地勢十分險峻,孫、李、馮、白又都是百戰餘生,姑把這幾省地方,置諸度外。現在可望降了,拎起袋底一倒,明朝的內情,盡都披露。
325 於是那班清朝大忠臣洪承疇、吳三桂忙著獻勤兒,先後上章奏請乘機大舉。世祖覽奏,下旨三路征明,派出幾位將帥,一個是貝子洛托拜為寧南靖寇大將軍,同了經略洪承疇,從湖南進發;一個是平西王吳三桂拜為平西大將軍,同了都統墨爾根李國翰,從漢中四川進發;一個是都督卓布泰拜為征南將軍,同了提督線國安,從廣西進發。三路軍約於貴州會齊。正是寶車騎任委金山,隆施詔冊;耿都尉泉拜疏勒,密運韜鈐。列陣齊呼,風雲變色,前麾所指,神鬼效靈。軍聲如雷動,兵甲似天來。驅阱機深終縶逸圍之獸,焚岡焰烈莫逃游釜之魚。不到半年工夫,四川貴州各地,早都隸人清國版圖。永歷帝同著二三臣子,局天蹖地,東竄西奔,苦得要不的。清世祖偏又不肯放松,特下上諭,拜豫親王的兒子信郡王鐸尼為安遠大將軍,總統三路人馬,一面密諭諸帥克取貴州,如雲南機有可乘,即乘勢進齲兵馬疲弱,則候鐸尼進止。諸帥接到此旨,辦事愈益奮勉。等到鐸尼兵入黔境,吳三桂已從遵義飛馳六百里,扎營平越府、楊老堡地方。鐸尼行文各帥。合兵人滇,一面叫貝子洽托,同了經略洪承疇,留守貴陽,辦理糧台事宜,千軍萬馬,風一般卷將來,李定國、白文選等,空焚世傑存趙之香,徒伏子房報韓之劍,天命已去,人謀胡臧,輝戈終難返日,銜石胡可填波。清兵一到,永歷君臣就此遁向緬甸而去。黎侯寓衛,竟賦式微楚昭人隨,終難複國。
326 明朝失勢,清朝得意。捷報到北京,世祖就下聖旨,以雲貴州廣湖五省蕩平,宣示中外,召鐸尼、洪承疇等班師回命,命吳三桂留鎮雲南。俗語說的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之媒。
327 清世祖蕩平雲貴,正欲飲至策勛,南中警報雪片也似飛來。大明延平王鄭成功,兵部左侍郎張煌言,聯師北上,江陰、鎮江、瓜州、儀徵、江浦、蕪湖、漂陽、池州、和州、寧國、太平、徽州、無為、當塗、敏昌、宣城、南陵、旌德、涇縣、貴池、銅陵等四府三州二十二縣,盡都失守,現在江寧被圍,危在旦夕。世祖大驚,忙著聚集文武商議退敵之策。
328 原來鄭成功駐師金廈,時時有恢複中原、再造邦家的雄志。
329 一日聚集諸將,商議進齲吏官潘庚鐘道:「漳、泉沿邊,民苦爭戰,並且偈於一隅,也難號召天下。藩主欲伸大義,莫如督率戰艦,從瓜鎮徑取江南。金陵一破,閩、粵、黔、蜀的豪傑,自會聞風回應,中興事業,就有指望了。」
330 成功還沒有答話,就有人反駁道:「我們空國遠征兩島,豈不危險?」
331 眾視之乃是藩標中軍甘輝。庚鐘道:「甘將軍,你的眼光兒未免太近點子,清朝所以不攻兩島,就怕滇、黔的牽制。如果滇黔削平,全力來撲,區區兩島,豈能獨全?現在統率貔貅,人據長江,截其糧道。他們自救不暇,哪裡還有工夫攻兩島?」
332 工官馮澄世,參軍陳永華,都稱潘庚鐘的計劃很是。甘輝堅稱不可。
333 成功慨然道:「我也久有此心。漢賊勢不兩立,清朝哪裡肯忘記我?我當請旨黔中,會師北上。」
334 於是遣楊廷世、劉九皋人黔請命;一面日夜操練兵馬。從征甲士,檢定十七萬,五萬習水戰,五萬習騎射,五萬習步擊。還選一萬輕驃善戰的往來策應。還選軍中有力能舉重五百斛的,披了鐵鎧,畫著朱碧彪文,只留出兩個眼珠子,都給與砍馬大刀,站在陣前,專砍敵軍馬足,名叫鐵人軍,望去宛如神兵一般,就派左虎衛陳魁統轄鐵人軍。金廈兩島,只派前軍提督黃廷,跟兵官洪旭、戶官鄭泰兩個留守。不上一個月,水陸馬步操練都已純熟,於是擇日祭旗出發。甘輝堅請等候滇中命令。成功道:「會師也無非牽制他們兵勢的計劃,現在兵馬雲集,日費萬金,難道倒好遷延觀望,自老其師不成?」
