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塾讀書記卷六》 |
1 | 番禺陳澧撰 |
《詩》 |
1 | 《釋文》引沈重云案鄭詩譜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不盡毛更足成之澧案《儀禮·鄉飲酒禮》賈《疏》以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之類是子夏序文其下云有其義而亡其辭是毛公續序與沈重足成之說同今讀小序顯有續作之迹如載馳序云許穆夫人作也閔其宗國顛覆自傷不能救也此已說其事矣又云:衛懿公為狄人所滅國人分散露於漕邑許穆夫人閔衛之亡傷許之小力不能救思歸唁其兄又義不得故賦是詩也此以上文三句簡略故復說其事顯然是續也有女同車序云刺忽也鄭人刺忽之不昏于齊此已說其事矣又云:太子忽嘗有功于齊齊侯請妻之齊女賢而不取卒以無大國之助至於見逐故國人刺之此以上文二句簡略故亦複說其事顯然是續也鄭君雖無說讀之自明耳。 |
2 | 鄭君非以小序皆子夏毛公合作也常祿序云燕兄弟也閔管蔡之失道故作常祿焉孔《疏》引《鄭志》荅張逸云此序子夏所為親受聖人是鄭以此序三句皆千夏所為非獨燕兄弟也一句矣。 |
3 | 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四篇序皆云刺幽王詩譜則云剌厲王漢興之初師移其第耳孔《疏》云十月之交《箋》云:詁訓傳時移其篇第因改之耳則所云師者卽毛公也據此則鄭君以序皆毛公所定雖首句亦有非子夏之舊者也 |
4 | 絲衣序云繹賔尸也高子曰:靈星之尸也孔《疏》引《鄭志》荅張逸云髙子之言非毛公後人著之此鄭以高子曰:靈星之尸也八字非毛公所著乃後人著之故箋絕不言靈星之尸而亦不駁之也孔《疏》誤讀非毛公後人著之七字為一句遂謂子夏之後毛公之前有人著之矣。 |
5 | 或謂序之首旬傳自毛公以前次句以下毛公後人續作尤不然也如終風序云衛莊姜傷已也遭州吁之暴見侮慢而不能正也若毛公時序但有首句而無遭州吁之暴云云則次章莫往莫來傳云人無子道以來事已已亦不得以母道往加之所謂子者誰乎以母道加誰乎又如考槃序云刺莊公也不能繼先公之業使賢者退而窮處《毛傳》云考成槃樂也山夾水曰澗曲陵曰阿過寬大貌軸進也若毛公時序但有首句則此傳但釋考槃澗阿邁軸六字不知序何以云刺莊公矣且永矢弗告傳云無所告語尤不知何謂矣鄭風羔裘序云刺朝也言古之君子以風其朝焉《毛傳》亦但釋字義不知序何以云刺朝矣。 |
6 | 鼓鐘序云刺幽王也《毛傳》云幽王用樂不與德比㑹諸侯于淮上鼓其淫樂以示諸侯賢者為之憂傷也澧案:此是毛公續序誤入於傳文之首也自〈節南山〉以下序言刺幽王者三十篇雨無正巧言巷伯谷風蓼莪四月北山〈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華桑扈鴛鴦頍弁車舝魚藻采菽角弓隰桑瓠葉漸漸之石何草不黃二十四篇之序次句以下皆言所以刺之意惟鼓鐘序只刺幽王也一句其刺意未明故毛公足成之也〈節南山〉正月十月之交小皂小宛小弁六篇序亦只刺幽王一句無足成之語以詩中明有刺語不必足成耳 |
7 | 最可疑者酌序云告成大武也言能酌先祖之道以養天下也澧案:遵養時晦《毛傳》云養取也訓養為取其義巳難明鄭《箋》云:養是闇昧之君以老其惡此不訓養為取然又非序所謂養天下也此序實未易明耳。 |
