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欽定四庫全書 |
2 |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五十三 |
3 | 王世貞撰。 |
4 | ○說部 |
5 | △藝苑巵言附録二 |
6 | 自張懷瓘以十體斷書》,一曰古文,二曰大篆,三曰籀文,四曰小篆,五曰八分,六曰隸書,七曰章草,八曰行書,九曰飛白,十曰草鄭。昂論文字之大變,八一曰古文,二曰大篆,三曰小篆,四曰隸書,五曰八分,六曰行書,七曰飛白,八曰草書。其意蓋取程邈以後之隸與鍾、王之今楷合而一之。不然,則是取漢碑之隸皆屬之於八分,而單以隸為楷也。歐陽永叔以八分為隸,洪適因之,而豐道生直斥其妄據道生之意,以隸為八分,以真為隸也,是即吾所疑張、鄭之後說也。夫以分為隸,歐陽氏之誤小,以隸為分,以真為隸,豐氏之誤大也。為豐氏之說,大約與張、鄭同。其一曰隸書者,程邈為御史,以奏事繁多,篆字難成,乃用隸人佐書以赴急速官司刑獄用之。其二云次仲作八分書,謂入篆八分,存隸二分,是先有隸而有分固矣。其三,據《淳化閣帖》有邈天得一以清數語為據,此皆吾所不敢信之故也。閣帖所存邈數十字,略無二鍾古意,止是稍增一點一畫以行,恠如亢倉元命包假書填難字類耳。此李懷琳輩之所不為,而可據為邈書乎?又明言漢因行之,獨符印幡信,題署用篆,則此外皆用真隸書矣,而何自漢末以前無一筆也?歐、趙所書之碑,又何無一真隸而皆分書也?各碑既謂之分書,則其法正存,今何嘗入篆八分也?以吾所見,唯皇象天發神讖有五分之篆,蔡邕、夏承有四分之篆,疑此即所謂八分而八分,以其不易習,故少傅耳。衛恒所贊隸,勢如砥平繩直,規旋矩折,脩短相副,奮筆輕舉,離而不絕等語,亦自與正書不甚應,其為古隸無疑者。後閱陸子淵書輯云,秦興同天下之書,而李斯遂為世宗時,則趙高、胡母敬改省籀、篆同謂之小篆。程邈所上,務趨便捷,謂之隸書。王次仲分取篆、隸之間,謂之八分。自邈以降謂之秦隸。賈魴三倉,蔡邕石經諸作謂之漢隸,鍾王變體謂之今隸,合秦、漢謂之古隸,庾元威造為散隸,羲、獻復變新奇,別以今隸謂之楷法。黃庭、樂毅謂之小楷。史游解散隸體謂之章草,張伯英之法謂之草書,衛瓘復採芝法,兼乎行書,謂之槁草,羲獻之書謂之今草。構結微眇者謂之小草,復有所謂游絲之草。宋蔡襄為飛草,謂之散草。劉伯昇小變楷法謂之行書,兼真謂之真行帶草謂之草行。蔡邕所作,輕微大字謂之飛白,自餘諸體以類生矣。蓋自是而隸,與八分之說始明。然謂羲獻複變新奇,別以今隸,謂之楷法,此語覺贅。蓋受禪勸進即鍾氏之古隸也。《尚書宣示墓田丙舍戎路表》即鍾氏之今隸也,羲獻不過增華耳,古隸亦非鍾造,東漢以後碑刻皆如之,特鍾氏入妙耳。飛白即古隸今隸,蕭子云頗作篆,皆大書用箒筆輕拂,過或有帶行者,其體若白,而勢若飛,今亦不傳矣。後世有以草書作雙絲,下中露白者為飛白,極可笑。吾三十時為餘定州,作飛白歌,蓋從俗之語也。今人稱真草隸篆,雖失作者之意,然古隸今隸,方圓勁婉,體自難合,拆為真隸,似亦未為不通。 |
7 | 吾衍曰:秦隸者,程邈以文牘繁多,難以用篆,因減小篆為徑用之法,故不為體勢。若漢欵法篆字相近,非有批法之隸也。即是秦權、秦量上刻字人多不知,亦謂之篆。八分則漢隸之未有,挑剔者比秦隸則易識,比漢隸則微似篆。若用篆筆作,漢隸則得之矣。由此而言,則次仲所成八分,恐存隸八分,就篆二分也衍之此論,一洗懷瓘千古之疑,盡闢豐氏恣談之陋。 |