335 忽報張煌言到,成功接進。煌言道:「聽到王爺興師恢複,特來相助。」
336 成功大喜,當下就命中軍提督甘輝為前部先鋒,馬信、萬禮為第二隊,親統大眾為合後,請張煌言為監軍,祭旗鳴炮,揚帆北上。偏偏老天不做美,行到羊山,遭著颶風,雷鳴水吼,浪湧如山,撞沉了十多號巨船。
337 於是只好到舟山暫時停泊,修理帆楫。忽接警報,清兵三路入滇,成功道:「勢迫如此,何能再緩?」
338 立令揚帆北進。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不過一月開來,長江一帶,盡都豎立朱明旗號,聽受成功命令。
339 封疆清吏聊銜上章告急。世祖忙著召集文武會議,議了半天,也並沒有什麼高妙的法子。世祖急極,下旨御駕親征。次日臨幸南苑,校閱六師。傳旨滿漢各王,盡都隨駕。這日天氣清朗,世祖駕到時,皇族各王公、滿漢各大臣、馬步各將弁,都已齊集。從早至晚,整整操閱了一整天。鼓角喧天,旌旗蔽日,八旗勁旅,馳驟往來,不異活虎生龍。世祖十分嘉許。操畢回宮,內監遞進江南捷報,才知崇明總兵梁化鳳,已用奇計把鄭成功擊走,鎮江、瓜州盡都克複,並擒斬敵將甘輝、潘庚鐘等十多名。現在成功已經退回海島去了。世祖喜極,親書上諭,拔升梁化鳳為江南提督,並飭圖形進覽。
340 清朝入關到今,經過一十七個春秋,智取豪奪,得寸進尺,一半是人力,一半是天助,大難刪夷,山河總算一統。幾位善拍馬屁的開國大忠臣,便商量著上尊號,進賀表,乾那粉飾承平的勾當。內中要算洪承疇、金之俊最為起勁。這日,是順治十八年正月初六日,之俊擬了一篇賀表稿子,自己看過,十分得意,遂袖著到洪承疇家裡來就政。一見面就道:「亨翁,我有一篇文字,你瞧瞧可用不可用?」
341 承疇先不觀看,用袍袖把昏花老眼揩了兩下,然後逐字逐句仔細瞧了一過,笑道:「好極了!落筆大方,頌揚得體。」
342 之俊道:「別是過獎麼?」
343 承疇道:「我倒是實話呢。本朝的大手筆,第一自然要推著範文肅公,太祖太宗的廟號,列聖的年號,本朝的國書,盛京宮闕的名兒,以及各王公封號,哪一項不是他老人家一手撰出來的。
344 自從他老人家去了世,我接著辦,終覺不甚妥貼。要找個幫手,一竟沒有找到,卻不道今天倒找著了。」
345 之俊問是誰。承疇笑道:「還有誰,就是你。將來少不得還要借重呢。」
346 之俊才待回話,聽得一陣腳步響,兩個家人匆匆奔人,報說皇上晏了駕,各位王爺、公爺、貝勒爺、貝子爺都入內哭臨去了。承疇、之俊都嚇一跳。正是:龍驤虎躍,方矜射虎之能;地拆天崩,倏召普天之痛。
347 下文三藩稱變,二將爭功,康熙皇南巡訪父,年羹堯北上觀光,立皇嗣移花接木,謀大統煮豆燃箕,燭影斧聲,案疑千古,神蹤鬼跡,秘絕人寰。求香妃興師征回紇,訪生父御駕幸江南;千叟宴帝室慶升平,八卦教草莽興革命。這些節目,具待下集書中,再行披露。諸君恕罪,小子告別,《清史演義》初集完。
348 第二十一回  萬眾高呼戴真主 三藩跋扈隱禍伏
349 前集書中,說到金之俊撰好賀表,正在洪承疇家裡斟酌損益,忽地頭頂上一個焦雷,報說世祖龍馭上賓,金、洪兩人呆了半晌。家人問道:「老爺可要套車?」
350 連問兩遍,承疇才如夢初醒,向之俊道:「昨兒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會這麼?
