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語林卷十一》[View] [Edit] [History]

1	寵禮
2	洪武初，甘露降，上召宋文憲賜坐，躬執金杓，煉湯於鼎。以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賜文憲，曰：「此和氣所凝，延年愈疾，與卿共之。」
3	劉仲璟豐髮偉貌，論議英發。上一日召見，喜曰：「真伯溫兒！」特置閣門使，使仲璟為之，曰：「欲汝日夕左右。」
4	詹同、劉基，嘗侍上燕乾清，同醉還史館。未幾，上乘步輦至，同餘酲猶未解。上曰：「卿醉耶？」同對曰：「臣雖醉，猶能賦詩，贈黃秀才。」問詩何在，對曰：「在史館。」上顧命濂取以進，笑曰：「朕即和同詩，卿當為朕書之。」濂書訖，以賜夏昹。
5	宋學士不勝盃勺，一日應制，獻《秋水賦》。賜宴，敕大官進膳、內官行觴。上顧問濂飲何以不盡，將撒，命更嚼一觴。濂再起固辭，引杯縮瑟。上笑，強之曰：「卿男子，何不慷慨？」濂飲遂醉，行步欹側。上命賦詩，書無行列，甫綴五韻，上親御翰墨，賦《楚辭》一章，仍命侍臣賦《醉學士歌》，且曰：「俾後世知朕君臣同樂。」
6	景濂乞歸，上御製詩餞之云：「白下開尊話別離，知君此後跡應希。」公續之云：「微臣願作衡陽雁，一度秋風一度歸。」上悅，賜白金錦幣文綺，曰：「為卿作百歲衣。」自是，歲一來朝。
7	羅復仁以編修乞休，高祖賜一布衣，而題其上曰：「性雖粗率，忠直可喜。賜此布衣，歸于田里。」
8	蹇忠定義賜第大明門內，上命中人進式，皆不稱，親為畫圖，命工戒期落成。
9	金侍郎問在仁廟時，嘗賜《歐陽集》二十冊，寶藏之。已而不戒于火，失其八。後宣廟于文華顧問，因從容及賜書事。宣宗即令內侍補之，雖紙色不同，而兩朝恩賜復完。
10	宣廟幸楊文貞第，夜已二鼓，文貞驚起，朝服逆之。鑾仗繞屋，不知上所在，惟降階北面拜。上方倚東闌看月，笑而呼曰：「朕在此！」賜物充庭際。
11	文貞在內閣，夫人已蚤世，止一婢侍巾櫛。一日，中宮行慶賀，命婦悉往。太后以公無命婦，召婢至，貌既寢，衣復儉陋。命妃嬪為梳整，易以首飾衣服而遣之，且笑云：「若歸，楊先生應不復相識矣！」翌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為例。
12	況伯律守蘇日，李斯式角巾布袍，獻詩為贄，願為博士弟子。伯律讀詩，大加稱賞。即召學官，俾鳴金導入學。明日，仍野服進見，伯律為製儒衣遺之。
13	歸安凌賢有獨行，不樂仕進。陸平侯自荊還，薦于朝，宣宗作《招隱歌》征之。既入，命以司馬，又命掌都察院，並辭不受。上曰：「欲學疏廣耶？朕遂汝高。」御書「賜老堂」褒遣之。
14	張英公輔雅重李司成時勉，乞休假，受講國子，諸侯皆從。既竣而宴，英公登諸侯，揖司成而讓之，曰：「二三小子，備役行間，若有軍事，執殳前導。今日之事，敢踰先典？」卒皆旁列。
15	于肅愍窮年不歸私第，以疾在告。景帝使興安、舒良往視，知其自奉簡嗇，輟尚膳醯醬之屬賜之。幸萬歲山，伐竹為瀝，畀以和藥。或以寵過甚，興安曰：「彼忘身以圖國，雖寵之，亦豈為過？」
16	楊仲舉介節道履，久著朝野。也先之退，詣闕表賀。景帝製衣一襲，親命服之，以觀其修短。及薨，子津八歲朝京師，帝復躬引入內，賜果食，授主簿。
