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金聖嘆強作解事,取《西廂記》而割裂之,《西廂》至此為一大厄;又以意為更改,尤屬鹵莽。《驚艶》云:「你道是河中開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觀音院。」改為:「這邊是河中開府相公家,那邊是南海觀音院。」《借廂》云:「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你迭被鋪床。」改為:「我若輿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我不教你迭被鋪床。」又:「你撇下半天風韻,我舍得萬種思量。」改為:「你也掉下半天風韻,我也颩去萬種思量。」《酬韻》云:「隔牆兒酬和到天明,方信道惺惺自古惜惺惺。」改為:「便是惺惺惜惺惺。」又:「便是鐵石人,鐵石人也動情。」刪去迭「鐵石人」三字。《寺警》云:「便將蘭麝熏盡,只索自溫存。」改為:「我不解自溫存。」又:「果若有出師的表文、嚇蠻的書信,但願你筆尖兒橫掃了五千人。」改為:「他真有出師的表文、下燕的書信,只他這筆尖兒敢橫掃五千人。」《請宴》云:「受用些寶鼎香濃、繡簾風細、綠窗人靜。」改為:「你好寶鼎香濃。」又:「請字兒不會出聲,去字兒連忙答應。」改為:「我不會出聲,他連忙答應。」《賴婚》云:「誰承望你即即世世老婆婆,教鶯鶯做妹妹拜哥哥。」改為:「真是即世老婆﹡婆,甚妹妹拜哥哥。」《前侯》云:「一納頭安排著憔悴死。」改為:「一納頭只去憔悴死。」《鬧簡》云:「我也回頭看,看你個離魂倩女,怎發付擲果潘安。」改為:「今日為頭看,看你那離魂倩女,怎生的擲果潘安。」《拷艶》云:「我只神針法灸,誰承望燕侶鶯儔。」改為:「定然是神針法灸,難道是燕侶鶯儔 」「猛凝眸,只見你鞋底尖兒瘦。」改云:「怎凝眸」。又:「那時間可怎生不害半星兒羞。」改為:「那時間不會害半星兒羞。」《哭宴》云:「兩意徘徊,落日山橫翠。」改為:「兩處徘徊,大家是落日山橫翠。」《驚夢》云:「愁得陡峻,瘦得唓嗻,卻早掩過翠裙三四褶。」改為:「愁得陡峻,瘦得唓嗻,半個日頭早掩過翠裙三四褶。」此類皆以意為更易。又有過為刪減者。《借廂》云:「過了主廂,引入洞房,你好事從天降。」刪為:「曲廂洞房。」又:「軟玉溫香,休道是相偎傍。」刪為:「休言偎傍。」《請宴》云:「聘財斷不爭,婚姻立便成。」刪為:「聘不見爭,親立便成。」《琴心》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刪為:「靡不初,鮮有終。 |
2 | 《驚夢》云:「瞅一瞅著你化為⺶醬,指一指教你變做營血,騎著一匹白馬來也。」刪去三「一」字。近日嘉應吳石華學博,以六十家本、六幻本、琵琶本、葉氏本輿金本重勘之,科白多用金本,曲多用舊本。原序以六十家以下為舊本。取金本所改,錄其佳者。如《借廂》云:「若今生難得有情人,則除是前世燒了斷頭香。」改為:「若今生不做並頭蓮,難道前世燒了斷頭香。」寺警云:「學得來一天星斗煥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無人問。」改為:「我便知你一天星斗煥文章,誰可憐你十﹡﹡年窗下無人問。」