351 」之俊道:「真是想不到的事!」
352 承疇回頭,問車套好沒有,家人回已經傳話出去了。承疇道:「金老爺是坐了車來的?」
353 之俊介面道:「我有車的。」
354 於是,金、洪兩人坐車到東華門,步行人內。聽得裡頭哭聲撼山震岳相似。兩人忙忙趕進,隨班號哭了一陣。退班出來,到偏殿裏,見各王公勛戚已擠了半屋子。幾個認識的,就過來招呼。才談得三五語,一個內監匆匆進來,向承疇道:「洪閣老,我們王爺請你過去。」
355 承疇認得是信郡王賓了天,第一樁要緊事情,就是開讀遺詔。中原的儀注,我們都不很熟悉。你是前明做過官的人,經過得多,就派你充捧冊大臣好不好?」
356 承疇一口答應。當下,鐸尼又派了幾位漢臣,請出大行遺詔。按著儀注,宣讀過了,就冊立皇三子玄燁為皇帝,是為清聖祖,擬定年號叫康熙,即以明年為康熙元年。這清聖祖年齡通只八歲,八歲的孩子,懂得點子什麼。一應朝章國政,都聽鐸尼、洪承疇等主持罷了。但有一樁奇怪處,這孩子年齡雖小,福澤倒很不小,登位得沒有幾時,就把大明朝永歷皇帝,生擒活捉,中原的冠裳,大明的國號,從此煙消雲散,影跡無存。
357 你道這是哪一位建的奇勛?原來就是兩代勛臣,一朝柱石,平西王吳三桂吳大將軍。先是永歷皇帝遁人緬甸之後,李定國、白文選統著殘卒,只在孟良木邦跟緬人哄鬧,所以清朝倒並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幾位議政大臣,議要裁兵節餉,世祖叫詢問吳三桂。三桂複奏,有渠大魁不翦,三患二離一疏,略稱「李定國、白文選以擁戴為名,引潰家窺我邊防,患在門戶。
358 土司反複,惟利是趨,一被煽惑,患在肘腋。投誠將士,軫念故主,聞警生心,思在腠理。滇中米糧騰踊,輸挽耕作,因荒逃亡,養兵難,安民亦難,惟有剿盡根株,才可一勞永逸。」
359 世祖遂派內大臣愛星阿為定西將軍,率兵會剿。三桂獨出奇謀,一面催兵前進,一面飛檄緬王,叫他獻出永歷帝來。順治十八年十二月,三桂兵入緬境,扎營在舊晚坡。緬王嚇得要不的,忙遣緬相錫真,持著貝葉文,到清營投降,一面派兵護送永歷帝出境。永歷帝自知不免,遂親筆寫信一封,叫人到清營投遞,其辭道:將軍新朝之勛臣,舊朝之重鎮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
360 烈皇帝之於將軍,可謂甚厚。詎意國遭不造,闖賊肆惡,突入我京城,珍滅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殺戮我人民,將軍志興楚國,飲泣秦庭,縞素誓師,提兵問罪,當日之本哀,原未泯也。
361 奈何憑借大國,狐假虎威,外施複仇之虛名,陰作新朝之佐命。
362 逆賊授首之後,而南方一帶土宇,非複先朝有也。南方諸臣,不忍宗社之顛覆,迎立南陽。何圖枕席未安,千戈猝至。宏光珍把,隆武就誅,僕於此時,幾不欲生。猶暇為社稷計乎?諸臣強之再三,謬承先緒。自是以來,一戰而楚地失,再戰而東粵亡。流離驚竄,不可勝數!幸李定圖迎僕於貴州,接僕於南安。自謂與人無患,與世無爭矣。而將軍忘君父之大德,圖開創之豐功,督師入滇,覆我巢穴。僕由是渡沙漠,聊借緬人以固吾圉,山遙水遠,言笑誰歡,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性命於蠻服,亦自幸矣。乃將軍不避艱險,請命遠來,提數十萬之眾,窮追逆旅之身,何視天下之不廣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獨不客僕一人乎?抑封王錫爵之後,猶欲殲僕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櫛風沐雨之天下,猶不能貽留片地,以為將軍建功之所。將軍既毀我室,又欲取我子,讀鴟珫之章,能不慘然心惻乎?將軍猶是世祿之裔,即不為僕憐,獨不念先帝乎?