8 | 〈關雎〉序說〈周南〉〈召南〉之語孔《疏》未明其意也周召者周公召公采地之名〈周南〉〈召南〉者二公所主之地所謂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也〈周南〉〈召南〉地皆甚廣但舉二采地之名而其餘之地則以南字包括之者周召皆在北周南之地其化自周而南故以周南為名召南之地其化自召而南故以召南為名序所云南言化自北而南其意如此也周南之地所采之詩謂之〈周南〉〈召南〉之地所采之詩謂之召南若夫〈關睢〉麟趾鵲巢歸周諸詩出於周國中非二公所主之地而分屬二南者以〈關睢〉麟趾是王者之風周公攝王者之事故以其詩繫之周公鵲巢騶虞是諸侯之風周之先王夲是諸侯其敎如此召公是諸侯故以其詩繫之召公序之所云其意如此也其末數句之意則實難明故為後人所疑矣。 |
9 | 六月序〈鹿鳴〉廢則和樂缺矣云云凡二十二篇每一篇廢則一事缺其未云〈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讀此序令人驚心動魄乃知詩敎所關係者如此孔《疏》云明〈小雅〉不可不崇以示法也此語深悉此序之意矣 |
10 | 西漢經學存於今者惟《毛詩》段懋堂為《毛詩》故訓傳定夲其題辭云讀毛而後可以讀鄭是也然其定夲則未盡善凡每篇傳首有興也二字者段皆增經文二句於其上以無經文則興也二字無所承耳然不必增也某篇幾章幾句乃毛公之筆當連屬於《毛傳》之前興也二字卽承此耳其餘不必增而増者尤多如窈窕幽閒也淑善逑匹也之上不必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荇接余也流求也之上不必增參差荇菜左右流之二句德盛者宜有鐘鼓之樂之上不必增鐘鼓樂之一句惟宜以琴瑟友樂之之上當增琴瑟友之一句耳如此則增者甚少不至處處皆增大異於其舊矣 |
11 | 《毛傳》連以一字訓一字者惟於最後一訓用也字其上雖案至數十字皆不用也字此傳例也然有不盡然者今考也字不合傳例之處其下皆有鄭《箋》此由昔人因箋以傳下傳無也字則文勢不斷故增也字以隔絕之此已不當增而增矣段氏定夲又於舊所未增者而亦增之如淑善逑匹也寤覺寐寢也善字覺字下皆增也字則段氏亦未知傳例矣 |
12 | 《毛傳》一字訓一字有加之字者如服思之也獲煑之也之類其所訓皆用韻之字蓋詩意夲說思因用韻遂用服字以代思字詩意夲說煑因用韻遂用獲字以代煑字毛公知其意故加之字訓為思之也煑之也段氏定夲小《箋》云:濩卽護之假借護所以煑物故煑之亦曰護此讀贅之也三字為一句是也其於服思之也之上增思服二字則讀服思之也四字為一句義例參錯矣《毛傳》訓詁與《爾雅》同者如鳴鳩王雎也孔《疏》云〈釋鳥〉文水中可居者曰洲孔《疏》云釋水文孔意以為毛公取《爾雅》之文以為傳也澧案:陸機草木鳥獸蟲魚《疏》云:荀卿授魯國毛亨亨作詁訓傳則毛亨乃周秦閒人張揖上《廣雅》表云今俗所傳三篇《爾雅》或言叔孫通所補或言𨚗郡梁文所考然則《爾雅》不盡在《毛傳》之前安知非《爾雅》取《毛傳》之文乎。 |
13 | 《毛傳》簡而精人皆知之矣其精而奧者如草草施于中谷傳云施移也澧案:《說文》施旗兒施旗旃施也移禾相倚移也此𦀇施字乃施施之施傳移字乃𠋣移之移皆柔曲猗那之貌傳訓施為移葛藟之形狀如繪也故讀《毛傳》者不可不讀《說文》更有甚簡奧者〈載芟篇〉載獲濟濟傳云濟濟難也乍讀之幾不可解讀鄭《箋》云:難者穗眾難進也而後明其意謂禾穗粗大稠密穫者難入於其中此形容豐年景象令人解頤矣 |
14 | 《毛傳》訓詁之語有足以警世者召長傳云舉舉頑不知道也詘眦解不供事也此於衰世之人形容盡致孔《疏》云小人在位如此害及天下尤能發明傳意。 |
15 | 毛公說時之大義既著於猶序中矣其在傳內者亦不少如關睢傳云夫婦有別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君臣敬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王化成〈鹿鳴〉傳云夫不能致其樂則不能得其志不能得其志則嘉賓不能竭其力如此類者不可以其易解而忽之也又如苕之華傳云治曰少而亂曰多此語甚悲有無窮之感慨又如鳧鷖傳云:太平則萬物衆多乍讀之似但稱頌太平之語反而思之離亂之時人烟且稀少況物產乎乃知《毛傳》此語之深警也 |
