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後閱月而慎卿事發。顧慎卿者,烏龍會劇者也,為徐宦家奴。老而黠,索為衙蠹,販私鹽,行不法。烏龍會起,遂奉為謀主,其子婿皆拳勇。部下與東西分割為帝,慎卿主東,而西之悍者不如東,豺虎成群。最橫者莫如金孟調一事。金亦徐奴,家千金,已蚤世;其妻陳氏一嫠婦,可立噉也。某日晚,忽鳴鑼聚眾曰:「有不出兵者,眾誅之!」於是合鎮持竿走,共數千人,過陳氏門,即大噪,合鎮破膽。未至金氏門,即聲言草薙乃已;復有從中為調人者,謂必千金可解。斯時性命懸庖廚,即立許。過其門,復移頓良久方去。次日,則白米三百石、白金六百,狼藉於市。前諸武弁以此脅之,得賄若干。而李州守亦得其詳,欲借此逼其金,遂發一朱單,拘至官,責二十五,監繋數日。行金上下,共費千金,遂釋。未幾而吳總府者鎮安東,以搏擊為名,廉得其假官劫詐情。蓋顧慎卿於八月後懼人訐發其私,行金上下,假借武弁名色以箝制人心。而吳總府者知之,突差數健卒並裨將一員至沙溪。時顧方出外,即縛其子至舟中,而慎卿方從外洋洋歸,其妻痛詈之,遂自赴舟中就縛。既至州,吳總府鞫之,責五十,繋獄待訊。總府欲置之死,而被害民人無一證者,後竟不死,竄居常熟。 |
40 | 王之仁者,崇禎朝為吳淞總戎。宏弘光當璧,移入寧、紹間,統水師海口,組練千餘,皆稱勁甲,為東南一巨鎮。我朝既下江南,至丙戌夏,統大兵渡錢塘,郡中望風倒戈,王公方欲整師為螳臂計,移兵海口,磨厲俟之。而颶風忽發,巨浪如山,兵艘皆飄泊震盪,散析無存。王公知事不諧,仰天長歎,乃手縛妻子數十人沉之大江。單身走吳門,詣土御史,責其背國,且謂吾不即死,然貪數日活,乃欲大罵洪內院、小罵土軍門,然後歸身斧鑕,使天地間男子一吐不平耳。遂洋洋走金陵,見洪承疇,其所以責之者,一如土御史。洪憫而欲官之,又勸其作黃冠隱,王大笑曰:「吾若欲求活,茫茫大地,豈無一穴,乃向汝作此醜事耶?」居無何,金陵頑民有欲效劉盆子故事者,一時煽起,公以人望居城中,遂無活理。使群卒擁出,以亂刀斫死,殯之雨花臺僧舍中。 |
44 | 洪承疇者,閩人,萬曆丙辰進士。崇禎朝為大司馬,總督諸道兵,與我朝戰。陣潰,疑洪亦陷沒矣,天子震悼,賜祭九壇,立碑於其戰死之地,所以議恤、議贈者甚厚,而洪公竟不死。當戰敗,為大兵席捲而去,乃死心事清,寵倖在人臣之右,當時之士大夫竟無一知者。及新天子平江南,公以內院大臣鎮撫江寧,人方知其不死,無不嘖嘖驚怪。而石齋黃公之起義也,逮至江寧,面責之曰:「若豈洪承疇耶?如果洪承疇者,則當年戰死,天子且為祭九壇矣。若等故從北方來,獨不見穹然道左者『洪承疇碑』,而安得冒若名耶?」是時洪汗簌簌下,幾不能仰面,而黃公卒死。後洪還朝,旋統大師剿撫秦、楚,勳名富貴,當時無兩。 |
45 | 野史氏曰:方洪之釋褐為進士也,實惟丙辰。時天命皇帝方以一旅起事,三韓以北,蛟龍欲起;而不知佐命元臣已於唱名五色雲中見之。君臣遇合,如磁引針、如薪引火,真宰潛召,異哉!我朝之初入中國也,衣冠一仍漢制,凡中朝臣子,皆束髮頂進賢冠,為長袖大服,分為滿漢兩班。有山東進士孫之獬,陰為計,首薙髮迎降,以冀獨得歡心。乃歸滿班,則滿以其為漢人也,不受;歸漢班,則漢以其為滿飾也,不容。於是羞憤上疏,大略謂:陛下平定中國,萬事鼎新,而衣冠束髮之制獨存漢舊。此乃陛下從中國,非中國從陛下也。於是削髮令下,而中原之民,無不人人思挺螳臂、拒鼃鬥,處處蜂起。江南百萬生靈盡膏野草,皆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貪慕富貴;一念無恥,遂釀荼毒無窮之禍。至丁亥歲,山東有謝遷奮起,攻破州縣,入淄川城,首將之獬一家殺死,孫男四人,孫女、孫婦三人,皆備極淫慘以斃。而之獬獨縛至十餘日,五毒備下,縫口支解。嗟乎!小人亦枉作小人爾。當其舉宗同盡、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鐵鑄不成一錯也。 |