363 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獨不念已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於將軍,僕又何仇何怨於將軍也!將軍自以為智,而適成其愚;自以為厚,而反覺其保奕祀而後,史有傳,書有載,當以將軍為何如人也!僕今者兵衰力弱,煢煢孑立,區區之命,懸於將軍之手矣。如必欲僕首領,則雖粉身碎骨,血濺蒿菜,所不敢辭。若其轉禍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與太平草木,同沾雨露於聖朝,僕縱有億萬之眾,亦付於將軍,惟將軍是命。將軍臣事大清,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364 此信去後,也不見什麼動靜。隔了兩天,永歷帝正在太後跟前定省,忽聞帳外呼噪喧天。內監飛報:「緬將帶兵進來,不知是何意思?」
365 太后、皇帝,一齊失色。只見掌院太監,又進來報說:「緬將闖入寢宮來也。」
366 永歷帝抬頭,見那緬將穿著皮甲,佩著銅劍,滿臉笑容地進來。見過駕,隨奏:「晉王兵到,敬請大皇帝起駕!」
367 永歷帝才要問話,緬將指揮道:「快進來請駕起行!」
368 隨見七八十個緬兵,蜂擁而入,不問情由,把永歷帝與太后中宮,迎神賽會似的就椅子上抬著就走。眾妃嬪號哭跟隨,始終不舍。
369 此時永歷帝宛如在雲裏霧裏,被他們抬著,也不知經了幾多時,行了幾多路,忽然畀入一坐營帳裡頭。眾緬兵放下自去,另有一班韃子般的人,上來服侍。永歷帝問這裡是什麼所在,服侍的人回奏,是平西王前鋒高得捷營帳。永歷帝只嘆了一口氣。此時,三桂標下各官進見的,叩頭跪拜,總算還守著規矩。
370 一會子三桂進營,長揖不拜。永歷帝問是誰,三桂見了永歷天帝般的儀容,心裡早驚悸起來,哪裡還回得出半句一字。等到第二遍問時,不覺雙膝跪倒,伏在地上,宛似犬兒一般。永歷帝問之再四,三桂顫著聲道:「罪臣吳、吳、吳三桂。」
371 永歷帝道:「原來你就是吳三桂,好個能幹的人兒。朕今兒才認識你。你做事果然能幹,只是太刻薄點子。」
372 說到這裏,嘆氣道:「事到如今,那也不必說它了。朕原本是北人,要回到北邊去,瞧一瞧祖宗的十二陵寢,然後就死。你能夠照辦不能夠?」
373 三桂顫著聲應道:「能夠辦到。」
374 永歷帝道:「這麼很好,你去罷!」
375 三桂伏在地上,面如死灰,汗流浹背,哪裡還能夠動彈!
376 手下人挽著出帳,三桂一面揩額上的汗,一面向手下人道:「我在百萬軍中,殺出殺進,也沒有什麼害怕。今兒見了他,竟會這個樣子,連我自己也不會知道。光景天威咫尺的話,不全虛的,從今後倒不敢見他了。」
377 次日,奏凱北旋。永歷帝與東宮都騎著馬,太后與中宮都乘著四人肩輿,宮眷都騎從。行不到十里,滿漢各軍,一齊都變起來,統兵官彈壓不下,飛報三桂,三桂也慌了手腳。原來,滿漢各兵,從沒有見過真天子,現在瞧見永歷帝這麼的儀表,這麼的氣度,宛如西方佛祖,玉闕天皇,不由欽服得死心塌地。
378 十多萬人,不約而同地跪倒馬前,高呼起「萬歲」來。頓時山鳴谷應,動地震天,一片都是「萬歲、萬歲、萬歲」的聲音。
379 三桂大驚失色,忙與心腹計議,把永歷帝迎入大隊,換乘軟輿,一面用好言撫慰眾兵,一場大禍,處置得霧解冰消。三桂初意,原要把永歷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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