16 | 《毛傳》多載禮制如葛覃傳云古者王后織元統公侯夫人殺親卿之內子大帶大夫命婦成祭服士妻朝服庶士以下各衣其夫靜女傳云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史不記過其罪殺之后妃羣妾以禮御於君所女史書其日月授之以環以進退之生子月辰則以金環退之當御者以銀環進之著於右手旣御著於左手事無大小記以成法如此者皆《禮記》之類也 |
17 | 《毛傳》有述古事如《韓詩外傳》之體者如素冠傳子夏閔子騫三年喪畢見夫子一節小弁傳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一節巷伯傳昔者顏叔子獨處于室一節緜傳古公處豳一節虞芮之君相與爭田一節行葦傳孔子射於矍相之圃一節皆外傳之體〈定之方中〉傳建邦能命龜一節雖非述古事然因經文卜云其吉一語而連及九能亦外傳之體也。 |
18 | 杨子云〈國風〉之好色也其《傳》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誠可比於金石其聲可內於宗廟據此則周時〈國風〉巳有傳矣韓詩外傳亦屢稱《傳》曰:《史記》〈三代世表〉褚先生曰詩《傳》曰:湯之先為契無父而生此皆不知何時之傳也。 |
19 | 《漢書·藝文志》云齊《韓詩》或取《春秋》釆雜說咸非其《夲義》今夲《韓詩外傳》有元至正十五年錢惟善序云斷章取義有合於孔門商賜言詩之旨澧案:《孟子》云憂心惟惟愠于羣小孔子也亦外傳之體《禮記》〈坊記〉中庸表記緇衣大學引詩者尤多似外傳蓋孔門學詩者皆如此其於詩義恰熟於心凡讀古書論古人古事皆與詩義相觸發非後儒所能及西漢經學惟詩有毛氏韓氏兩家之書傳至今日讀者得知古人內傳外傳之體乃天之未喪斯文也《直齋書錄解題》云《韓詩外傳》多記雜說不專解詩果當時夲書否杭堇浦云董生繁露韓嬰《外傳》偭背經旨鋪列雜說是謂畔經此則不知內外傳之體矣 |
20 | 鄭君詩譜序云勤民恤功昭事上帝則受頌聲宏福如彼若違而不用則被劫殺大禍如此吉凶之所由憂娛之萌漸昭昭在斯足作後王之鑒於是止矣澧案:大序云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小序每篇言美某王某公刺某王某公鄭君本此意以作譜而於譜序大放厥辭此乃三百篇之大義也此詩學所以大有功於世也。 |
21 | 鄭《箋》有感傷時事之語桑扈不戢不難受福不那《箋》云:王者位至尊天所子也然而不自斂以先王之法不自難以亡國之戒則其受福祿亦不多也此蓋嘆息痛恨於桓靈也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負之《箋》云:喻有萬民不能治則能治者將得之此蓋遞漢室將亾而曹氏將得之也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箋》云:衰亂之世賢人君子雖無罪猶恐懼此蓋傷黨錮之禍也〈雨無正〉維曰于仕孔棘且殆《箋》云:居今衰亂之世云往仕乎甚急迮且危此鄭君所以屢被徵而不仕乎鄭君居衰亂之世其感傷之語有自然流露者但箋注之體謹嚴不泣出於經文之外耳 |
22 | 《六藝論》云注詩宗毛為主毛義若隱略則更表明如有不同卽下已意使可識別也此數語字字精要為主者凡經學必有所主所主者之外或可以為輔非必入主出奴也表明者使其深者畢達晦者易曉古人所賴有後儒者惟在於此若更為深晦之語則著書何為哉如有不同者以毛義為非也然而不敢言其非下已意使可識別者易毛義也然而不敢言易毛尊敬先儒也讀羯當字字奉以為法。 |
