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 us on Facebook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Twitter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sina.com's microblogging site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Douban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Chinese Text Project Wiki
-> -> 第二十七回奚正紳大鬧秋水堂 杜琴言避禍華公府

《第二十七回奚正紳大鬧秋水堂 杜琴言避禍華公府》[View] [Edit] [History]

1
話說聘才從長慶處回來,聽其口風狡猾,似要萬金身價。
2
欲想個法子收拾他,叫他總不安神,自然就進府來。聘才沒有別法,找了張仲雨一次,也沒有見著。打算仍叫趕車的及三小等去鬧,但要耽擱幾天纔好,不然恐被他們看出來。華公子是一時高興,況且他的聲色,享用不盡,自然也不專於一人身上。
3
這回書卻要另敘一人。前回書中是耳聞其事,今日必須親見其人。你道是誰?就是那奚十一。在長蘆鹽務裡躲了一月,恰值來了一幫洋船,他家是個洋商,又舊有首尾,便匯了兩萬銀子,又搭湊了五千銀子的洋貨,就重新闊起來。況木桶已壞,事情也就冷了。即便回京,仍舊一味的混鬧。
4
這奚十一既是個大家子弟,難道就沒有個名氏?他的官名叫做奚正紳,那些人將十一叫慣了。嶺南人的口頭話,十一兩字是個土字,因又叫他奚老土。此人初進京來,尚有一口廣東話,不甚清楚,此刻漸漸說起官話來了。他卻與兩個人往來,且係相好,一個是張仲雨,一個是潘其觀。張仲雨是慣向熱鬧場中走動,帳局子裡逢迎,看見奚十一這樣浪花浪費,打聽得他家的底子,便已結交得很熟。及奚十一銀子用完,要拉賬的時節,仲雨即向潘三銀號內,替他借了一萬,本是九扣,仲雨又扣了一千上腰,奚十一實得八千,但要用時,只得依了。如今有了銀子,就先還了這票借項,到京來一無所事,只與仲雨、潘三天天吃酒看戲。這三個人本是一流的,所以愈交愈密。況潘三也是愛坐車的,講到旱道上滋味,奚十一便當他是個知心朋友。試將奚、潘二人比較起來,還是潘三好些,雖然生得可厭,但其賦性疲軟,一來膽小,二來老婆利害,三來是個財主,防人訛他,所以心雖極淫,膽卻極小,凡事不敢任性,此還算他的好處。若那奚十一,仗恃有財有勢,竟是無法無天,人家起他個混名,叫做煙燻太歲,又有許多幫閒助惡的人,自然無所忌憚。且心上存著一個主意:在京耽擱不過一年半載,選到了,就要出京,不鬧個淋漓盡致,也叫人看不起,不像個公子官兒。近來因等選,倒先請了一個刑錢朋友,是王通政薦的,每年修金一千二百兩,已請到寓裡同住,且先做起篾片來。你道此人是誰?就是那位坐糞車的姬先生,見奚十一到班不遠,且是個直隸州,若得個美缺,一二年就可發財;又知他是個大手筆,不過糊塗公子,官將來怕不是替我做的,便去求孫亮功轉托王文輝,竟是一說就妥。真是物以類聚,又是個愛淘毛廁的,臭味相投。進門住了幾天,看出東家脾氣,便要巴結,已將巴英官送他用了幾回,奚十一心上極為暢快。那巴英官伺候過大老爺,在師爺面前,越發驕縱起來。況又得了幾件新衣,裱糊好了,覺得更加光彩。姬亮軒每到情急求他,竟是勉強應酬,不是那從前服貼光景。