54 | 吾婁風俗極重主僕,男子入富家為奴,即立身契,終身不敢雁行立;有役呼之,不敢失尺寸;而子孫累世不得脫籍。間有富厚者,以多金贖之,即名贖而終不得與等肩。此制馭人奴之律令也。然其人任事,即得因緣上下,累累起家為富翁,最下者亦足免饑寒;更借托聲勢,外人不得輕相呵,即有犯者,主人必極力衛扞。此其食主恩之大略也。乙酉亂,奴中有黠者,倡為「索契」之說,以鼎革故,奴例何得如初,一呼千應,各至主門,立逼身契。主人捧紙待,稍後時,即舉火焚屋,間有縛主人者。雖最相得、最受恩,此時各易面孔為虎狼,老拳惡聲相加。凡小奚細婢在主人所者,立牽出,不得緩半刻。有大家不習井竃事者,不得不自舉火。自城及鎮、及各村,而東村尤甚,鳴鑼聚眾,每日有數千人鼓噪而行。群夫至家,主人落魄,殺劫焚掠,反掌間耳。如是數日而勢稍定。城中倡首者為俞伯祥,故王氏奴,一呼回應,自謂功在千秋,欲勒石紀其事。但許一代相統,不得及子孫,轉控上臺。而是時新定江南,惡一代之言不祥,斥之,自是氣稍沮。屬浦君舒用事,恨其為罪首,忽一夕牽出斬之,而天下始快。迨吳撫台至州,州中金姓以亂奴控,斬一人,重責四人,又懸示不許復叛,而主僕之分始定。 |
76 | 吳下錢糧拖欠,莫如練川。一青衿寄籍其間,即終身無半鏹入縣官者。至甲科孝廉之屬,其所飽更不可勝計。以故數郡之內,聞風蝟至,大僚以及諸生紛紛寄冒,正供之欠數十萬。會天子震怒,特差滿官一員至練川勘實。既至,危坐署中,不動聲色,但陰取其名籍,造冊以報。時人人惴恐,而又無少間可以竄易也。既報成事,奉旨即按籍追擒,凡欠百金以上者一百七十餘人,紳衿俱在其中,其百金以下者則千計。時撫臣欲發兵擒緝,而蘇松道王公紀止之。單車至練川,坐明倫堂,諸生不知其故,以次進見。既集,逐一呼名,叉手就縛,無得脫者,皆鋃鐺鎖繋。兩隸押之至郡,悉送獄,而大僚則繋之西察院公署。此所謂一百七十餘人也,其餘猶未追錄。原旨械送都下,撫臣令其速行清納,代為入告,即於本處發落。於是旬日之間,完者十萬。猶有八千餘金,人戶已絕,無從追索。撫臣仍欲械送,道臣王公及好義鄉紳各捐金補償,乃止。然額課雖完,例必褫革,視原欠之多寡,責幾十,枷幾月,以為等殺,今猶未從決遣也。獨吾友王惟夏,實繋他人影立,姓名在籍中;事既發,控之當道,許之題疏昭雪,惟夏亦謂免於大獄。不意廷議以影冒未可即信,必欲兩造到都合鞫。於是同日捕至府,後其餘免械送,惟夏獨行。 |
81 | 撫臣朱國治,既以錢糧興大獄,株連紳衿萬餘,又殺吳郡諸生一二十人,知外人怨之入骨,適以丁憂罷。故事:隸旗下者,例不丁憂,守喪二十七日即出視事。公守喪畢,具疏請進止,朝議許其終制。另推新撫韓公世琦尚未蒞任,朱恐吳人為變,倉猝離任,輕舟遁去,吳中為幸。朝議以大臣擅離汛地,擬降五級,而嚴旨切責,革職為民。 後於康熙十一、二年,復撫滇中。值吳三桂變,提去開膛梟示。 |
87 | 祖大將軍鎮吳,凡吳之為不法者,悉鬻身于其部曲,謂之「投旗」。既投之後,平日小嫌細忿,以片紙上之幕府,即率組練數十,以一鋃鐺鎖其人去,非破產不已。吾婁增城令王公子彥,一家奴名馬留者,小有憾於其主,挈其妻去之,不知其誰適。忽一日至婁,衣鮮服整,同伴皆韐韎武裝。有密報王者,率眾縛之;聞之貳守,繋於獄,其同伴逸去。不兩日,祖大將軍檄至,拘王父子,而並提貳守王公,馬留于獄中立出。其承檄一武弁,驕甚,寓僧寮,責供億百端,閉子彥於寓三日夕。凡家人舍中,兵弁絡繹搜緝,無不挈妻子遁去。子彥堂中,亦虎狼肆踞,其宅一空。於是上下行金,僅以身免;而更求要路,白之大將軍,得鞫其人,還之。然王仍許以不死。其人既歸,州守笞之五十。子彥繋之幽室,忽一日裂鎖逸出,不知所之,恐禍未艾也。是舉子彥廢金一千五百餘,而受辱受驚亦披猖極矣。同時聞風起者不可枚舉。州治之前,累累縛去者無數。有小怨在人者,恒惴惴不自保。至有大家閨婦不得意於夫,亦欲投旗,令人絕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