8 | 衍又曰:隸書人謂宜扁殊不知妙,不在扁挑拔,平硬如折刀頭,方是漢隸衍此語尤合作正受禪勸進之所以妙也。近代文徵仲得之瘦,而恠者韓擇木也,豐而扁者,唐玄宗也,拙而醜者,朱恊極也。 |
9 | 沈存中云:古人以散筆作隸書,謂之散隸。近歲蔡君謨又以散筆作草書,謂之散草,或曰飛草。其法皆生於飛白。 |
10 | 章草,古隸之變也。《行草》,今隸之變也。「芝旭草」,又行草之變也。 |
11 | 行書有二,有真帶行者,如右軍、蘭亭、霜寒、來禽官奴之類是也。「正行配者,右軍旦極寒雪,晴晩復是也。 |
12 | 毒熱尊體何如?奉橘夫人平康蔡家賓至愛鵞、蘄茶,晩復毒熱,有以為唐文皇臨者,夫人平康蔡家賓有以為後人書者,理俱有之。 |
13 | 道生云:雙鉤懸腕,讓左側右,虛掌實指,意前筆後」,此古人所傳用筆之訣也。如屋漏雨如璧拆,如印印泥如錐,畫沙如折釵股,古人所論作書之勢也。然妙在第四指得力,俯仰進退,收往垂縮,剛柔曲直,縱橫轉運,無不如意,則筆在畫中,而左右皆無病矣。此法鍾、王之後,唯藏真得之為多。庶幾於是者。唐則伯、施信本、登善、虔禮、紹京泰和伯高清臣誠懸五季,則景度重光,宋則君謨、元章,元則子山、子昂,本朝則仲珩、貞伯、希哲、徵仲數人而已。 |
14 | 按:伯施者,虞也。信本者,歐陽也。登善者,禇也。虔禮者,孫也。紹京者,鍾也。伯高者張也。泰和者李也。清臣者,顏也。誠懸者柳也。景度者,楊也。重光者,後主也。君謨者,蔡也。元章者,米也。子山者,庫庫也。子昂者,趙也。仲珩者,宋也。貞伯者,李也。希哲者,祝也。徵仲者,文也。豐於唐不取知章,季海父子,宋不取子瞻魯,直元不取,伯機明不取南宮,履吉當別有意。 |
15 | 鍾太傅解散,古隸而為今隸。然張芝草書,是今隸之變。觀其行筆可知,則太傅之前,如曹師諸公,亦已作今隸,但非程邈體耳。 |
16 | 先民有言:用筆不欲太肥,肥則形濁,不欲太瘦,瘦則形枯,肥不剩肉,瘦不露骨,乃為合作。又不欲多露鋒,芒露鋒芒,則意不持重。又不欲深藏圭角,藏圭角,則體不精神」。斯言當矣。愚以謂如不得已,則肉勝不如骨勝,多露不如深藏,猶為彼善也。 |
17 | 語云:「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性情。草以點畫為性情,使轉為形質,縱橫牽掣之,謂使鈎環盤紆之,謂轉向背得宜之謂點畫」。又云:「神彩為上,形質次之,隸以規為方,草則圓其矩。 |
18 | 鍾太傅云:「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衛夫人云:「意在筆前者勝,意在筆後者敗」。二語皆佳絕。若死蛇挂樹,踏水蝦蟇」語,絕不似右軍手中出也。 |
19 | 姜堯章云:「真多用折草,多用轉折,欲少駐駐則有力,轉欲不滯,滯則不遒。然而真以轉而後遒,草以折而後勁。懸針者筆欲極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繩,若垂而復縮之謂垂露。又引米老云:「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後能之。堯章可謂妙得筆理,而書實不稱何也? |
