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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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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葉書山太史,掌教鐘山。生平專心經學,而尤長於《春秋》,自稱啖助、趙匡,不足多也。註《毛詩》「佻兮達兮」一章為兩男子相悅之詩,人多笑之。然作詩頗有性情。《出都》云:「行年七十古來稀,東、馬、嚴、徐事已非。檢點良方醫老病,所須藥物是當歸。」「白石清泉故自佳,九衢車馬漫紛孥。欲知此後春相憶,只有豐臺芍藥花。」「行色匆匆鬢影疏,騎驢猶憶入京初。蒯緱一劍酸寒甚,今日歸裝有賜書。」太史諱酉,桐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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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戌歲,餘改官金陵,寓王俁岩太史家,遇戚晴川太守言:「書生初任外吏,參見長官,不慣屈膝,匆遽間,動致聲響。」餘試之果然。戲吟云:「書銜筆慣字難小,學跪膝忙時有聲。」戚《宿承恩寺》句云:「瓦溝落月印孤榻,簷隙入風吹短檠。」殊冷峭。戚諱振鷺,湖州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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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城任自舉學坡,為莊明府記室,好吟詠。一日餘訪莊公,聞書齋中高唱拍案,細聽之,乃餘詩也。莊出笑曰:「幸而任先生大賞公詩;如其大罵,則奈何」後任死,伏魄時口號別親友云:「六旬失足下蓬瀛,今日才欣返玉京。直以聰明還造化,但憑樵牧話子生。花當春盡應辭樹,鳥際冬殘合罷聲。見說群仙同抗手,遲余受代主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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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李方膺晴江,工畫梅,傲岸不羈。罷官,寓江寧項氏花園,日與沈補蘿及餘遊覽名山,人觀者號「三仙出洞」。《題畫梅》云:「寫梅未必合時宜,莫怪花前落墨遲。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有兩三枝。」《秋葵》云:「肅瑟風吹永巷長,採衣非複舊時黃。到頭只覺君恩重,常自傾心向太陽。」晴江牧滁州,見醉翁亭古梅,伏地再拜。其風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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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猶令方綺亭,名求義,聵于耳而聰於心;與人言,必大聲高呼,諧謔百出,而一本於天真。《辭官歸里》云:「三年政罷喜忘機,老去仍思竹裏扉。攜取清風隨棹去,添來白發湖頭歸。不妨琴鶴為行李,那計妻孥說是非。力倦眼昏貪穩臥,誤傳高尚遂初衣。」死後,餘為銘墓。陳古漁哭之云:「不見白頭憑几坐,尚疑朱履出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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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過蘇州,常寓曹家巷唐靜涵家。其人有豪氣,能羅致都知錄事,故尤狎就之。兩家妻女無嫌,如龐公之於司馬德操,不知誰為主客也。靜涵有句云:「苔痕深院雨,人影小窗燈。」《花朝分韻》云:「薄醉微吟答歲華,春寒十日掩窗紗。多情昨夜樓頭雨,吹出滿牆紅杏花。」其少子七郎詠《落花》云:「零落嫣紅歸不得,楊花相約過鄰家。」真佳句也。長子湘昀居隨園,吟云:「小住名園又一年,石闌幹畔聽流泉。夜深怕作還鄉夢,月到南窗尚未眠。」「小窗閒坐夕陽斜,對此教人不憶家。喜見香荷才出水,一枝高葉一枝花。」從來荷葉高出水者,必有花;湘昀居園久,故知之。靜涵有姬人王氏,美而賢;每聞餘至,必手自烹飪。先數年亡,餘挽聯云:「落葉添薪,心傷元相貧時婦;為誰截髮,腸斷陶家座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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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詩曰:「老不甘心奈鏡何」李益《覽鏡》云:「縱使逢人見,猶勝自見悲。」本朝鄭璣尺先生云:「朱顏誰不惜白發爾先知。」皆嫌鏡之示人以老也。宋人云:「貧女如花只鏡知。」又曰:「鏡裏自應諳素貌,人間只解看紅妝。」又曰:「自家憐未了,臨去復徘徊。」本朝高夫人有句云:「乍見不知誰覿面,細看真覺我憐卿。」是鏡有恩於女子,有怨于老翁也。容成侯何容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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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楓橋西沿塘,有餘本家漁洲居士,乃前明六俊之後,愛客能詩。家有漁隱園,水木明瑟,餘為作記,鐫石壁間。每過姑蘇,必泊舟塘下,與其叔春鋤、弟又愷,為剪燭之談。