又:「你那裹問小僧敢也那不敢,我這裹啟大師用咱那不用咱。」改為:「你休問小僧敢去也那不敢,我要問大師真個用咱也不用咱。」又:「劣性子人皆慘,舍著命提刀仗劍,更怕我勒馬停驂。」改為:「就死也無憾,我便提刀仗劍,誰還勒馬停驂。」又:「我將不志誠的言詞賺,倘或紕繆,倒大羞慚。」改為:「便是言詞賺,一時紕繆,半世羞慚。」琴心云:「則為那兄妹排連,因此上魚水難同。」改為:「將我雁字排連,著他魚水難同。」賴簡云:「恁的般受怕擔驚,又不圖甚浪酒閒茶。」改為:「我也不去受怕擔驚,我也不圖浪酒閒茶。」又:「從今悔非波卓文君,你與我學去波漢司馬。」改為:「小姐你息怒回波俊文君,張生你游學去波渴司馬。」後候云:「將人的義海恩山,都做了遠水遙岑。」改為:「甚麼義海恩山,無非遠水遙岑。」又;「雖不會法灸神針,猶勝似救苦難觀世音。」改為:「他不用法灸神針,他是一尊救苦觀世音。」《哭宴》云:「留戀別無意,見據鞍上馬,閣不佳淚眼愁眉。」改為:「留戀應無計,一個據鞍上馬,兩個淚眼愁眉。」其實聖嘆以文律曲,故每於襯字刪繁就簡,而不知其腔拍之不協。至一牌晝分數節,拘腐最為可厭。所改縱有妥適,存而不論可也。李笠翁從而稱之,過矣。 |
3 | 董解元《西廂》,今傳者為楊升庵定本,繪象則唐伯虎筆,刻極工致。石華最賞其「愁何似,似一川煙草黃梅雨」二語,謂「似南唐人絕妙好詞」,可謂擬於其倫。其後王實甫所作,蓋探源於此。﹡然未免瑜瑕不掩,不如解元之玉璧全完也。石華手錄佳音十餘調,附刻所定《西廂記》後,較元本詞字,略有增損。如「燈兒一點被風吹滅」,元作「……甫能吹滅」;又「披衣獨步冷清清,看那斷橋月色」,元作「披衣獨步在月明中,凝睛看天色」;又「待趕上個夢兒,睡也再睡不著」,元作「媚媚的不干,抑也抑得著」。所改特饒神韻,電白邵子言學博亦亟稱之。世傳實甫作《西廂》,至「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構想甚苦,思竭,撲地遂死。平心論之,四語非不佳妙,然此等句法,元人所不尚,故元曲中亦少見,今則以為小家取巧矣。周德清《中原音韻》,全為北曲而設。以入聲葉入三聲,亦有所本。《檀弓》:「子辱輿彌牟之弟游。」注謂:「文子名木,緩讀之則為彌牟。」古樂府《江南曲》,以「魚戲蓮葉北」韻「魚戲逮葉西」,注亦稱:「北讀為悲」。是以入葉平也。春秋「盟于蔑」,《穀梁傳》作「盟於昧」;「定姒卒」,《公羊傳》作「定弋卒」。是方言相近,上、去、入可以轉通也。蓋北方之音,舒長遲重,不能作收藏短促之聲,凡入聲皆讀入三聲,自是風土使然。作北曲自宜歌以北音,德清之書,亦因其節之自然而為之耳。詞曲本里巷之樂,初無正聲。其體雖創自唐代,然唐無詞韻。初唐回波諸篇、唐末花間集所用韻,皆輿詩同。至宋,始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之例,然三百年來,絕無《詞韻》一書,不過稍葉以方音而巳。葢唐時去古尚未遠,方言猶輿韻合;宋雖去古已遠,而諸方各隨其土語,不能定為一格:﹡﹡故兩代均無專書。元則北曲立為專門,勢不得不定為韻譜。義各有當,時使之然也。 |
