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南阳樊绍述墓志铭 |
2 | 樊绍述既卒,且葬,愈将铭之,从其家求书,得书号《魁纪公》者三十卷,曰《樊子》者又三十卷,《春秋集传》十五卷,表笺状策书序传记纪志说论今文赞铭,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门里杂铭二百二十,赋十,诗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尝有也。然而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保其难也。必出入仁义,其富若生蓄万物,必具海含地负,放恣横从,无所统纪;然而不烦于绳削而自合也。呜呼!绍述于斯术,其可谓至于斯极者矣。 |
3 | 生而其家贵富,长而不有其藏一钱,妻子告不足,顾且笑曰:「我道盖是也。」皆应曰:然。无不意满。尝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还言某师不治,罢之,以此出为绵州刺史。一年,徵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绛州。绵绛之人,至今皆曰:「于我有德。」以为谏议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 |
4 | 绍述讳宗师,父讳泽,尝帅襄阳、江陵,官至右仆射,赠某官。祖某官,讳泳。自祖及绍述,三世皆以军谋堪将帅,策上第以进。绍述无所不举,于辞于声,天得也,在众若无能者。尝与观乐,问曰:「何如?」曰:「后当然。」已而果然。铭曰: |
5 | 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觉属,神徂圣伏道绝塞。既极乃通发绍述,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 |
6 | 中大夫陜府左司马李公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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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公讳并阜,字某,雍王绘之后。王孙道明,唐初以属封淮阳王,又追王其祖父。曰雍王、长平王。淮阳生景融,景融亲益疏,不王;生务该,务该生思一,思一生岌。比四世,官不过县令州佐,然益读书为行,为士大夫家。 |
9 | 岌为蜀州晋原尉,生公,未ㄧ以卒。无家,母抱置之姑氏以去,姑怜而食之。至五六岁,自问知本末,因不复与群儿戏,常默默独处,曰:「吾独无父母,不力学问自立,不名为人!」年十四五,能暗记《论语》、《尚书》、《毛诗》、《左氏》、《文选》,凡百馀万言,凛然殊异。姑氏子弟,莫敢为敌。浸传之闻诸父,诸父泣曰:「吾兄尚有子耶?」迎归而坐问之,应对横从无难。诸父悲喜,顾语群子弟曰:「吾为汝得师。」于是纵学,无不观。以朝邑员外尉选,鲁公真卿第其所试文上等。擢为同官正尉,曰:「文如李尉,乃可望此。」其后比以书判拔萃,选为万年尉,为华州录事参军。争事于刺史,去官,为陆浑令。河南尹郑馀庆荐之朝,拜南郑令。尹家奴以书抵县请事,公走府,出其书投之尹前。尹惭,其廷中人曰:「令辱我,令辱我!」且曰:「令退!」遂怨之。拾掇三年无所得。拜宗正丞。宰相以文理白为资州刺史,公喜曰:「吾将有为也。」谗宰相者言之,上曰:「是与其故,故得用。」改拜陜府左司马。公又喜曰:「是官无所职,吾其不以吏事受责死矣!」长庆元年正月丙辰。以疾卒,春秋七十三。公内外行完,洁白奋厉,再成有家,士大夫谈之。 |
10 | 夫人博陵崔氏,朝邑令友之之女,其曾伯父玄,有功中宗时。夫人高明,遇子妇有节法,进见侍侧,肃如也。七男三女:邠,为澄城主簿;其嫡激,城令;放,芮城尉;汉,监察御史;、、潘,皆进士。及公之存,内外孙十有五人。五月庚申,葬华阴县东若干里。汉,韩氏婿也。故予与为铭。其词曰: |
11 | 愈下而微,既极复飞,其自公始。公多孙子,将复庙祀。 |
12 | 故幽州节度判官赠给事中清河张君墓志铭 |