年甫五十而亡。有《新柳》一律云:「二月韶光媚,春風嫩柳條。含煙初作態,泡露不勝嬌。腰細柔難舞,眉疏淡欲描。豐神與誰並好女乍垂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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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亭弟偶吟,往往如吾意所欲出,不愧吾家阿連也。餘三十年前,選妾姑蘇,所需花封甚輕;今動至數金。香亭《過吳門》云:「傳聞近日選花枝,百兩纏頭費莫支。爭及當年吳市好,一錢便許看西施。」《消夏雜詠》云:「科頭赤足徜徉過,一領蕉衫尚覺多。不信熱場人不熱,紅燈圍著聽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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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言:「阮孝緒之門閥,諸葛璩之學術,使其好仕,何官不可為乃各安於隱退,豈非性之所近,不可強歟」近今吾見二人焉;一為尹文端公之六公子似村,一為傅文忠公從子我齋。似村舉秀才,終日閉戶吟詩;我齋雖官參領、司馬政,而意思蕭散,不希榮利。有人從都中來,誦其《環溪別墅》詩云:「將官當隱稱畸吏,未老先衰號半翁。」又曰:「不是門前騎馬過,幾忘身現作何官。」長洲女子陶慶餘,嫁大司馬彭公孫希洛,年二十二而亡。有《瓊樓吟》行世。詠《鸚鵡》云:「一夢喚回唐社稷,千秋留得漢文章。」《婢去》云;「院從汝去長青苔,小榻香消午夢回。不覺疏簾搖樹影,風前誤認摘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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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秋,在揚州遇萬近蓬秀才,屬題《紅袖添香圖》。近蓬少時托李硯北寫此圖,虛擬娉婷,實無所指。裘姓友見畫中人,驚笑,以為絕似其家婢;遂延近蓬至其家,出婢贈之。婢姓花。一時題者紛然。餘獨愛吳玉墀詩曰:「紅樓翠被知多少,如此消魂定姓花。」又曰:「聘錢若許名流斂,第一須酬作畫人。」廿年後,餘至杭州,花姬已下世矣。近蓬訪餘湖上,不值,投詩云:「惜花人早出,載酒客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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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秋,忽有浙中校官入山見訪,方知即玉墀,字小谷,是吾鄉尺鳧先生之少子、鷗亭居士之季弟。予少時,乞假歸娶,飲於鷗亭之瓶花齋,其時小谷才四歲。故見贈云:「園林心契卅年餘,今日真來大隱居。修贄忙於投要路,扣門快比訪奇書。相看共訝鬚眉古,久別渾忘問訊疏。細認雙瞳點秋水,依然竹馬識君初。」嗚呼!四十餘年鄉里故人,二十年前詩中知己,彼此茫茫,絕無晤期,而天必為兩人作合,文章有神,信矣!小谷在隨園賞芙蓉,賦五古千言,以太長,不能全錄。托羅兩峰畫《板橋遺迹》,題云:「談罷羅家《鬼趣圖》,去尋舊院影模糊。蘆根瑟瑟如人語,中有鶯鶯燕燕無」「綠蕪一片眾香埋,半沒橋身半沒街。艷迹但餘殘礎在,也曾親近玉人鞋。」「此柏婆娑似舊人,盤桓幾度板橋春。只憐生長煙花裏,猶作亭亭倩女身。」「者番游緒已愴然,又對風斜雨細天。畫最淒涼天最慘,看君筆上起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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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自幼,詩文不喜平熟。丙辰,諸征士集京師,獨心折於山陰胡天游稚威。嘗言:「吾於稚威,則師之矣;吾于元木、循初,則友之矣;其他某某,則事我者也。」元木者周君大樞,循初者萬君光泰也。稚威駢體文,直掩徐、庾,散行恥言宋代,一以唐人為歸。詩學韓、孟,過於澀拗。今錄其近人者。如《明妃》云:「天低海水西流處,獨有琵琶堪解語。斷絲枯木本無情,猶勝人心百千許。」詠《諫果》云:「苦口眾所揮,餘甘幾人賞。置蜜錕鋙端,或者如舐掌。」《贈某營將》云:「大聲當鼓急,片影落槍危。劍血看生癭,天狼對持髭。」皆奇句也。亦有風韻獨絕者,《曉行》云:「夢闌鶯喚穆陵西,驛吏催詩雨拂衣。行客落花心事別,無端俱趁曉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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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巳春,予與元木、循初同在稚威寓中,夜眠聽雨,元木見贈一篇云:「文章之家無不有,袁郎二十膽如斗。」詩甚奇詭,不能備錄。壬申歲,餘起病至長安,元木再贈七古。起句云:「憶昔相見長安邸,志氣如虹挂千里。狂飛大句風雨來,頭沒酒杯笑不已。」真乃替余少時寫照。元木廷試報罷,果毅公訥親延為上客。每公餘之暇,命講《通鑒》數則,亦想見當日公卿風雅也。元木詩最堅瘦,獨詠《桃花》頗婉麗。其詞曰:「寂寂朱塵度歲華,又驚春色到桃花。五陵游客知何限,只有漁人最憶家。」《管仲墓》云:「浪說儒門羞五尺,至今江左幾夷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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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行詩,二人同調,而皆有妙境。