17	王忠肅翱在銓，衡公忠上，孚寵遇特隆。上呼之「老王」而不名。
18	劉忠宣、戴莊簡嘗對事畢，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賜曰：「佐卿茶果。朕聞朝覲日，文臣有閉門謝客以避嫌者。如卿等，雖日延接，亦復何害？朕知卿，故有是賜。然亦毋庸謝，恐諸侍臣不無內媿者。」
19	孝廟君臣，密勿劉、戴，尤勤造膝。戴老病乞休，屬劉上前臾之。上曰：「主人留客堅，客且為強留。珊獨不能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因泫然久之。二人皆叩首感泣，出而相謂曰：「死此官矣！」
20	章楓山請告家居，天下以其出處卜治亂。孝宗臨御，思得醇儒，以變士習，特起為祭酒。公適居憂，詔復司業，攝監事，仍虛祭酒以待。
21	盧次楩被誣輸作，元美方治獄大名，乃飛書邑吏，具筆札受次楩所著書若干卷。已而趣至郡臺，把臂為布衣飲三日。
22	國朝輔臣，八十有賜者，毛文簡澄、賈文靖詠，然亡專使璽節；守正被旌者，劉文靖健、謝文正遷，諸公有專使璽書，無特賜象龍之袞。則林下大臣，不復沾被。華亭階得之璽書褒美，隱然阿衡師尚父。
23	江凌柄國，禮遇殊絕。旨敕題覆，稱元輔太師而不名。御講而暑，上先立其處，令內使扇殿隅試之，冬則藉以氈罽。講畢，張幄文華之東偏，以待語密勿。疾則手和椒湯以賜。御書褒語顏額無算，而江陵亦漸恣。
24	林見素再起司寇，方抵任，屬文徵仲應貢至京。林首造其館，延譽公卿間。冢宰喬白岩深信重林，乃奏授翰林待詔。林曰：「吾此出，庶不徒行。」
25	張肖甫開御史臺于句容，諸生盛仲交才氣橫溢，忽大醉，撾鼓戟門。肖甫曰：「何物狂生，必仲交也！」使人拉入，痛飲達旦。
26	邢侗就童子試，學使者原缺賞其文，因即院署治具迎賓，為行冠禮。
27	徐文長在胡公幕，多與群少暱飲市肆。幕中有急，召之不得。夜深，開戟門以待。偵者得狀，以報曰：「徐秀才方大醉嚎囂，不可致。」胡公反稱善。督府嚴重，文武將吏惴揣無敢仰視，而文長戴敝烏巾，衣白布浣衣，直闖門入。無忌諱，公益優容之。
28	傷逝
29	高帝聞中山王訃至，披髮徒步往哭，親至龍江迎祭之。
30	孫蕡為翰林典籍，坐為藍玉題畫論死，臨刑口占曰：「鼉鼓三聲急，西山日又斜。黃泉無客舍，今夜宿誰家？」後高祖聞詩曰：「如此才，何不復奏，率爾行刑？」遂併誅監斬。
31	張適少與高啟、楊基齊名，作吏桂林，衣食不給，竟抱案以死。而辛楚寒薄、困厄之意，溢之于辭，天下讀而哀之。
32	餘姚成器聞劉忠愍球死，即邑中龍泉山巔，為文祭之，以餕頒諸同志。文凡萬言，時謂「祭忠文」。
33	于忠肅之死，指揮朵甘，故彝人，隸曹吉祥麾下，以酒酬地，欷歔長慟，吉祥恚而扶之。明日，復酬慟如故，吉祥莫能禁。
34	湯胤績以參將戰死延綏，朝士皆歎曰：「公讓以醜鹵一箭，破其書囊。」程克勤謂其不死，使提數萬出陰山，功名詎下衛、霍！
35	於少保以冤死，田畯行伍，無弗哭者。為之語曰：「鷺鶿水上走，何處尋魚嗛？」
36	姚文敏夔知貢舉，試院災，天下貢士死者相藉。公設祭于郊，既畢，自謂：「不能致防，災及賢俊。」伏地慟哭，觀者萬數。
