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六、盈天地之间者惟万物,人固万物中一物尔。「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人犹物也,我犹人也,其理容有二哉?然形质旣具,则其分不能不殊。分殊,故各私其身;理一,故皆偹于我。夫人心虚灵之体,本无不该,惟其蔽于有我之私,是以明于近而暗于逺,见其小而遗其大。凢其所遗所暗,皆不诚之本也。然则知有未至,欲意之诚,其可得乎?故大学之教,必始于格物,所以开其蔽也。格物之训,如程子九条,徃徃互相发明。其言譬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其馀,为人之意,尤为深切。而今之学者,动以不能尽格天下之物为疑,是岂尝一日实用其工?徒自诬耳。 |
9 | 七、「格物,莫若察之于身,其得之尤切。」程子有是言矣。至其答门人之问,则又以为「求之情性固切于身,然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盖方是时,禅学盛行,学者徃徃溺于明心见性之说,其于天地万物之理,不复置思,故常陷于一偏,蔽于一已,而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二程切有忧之,于是表章大学之书,发明格物之旨,欲令学者物我兼照,内外俱融,彼此交尽,正所以深救其失,而纳之于大中。良工苦心,知之者诚亦鲜矣。 |
14 | 一一、自夫子赞易,始以穷理为言。理果何物也哉?盖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徃一来,一阖一辟,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羿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緖,纷纭胶轕而卒不可乱,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也。 |
16 | 所谓叔子小有未合者,刘元承记其语有云:所以阴阳者道。又云:所以阖辟者道。窃详所以二字,固指言形而上者,然未免微有二物之嫌。以伯子「元来只此是道」之语观之,自见浑然之妙,似不须更著「所以」字也。所谓朱子小有未合者,盖其言有云:理与气决是二物。又云:气强理弱。又云: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似此类颇多。惟答柯国材一书有云:一阴一阳,徃来不息,即是道之全体。此语最为直截,深有合于程伯子之言,然不多见,不知竟以何者为定论也。 |
17 | 一二、朱子年十五六,即有志于道,求之释氏者几十年,及年二十有四,始得延平李先生而师事之。于是大悟禅学之非,而尽弃其旧习。延平旣卒,又得南轩张子而定交焉,诚有丽泽之益者也。延平尝与其友罗博文书云:元晦初从谦开善处下工夫来,故皆就里面体认。今旣论难,见儒者路脉,极能指其差误之处。自见罗先生来,未见有如此者。又云:此子别无他事,一味潜心于此,今渐能融释,于日用处一意下工夫。若于此渐熟,则体用合矣。观乎此书,可以见朱子入道端的。其与南轩徃复论辨,书尺不胜其多。观其论中和最后一书,发明心学之妙,殆无馀藴,又可见其所造之深也。诚明两进,著述亦富。当时从游之士、后世私淑之徒累百千人,未必皆在今人之下,然莫不心悦而诚服之,是岂可以声音笑貎为哉!今之学者,槪未尝深考其本末,但粗读陆象山遗书数过,輙随声逐响,横加诋訾,徒自见其陋也已矣,于朱子乎何伤!(谦开善当是髙僧,然未及考) |
18 | 一三、自昔有志于道学者,罔不尊信程朱,近时以道学鸣者,则泰然自处于程朱之上矣。然考其所得,乃程朱早尝学焉而竟弃之者也。夫勤一生以求道,乃拾先贤所弃以自珍,反从而议其后,不亦误耶?虽然,程朱之学可谓至矣,然其心则固未尝自以为至也。何以明之?程叔子易传已成,学者莫得传授,或以为请,则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觊有少进尔。朱子年垂七十,有「于上面犹隔一膜」之叹,盖诚有见乎义理之无穷,于心容有所未慊者,非谦辞也。愚尝徧取程朱之书,潜玩精思,反复不置,惟于伯子之说,了无所疑。叔子与朱子论著、答问,不为不多,徃徃穷深极微,两端皆竭,所可疑者,独未见其定于一尔。岂其所谓犹隔一膜者乎?夫因其言,而求其所未一,非笃于尊信者不能。此愚所以尽心焉,而不敢忽也。 |