4 | 周韻以上支、紙、賓分作支思韻,下支、紙、賓分作齊微韻,上麻、馬、禡分作家麻韻,下麻、馬、禡分作車遮韻,而入聲隸之平、上、去三聲,則曲韻不可輿詞韻混也。乃胡文煥《文會堂詞韻》,平、上、去三聲用曲韻,入聲用詩韻。是韻行而作曲者或舍周韻而就之,而此道漸有歧途之惑。沈去矜著《詞韻》,以正當世誤用曲韻之病,如肱、轟、崩、烹、盲,弘、鵬等字,沈韻收入庚梗韻而周韻收入東鐘韻;浮字沈韻收入尤有韻,而周韻收入魚模韻,詞韻平聲獨用,上、去通用,有三聲通押者而入聲不輿,周韻則四聲通用。是周韻之斷不可通於詞韻明矣,而近時詞家間以周韻為詞韻。夫作詞可用周韻,作曲何不可用胡韻乎 此中界限原易明悉,而誤者紛出,所不解也。 |
5 | 毛西河作《韻學要指》,謂:「古今無二韻,自上古至今,經史載籍,以至矢口所誦,俱無有二;所巋然特出,別成一例者,祗元人北曲韻耳。若詩餘、南曲,即無一不輿五部、三聲、兩界、兩合、四門相符,故宋人亦並無有造詞曲韻者。今人妄作詞韻以律宋、元人為詩餘者,且有以南曲無韻,強將《中原音韻》北曲之韻責之南曲,是欲冠夏人以操頭、農周嬪以窮褲也。」又云:「詩餘、南曲,亦俱有支、魚一界。嘗誦元人曲詞:『迢迢路不知是那裡,前途去未審安身在何處。』此界韻也。後在白門聽伎,有歌『何處』為『何地』﹡者,此又近論韻家所改竄字。」按:南曲固無專韻,然如西河言,則南曲韻究無定主,故九宮大成選古詞以補南曲所無。其南詞凡例謂:「詞韻輿曲韻不同,度曲者仍用《中原韻》填之。夫南曲既可用《中原韻》,是仍以四聲通用為正矣。《梅嶺記》之《傾杯序》云:『霧鎖煙林映峭壁,岩壑峰巒翠。』散曲之《傾杯賺》云:『紅裝素態擎清露,景堪錄。繫百索,衫裁艾虎。』此皆南曲以入聲輿三聲並押之証。」 |
6 | 順治末,武林陳次升作《南曲詞韻》,欲輿周韻並行,緣事中輟。李笠翁謂:「南韻深渺,卒難成書。填詞家即將周韻就平、上、去三音中,抽出入聲字另為一聲,備南曲之用。」是又一說。南北曲聲調雖異,而過宮、下韻則一。自高則誠作琵琶,創為「不尋宮數調」之說以掩己所短,後人遂借口謂「北曲嚴而南曲疏」。臧晉叔譏之,是也。 |
7 | 何元朗評施君美《幽閨記》,稱其「遠出《琵琶》上」。王元美譏之,以為「元朗好奇之過」。臧晉叔則以《琵琶梁州序》、《念奴嬌序》二曲不類永嘉口吻,意為後人竄人,謂「元朗稱許《琵琶》,自不識所謂幽閨」。不知作曲各得其性之所近,閱曲者亦嘉其性之所近。即如若士之才,不可一世,而《紫釵》一記,亦長於北而短於南。倘必膠一己偏執之見,輾轉譏彈,務求必勝,亦古人之不幸也。 |
8 | 臧晉叔家藏元人秘本雜劇最多,複從劉延伯借所錄御戲監本二百種,參伍校訂,擇其佳者百種,以甲乙厘為十集梓行,今所傅《元曲選》也。其所棄而不入者,不可得見,亦一恨事。﹡ |
9 | 曲白不欲多。《西廂》二十一折,原白本自寥寥也。白無駢偶則直,駢偶多則詞意又晦。《琵琶》之黃門諸篇,巳覺取厭,而《曇花記》終折竟無一曲,《浣紗》、《玉盒》終折無一散白,更無謂矣。但非所論於雜劇。雜劇以四折敘傳奇故事,其白不得不密,不得不多。然亦有至累千百言者,則作者之妄也。予幼喜讀曲,今成癖矣。消愁遺悶,殆勝小說。每欲即所見各為點論,匯選千種,成曲海巨觀,未果也。上秋游頂湖,阻風肇慶,弧篷俏坐,輒雜憶而隨記之,了無倫次。歸乃補綴成帙。甲申臘盡,枏記。﹡ |
10 | 〔注〕每卷前原題「籘花主人梁廷枏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