20 | 書家者云,「有功無性,神彩不生,有性無功,神彩不實」。又云:「小心布置,大膽落筆」。 |
21 | 大字促令,小小字舒令。大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寛,綽而有餘,此偏至之語,大須意會,不可典要。 |
22 | 梁武帝云:「點掣短則法擁尰,點掣長則法離澌,畫促則字橫,畫疏則形慢,拘則乏。勢放又少則純骨無媚,純肉無力少。墨浮澁,多墨,笨鈍。張長史傳此於顏平原而語少變」。 |
23 | 董內直曰:「左欲去吻,右欲去,肩指欲,實掌欲虛」。李萃曰:「虛掌實」。指緩紉急送意在筆前,字居筆。後黃山谷云:「心能轉腕,手能轉筆米」。元章云:「肉須裹筋,筋須藏肉」。皆臨池者所宜知也」。 |
24 | 李陽氷云:「點不變謂之布棊,畫不變謂之布,算方不變謂之?圓,不變謂之環」。此言篆法也,篆亦須變,況其它乎! |
25 | 聞之張敬玄云:「楷書把筆,妙在虛掌,運腕不宜把筆苦緊。然大令小時作書,右軍從後掣其筆,不得,非耶?」曰:「此有力也,非苦緊也。顏、柳自有力,二王化於力者也。習顏、柳者未免苦緊習,二王者不妨虛。 |
26 | 和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潤色,出沒須有倚伏,開闔藉乎陰陽,一畫之間,變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衂挫於豪芒。一畫失所,如壯士之折一肱。一點失所,如美女之眇一目。 |
27 | 取蘭亭之半以參宣示,則華實配矣。取化度之半,以參廟堂,則方圓恊矣。 |
28 | 書家者,流稱鍾、張、羲、獻古雅之士,往往左袒鍾、張、華、俊之儔,則必服膺羲、獻。今合諸家之論,可以類推。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存」。又云:「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羊欣云:羲之便是小推。張不知獻之自謂云何?又云:張字形不如右軍,自然不如小王。謝安嘗問:子敬:君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勝。安云:物論殊不爾。子敬答云:世人那得知梁武帝云:世之學者宗二王。元常逸跡,曾不睤睨。羲之有過之之論,後生遂爾。雷同元常謂之古肥,子敬謂之今瘦。張芝鍾繇巧趣,精細殆同。機神肥瘦,古今豈易致意。逸少至學鍾書,勢巧形密,及其獨運,意疏字緩,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猶逸少之不迨元常。學子敬者如畫虎也,學元常者如畫龍也。陶貞白答梁武帝云:伏覽書論,使元常老骨,更蒙榮造。子敬懦肌不沈泉,夜逸少得進退其間則玉科顯然可觀。又云:比世皆高尚子敬,海內非惟不復知有元,常於逸少亦然。今奉此論,自舞自蹈,未足逞泄日月。願以所摹竊示洪遠。思曠。此二人皆是拘思者,必當仰贊踊躍,有盈半之益。蕭子雲上武帝啟云:臣昔不能拔賞,隨世所貴,規模子敬,多歷年所,始見敕旨論書》一卷。