37	三原馬伯循埋，赴任過河池，見驛丞貌類黃伯固。問之，乃其弟叔開也，泫然下涕，厚禮之。既作詩贈之，云：「六年復睹先生面，為過河池見叔開。」鞏乃其同諫謫友也。
38	李空同之婦左氏卒，翼日奠烹牲腸，腸自團織，文理若流蘇，垂綏夾耳，提攀在上。空同觀之，慟而賦《結腸》之篇凡三章，詞致悽惋。又使陳鰲譜之琴，為《結腸操》，且曰：「天下有殊理之事，無非情之音。」
39	正德間，王虎谷、喬白巖、王晉溪，稱「晉中三傑」。楊月湖曰：「虎谷廉過晉溪，方剛過白岩，惜其早逝。使永年立朝，何殊汲黯？」
40	何遵疏斥江彬，被杖時，父鐸與家人墓祭，有烏悲鳴而前，心異之。抵舍，聞工部有以言獲罪者，鐸長號曰：「遵其死矣！」已而果然。
41	鄭繼之居湖上，多病。病少間，必往佳山水，遊賞竟日。一日，語顧華玉曰：「明年海上，有紫氣東來，是吾觀化至矣！」赴官留省，中道奄殂。華玉歎曰：「靈運樂遊，嵇康慕仙，超然驗封，千載同然矣！」
42	世廟時，主事周磧山天佐，以救楊爵死。民有張弼者，祭于柩前，哭之哀。人曰：「舊識乎？」曰：「否，吾傷公以忠諫死！」
43	海忠介卒于官，士大夫醵金以斂，士民罷市。慟哭者累日。喪出江上，白衣冠而送者彌望原野，雨泣動天，簞食壺漿之祭，千里不絕。
44	王元美謂宗子相「天才奇秀，前賢罕儷。中道摧殞，每一念之，不勝威明絕鍔之痛。」
45	中玄疾革，適江陵還朝，邀往視之。握手欷歔，以墓文相託，江陵心動。中玄卒，張夫人以所遺器玩，悉齎獻江陵，謂：「先相公未有冢嗣，不腆敝器莫之守也，以充下陳。」江陵惻然，為請恤葬謚。人謂夫人勝姚崇、算張說，然亦江陵悔心之萌、悼亡之誼。
46	任誕
47	楊君謙循吉既辭官，益詭跡自如，貧無聊賴。武宗向臧賢誰善為詞，賢與君謙有故，遂舉君謙。君謙冠武人冠，韎韐戎錦以出。群怪之，了不為異。既見上，應制為新聲，受賞亡異伶伍。
48	羅圭峰動止詭異，徑情直行，人目之為鬼王。
49	王稚欽既以任誕削秩家居，愈益自放，達官貴人來購文，好見輒蓬首垢面，囚服應之。間衣紅紵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間，人多避匿。
50	桑悅調柳州，殊不欲往。人問之，輒曰：「宗元小生，擅此州名久。吾一旦往，掩奪其上，不能自安。」
51	邊庭實以按察移疾還，每醉則使兩伎肩臂挾路，唱樂，觀者如堵。
52	隨人顏木與王廷陳並名，罷官家居，有故人參政造訪，木匿不見。參政行部他邑，忽田父荷炙雞甗酒，中道入門，戟呵止之，乃木也。因共飲劇醉，委甗擔去，不知其方。
53	張夢晉與唐伯虎齊名，會數賈飲虎邱山亭，且詠詩。張望見，笑曰：「我且戲之。」遂更衣為丐，乞食坐前。已前請曰：「謬勞諸君食，無以報，雖不能句，而以狗尾續如何？」賈大笑，漫舉詠中事，試之如響。復丐酒，連舉大白，揮毫頃成絕句數首，不謝而去。急易維蘿陰下。賈使人伺之，無所見，大駭以為仙。
54	楊用修謫戍永昌，遍遊臨安、大理諸郡。所至攜娼伶以從，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裓，遣諸妓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裙袖俱滿。在瀘州，常醉，胡粉傅面，作雙丫髻插花。門生舁之，諸伎捧觴，遊行城市，了不為怍。
