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上年濟公在徑山遇著別峰長老,說道明年二月十五日應斷酒肉之緣。濟公聽了此語,藏之於心,見了酒肉之處,也漸漸有厭惡之意。其如人頭上見了濟公,便要將酒肉迎合他。濟公又是情面軟款之人,不好拒絕,只得見了也便用些,卻不似當初見了就吃,沒有想慕,一種饞態,看來十去八九。從是睦州化了木頭回來,向不在淨慈寺中,人頭上想念甚多。比如杜家畫得一幅神影,撞著機會,平空得了五十兩銀子。所以人上說著濟公,便也一分加敬,也懷著幾分利心。 |
2 | 一日,濟公走到清波門內雲居庵中,探望道友水心,不料水心閒游他出,濟公坐在庵門外茶棚之下等他。只見一個年少居士,手內持書一封,徑向濟公面前跪下。濟公連忙起問居士是誰?少年道:「我在庵內住了兩個月了。每日到城市中,打聽我師回否?昨日方聞我師化了木頭,已回淨寺三日,恐有正事,未敢造次。今日正要出城,適才見一個老者說道:『你終日尋濟公,那茶棚下坐的不是?』所以斗膽過來叩見。」濟公道:「你見我何為?」居士道:「小子講西堂之侄,姓徐,名道成,出家五六年,今欲剃度。師叔向小子道:『須往求淨慈寺書記濟公開疏,方有出身。』不料我師今日剛到庵來,也是道緣相湊。」濟公接書開看道:「我曉得了,但是寫疏舊例,不可無酒,如今我不大吃,只是一壺罷。」居士道:「此處不便,必須酒店中去。」濟公披了直裰,走出茶棚,竟到酒店坐下。 原來濟公到杭州,初次吃酒,就在他家吃起。今日重至店中,店家王公十分歡喜,先拿幾杯香茶吃了。小廝問道:「官人請濟公,可打多少酒?」居士身邊,止得五六文錢,躊躇不敢出手。正在窘迫之際,王公走將過來道:「濟公好幾年不到我家,今日東道卻是我的,不要居士費鈔,只要吃得盡歡,保佑我生意茂盛便了。」濟公指著居士道:「今日卻便宜你了。」居士道:「總總靠著我師福力。」王公討出酒來,葷菜隨後擺上。居士奉齋,只吃小菜陪著,一邊磨起墨來。就帶醉把疏頭寫著: |
3 | 本是居士身,要作比丘相。 |
4 | 祠部價難酬,袈裟又不周。 我勸徐居士,只好罷休休。 |
5 | 居士道:「我守了幾時,候得著我師,如何與我題得不尷不尬?再叫我尋個疏簿,卻是難了。」濟公道:「你今日沒錢請我吃酒,只好如此打發生活,將就去罷。」居士不覺流下淚來。王公道:「今日原說我請你,須要吃個撒花蓋頂,我心才喜歡哩。」濟公道:「既如此說,拿疏簿過來,我再添上兩句,自然你有好處。」濟公舉筆再揮道: |
6 | 出門撞著龐居士,一笑回來光卻頭。 |
7 | 居士又得了兩句,心竟稍寬,謝了濟公,並謝了王公,仍回庵內,謝了住持,走下山坡,穿出大井巷去。身上既寒,肚內又飢,又因疏頭寫得不暢,一路上低著頭顱,十分懊惱。胡撞將去,不料闖了王府丞的馬頭,喝聲拿住。徐居士只得跪下哀告道:「小道因往淨慈寺,浼濟顛和尚寫個疏頭,被他寫壞了,心中悶悶,因此走來衝了相公馬導,乞求相公饒恕。」府丞道:「取疏頭我看。」居士懷中取出呈上。府丞看了大喜,便令虞候帶進府內。府丞升堂,居士跪下。府丞道:「你真實有緣,昨日太后娘娘發下一百道度牒,未曾舍動,你卻好是頭名。」便教左右取一道,填了名字,付與居士,接過大喜,拜謝而去。 且說濟公捏了酒杯,興致複勃,王公卻又殷勤,盡著蕩出酒來。只是濟公之量,不及當初十分之三,便已胡塗上來,天已將暝,不說起身。王公打掃內房,便留住下。濟公道:「不必內房,就此便是安樂窩了。」言之未畢,鼾呼勃然,王公卻就地一條大板凳上,放倒睡去。主人把門關上,各自方便。睡到半夜,濟公卻見當初那個紅臉長人,就地上透將起來,把濟公頸子一把撳倒,口中道: 杜康杜康,惱亂天堂; |