商略筆勢,洞達字體。又以逸少不及元常,猶子敬不迨逸少。因此研思,方悟隸式,始變子敬,全法元常。庾肩吾云:張工夫第一,天然次之。鍾天然第一功夫次之,王功夫不及張天然。過之天然,不及鍾功。夫過之唐太宗云:鍾雖擅美一時,亦為過絕。論其盡善,或有所疑。至於布纎濃,分疏密,霞舒雲卷,無所間然。但其體則古而不今,字則長而逾制。語其大量,以此為瑕。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其枯樹也,雖槎枿而無屈伸。其餓隸也,則羈羸而不放。縱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畫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翔,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其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孫過庭云:「元常專工於隸書,伯英尤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餘真比真則餘草」。又云:「以子敬之豪翰,擅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
29 | 張懷瓘云:「若真書古雅,道合神明,則元常第一。若真行妍美,粉黛無施,則逸少第一若章草古逸,極致高深,則伯度第一,若章則勁骨,天縱草則變化,無方則伯英第一。其問備精諸體,唯獨右軍次至大令然。子敬可謂武盡善也,逸少可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 |
30 | 山谷云右軍似左氏,大令似莊周。 |
31 | 宋、齊之際,右軍幾為大令所掩。梁武一評,右軍復伸。唐文再評大令,大損若唐文之論,是偏好語不足以服大令心也。人謂右軍內擫,故森嚴而有法,大令外拓,故散朗而多姿法,自兼姿姿,不能無累法也。後人學右軍,終不能似,大令,已自逗漏。李北海、蘇眉山,趙吳興筆,然則大令之於右軍,直父子耳,不可稱伯仲也。 |
32 | 《抱朴子》曰:吳之善書者,則有皇象、劉纂、岑伯然、朱季平,中州則有鍾元常、胡孔明、張芝、索靖並用,古體俱足,周事飄乎若起鴻之乘勁風,騰鱗之躡驚雲。 |
33 | 按:《南史》謂劉休者,與王僧虔同省,而是時海內俱習。羊欣書以右軍跡涉輕微,多所不好,休獨重之,自是右軍之書複盛。後至梁武時,陶貞、白尚云:「比世皆高、尚、子敬,不復知有元常、逸少亦然」。然則右軍之書,得劉休而振,得梁武而著,得唐文而後大定,猶之顧凱之畫,亦至唐始定也。羊欣,學子敬者也,故武帝評子敬為河朔子弟,舉體充悅,然沓拖不可耐而評,羊欣如婢,學夫人舉止羞澁。是以文皇詆子敬為餓隸,而學敬元者,時人譏以為重儓。子敬餓隸敬元,已成重儓矣,然同一人書也。餓隸之與沓拖子弟,一瘦一肥母,乃太相抵牾歟? |
34 | 武帝評蕭思話書,仙人嘯樹,而張伯英如漢武好道憑虛,慾仙欲仙,尚未仙也。漢武欲仙,則又去仙遠也。伯英乃不如思話乎! |