5
閒話休煩。一日張仲雨在奚十一寓所吃早飯,賓主三人叫了兩個相公。仲雨是個貪財不貪色的,這些相公面上都是假應酬,不在裡頭講究,而奚、姬兩位,則捨此別無所好,奚十一更是下作,一飯之間,也要進去兩次。從前還只一個,如今又添了巴英官,更比春蘭巴結的好。巴英官肌膚雖黑,卻光亮滑澤,得個油字訣,所以愛的人最多,姬亮軒醉後也曾對人講過。
6
是日飲酒之間,奚十一叫春蘭進去了一回,出來坐了一坐;又叫巴英官進去了。仲雨不知其故,只道有事,便與亮軒講些閒話。這兩個相公,一個是蓉官,一個是春林,皆是奚十一常叫的。蓉官對著春林做眼色,春林笑了一笑。亮軒也做眉做眼的,仲雨偶然看見,卻不曉得什麼,也不便問。蓉官忽問仲雨道:
7
「你能有個相好姓魏的,他初到京時,我就認識他,卻不見得怎樣。前日我在富三爺家見他,體面得了不得,大鞍子熱車,跟班亦騎上馬。他如今做了什麼官了?」仲雨道:「尚未得官,在華公府裡當師爺,發了財,自然就闊了。」亮軒道:「我聽得人說,華公府富貴無比,除了皇帝就算他家,是真的麼?」
8
仲雨笑道:「這也是外頭的議論。若說華府裡,田地甚多,我聽得有四十幾個莊頭,一年論租,就抵得一府分的錢漕,自然也算個極豪富的人家了。」亮軒點點頭:「我們東家也常提起,說華公子是他的世叔,華公爺是我老東家提臺老大人的老師。
9
有這麼一個好世交,我們東家竟不拉攏。小弟是常勸他去走走。
10
東家說,這是從前在軍營保舉的老師,那時華公子還小,說起來也未必知道,所以不肯去。就是現在那位徐中堂,做兩廣總督的,也是老師在軍營同拜的,如今只有二少爺在京裡。我前日在街上看見他,坐著輛飛沿後擋車,有七八匹馬跟著,相貌很體面,我看他將來也要做督撫的。我們東家也是不肯去,不知道什麼脾氣。」仲雨笑道:「徐二爺原是個頂闊的闊人,他與華公子真是一對。前日我為你東家,在他面前求了多少情,出了多少力,他還不曉得,我也沒告訴他。論理,你東家應該重重謝我呢。」亮軒忙問何事?仲雨笑道:「久後便知,此事也不必說了。」只見奚十一出來,趿著雙細草網涼鞋,穿條三缸青香雲紗褲,披著件野雞葛汗衫,背後巴英官拿著柄黑漆描金鬼子扇,笑嘻嘻一輕一重的亂撲出來。亮軒出席相迎,仲雨也照應了。奚十一坐下,仲雨道:「你今日有什麼事這麼忙?」
11
奚十一笑了笑,方說道:「有點小事都清理了。」便道:「我方才失陪你們,乾幾杯罷。」仲雨道:「喝得多了。」奚十一道:「好話,快再乾兩杯,我們豁幾拳罷。」仲雨道:「也好。」奚十一就與仲雨、亮軒、蓉官、春林豁了十拳,起初還叫得清,後來便叫出怪聲。廣東人豁拳是最難聽的,像叫些殺狗殺鴨的字音。
12
豁完了拳,講些閒話,仲雨忽然問奚十一道:「如今有個頂好的相公叫琴言,在秋水堂住,他的師傅叫長慶,你曾見過麼?」奚十一道:「沒曾見,聽是聽得說過,是好的。」仲雨正要話時,蓉官道:「好什麼?只得兩三齣戲。你叫他陪酒,終席不說話。要他斟鍾酒,是沒有的事。」春林道:「好沉架子,到他家去看他,倒是從不會客的。就是從前的王吉慶、李春芳,如今紅字號的袁寶珠、蘇蕙芳,也沒有這麼大架子。要他中意的,纔陪著坐一坐;不中意的,簡直的不理,賞他東西謝也不謝一聲,也沒有見他給人請安。」奚十一道:「這麼樣的相公,沒有遇見我。若遇見我時,他要這樣起來,我就罵這婊子養的,他能咬掉我的卵子?」仲雨冷笑道:「別說你這奚老土,就是你那兩位老世叔,是有名的大公子,尚且不能難為他,倒常受他的氣。若教你去,準還不能進他的屋,休要想見他。」亮軒道:「那裏有這話?我不信。豈有東家這樣闊人,還不來巴結,難道他不喜歡銀錢的?」仲雨道:「別人你拿錢,可以熏他;這小東西,錢倒熏不動的。」奚十一道:「豈有此理,你不要盡講海話。你看我去,包管他必出來,還待得我好。」