23 | 鄭君專於二學故多以禮說詩采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毛以敎成之祭與惡女為一鄭以季女設羹正得為敎成之祭不得為禮女〈賓之初筵〉大侯旣抗弓矢斯張毛以為燕射鄭以下章烝衎烈祖剿是將祭而大射鄭難毛者惟此二條蓋於禮有據雖難毛不嫌也然有拘於說禮而失之者鳧繄序云神祇祖考安樂之也毛以五章皆為祭宗廟鄭以首章祭宗廟二章祭四方百物三章祭天地四章祭社稷山川五章祭七祀然詩中實無此分別且三章爾酒旣清爾發伊腦《箋》云:天地之户尊事尊不以褻味陳酒脯而巳孔《疏》云其實天地之祭更有般饌此則覺箋之疏失而微破之矣此鄭拘於說禮之病也緣衣《箋》云:緣當為祿然禮有祿衣無祿絲拘於說禮而破字尤其病也。 |
24 | 斯干似續妣祖《箋》云:妣先妣姜嫄也祖先祖也此亦箋之拘於說禮望文生義孔《疏》則云先妣後祖者取會韻也此說最通詩是有韻之文其文義有不可拘泥者如絲衣自羊徂牛鼐鼎及鼒傳云自羊徂牛言先小後大也此傳亦望文生《義疏》云鼎則先大後小者取鼐為韻澧謂先羊後牛亦取牛為韻疏未明言耳其餘如小星三五在東采菽元衮及黼生民載震載夙或簸或蹂那顧予烝當疏皆以為取韻不拘泥文義此疏之精善處也 |
25 | 《毛傳》不破字,然〈小旻〉是用不《集傳》云集就也卽是讀集為就與猶答為韻此與破字無異矣鄭《箋》多破字如七月田畯至喜《箋》云:喜讀為饎饎酒食也孔《疏》云毛無破字之理當謂田畯來至見勤勞故喜樂耳思文立我〈烝民〉《箋》云:立當作粒孔《疏》云:毛無破字之理宜為存立衆民也澧謂如此類皆不必破字然如常武鋪敦惟藏《箋》云:敦當作屯孔《疏》云毛無破字之理必以為厚宜為布陳敦厚之陣也此則屯卽布陳敦厚之意鄭雖破字仍與毛義同 |
26 | 斯干無相猶矣傳云猶道也《箋》云:猶當作藏藏病也孔《疏》云箋以相猶與相好對文當謂無相惡之事角弓曰不令兄弟交相為藏猶藏聲相近故知字誤也此則鄭破字為長矣。 |
27 | 毛鄭訓詁似異實同者孔《疏》屢言之矣如車牽以慰我心傳云慰安也。《箋》云:以慰除我心之憂也《疏》云:以憂除則心安非是異於傳也生民以興嗣歲傳云興來歲繼往歲也《箋》云:嗣歲今新歲也《疏》云:其意微與毛異大理亦同也凡鄭非異於毛及微異而亦同者讀者但當如此通融之至如維天之命假以溢我我其收之傳云盜慎《箋》云:盜盈溢之言也以嘉美之道饒衍與我我其聚斂之以制法度《疏》云:溢慎〈釋詁〉文《易傳》者溢是流散收為收聚上下相成於理為密故易之也,〈小旻〉謀猶囘適何日斯沮傳云沮壞也《箋》云:沮止也《疏》云:止亦壞義無多異正以行惡宜為休止故《易傳》也凡鄭義異於毛者讀者當求其理孰為密雖無多異亦當求其宜孔《疏》足以為法矣。 |
28 | 鄭與毛大不同者〈關睢〉傳云言后妃有〈關睢〉之德是幽閒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之好匹《箋》云:怨耦曰仇言后妃之德和諧則幽閒處深宫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衆妾之怨者此毛以為后妃是淑女是字甚明孔《疏》乃謂毛以為后妃思得淑女强毛從鄭然《毛傳》是字豈可强解乎箋所云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與《列女傳》同《列女傳》云湯妃有女統領九嬪後宮有序咸無妬媚逆理之人詩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賢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劉子政所說蓋魯詩也然亦似以淑女指有女非指九嬪且車牽序云周人思得賢女以配君子其四章陟彼高岡《箋》云:此喻賢女得在王后之位然則〈關睢〉序云樂得淑女以配君