35 | 梁武始重元常而下,子敬特許逸少,躑躅其間。觀陶隱居所云:「元常朽骨,更蒙榮造。子敬懦肌,不淪長夜。又 |
36 | 武云:「逸少學鍾,勢巧形密,及其獨運,意疏字緩。然則太平寺主臨池之趣,全在鍾也。及考竇臮《述書賦》云:「高祖叔達恢弘厥躬,泯規矩合童蒙」。張懷瓘《書品》云:「狀貌亦古,乏於筋力,既無奇姿異態,有減於齊高」。然則梁武之聲價不振,實以學元常之故也。學鍾、張殊極不易,不得柔中之骨,不究拙中之趣,則鍾降而笨矣。不得放中之矩,不得變中之雅,則張降而俗矣。 |
37 | 吾向者閱隋僧智果書,梁武帝評鍾司徒,字有十二種,意外巧妙,絕倫多奇。後又有鍾繇書,如「雲鶴遊天,群鴻戲海,行間茂密,實亦難過語,以為不應重下評意。所謂司徒者,繇子會也。及覽前輩題評,以十二種意外歸之太傅,吾竊非之。載閱繇父子本傳,繇不為司徒會加司徒,雖尋伏誅,而所稱司徒者必會矣。然又以梁武與陶隱居論書至數十,往復皆不及會,不應稱之若此。及閱袁昂本文所謂十二種云云,乃在啟內,勑旨具云如卿所評。臣謂鍾繇書氣密麗,若飛鳬戲,海舞鶴遊天等語,蓋重贊之也。此外又有武帝觀鍾繇書法十有二,意云,平直均密,鋒力輕快,補損巧稱,字外之奇,文所不書。然則袁昂之稱司徒十二種法,正謂繇也。吾家蓄太傅薦,季直表,黃初二年司徒東武亭侯,蓋是時華歆辭疾,繇實轉司徒,四年遷太尉,而歆復代之,史有脫漏故耳。二者實可相證,因記於此。 |
38 | 鍾太傅七十六,其子司徒僅四十五,右軍五十九,子大令四十三。天假以年,果不勝尊公乎?曰:不爾。格已定矣,假之年有小變而不能有所加也」。 |
39 | 右軍之書,後世摹仿者僅能得其圜密,已為至矣。其骨在肉中,趣在法外,緊勢游力,淳質古意不可到,故智永、伯施尚能繩其祖武也。歐、顏不得不變其真,旭素不得不變其草。永施之書,學差勝筆,旭素之書筆,多學少學,非謂積習也,乃淵源耳。 |
40 | 顏書貴端,骨露筋藏。柳書貴遒,筋骨盡露。旭素之後,不得不生■〈〈工幾〉,上言下〉光高閑、顏、柳之餘不得不生,即之溥光。智永伯施有書學而無書才。顛旭狂素有書,才而無書。學河南、北海,有書姿而無書。禮平原誠懸有書,力而無書度。 |
41 | 楊用脩云:「張旭妙於肥藏,真妙於瘦。以予論之,瘦易而肥難,用修此語,未必能真知書者,筆肥則結構易密,筆瘦則結構易疏。此瘦難而肥易也。唯是既成之後,瘦近勁勁,近古肥易,豐豐近俗耳。伯高之所以妙,在肥而不肉也。 |
42 | 僧亞棲云:「書貴能變,方自成家,王右軍變白雲。歐陽詢變右軍,柳公權變歐陽此殆是囈語。白雲先生何人,亦未有書跡存世。蓋右軍偶一言之,大抵托辭耳。歐陽書法實一變,然非變右軍,若柳之於歐、法少變而意故不變也。 |
43 | 山谷雲王右軍初學衛夫人小楷不能造,微入妙。其後見李斯、曹喜、篆、蔡邕隸八分,於是楷法妙天下,張長史觀古鍾鼎,銘科斗篆,而草聖不愧右軍父子《易》有云:「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 |
44 | 五代時,楊少師、凝式黃魯直極重之,謂為「散僧入聖,又謂可繼顏魯公、釋懷素楊,於今隸極拙魯直所推行草耳。而餘見其一二行皆不甚合作,聞朱象玄有《韭花帖》甚佳,未及見之。 |