13
蓉官道:「未必。或者出來見一見,就算高情了。要待你好斷不能。我見他待人沒有好過,就是見那幾位大人們,也是冷冷的。倒是他兩個師弟天福、天壽會應酬,相貌又不好,人也不喜歡他。他師傅曹長慶,也是個古怪脾氣,就是一門只愛錢,錢到了手,又不睬人了。」奚十一聽了這些話,心上著實不信,對仲雨道:「你停一停,同我去看看,到底怎樣?」仲雨道:「別處都去,他那裡我不去,況前日我還罵了他。」眾人吃了飯,又坐了一回,仲雨告辭去了。兩個相公又鬧了好一回方去。
14
奚十一過了夜,明日早飯後,想起仲雨所說的琴言這麼利害,到底不信,必要去試試。過癮之後,同了姬亮軒,帶了春蘭、巴英官,自己換了件新紗衫子,坐了車,叫春蘭、巴英官同跨了車沿,亮軒另僱一個車,到秋水堂來。
15
這邊琴言正在悲悲楚楚的時候,前日長慶見聘才生氣走了,雖託葉茂林為他婉言,總不見茂林回信,心上有些狐疑。又想起五月間,有兩個人鬧來,送了四吊錢,陪了多少禮方去,聽得傳說是華公府的車夫。昨日聽得聘才口風利害,似乎必要來的,便十分擔著擔子,進來與琴言商量。琴言自那日從怡園回後,直到今日總是啼哭,自己也不曉得為著什麼,一味的悲苦,倒像有什麼大事的,心中七上八下:一來為華公子賞識了他,將來必叫他進府唱戲,那時府裡多少人,怎生應酬得來;二來每逢熱鬧之場獨獨不見庾香,故此越想越覺傷心,倒不料得聘才即來,說要買他。
16
長慶進來,見了琴言啼哭,不知為著何事,便安慰他兩句,就說起聘才來說的話,去的光景,要尋事生端,叫你唱不成戲的意思,我不知你心內如何。若進去了,快活倒是快活的,不過是一世奴才,永作華府家人了。琴言聽了,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長慶沒了主意,又安慰他。琴言帶哭說道:「師傅,多承你能收了我做徒弟,教養了半年,我心上自然感恩,所以忍耐,又活了兩個月。如今師傅既不要我,我也不到別處去,省得師傅為難。總之我沒有了,師傅也就安穩了。」說了又哭,長慶也連連的歎氣道:「不是這麼講,我原捨不得你去,不過與你商量,恐怕逆了他們的意,鬧些是非出來,大家受苦。他如今又不是白要你進去,他許下我幾千銀子。我是算不來的,覺得這個買賣有些折本,所以主意不定。若是進去,在你倒是極好的日子,只是苦了我了。」琴言道:「師傅要銀子也還容易,我在這裏一年,也替師傅掙了好些錢。設使我進去了,也就歇了,難道還能弄些錢出來?就是師傅少錢,也不必生這個念頭,還是不賣我的好,還能夠養得師傅三年兩載。」長慶道:「我主意原和你一樣,就是其中有好些難處。你如今倒別顧我,只要你自己想,自己定了主意才好,也不必哭了。我是有事要出門,偏偏天福、天壽又進戲園去了。你若氣悶,不如去請素蘭來與你頑頑,他今日不下園子,你們是講得來的。」一面說,就走出來了,叫人去請素蘭即便過來。
17
剛走到裏面,這邊奚十一已到門,春蘭、英官下來,進去問了,回說不在家。奚十一聽了,先有一分怒氣,自己也就下來,剛剛走進了門,姬亮軒尚在門外,只見一人笑嘻嘻的上前說道:「老爺是找那一個的?若是找相公們的,沒有一個在屋裡。」說罷,便迎面站住,也不說個請字。奚十一見了就有了三分氣。正要開口,倒是春蘭先說道:「呀!這是奚大老爺,無論相公在家不在家,總請大老爺進去,怎麼門口就擋住了?」