55	中牟舉人張民表，任俠好客，往往蕩舟郭外南陂。頂高冠，飄二帶，帶繡東坡「半升僅漉淵明酒，三寸纔容子夏冠」之句。乘敗車，無頂幔，一老牸牽之。朗吟車中，日醉陂頭老杏下。門人子弟，扶掖以歸，兀傲自放，世莫測其淺深。
56	陳中丞九疇，以將略樹勛，為王瓊、桂萼所忌，不獲竟志。晚益縱誕聲酒，常宴客不給，輒縱一捷馬走百里外，必有所獲而歸，人都不敢問。
57	史癡翁年八十，自知死期，預命所知歌《虞殯》，相攜出聚寶門，謂之「生殯」。
58	邳州湯指揮慕癡翁名，拿舟過訪。時方溽暑煩冤，癡散髮披襟，笑語甚適。徑攜手登舟遊下邳，家人不知也。癡女及笄，婿貧不能具禮。詭詞觀燈，偕其妻攜女，至婿家，大噱而去。
59	常平事倫中法罷歸，益為蕩恣。從外舅滕洗馬飲，大醉，衣紅，腰雙刀，馳馬。馬顧見水中影，驚蹶，刃出于腹，潰而死。
60	翰林故事：兩學士典司教習，體貌嚴重。王稚欽為庶常，俟其退食，棲院署樹杪，窺其起居，大聲叫呼。
61	吳孺子與客談對竟日，客去閉門，藉虎皮危坐移日。人問之，曰：「我尋味好客話言，折除對俗夫時耳。」又好潔，不畏寒，遇水清冷，雖盛冬便解衣赴濯。樹蘭百本，花時，閉室護擁。有索看者，窗中捉鼻，作兒女聲拒之。
62	孺子癖好山水，游雁宕絕糧，取啖蘆菔，四十日不返。踰天台、石梁，採萬歲藤，屢犯虎豹，製為曲機，可憑而寐。
63	宋登春過邢子愿，言：將訪徐宗伯學謨吳中。尋錢塘弄江濤，脫履江干，乘潮解去。「子愿，子願，君視登春，豈杉柏四周中人？」子愿曰：「唉，燕趙士自昔死魚腸、龍雀，不聞死潮。」後登春卒赴潮死。
64	張幼于獻翼與張孝資為放浪之交，刺取古人越禮任誕之事，仿而行之。或紫衣挾伎，或徒跣行乞，遨遊通邑大都，自為儔侶。或歌或哭，恬不知恥，然每故人亡忌，輒為位置酒，向空酬酢。孝資生日，乞生祭于幼於。孝資為尸，幼于率子弟衰麻環哭，上食，設孝資坐而饗之。翌日，行卒哭禮，設伎樂，哭罷痛飲，謂之收淚。
65	阮堅之司理晉安，以中秋，大會詞人于烏石山之鄰霄臺，名士宴集者七十餘人。屠長卿幅巾布衲，奮袖作《漁陽撾》，鼓聲一作，廣場無人，山雲怒飛，海水起立。
66	簡傲
67	王孟端嘗寓京師，月夜聞簫聲起鄰家，倚床坐聽，乘興寫竹石。次日叩門投贈，主人喜過望，以駝葭緞為報，更求配幅。孟端曰：「我受簫聲，報以簫材。賈豎不足當我名筆，那得相溷？」亟索畫碎之。
68	景泰中，召治中劉實修《元史》，筆削任心，無所咨承。見他人書不合己意，輒大笑，聲徹陛閣間。
69	桑悅為邑博士，提學使者抵邑，顧問悅安在。長吏素恨悅，皆曰：「自負不肯迎謁。」乃使吏往召之。悅曰：「連宵淫雨，傳舍皆圯。守妻子亡暇，何候若？」促之急，悅益怒曰：「若真無耳者！即提學，力能屈博士，可屈桑先生乎？為若期：三日先生來；不三日，不來。」及既謁，長揖就列。掾訶之，前曰：「汲長孺不拜大將軍，明公奈何以面皮相恐，薄待寥廓之士耶？」
70	陳愧齋與人無貴賤賢愚，輒傾盡。遇事漫無可否，但曰：「也罷。」人謂「也罷先生」。
71	康德涵罷官居鄠杜，楊侍御庭儀，少師介弟，以使事北上過德涵。德涵置酒，醉，自彈琵琶唱新辭。楊徐謂：「家兄居恆相念君，但得一字，僕為道地史局。」語未畢，德涵大怒，手琵琶擊之，格胡床迸碎。楊踉蹌走免，德涵入口咄咄蜀子，不復相見。