13 | 张君名彻,字某,以进士累官至范阳府监察御史。长庆元年,今牛宰相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选,诏即以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密奏:「幽州将父子继续,不廷选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须强佐乃济。」发半道,有诏以君还之,仍迁殿中侍御史,加赐朱衣银鱼。至数日,军乱,怨其府从事,尽杀之,而囚其帅,且相约,张御史长者,毋侮辱轹蹙我事,无庸杀,置之师所。居月馀,闻有中贵人自京师至。君谓其帅:「公无负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请见自辨,幸得脱免归。」即推门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与其徒皆骇曰:「必张御史,张御史忠义,必为其帅告此。馀人不如迁之别馆。」即与众出君。君出门骂众曰:「汝何敢反!前日吴元济斩东市,昨日李师道斩于军中;同恶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食委狗鼠鸱鵶。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骂,众畏恶其言,不忍闻,且虞生变,即击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绝骂,众皆曰:「义士、义士!」或收瘗之以俟。 |
14 | 事闻,天子壮之,赠给事中。其友侯云长佐郓使,请于其帅马仆射,为之选于军中,得故与君相知张恭、李元实者,使以币请之范阳,范阳人义而归之。以闻,诏所在给船舆,传归其家,赐钱物以葬。长庆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丧,葬于某州某所。 |
15 | 君弟复亦进士,佐汴宋,得疾。变易丧心,惊惑不常。君得闲即自视衣褥薄厚,节时其饮食,而匕筋进养之。禁其家无敢高语出声。医饵之药,其物多空青、雄黄,诸奇怪物,剂钱至十数万;营治勤剧,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贫,妻子常有饥色。 |
16 | 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韩氏,礼部郎中某之孙,汴州开封尉某之女,于馀为叔父孙女。君常从余学,选于诸生,而嫁与之。孝顺祗修,群女效其所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曰某。铭曰: |
17 | 呜呼彻也!世慕顾以行,子揭揭也;噎喑以为生,子独割也;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义以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厉也;自申于暗明,莫之夺也。我铭以贞之,不肖者之旦也。 |
18 | 河南府法曹参军卢府君夫人苗氏墓志铭 |
19 | 夫人姓苗氏,讳某,字某,上党人。曾大父袭夔,赠礼部尚书;大父殆庶,赠太子太师。父如兰,仕至太子司议郎,汝州司马。 |
20 | 夫人年若干,嫁河南法曹卢府君讳贻,有文章德行,其族世所谓甲乙者,先夫人卒。夫人生能配其贤,殁能守其法。男二人,于陵、浑。女三人,皆嫁为士妻。贞元十九年四月四日,卒于东都敦化里,年六十有九。其年七月某日。于法曹府君墓,在洛阳龙门山。其季女婿昌黎韩愈为之志。其词曰: |
21 | 赫赫苗宗,族茂位尊;或毗于王,或贰于藩。是生夫人,载穆令闻;爰初在家,孝友惠纯。乃及于行,克媲德门;肃其为礼,裕其为仁。法曹之终,诸子实幼;茕茕其哀,介介其守。循道不违,厥声弥劭;三女有从,二男知教。闾里叹息,母妇思效。岁时之嘉,嫁者来宁;累累外孙,有携有婴。扶床坐膝,嬉戏欢争;既寿而康,既备而成。不歉于约,不矜于盈。伊昔淑哲,或图或书;嗟咨夫人,孰与为俦!刻铭置墓,以赞硕休。 |
22 | 故贝州司法参军李君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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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陇西李翱,合葬其皇祖考贝州司法参军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开封县某里。昌黎韩愈纪其世,著其德行,以识其葬。 |