18
那人纔退了兩步,說:「請大老爺進屋子裡喝茶。」即開了二門,奚十一同亮軒進內,走過了庭心,上了客廳,卻是三間:
19
東邊隔去了一間,算客房。對面兩間,一邊是門房,一邊空著。
20
當下兩人就進去房內坐了。英官、春蘭即在外間坐下。那人送了兩鍾茶上來,有些認得春蘭,問了來歷,進去告知長慶。
21
長慶道:「已經回說不在家,也就不必應酬他了。」又想道:「這姓奚的,雖聽得他是個冤大頭,但是個沒味的人,多少相公上了他的當,沒處伸冤,琴言是斷乎講不來的。不然叫天福、天壽回來,或者有些甜頭,也未可知。一面即打發人到戲園去叫,一面自己穿了衣裳、鞋襪出來,款待奚十一。
22
且說陸素蘭來,見了琴言問道:「何事?」只見琴言又是嬌啼滿面,歪倒在炕上。素蘭安慰道:「你又怎麼,你師傅請我來有何話說?」琴言道:「我今番真要死了,不比從前還可捱得下去。」素蘭忙問何事,琴言就把長慶的話述了一遍。素蘭也覺吃驚,發怔了半天,方問道:「你師傅的意思怎樣?」琴言道:「師傅也沒有主意,似乎兩難,只有我死了,便了結了。」素蘭素:「你開口就說死,事情須細細的商量。況現在並沒有鬧事,又沒人逼你,且緩緩的想個法兒。」琴言道:「有什麼法想?你忘了他們有個魏聘才,肯赦我這條命麼?只有一句,倒是瑤卿害了我了。」素蘭道:「怎麼說是瑤卿害你?」琴言又淌了些淚,不言語,素蘭疑心,連聲的問,琴言歎了口氣道:「若使大年初六那一天,瑤卿去唱了那齣《驚夢》,我便不上臺,也就乾乾淨淨,直到如今沒什麼丟不開的事。偏要我去當災替死,害得人半年以來,心上沒有一刻快樂。前日招此非災枉禍出來,仍係那齣《尋夢》斷送了我,偏與瑤卿合唱。他若寫意些,我也不經意了。若叫他當場壓下我來,又叫我沒臉,所以我不得不用心,偏又惹出這件事來。豈不是始終是瑤卿害的?」素蘭道:「我看華公子這個人,倒也沒有什麼不好,我也沒有見他糟蹋過人。你若心上沒有牽掛的事,倒可以去混幾年,或者倒有些好處,也不可知。就是不能會見庾香的苦了。」琴言道:「就算華公子是個好人,難道魏聘才就不教壞他麼?」
23
素蘭道:「你們若合了式,魏聘才那種東西,非特不能欺你,且要巴結你呢!但我有一句話,你倒不要怪我:譬如我們這班人與人相好,原是要論心的,但也不好太過。譬如度香、庾香兩人,待你的情分是一樣的。不過,庾香專在你身上,不肯移情於人,所以你就為這上頭,也就專為他,不肯移動一步,是講究專致的工夫了。但是庾香比不得別人,他年紀小,沒有慣常出來,一切都不甚便當。假使他們太太曉得了,還要教訓他,不準他出來;若訪出你們相好,還要歸怨於你,這是一層。你心上只管有庾香,臉上不要教人看破了,人就要怪你,說人是一樣的待他,他是兩樣的待人,他到底與庾香是那一種交情呢,這是兩層。此刻不怪你者,就是度香照常相待。你常常衝撞他,久而久之,要心冷的。你少了度香,也固然於你無損,你的師傅就不好了。此刻有度香供給他,他自然不叫你再找人。如果度香淡泊起來,他必要在你身上找還他那些錢。你想天下人,還有如度香這麼樣待人麼?那時你受盡了氣苦,只怕比進了華公府還苦呢,這是三層。到那個時候,庾香能救你還好,若依舊束手無策,不過將些眼淚給你,將些疾病報你,你兩人仍是隔開,依然空想。叫你一身在外,如驢兒推磨;一心在內,如道士煉丹,你受得受不得?那時只怕真要死了,這是四層。你若進去了,或者仍可出來,也不定的。我聽得華公子,最喜成人之美。若打聽你們兩人,有這樣至死不變的交情,倒因此成全作合起來也不可知。即或不然,你歇幾天,也可告個假出來,到我這裏,去請庾香來會一會,倒可無拘束。你心上若當他與奚十一、潘三一流人,我可以替他出結:斷不至此。依我這麼想,是進去的為妙。」