子亦是淑女在王后之位不知鄭君何以云三夫人以下也《大戴禮》保傅云《春秋》之元詩之〈關睢〉禮之冠婚易之乾巛皆慎始敬終此言婚言乾巛言慎始皆是言夫婦非言嫡妾《論語》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集解》馬曰〈周南〉〈召南〉〈國風〉之始樂得淑女以配君子三綱之首王敎之端此言三網之首是夫為妻綱非言嫡妾《三國志》程秉傳孫權為太子登娉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於吳既還秉從容進說登曰婚姻人倫之始王敎之基故詩美開雖以為稱首秉逮事鄭君而亦不從箋說可謂不苟同者矣 |
29 | 王肅之說有是者有非者當分别觀之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毛傳》云污煩也私服宜澣公服宜否此毛以私與衣皆是私服污與澣皆是澣孔《疏》云王肅述毛合之云煩潤澣濯其私衣是也此《毛傳》所說甚明王肅述之不謬宜孔《疏》取之也者槃《疏》云:此篇《毛傳》所說不明王肅云大人寬博之德故雖在山澗獨寐而覺獨言先王之道長自誓不敢忘也其言或得傳旨今依之以為毛說此《毛傳》簡略王肅能得其意宜孔《疏》亦依之也武人東征不皇朝矣王肅云不暇修禮而相朝疏引之云此自王肅之說毛意無以見其然正以詩中諸言不皇多為不暇故存其說代毛耳受命出征無暇相朝不當以此為怨王氏之義不為長矣此取王說訓皇為暇其以朝為相朝則不取之甚能別擇也混夷驗矣孔《疏》云《帝王世紀》云文王受命四年周正丙子混夷伐周王肅同其說以申毛義然周之正月柞棫未生以為毛說恐非其旨然《毛傳》上下與鄭不殊此則王肅謬說疏駁之甚當也至王肅謬說而疏從之者如㑹朝清明傳云㑹甲也不崇朝而天下清明孔《疏》云:毛以為㑹値甲子之朝王肅云以甲子昧爽與紂戰則傳言會甲長讀為義謂甲子日之朔非訓曾為甲此疏說誤也傳訓曾為用疏連讀曾甲二字以為㑹値甲子不成文法且引孫毓云經傳詁訓未有以曾為用者《毛傳》乃詁訓之最古者更何俟他求乎 |
30 | 王肅自謂述毛然有非述毛者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毛傳》云禹治梁山此治梁二字用〈禹貢〉治梁及岐之文也梁山近岐則韓近岐無疑矣王肅云今輙郡方城縣有韓侯城世謂之難號城此竟不述毛矣《潛夫論》云昔周宣王亦有韓侯其國也近燕故詩云普彼韓城燕師所完此不知出於三家詩抑王節信臆說然總之非毛說也 |
31 | 鄭王說周公東征之事大不同考之詩書武王崩管蔡流言周公避居東都知管蔡將叛乃為鴟張之詩成王猶疑周公至感雷風之異迎周公歸於是管蔡商奄四國皆叛周公東征三年歸而攝政致太平鄭君之說皆不誤惟金滕云罪人斯得謂得知流言出於管蔡鄭以為成王收周公官屬此為誤耳王肅以周公居東二年為作〈大誥〉而東征以罪人斯得為殺管蔡孔《疏》以王說傅合《毛傳》汪容甫《述學》又以王說傅合《說文》澧案:〈鴟鴞篇〉云:旣取我子無毀我室《毛傳》云甯亡二子不可毀我周室毛意以大鳥取我二子將毀我巢喻武庚叛而使管蔡附巳將毀周室也《說文》云𨐨治也,引《周書》曰:我之不釋許意謂不治流言所自起則無以告先王也二者皆不可傅合王說也如王說則於詩書皆不可通金滕言管叔及羣弟流言未言管蔡叛也周公一聞流言而遽興兵誅殺兄弟何太急乎且成王此時方疑周公豈命周公伐管蔡乎王云二年克殷殺管蔡三年而歸此以書言二年詩言三年參差不合而為之彌縫耳 |
32 | 陸機疏與毛鄭不同者山有苞櫟隰有六駮陸《疏》云:駮馬梓榆也其樹皮青白駮犖遙視似駮馬故謂之駮馬下章云山有苞棣隰有樹檖皆山隰之木相配不宜云獸孔《疏》云此言非無理也,伹箋傳不然澧謂陸疏誠有理矣然尚有可疑傳云駮如馬儗牙食虎豹《箋》云:山之機隰之駮皆其所宜有也駮食虎豹乃希有之獸豈得云隰所宜有竊疑箋亦以駮為木名其無易仙之語者更疑傳本有樹皮似駮馬之語其後脫之鄭所見之本則未脫耳不然則此箋不可通矣。 |