25 | 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后二世,为刺史清渊侯,由侯至于贝州,凡五世。 |
26 | 其德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于家不敢有专焉。其在贝州,其刺史不悦于民,将去官,民相率欢哗,手瓦石,胥其出击之。刺史匿不敢出,州县吏由别驾已下不敢禁,司法君奋曰:「是何敢尔。」属小吏百馀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观者,杀之木下!」民闻,皆惊相告,散去。后刺史至,加擢任。贝州由是大理。 |
27 | 其葬曰:翱既迁贝州,君之丧于贝州,殡于开封,遂迁夫人之丧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开封,圹于丁巳,坟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谓:李氏世家也,侯之后五世仕不遂。蕴必发,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户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又卑。翱,其孙也,有道而甚文,固于是乎在。 |
28 | 处士卢君墓志铭 |
29 | 处士讳于陵,其先范阳人。父贻为河南法曹参军。河南尹与人有仇,诬仇与贼通,收掠取服。法曹曰:「我官司也,我在不可以为是!」廷争之以死。河南怒,命卒ㄏ之。法曹争尤强,遂并收法曹,竟奏杀仇,籍其家,而释法曹。法曹出,径归卧家,念河南势弗可败,气愤弗食,欧血卒。东都人至今犹道之。 |
30 | 处士少而孤,母夫人怜之,读书学文,皆不待强教,卒以自立。在母夫人侧,油油翼翼不忍去。时岁母夫人既终,育幼弟,与归宗之妹,经营勤甚,未暇进仕也。年三十有六,元和二年五月壬辰,以疾卒。有男十岁,曰义;女九岁,曰孟;又有女,生处士卒后,未名。于其年九月乙酉,其弟浑,以家有无,葬以车一乘,于龙门山先人兆。愈于处士,妹婿也。为其志,且铭其后曰: |
31 | 贵兮富兮如其材,得何数兮;名兮寿兮如其人,岂无有兮。彼皆逢其臧,子独迎其凶。兹命也邪,兹命也邪! |
32 | 故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 |
33 | 太学博士顿丘李于,馀兄孙女婿也。年四十八,长庆三年正月五日卒。其月二十六日,穿其妻墓而合葬之,在某县某地。子三人,皆幼。 |
34 | 初,于以进士为鄂岳从事,遇方士柳泌,从受药法,服之往往下血,比四年,病益急,乃死。其法以铅满一鼎,按中为空,实以水银,盖封四际,烧为丹沙云。馀不知服食说自何世起,杀人不可计,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在文书所记及耳闻相传者不说,今直取目见亲与之游而以药败者六七公,以为世诫: |
35 | 工部尚书归登、殿中御史李虚中、刑部尚书李逊、逊弟刑部侍郎建、襄阳节度使工部尚书孟简、东川节度御史大夫卢坦、金吾将军李道古,此其人皆有名位,世所共识。工部既食水银得病,自说若有烧铁杖自颠贯其下者,摧而为火,射窍节以出。狂痛号呼乞绝,其茵席常得水银,发且止,唾血十数年以毙。殿中疽发其背死。刑部且死,谓馀曰:「我为药误。」其季建,一旦无病死。襄阳黜为吉州司马,馀自袁州还京师,襄阳乘舸,邀我于萧洲,屏人曰:「我得秘药,不可独不死,今遗子一器,可用枣肉为丸服之。」别一年而病,其家人至,讯之,曰:「前所服药误,方且下之,下则平矣。」病二岁,竟卒。卢大夫死时,溺出血肉,痛不可忍,乞死乃死。金吾以柳泌得罪,食泌药,五十死海上。此可以为诫者也!蕲不死,乃速得死,谓之智,可不可也? |
36 | 五谷三牲,盐醯果蔬,人所常御。人相厚勉,必曰:「强食。」今惑者皆曰:「五谷令人夭,不能无食,当务减节。」盐醯以济百味,豚、鱼、鸡三者,古以养老,反曰:「是皆杀人,不可食。」一筵之馔,禁忌十常不食二三。不信常道,而务鬼怪,临死乃悔。后之好者又曰:「彼死者,皆不得其道也,我则不然。」始病,曰:「药动故病,病去药行,乃不死矣。」及且死,又悔。呜呼!可哀也已!可哀也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