45 | 宋初,王待詔著宋宣靖、李西台、蘇參政,皆稱名書家者,然不甚得法。山谷評待詔如小僧縛律,西台如講僧參禪,然待詔猶有晉人意。范文正《伯夷頌見推,亦以其人耳。杜祁公、蘇長史皆學懷素杜,瘦而生蘇,瘦而弱,第覺玉潤,微勝氷清。蔡忠惠略取古法,加以精工,稍滯而不大暢。蘇文忠正行出入,徐浩、李邕擘窠大書,源自魯公,而微欹近碑,側記行草,稍自結構,雖有墨豬之誚,最為淳古。《黃山谷大書,酷仿瘞鶴狂草,極擬懷素,恣態有餘,儀度少乏。米元章源自王大令禇,河南神采,奕奕射人,終愧大雅。是四君子者,號為宋室之冠,然小楷絕響矣。山谷推王文公書似楊少師、章敦有鍾王法,談者以為曲筆。蔡京、卞兄弟皆擅書名御府,法墨妙畫,皆其評跋。彼人縱極八法,無取一長,況未必耶? |
46 | 唐文皇以天下之力,募法書以取天下之才,習書學而不能脫人主面目,玄徽亦然。智永不能脫僧氣,歐陽率更不能脫酸饀氣。旭素顏、柳、趙、吳興不能脫俗氣,南晉、宋、齊之間,可以脫矣。 |
47 | 宋齊之際,人語曰:「買王得羊,不失所望」。蓋時重大令,而敬元為大令,門人妙有大令法者也。中睿之季,時人語曰:「買禇得薛不落節」。蓋時重河南,而少保為河南甥,妙有河南法者也。二事可謂切對。 |
48 | 李北海在唐人書品中,不甚烺、烺,而趙文敏法之,便自名世,北海傷佻。然自雅文敏稍,穩然微俗。眉山亦嘗學北海,不如其學平原也。孫虔禮《書書述》謂其萬字一類,風行草偃,輕之也至矣。今所書書譜,令後人極力摹仿,尚自隔塵,以此知古人不可及也。 |
49 | 子瞻似顏平原故極口平。原魯直效瘞鶴,故推尊瘞鶴。元章出禇河南,故左袒河南、河南。楷似行然。自有楷平原草,似楷然。自有草李北海、楊凝式及元章、魯直無楷矣。 |
50 | 米元章有書才而少書,學黃長睿,有書學,而少書才,以故評、隲古人,墨刻真贗,亦有相抵牾者。然長睿引證,各有據依,不若元章之孟浪也。如謂鍾太傅尚書,宣示為右軍,臨白騎,遂帖為大令。臨蓋不唯太傅宣示已殉王修葬,而開元中滑臺人家用右軍扇書,臨宣示大令,臨白騎二帖應募入內府,其事甚明。謂長風帖為逸少少年未變體書,蓋以右軍別帖有長風范母子語,可證也。此外辨右軍,自適得書,至慰馳竦耳,酸感至比。加下■〈疒帶〉、宰相安和、啖豆鼠、伏思嫂等闊別稍久,不得臨川。初月二日至前從洛白耳鯉魚夫人蔡家大小悉佳,闊轉阮公故爾。月半邊,欲遺書,大令玄度時來極熱,敬唯服油復面悲積。嫂等帖皆非真,或以辭氣太凡,或以書法非妙,或即其人其事駁之,俱當他。如辨江叔及藝韞多材,帖為唐高宗、衛夫人帖為李懷琳、禇遂良甥,無薛八侍中山河帖為枯樹賦中語。李斯書為陽氷。裴公碣內字,右軍備官而行,為唐人集。右軍書、賈曾送張說文,皆妙有事理,真書家董狐也。 |
51 | 米元章以閣帖、張伯英知汝殊愁及大令吾當托桓江州為張伯高書,黃伯思亦斷以為然,而云數往虎丘,祖希時面祖希張玄之字,大令時人以為伯高書,二王帖辭耳」。按此帖既有祖希時面語,與疾不退,至分張同結法,安知非大令縱筆耶?而必於伯高也?及考張懷瓘《書斷》,稱張融正兼諸體,於草尤工,齊、梁之際,殆無以過。或有鍳不至者,深見其有古風多誤。寶之以為張伯英書也,而拓本大行於世。又按融本傳,嘗對孝武帝曰:「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然則此書又安知非張融筆耶?王、米懸斷為伯高,不若吾之懸斷乎?愈光也。 |