8 | 易牙易牙,葷穢佛家。 |
9 | 言罷,袖中取出小刀一把,依舊將鼻子挑開,只見鼻子尖上一個紅蟲,長了兩片翼翅,往外飛了出去,仍舊把鼻子揉上幾揉,把濟公扶起。那長人依舊從地下縮得沒影。濟公連忙叫地方,亂喊四鄰,猛然驚醒,依舊是當初之夢。主人驚問道:「為何叫喊?」濟公道:「我連日辛苦,不料做此一夢,驚動你們。」乇公道:「想是你昨日吃酒不醉,以至於此。」濟公道:「明日是二月十五,我的酒肉之緣已滿,此時便覺酒氣衝人,十分厭惡之極。天已亮了,我卻要到黑觀音堂看個老友,就回淨寺去也。」言畢,竟披上直裰,走出城門。卻好遇著一只便船,船家見了濟公,即使扯他趁船道:「今日定有十分財喜。」濟公道:「劃船人日趁日吃,安得十分財喜?」船家道:「師父有所不知,今日九里松董齋公家,為了人命事,午後縣丞要去相尸。衙門中有許多人,勾合光棍,認親認眷,要去詐他。來來往往,都要坐我們的船,個個飽了,難道劃船的不要賺塊大的銀子?」濟公問道:「既是齋公,怎的打死了人?」船家道:「冤屈,冤屈。董齋公是忠厚人,偶然一個外路人,走到他家門首討碗茶吃,不料登時死了。地方光棍生起情來,裝親裝眷,硬証苦主,便有許多走來。可憐這齋公,本分一世,卻遭這場冤屈官司。」濟公一一聽在肚裏,便一腳跳上岸去,謝了船家,徑尋到九里松。 到了董家門首,只見許多人,隊進隊出,打點搭廠,鋪設尸場,圍屏坐褥,朱匣筆硯,十分撩亂。濟公走到死尸邊一看,卻是北人打扮。記得當初看過《藏經》,內有一段移尸神咒,暗中念了七遍,就往空處墳園之內,勾挕一個無主枉死孤魂,一手拿定,問他姓名生年月日,藏在袖中。走到董家門內,道:「這死的是我舍親,不要慌亂,待我沾親帶骨的叫他,魂醒也未見得。」眾人俱也讓開。濟公就向死尸耳邊叫道:「趙大哥,醒來,醒來。」約有七八十聲,只見那死人顏色紅活,手腳蠕蠕欲動。眾便道:「活轉來了,括轉來了。」濟公道:「你們莫要亂嚷,恐驚了魂。」眾人俱也安靜。不及兩個時辰,那人翻身跳起,打了兩個呵欠。開眼便道:「濟公哥哥,你在這裏,這裡卻是何處?」濟公道:「你昨日在何處吃了酒,今日卻醉在這裏,都說你死了,幾乎害這董齋公吃沒頭官司。」指著那一班一伙道:「是你的尸親,可是果否?」那人就對眾道:「你既是我尸親,你曉得我姓甚名誰,住在何處?」那一伙人看見死人活了,俱也漸漸走散。少間,縣丞卻來相尸,也不想要多少燒香,多少使費。卻見那人與濟公捱肩搭背,一路說話而去,卻把一場熱鬧官司頓成冰炭。濟公送那死尸到荒郊僻靜去處,依然: |
10 | 頭腳橫南北,兩手指東西。 |
11 | 莊生成浩嘆,月落夜烏啼。 看官道濟公卻又癡了,既死的度了活來,那活的便不消死了。不知人生軀殼原是假的,冤家卻是真的。董齋公做了一世善人,到後來卻受這場冤屈,怎生辯白?濟公一念不忍,頓生憐憫,就把移尸的咒借用,解卻本分齋公無數苦楚,掃卻地方光棍許多波瀾。若死的人念個咒,借個魂便活了去,世上的軀殼倒像一間空的房兒,隨人賃住,可不將世上人搬來搬去,再沒死的人了,可成得一個世界麼?可恨世上人心叵測,一經有事,便變幻出許多人頭鬼面來。得濟公偶然試出這個法兒,也把此輩掃盡興致,破盡奸頑,強如講經說法。要見天下為善的,到了最凶極險之處,都有解救,不是濟公也做不來,若再要濟公做此一法,也做不來了。此乃濟公小露神通,以後的神通更有大於此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