33 | 王伯厚云賈逵撰齊魯韓與毛氏異同崔靈恩采三家本為集注今唯《毛傳》鄭《箋》孤行獨朱文公《集傳》閎意明指卓然千載之上言〈關雎〉則取康衡〈柏舟〉婦人之詩則取劉向笙詩有聲無辭則取《儀禮》上天甚神則取《戰國策》何以恤我則取左氏傳抑戒自儆昊天有成命道成王之德則取《國語》陟降庭止則取《漢書注》〈賓之初筵〉飲酒悔過則取《韓詩》序不可休息是用不就彼岫者岐皆從《韓詩》萬敷下土方又證諸《楚辭》一洗未師專已守殘之陋體案賈心崔靈恩之普為朱子《集傳》開其先近儒攻擊朱子者豈未見王伯厚之說乎且鄭《箋》亦兼取三家說不獨賈逵崔靈恩也 |
34 | 《四庫總目提要》云朱子從鄭樵之說不過攻小序耳至於詩中訓詁用毛鄭者居多體案《朱子語類》云文武以天保以上治肉采薇以下治外始於憂勤終於逸樂此四句儘說得好小序之精善朱子未嘗不稱述之也至於詩中訓詁固多用毛鄭而其解釋詩意則有甚得毛義勝於鄭《箋》者如我心匪鑒不可以茹鄭《箋》云:鑒之察形但知方圎白黑不能度其眞僞我心非如是鑒此與毛意不同下章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毛傳》云石雖堅尚可轉席雖平尚可卷然則我心匪鑒不可以姑毛意亦當以為鑒尚可姑朱傳云我心匪鑒而不能度物得毛意矣又如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毛傳》云有不還者有亡其馬者是毛意以二者皆寶有之事鄭《箋》云:今於何居乎於何處乎於何喪其馬乎此亦與毛意不同朱傳云於是居於是處於是喪其馬得毛意矣《毛傳》簡約鄭《箋》多紆曲朱傳解經務使文從字順此經有《毛傳》鄭《箋》必當有朱傳也 |
35 | 〈鹿鳴〉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毛傳》周至行道也鄭《箋》云:示當作輿宣置也周行周之列位也孔《疏》云鄕飲酒禮《注》云:嘉賓旣來示我以善道以注禮時未為詩箋故同舊說澧案:《禮記·緇衣》詩云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鄭《注》云:行道也言示我以忠信之道朱傳云周行大道也此從《毛傳》及《儀禮》《禮記》鄭《注》說實長於箋說也示我周行猶云示我顯德行也 |
36 |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朱傳云言文王旣沒而其神在上昭明于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朱傳云文王之神在天一升一降無時不在上帝之左右此朱子不從傳箋而自為說者阮文達公云文王在上乃宗祀明堂指文王在天上故曰於昭于天非言初為西伯在民上時也傳箋皆非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此言文王在明堂陟則天上降則庭止也至于在帝左右更是明言宗配上帝之事豈有文王生前而謂其陟降在帝左右者乎傳箋皆非澧案:宗祀明堂之說朱子所未及其以文王之神在天上則文達之說與朱子同如文達之講漢學眞可以為法此詩毛鄭之說實非朱子之說實是若拘守毛鄭而不論其是非則漢學之病也。 |
37 | 戴東原《詩經》《補注》云:〈卷耳〉感心於君子行邁之憂勞而作也此從朱傳之說不從序說平心論之序說雖古義而朱說尤通故戴氏從之也二章三章四章則朱說亦未安陳〈長發〉稽古編駁之云登高極目縱酒娛懷雖是託諸空言終有傷於雅道是也戴氏云陟山謂君子行邁所陟也酌酒願君子且酌以解其憂也此實勝朱傳之說不拘守毛鄭亦不拘守朱傳戴氏之學可謂無偏黨矣。 |