21 | 一五、所谓「约而无所不通」者,请以从古以来凡言性者明之。「若有恒性」,理之一也,「克绥厥猷」,则分之殊者,隐然寓乎其间。「成之者性」,理之一也,「仁者」「知者」「百姓」也,「相近」也者,分之殊也。「天命之谓性」,理之一也,「率性之谓道」,分之殊也(此别有说,在后)。「性善」,理之一也,而其言未及乎分殊,「有性善,有性不善」,分之殊也,而其言未及乎理一。程张本思孟以言性,旣专主乎理,复推气质之说,则分之殊者诚亦尽之。但曰「天命之性」,固已就气质而言之矣,曰「气质之性」,性非天命之谓乎?一性而两名,且以气质与天命对言,语终未莹。朱子尤恐人之视为二物也,乃曰「气质之性,即太极全体堕在气质之中。」夫旣以堕言,理气不容无罅缝矣。惟以理一分殊蔽之,自无徃而不通,而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岂不亶其然乎! |
28 | 二二、存养是学者终身事,但知旣至与知未至时,意味逈然不同。知未至时,存养非十分用意不可,安排把捉,静定为难,徃徃久而易厌。知旣至,存养即不须大叚著力,从容涵泳之中,生意油然,自有不可遏者,其味深且长矣。然为学之初,非有平日存养之功,心官不旷,则知亦无由而至。朱子所谓「诚明两进」者,以此。省察是将动时更加之意,即大学所谓安而虑者。然安而能虑,乃知止后事,故所得者深,若寻常致察,其所得者,终未可同日而语。大抵存养是君主,省察乃辅佐也。 |
35 | 二九、仁至难言。孔子之答问仁,皆止言其用力之方。孟子亦未尝明言其义,其曰「仁人心也」,盖即此以明彼,见其甚切于人,而不可失尔,与下文「人路」之义同。故李延平谓「孟子不是将心训仁」,其见卓矣。然学者类莫之察,徃徃遂失其旨。历选诸儒先之训,惟程伯子所谓「浑然与物同体」,似为尽之。且以为义「礼智信皆仁」,则粲然之分,无一不具。惟其无一不具,故彻头彻尾,莫非是物,此其所以为浑然也。张子西铭,其大意皆与此合。他如「曰公」「曰爱」之类,自同体而推之,皆可见矣。 |
51 | 四五、作养人才,必由于学校。今学校之教,纯用经术,亦云善矣。但以科举取士,学者徃徃先词藻而后身心,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若因今之学校,取程子教养选举之法,推而行之,人才事业逺追商周之盛,宜有可冀。所谓「尧舜之智,急先务」,其不在兹乎,其不在兹乎! |
59 | 五三、井田势不可复,限田势未易行。天下之田,虽未能尽均,然亦当求所以处之之术。不然,养民之职,无时而举矣。今自两淮南北,西极汉沔,大率土旷人稀、地有遗利,而江浙之民,特为蕃庻,徃徃无田可耕,于此有以处之,其所济亦不少矣。「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学道爱人之君子,岂无念及于此者乎?然汉之晁错得行其策于塞下,宋之陈靖不得行其说于京西,此则系乎上之人明与断何如耳。 |
61 | 五五、唐宋诸名臣,多尚禅学。学之至者,亦尽得受用。盖其生质旣美,心地复縁此虚静,兼有稽古之功,则其运用酬酢,虽不中,不逺矣。且凢为此学者,皆不隐其名,不讳其实,初无害其为忠信也,故其学虽误,其人徃徃有足称焉。后世乃有儒其名而禅其实,讳其实而侈其名者,吾不知其反之于心,果何如也? |
75 | 六八、理之所在谓之心,故非存心则无以穷理。心之所有谓之性,故非知性则无以尽心。孟子言心言性非不分明,学者徃徃至于错认,何也!求放心只是初下手工夫,尽心乃其极致中间紧要便是穷理。穷理须有渐次,至于尽心知性,则一时俱了,更无先后可言。如理有未穷,此心虽立,终不能尽。吾人之有事于心地者,其尽与不尽,反观内省亦必自知。不尽而自以为尽,是甘于自欺而已矣,非诚有志于道者。 |
88 | 八一、张子韶以佛语释儒书,改头换面,将以愚天下之耳目,其得罪于圣门亦甚矣。而近世之谈道者,或犹阴祖其故智,徃徃假儒书以弥缝佛学,律以春秋诛心之法,吾知其不能免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