52 | 伯英殊愁體太今而乏古大令疾不退至分,張筆過流而少節或以此疑,非二公書可也。元章論書,見右軍稍大而逸者,便以為子敬見伯英近今者與子敬近縱者便以為伯高藏真愚又推黃米之旨,謂伯高僅有章法而無變法,子敬僅有破體而無狂草,則不敢信也。按張懷瓘明言章草之書,字字區別,張芝變為今草,拔茅連茹,上下牽連,或借上字之下而為下字之上,奇形離合,數意兼包。唯王子敬明其心指,故稱一筆書者,起自伯英也。又云,伯英剏為今草,天縱尤異,率意超曠,無惜是非。至於蛟龍駭獸,奔騰拏攫之勢,心手隨變,窈冥而不知所如。又云子敬如蹴海移山,飜濤破嶽,懸崕墮石,驚電遺光,此豈非草聖之極耶?考前後書,亦未必似伯高。蓋伯高時有肥筆渇,筆不若是之勻和也。若托桓江州一書,又多逸少語,子敬亦不合書之覺,思光為近。至於右軍,雖結構緊密,而變化靈異,又不可以一節為拘也。楊用脩云古人例多能書,如管寜人但知其清節,而不知其銀鈎之敏。又引管寜別傳云,寜字畫若銀鈎及茅山碑云管寜銀鈎之敏是也。余固知其誤。按索靖字幼安,其章草法有銀鈎■〈蠢萬代春〉尾,及考陶隱居解真碑云,幼安銀鈎之敏,允南風角之妙,正謂索靖也。蓋管寜亦字幼,安用脩誤以為寜,遂併其姓名改之耳。考寜三國志注有高士傳,傳子諸書俱無銀鈎語。又云劉曜人知其獰凶,而不知其字畫之工,註見草書韻會。當是時,劉聰、劉曜皆能書,而聰之獰凶大出,曜上俱見本載記用,脩又誤以劉德升為劉景升,而云即表也。表初在黨人中,俊廚顧及之列,其人品之高可知,此尤可笑。 |
53 | 虞伯生謂坡、谷出,而魏、晉之法盡米元章、薛紹彭、黃長睿諸公方知古法,而長睿所書不逮所言,紹彭最佳,而世遂不傳。米氏父子最盛,行舉世學,其奇恠弊流金朝,而南方獨盛,遂有張于湖之險澁,張即之之惡謬極矣。此語大自有理。又獨稱吳說、傅朋書法深穩端潤,非近時怒張筋脈,屈折生柴之態。且謂至吳、越見傅朋書最多,皆隨分贊歎,圖來者稍知正法。今傅朋書世遂少見紹,彭號翠微居士。餘有其詩,數紙緊密藏,鋒得晉人意,惜少風韻耳。 |
54 | 《鐵圍山叢談》謂其父京善榜書,妙出四家之上。此雖曲筆,然亦必有可觀者。米芾元章自負以為前無古人,然是行筆,非真筆也。 |
55 | 用脩又云:南唐王文秉工小篆,不在二徐下。又有王逸老者,善篆與八分,其命名乃欲抗右軍,不知何代人,疑即文秉也。按陶九成《書史》,王升字逸老,號羔羊。居士草書,殊有旭顛轉摺態。宣和間,進所作草書,內庭稱之,用脩似未之見。新鄭高少師拱《藏東坡草聖醉翁亭記》並《石本跋》,細閱無一坡法,而渴筆遒逸,飛動中有正書卻近俗,吾斷以為逸老書。蓋南渡以後,諸公不能辦此元人卻不作此結法也。 |
56 | 自歐、虞、顏、柳、旭、素以至蘇、黃、米、蔡各用古法損益,自成一家,若趙承旨則各體俱有,師承不必已,撰評者有奴書之誚則太過。然謂直接右軍,吾未之敢信也。小楷法、黃庭洛神於精工之內,時有俗筆碑刻出李北海。北海雖佻而勁,承旨稍厚而軟,惟於行書極得二王筆意。然中間逗漏處不少,不堪並觀,承旨可出宋人上比之唐人,尚隔一舍。 |
57 | 楊又引《東坡跋》,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風味,故長沙法帖比淳化為勝。世俗不察爭訪,閣本誤矣。乃知潭帖勝淳化多矣,希白錢易也。按希白乃潭州僧希白耳,書家謂其有筆意而多率直,無縈迴縹緲之勢。楊以幼安為管寜,以希白為錢易,其孟浪殊可對也。 |