24
這一席話,說得徹底澄清,一絲不障,就是個極糊塗的人,也能明白,豈有夙慧如琴言,尚不能領悟,便也點點頭道:「我並不是料不著這些事,我為著情在此時,事尚在日後,故重情而略事,行吾心之所安,以待苦樂之自來。如到極處,則捐生以報,成我之情,一無顧忌。」
25
素蘭道:「殺身圖報,難道我輩做不出來?但也要看什麼事。你為庾香捐軀,是為什麼?問你,你自己也就說不出;你死了也不算什麼忠臣烈士,節婦義夫。明白人還說你可憐,是一個情癡,糊塗人便說你是個呆子。甚至於胡猜到另有他故。且庾香到你死後,他不能不看破了。他上有父母,要報答的;自己有功名,要奮勵的;且未娶妻生子,後嗣是要接續的,如何肯能為你捐軀?那時他倒想開了,一痛之後,反倒哈哈一笑,說:『罷了!罷了!鏡花水月,到眼皆空。』只是可惜了你,到陰司,仍是孤孤單單,盼不到他,一樣的悲苦,無人可訴,你還能唱《陽告》嗎?再要死時,就難再活了。」
26
說到此處,自己笑起來,琴言也就笑了,叫道:「蘭哥,蘭哥!我真佩服你,你這些見解從何處得來?」素蘭忽要走動,問道:「後面那小院子,可解手麼?」琴言道:「有毛廁,倒還乾淨。」素蘭就開了房後一扇小門,上了毛房。只聽得叩門之聲,見院子內東基角上有一小後門,叩得亂響,即問道:「是那個?」外面應道:「我是對門王蘭保,叫我送西瓜來與琴言的。」琴言聽了,叫人開了門。那人挑著四個西瓜進來,說道:「蘭保說,這瓜好,送給你的。我從著後門進來,省了半里路。」琴言叫人封了二百錢給他,回去道謝,又問蘭保在家,那人道在家,仍往後門去了。素蘭解手畢,琴言即開了一個瓜,兩人吃時,甚是甜美。正吃得好,忽聽得外面喧嚷之聲,急叫人出去看時,那人去了一回,慌慌張張跑進來,說:「了不得了,那姓奚的鬧得潑反盈天,你師傅被你打倒了。」尚未說完,唬得琴言、素蘭魂不在身。素蘭道:「快關了房門,叫外面拿鎖鎖了。」兩人開了後門,走到王蘭保家去了。
27
且說長慶出來見了奚十一,請了個安,舉眼看他,相貌魁梧,身材高大,滿臉的煙氣,似有怒容。那一個是個獐頭鼠目,短小身材。又見兩個俊俏跟班,一個認得是春蘭,就請客房坐下。奚十一道:「我姓奚,想來你也知道,不用我說。我聽得你這裡有個琴言,特來會會他,快些叫他出來。」長慶陪笑道:「琴言偏偏不在家,進城去了。」奚十一聽了,皺皺眉說道:
28
「天天不進城,偏今日進城。沒有的話,快叫出來,為什麼要躲著不見人?躲別人也罷了,難道你不打聽打聽,我是躲得過的麼?你不要發昏。」長慶看勢頭不好,像是有意來的,便一面陪笑支吾,一面打算個搪塞他的法子,只得把大帽子,且壓他一壓,且看怎樣。便滿面堆著笑道:「不瞞大老爺說,我們班裏近日串了幾出新戲,前在怡園演了一個月,才上臺。前日華公子即在徐老爺處見了,就把他們叫了進府,唱了兩天了,還要三天纔得唱完。琴言的戲又多,華公子又喜歡他。若是別處,就可以叫回來,惟有這個府裡,小的們是不敢去的。大老爺或與公子有交情,倒可以打發管家拿個貼子,去要了出來。
29
如果合老爺的意,就將他留著使喚都使得。小的久聞大老爺的威名,幾次想請駕過來頑頑,恐怕貴人不踏賤地,又因沒有伺候過,所以不敢冒昧。大老爺倒不要疑心。若要躲著不見人,這又圖什麼呢。不要說大老爺,就是中等人,也沒有不出來的。」
30