38 | 〈賓之初筵〉朱傳云毛氏序曰衛武公刺幽王也韓氏序曰衛武公飲酒悔過也今按此詩隱與〈大雅·抑〉戒相類必武公自悔之之作當從韓義體案此詩無自悔之語與抑戒似不相類且武公赫喧威儀其所與飲酒之賓亦未必至於號呶亂籩豆朱子謂當從韓義未免偏見蓋有意於存韓義遂不覺其偏耳說經不可有成見如此。 |
39 | 東門之墠序言刺男女相奔嗪洧序言刺淫風大行序未嘗不言淫奔也朱子則不以為刺而以為淫奔者自作甚至風雨思君子亦以為淫奔誤之甚矣惟靜女篇則眞難解其言此女俟我於城隅又貽我以物我悅其美若稱譽賢女豈容作此等語必至投梭折齒矣毛鄭曲解之俟我於城隅解為自防如城隅說懌女美解為女史說釋妃妾之德美人之貽解為遺我以賢妃文義皆不可通體案序云靜女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德此序語意未了蓋謂諸侯當求賢女以為配也呂伯恭讀詩記云愛而不見搔首踯蹰猶〈關睢〉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二章言賢妃貽我以彤管女史之薩可說懼呂氏此說可通矣其云三章之義難通橫渠之說差近謂田官獻新物於君乃用之以荅彤管之贈非其女色之為美亦惟德美之人是貽耳此說則仍未通盖三百篇中此篇當如食肉不食馬肝耳 |
40 | 陳季立讀詩拙言曰《詩》三百篇牢籠天地囊括古今原本物情諷切治體總統理性開揚道眞廓乎廣大靡不備矣美乎精微靡不貫矣近也實遠淺也實深辭有盡而意無窮故誰適為容閨怨之貞志也與子偕作寒曲之雄心也於女信宿戀德之悃衷也投畀豺虎疾惡之峻語也樂子無知傷時之幽憂也攜手同行招隱之姱節也斷壶剝棗田家之眞樂也魚鼈筍蒲餞送之清致也示我周行乞言之虛懷也周爰咨謀遠遊之博采也實命不猶自寬之善經也我思古人拔俗之卓軌也後世風流文雅之士言之能若此之典乎好樂無荒恬淡而慮長匪我思存紛華而不亂泌之洋洋素位而止足在水中沚跡近而心遐振鷺想君子之容也白駒繫嘉客之馬也後世清隱高遯之士言之能若此之婉乎濟濟多士美得人也有嚴有翼修戎政也公孫碩膚昭勞謙也。萬邦作孚廣身敎也此盛世之風綦隆之泰也變雅所詠尤可繹思㵸洽泚泚百官邪矣亶侯多藏寵賂彰矣婦有長舌女謁盛矣莫肯夙夜庶政隳矣為鬼為蜮讒夫昌矣俾晝作夜酒德酬矣自有肺腸朋黨分矣民亦勞止百姓困矣此周之衰也亦漢唐宋之所以亡也後世經綸康濟之士言之能若是之詳乎反是不思亦巳焉哉謀始之箴也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令終之戒也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行道之徵也夙夜匪解以事一人策名之則也白圭之玷尚可磨也何言之可輕民之失德乾餱以愆何微之可忽秉心塞淵騋牝三千何事之非心旣作泮宮淮夷攸服何敎之非政古之人無斁譽髦斯士何化之不可行盡瘁以仕甯莫我有何變之不可正及爾出王及爾游衍何天之不為人噂喈背憎職競由人何人之不為天是合內外貫始終一天人道德性命之奧也後世講學談道之士言之能若此之審乎故詩也者辭可歌意可繹可以平情可以畜德孔門所以言詩獨詳也澧謂陳季立可謂善讀詩者凡說詩者多解釋辯駁然細繹辭意之功不可無也平情畜德其為益深矣其為用大矣竊欲以季立此論為治此經者勸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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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塾讀書記》卷六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