58 | 元人自趙、吳興外,鮮于伯機聲價幾與之齊,人或謂勝之極圓健而不甚去俗,鄧文原有晉人意而微近粗庫、庫子山有韻氣,而結法少踈,然是三人者,吳興流亞也。虞伯生差古雅鮮,于必仁朗朗有父風,揭曼碩父子美而近弱,張伯雨健而近佻柯,敬仲老而近粗,班彥功少頗遒爽,晩成惡札、龔璛、陳深輩皆長於題跋。倪元鎮雖微有韻而未成,長人或許以得大令法,何也?元鎮以稚筆作畫,尚能於筆外取意,以稚筆作書,不能於筆中求骨,詎宜以汎愛推之也? |
59 | 正鋒偏鋒之說,古本無之,近來專欲攻祝京、兆,故借此為談耳。蘇、黃全是偏鋒,旭素時有一二筆,即右軍行草中亦不能盡廢,蓋正以立骨,偏以取態,自不容己也。文待詔小楷,時時出偏鋒,固不特京兆何損法書解大紳豐人翁、馬應圖縱盡出正鋒,寜救惡札,不識丁字人,妄談乃爾,可恨可笑。 |
60 | 張即之非不遒勁,而粗醜俗,惡種種,可恨是顏柳之踈裔。辱家風者,解大紳張汝弼,非不圓熟,而踈軟村野種種可鄙,是旭素之重儓壞家法者。 |
61 | 臨書易得,意難得體,摹書《易》得,體難得意。臨進《易》,摹進難,離之而近者臨也,合之而遠者摹也。 |
62 | 《蒼頡》九篇,相傳是李斯。其第九章乃云狶信是陳狶、韓信、劉京是大漢西土。是長安右軍,少從丞相渡江,北蹤永絕。其題筆陣圖云:「北游名山」,比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鍾繇、梁鵠書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二體書,始知學衛夫人徒費年月。王著集《淳化帖》,有漢章帝書千字文》,紕繆如此,徒資嗢噱。 |
63 | 法書中有王右軍千字文》,昔賢作「笑端」,蓋知其為周興嗣撰,不應右軍預有之。然梁武帝命殷鐵石摹取右軍千字,命興嗣次韻,故當有右軍千文,非謬也。又有《衛夫人筆陣圖》後及右軍筆勢圖》一章,《筆勢論》十二章,昔賢皆辨其妄。然是六朝善書者擬作,苟能熟覽,思亦過半矣。 |
64 | 孫過庭云:樂毅論》則情多怫鬱,《東方贊》則意絕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蘭亭之興集。思逸神,超私門,戒誓情,拘志慘。愚謂此在覽者以意逆之耳。未必右軍作書時,預有此狡獪也。又云:「黃庭如飛天仙人,洛神如凌波神。女《曹娥碑》如幼女漂流於風浪間。朱長文作《續書譜》,而進石曼卿、蘇子美於妙退。裴行儉、孫虔禮、王紹宗、李邕、鍾紹京、韋陟、賀知章、裴休於能,吾未敢信也。 |
65 | 《閣帖真書自鍾、太、傅宣示外,獨有王世將、僧虔四疏啟耳。行草》。自二王外,獨有皇象、索靖及亮,白一紙耳,何也?以其體最古,雅不落塵也。 |
66 | 《顏魯公家廟碑》今隸中之有小篆筆者,歐陽蘭台道因碑今隸中之有古隸筆者,《皇象天發碑》分篆中之有章法者,《瘞鶴銘》行書中之有古隸者。 |
67 |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五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