說到此,便近奚十一身邊。將扇子扇著,又笑嘻嘻的道:「請寬寬衫子,如要炕上躺躺,小的倒有老泥煙。」奚十一見他如此小心,氣也消了,發作不出來;且聞留他吃煙,正投其所好,便道:「既然真不在家,也就罷了。不是我自己誇口,大概通京城相公,也沒有一個不曉得我的。你若懂竅,過兩天領他來見見我。就是華公子,我們也是世交,你對他說,是我叫他,他也不好意思不放回的。」說罷,便解開了兩個扣了。長慶替他脫了衫子,折好了,交與春蘭,即請他到吃煙去處,亮軒也隨了進去。
31
奚十一的法寶是隨身帶的,春蘭便從一個口袋中,一樣一樣的拿出來,擺在炕上。長慶陪了,給他燒了幾口,心上又起了壞主意,陪著笑道:「小的還有兩個徒弟:「一個叫天福,一個叫天壽,今日先叫他們伺候,遲日再叫琴言到府上來,不知大老爺可肯賞臉?」奚十一既吹動了煙,即懶得起來。又想他如此慇勤,便也點點頭,說:「叫來看看。」長慶著人叫了天福、天壽回來,走進炕邊。奚十一舉目看時:一個是圓臉,一個是尖臉,眉目也還清艉潔白。一樣的湖色羅衫,粉底小靴。
32
請過了安,又見亮軒。長慶叫他們來陪著燒煙,自己抽空走了。
33
天福就在奚十一對面躺下,天壽坐在炕沿上。亮軒拖張凳子近著炕邊,看他們吃煙,春蘭、巴英官在房門口簾子邊望著。只見天壽爬在奚十一身上,看他手上的翡翠鐲子,天福也斜著身子,隔著燈盤拉了奚十一的手,兩人同看。亮軒也來炕上躺了,兩個相公就在炕沿輪流燒煙。天福挨了奚十一,天壽靠了姬亮軒,兩邊唧唧噥噥的講話。亮軒不顧天熱,就把天壽摟在懷裏,門口巴英官見了咳嗽一聲,托的一口痰,吐進房內。亮軒見了,拿扇子扇了兩扇,說道:「好熱。」奚十一把一條腿壓在天福身上,一口煙,一人半口的吹。
34
春蘭、巴英官看不入眼,便走出去,各處閒逛。走到裡面,看見些堂客們,知係長慶的家眷。又見東邊一個小門半掩著,二人便推開進去,見靜悄悄的,有株大梅樹。上面三間屋子,東邊的窗心糊的綠紗,裏面下了捲簾。二人一步步的走到窗前,從窗縫裡張時,見牀上坐著兩個絕色的相公:「一個坐著不言語,一個低低說話,春蘭卻都認得。」
35
只見素蘭忽然回頭,看見窗縫裡有個影子,便問:「是誰?」那兩個噗哧的一笑,跑了出來。素蘭要出來看時,琴言道:
36
「看他做什麼,自然是福、壽這兩個頑皮了。」素蘭終不放心,也因前日嚇怕了,叫人關上門,別叫人進來。春蘭對巴英官道:「他們說琴官不在家,在牀上坐的不是嗎?」巴英官道:「那個呢?」春蘭道:「是素蘭。待我們與老爺說了,好不依他。」於是二人又到房門口,見他們還擠在一處,聽得奚十一道:「琴言到底幾時回來?」天福正要回言,春蘭即說道:「他們哄老爺的,琴言現在裡頭,同著素蘭坐在牀上說話,還說在城裡唱戲呢?」奚十一聽了心如火發,便跳起身就走出來,天福、天壽兩邊拉住,奚十一摔手,兩個都跌倒了,問春蘭道:「你見琴言在那裏?」春蘭道:「在後面,有個小門進去。「奚十一十分大怒,不管好歹,直闖進去。長慶業已聽見,忙忙的從內迎將出來,劈面撞著,即陪笑問道:「大老爺要往那去?裡面都是內眷住的。」奚十一嚷道:「我不看你的婆娘。「說了又要走,長慶已知漏了風,琴言守門的人已經看見,便進內報信去了。這邊長慶如何擋得住?被奚十一一扌叉,踉踉蹌蹌跌倒了。
37
奚十一走進院子,只見下了窗子,就戳破窗心,望了一望,不見其人,便轉到中間,見房門鎖著,便要鑰匙開門。長慶趕來說道:「這是我的親戚姓伍的住的,鑰匙他帶出去了,房裏也沒有什麼看頭。」奚十一欲要打進去,又似躊躇,春蘭道:「小的親眼看見,還有英官同見的,如今必躲在牀底下了。」長慶道:「青天白日你見了鬼了。」春蘭道:「我倒沒有見鬼,你盡說鬼話。」奚十一怒氣沖天,忍耐不住,兩三腳踢開了門進去,團團一看,春蘭把帳子揭起,牀下也看了,只不見人。