72	吳獻臣巡撫南直，察院中嘗畜小雞，自蒔瓜茄。有時正坐堂，忽念及雞雛，或瓜茄當灌，徒眾盈庭，棄之入內，俄傾而出。
73	李獻吉既以直節忤時，起憲江西。俞中丞諫督兵平寇，用二廣例，抑諸司跪。李獨直立，俞怪問：「足下何官？』李答云：」公奉天子詔，督諸軍；吾奉天子詔，督諸生。"竟出勿顧。又部使過客多謁李，李年位既不甚高，見則據正坐，使侍側，往往不堪。
74	孫大初寓武林，費文憲罷相東歸，訪之。孫適晝寢，故臥不起久之。費坐語益恭，孫乃出，又了不謝。送之及門，矯首東望曰：「海上碧雲起，遂接赤城，是大奇事！」文憲出，謂馭者曰：「吾一生未嘗見此人！」
75	何大復在京師日，每宴敘常閉目坐，不與連榻者交一言。敕隸人攜圊至會所，手挾一冊坐其上，傲然不屑，客散徐起。
76	故事：閣臣日給酒饌會食。貴溪家厚而侈，不食上官供，所攜酒饌豐飫，什器鏤金。嚴嵩共事二載，日對案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夏不以一匕及也。
77	嚴嵩為宗伯，數置酒延貴溪，皆不許。間許至期復辭，所徵集諸方異物，紅羊、貔狸、消熊、棧鹿，俱付烏有。一日，候出直，乃啟齒，次揆翟諸城鑾力為從臾，乃曰：「吾以某日自閣出，即相造也。」至日，諸城為先憩朝房以俟，乃貴溪復過家寢它姬所。薄暮始至，就坐，甫三勺，略取沾唇，忽傲然長揖命輿。諸城亦不敢後，三人者竟不交一言，嵩大銜之。
78	王山人逢年謁袁文榮煒于政府，時天子方修祠祀、新禮樂，文榮使以筆札從事承明，遂屬草應制文字。會有所更竄，山人謂：「閣下以時文取科，以青詞拜相，惡知天下有古文哉？」竟不辭而去。文榮遣騎追之弗及。山人自負，謂謾世敵嵇康，綴文敵馬遷，賦詩敵阮籍，騷敵屈、宋，書敵二王，作《五敵詩》。
79	陸處士治晚年貧甚，有貴官子因所知以畫請。處士作數幅答之，其人厚具贄幣以酬。處士曰：「吾為所知，非為貧也！」立卻之。
80	崔子忠畫法規古人，敦尚簡遠。興至，解衣盤礡，間遺知己。庸夫俗子，用金帛相購請，雖值窮餓，掉頭弗顧。其故人宋玫居諫垣，數求之不予，誘而致之邸舍，謂曰：「更浹旬不聽出，則子之盎魚盆樹且立槁矣。」子忠不得已，乃予畫。畫成別去，坐鄰舍，使僮往取之，曰：「有樹石簡略處，須一增潤。」玫欣然付與，立取碎之而去。
81	一時相子，乞湯臨川顯祖為父傳。臨川唾曰：「嚴、夏、高、張，被狐貉啖盡，以筆綴之，如以帚聚塵。惟青霞、君典，時在吾心眼中。」臨川為龍宗武諛草，士論惜之。
82	姚孟長希孟為諸生時，申相公里居，結夏園亭，與客對弈。孟長入，箕踞散髮，熟視良久，揶揄而出。或謂宜少遜，曰：「何居乎伴食宰相？」
83	繆當時昌期讀書西溪，與田夫牧豎偶語呴濡，爾汝相狎。至軒車遺門，意有不可，直視旁睇，手掇衣裾，一揖之外，忽忽不相酬對。
84	楊忠烈方疏劾逆奄，當時匹馬過從，每離立長安道上，停車拊馬，戟手罵璫。及忤璫就微，經毗陵驛舍，緹騎抹首靴褲，猙獰植立。當時與客談時宰謅附當路狀，俯躬起立，仾聲罄折，曲盡情態。緹騎為哄笑失聲，跌宕嗢噱自若。
85	排調
86	永樂甲辰，上策進士，本孫日恭第一，邢寬第三。已更易之，笑曰：「暴不如寬。」蓋合日、恭字為暴云。
87	吳文定初下第歸，聞母病，抵關不及報轄，關主拘繫之。公不為意，以詩上之云：「扁舟載得愁千斛，聞說君王不稅愁。」主關者慚而釋之。