38
奚十一見房後有重小門開著,走去一望,院子裡有個後門虛掩著,就知從這門出去了,便氣得不可開交,先把琴言牀帳扯下,順手將桌子一翻,零星物件,打得滿地。長應見了心中甚怒,又不敢發作。想要分辯兩句,不防奚十一一把揪住,連刷了五個嘴巴。長慶氣極欲要動手,自己力不能敵,紅著半邊臉,高聲說道:「我的祖太爺,你放手咱們外面講。你受了誰的賺,憑空來吵鬧,我雖吃了戲飯,也沒有見無緣無故的打上門來,我們到街上去講理。」奚十一也不答話,抓住了長慶,走到外面,把他又摔了一交。姬亮軒忙上前,作好作歹,連忙勸開,長慶家裡人也來勸住。奚十一坐了,長慶爬起來,氣得目瞪口呆,只是發喘。亮軒見此光景,忙把衫子與奚十一穿上,死命勸了出去。奚十一一面走,一面罵道:「今日被你們躲過了,明日再來搜你這龜窩,叫我搜著了,就打爛你這娘賣□的。你就拿他藏在你婆娘海裡,我也會掏出來。」亮軒竭力的勸,方把奚十一拉出了門。上了車,還罵了幾聲,亮軒也上了車隨去,那天福、天壽,不知躲到那裡去了。
39
長慶受了這一場打罵,不敢哼一聲,關上門,即叫人到蘭保處找回琴言,素蘭連蘭保也送了過來。大家說起這奚十一一味凶蠻,真是可怕,只怕其中又有人調唆出來,日後還不肯干休。一個魏聘才冤仇未解,又添出個奚十一來,如何是好?說得長慶更無主意,越發害怕,琴言只是哭泣。蘭保道:「我有一個好主意,只勸得玉儂依了,倒是妥當的。你們明天就送他到華公府,他府裏要賞你身價,你萬不可要,只說恐孩子不懂規矩,有伺候不到之處,叫他權且進來,伺候兩月看看,好不好再說。譬如有事,你原可以去請個假,叫他出來幾天。華公子見他不能出來唱戲,自然必有賞賜,那時你就有財有勢,閒人也不敢上門了。進去後,即或不合使喚,仍舊打發出來,可不原是一樣?你若先要身價,且爭多嫌少惱了他,也是不好的。
40
進去了,死死活活都是他府裡的人了。」話未說完,素蘭先就拍手叫妙,又道:「好主意,曹老板你聽不聽?」蘭保這一席話,說得個個豁然開朗,就是琴言見了今日的光景,也無可奈何,只得依了。長慶心服口服,自不必說,是晚即移到素蘭家裡。明日奚十一果然又來,各處搜尋不見,猶惡狠狠的而去。
41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URN: ctp:ws123998

Enjoy this site? Please help.Site design and content copyright 2006-2024. When quoting or citing information from this site, please link to the corresponding page or to https://ctext.org. Please note that the use of automatic download software on this site is strictly prohibited, and that users of such software are automatically banned without warning to save bandwidth. 沪ICP备09015720号-3Comments? Suggestions? Please raise them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