88	景泰間，劉主靜為洗馬，兵侍王偉戲曰：「君職洗馬，日洗幾何？」劉曰：「大司馬業洗淨矣，少司馬猶未也。」眾噱然。後王謂劉曰：「眾人假庶子，君是真庶子。」蓋主靜母，庶也。
89	陸式齋大參留滯郎署，已遷職方。李西涯學士戲語之曰：「先生其知幾乎，曷為又入職方？」式齋應聲曰：「太史非附熱者，奈何只管翰林？」
90	何仲默與李獻吉曰：「君江西以後諸作，色黯淡而中理披曼，讀之若搖鞞鐸。」李曰：「君作如搏沙弄泥，散而不塋，闊者鮮把持，至其行文，又無針線。」
91	劉希賢曰：「丘仲深一屋散錢，殊欠索子。」仲深應之曰：「希賢一屋索子，惟欠散錢。」
92	閣中試《春陰》詩，命題不欲泥律體。王欽佩韋作歌行，其警句云：「朱闌十二晝沉沉，畫棟泥融燕初乳。」後儲柴墟過欽佩，索觀之。擊節稱賞曰：「絕似溫、李。」原缺亦在座，曰：「本是摩詰、蘇州，何言溫、李？」蓋以欽佩姓名合為戲。
93	費文憲為侍郎，兄為太常卿。一日公宴，以長少易位。劉瑾適過之，云：「費秀才以羊易牛。」公云：「趙中官指鹿為馬。」瑾怫然去。
94	孫太白自誇其「青崖貼天日，下照芝草班」之句，不減曹氏父子。崑崙山人張詩掉頭大笑，太白為之短氣。詩謂坐客：「今日崑崙山壓倒太白！」
95	陸平泉見贊寧《筍譜》，曰：「禿翁老饞，不惜口業。好事者據為食史，不知此乃淇園渭川刑書也。」
96	席都御書以議大禮稱旨，擢尚書，驟加少保。一內臣見其束玉，陽為不識，曰：「此毋乃大理石耶？」
97	世廟時，客語鳳洲曰：「大內有眚，十目十手，是何祲也？」鳳洲曰：「諸君不嘗讀《大學》乎？『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為誰？」分宜知而銜之。
98	癸未會試，主司出策，語詆陽明學。陽明弟子徐珊，拂衣而出，時論高之。後為辰州同知，侵餉事發，自縊死。時人語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縊死。」
99	高中玄是介溪門生，然雅相諧謔。為編修日，介溪自內直回，往候之。適其鄉人環立，介溪一至，眾拱以前。中玄曰：「偶憶韓詩，敢為師道之？」嚴問何語，曰：「大雞昂然來，小雞聳而待。」介溪亦笑。人素嘲江西人為「雞」，故云。
100	祝枝山右手駢拇指，或戲曰：「君之富於筆札，應以多指。」枝山曰：「誠不以富，亦指以異。」
101	常熟嚴相公面麻，新鄭高相作文用腹草。在翰林時，高戲曰：「公豆在面上。」嚴應聲曰：「公草在腹中。」
102	莫廷韓過袁太沖家，見有書琵琶果者，相與大笑。適屠赤水至，曰：「枇杷不是此琵琶。」袁曰：「只為當年識字差。」莫云：「若使琵琶能結果，滿城簫鼓盡開花。」為之絕倒。
103	吳中一布衣詣沈一貫，給事錢夢皋在座，戲之云：「昔之山人為山內閒人，今之山人為山外遊人。」布衣對云：「昔之給事給黃門事，今之給事給相門事。」一座咳然。
104	何中丞棟汰侈豪誕，嘗與許中丞輕車褻裘，時時過所狎宋妓家。時人為語曰：「微服而過宋，何、許子之不憚煩。」
105	補遺
106	李西涯在翰院教習庶常，頗事諧謔，出句曰：「庭前花未放。」眾易之，各對，皆弗稱。因曰：「何不言『閣下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