梁藥亭云:「鴻雁自南人自北,一時來往月明中。」元木云:「行人飛鳥都何事,一樣衝寒度曉隄。」周蘭坡學士多髯,冬日同元木詠雪,和東坡「尖叉」韻。元木押「鹽」字韻云:「修髯繞作離離竹,妙句清于《昔昔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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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宰江寧時,俞來溪秀才見贈云:「誰道樓前多鼓響,只聞花外有琴聲。」餘道:「不如宋人『雨後有人耕綠野,月明無犬吠花村』。」又有人贈云:「事到眼前亮于雪,民從心上養如春。」餘道:「不如餘《沭陽雜興》云『獄豈得情寧結早,判防多誤每刑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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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通天文者不祥。四川高太史名辰,字白雲,向為岳大將軍西席。嘗在金陵觀星象,言山東有事。次年,果有王倫之逆,而太史已先亡矣。過隨園,命其子受業門下,贈詩云:「名重隨園詎偶然興來神妙寫毫顛。已知葛井來勾漏,豈但香山數樂天入座嵐光時拱揖,依人鶴影自翩躚。荀香近處瞻先輩,慰我調飢三十年。」《過定軍山吊武侯》云:「三代而還論出處,兩朝之際見權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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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過庭書譜》云:「學書者初學先求平正;進功須求險絕;成功之後,仍歸平正。」予謂學詩之道,何以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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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不可以有我,有我則自恃恨用之病多;孔子所以「無固」、「無我」也。作詩,不可以無我,無我則剿襲敷衍之弊大;韓昌黎所以「惟古于詞必己出」也。北魏祖瑩云:「文章當自出機杼,成一家風骨,不可寄人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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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有現前指點語最佳。香樹尚書《題紅葉》云:「一夜流傳霜信遍,早衰多是出頭枝。」程魚門《觀打漁》云:「旁人束手休相怪,空網由來撒最多。」張哲士《觀弈》云:「笑渠斂手推枰後,始羨從旁攏袖人。」宋人詩云:「無事閉門防俗客,愛閒能有幾人來」哲士《月夜》云:「恐有閒人能見訪,滿庭涼影未關門。」兩意相反,而皆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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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以前,未有不熟精《文選》理者,不獨杜少陵也。韓、柳兩家文字,其濃厚處,俱從此出。宋人以八代為衰,遂一筆抹殺,而詩文從此平弱矣。漢陽戴思任《題文選樓》云:「七步以來誰抗手,『六經』而外此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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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文人,常州為盛。趙懷玉映川,能八家之文;黃景仁仲則,詩近太白;孫星衍淵如,詩近昌谷;洪君亮吉字稚存,詩學韓、杜:俱秀出班行。黃不幸早亡。錄其《前觀潮行》云:「客有不樂遊廣陵,臥看八月秋濤興。偉哉造物此巨觀,海水直挾心飛騰。龍堂誰作天吳介,對此茫茫八埏隘。才見銀山動地來,已將赤岸浮天外。砰崖槌岳萬穴號,雄呿雌吟六節搖。是豈乾坤共呼吸,乃與晦朔為盈消。殷天怒為排山入,轉眼西追日輪及。一信將無渤湃空,再來或恐鴻漾濕。唱歌踏浪輸吳儂,曾將何物齎海童。答言三千水犀弩,至今猶敢攖其鋒。我思此語等兒戲,員也英靈實難避。只合回頭撼越山,那因抉目仇吳地。吳顛越蹶曾幾時,前胥後種誰見知潮生潮落自終古,我欲停杯一問之。」《後觀潮行》云:「海風捲盡江頭葉,沙岸千人萬人立。怪底山川忽變容,又報天邊海潮入。鷗飛艇亂行雲停,江亦作勢如相迎。鵝毛一白尚天際,側耳已是風霆聲。江流不合幾回折,欲折潮頭如折鐵。一折平添百丈飛,浩浩長空卷晴雪。星馳電掣望已遙,江塘十里隨低高。此時萬戶同屏息,但見窗欞齊動搖。濤頭障天天亦暮,蒼茫卻望潮來處。前陣才平羅剎磯,後來又沒西興樹。獨客弔影行自愁,大地與身同一浮。願乘世外鹿盧趼,孰職就裏陰陽韝。賦罷觀潮長太息,我尚輸潮歸即得。回首重城鼓角哀,半空純作魚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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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謂孫淵如云:「天下清才多,奇才少。君天下之奇才也。」淵如聞之,竊喜自負。《登千佛樓》云:「城東佛樓幾年閉,塞徑秋棍刺芒利。飛磷射屋鳥啄牆,鬼風吹簷斷佛臂。此間非墓非戰原,豈有厲魄號煩冤青狸捧骨夜窺月,日氣不足羅神奸。迎廊一僧病枯瘠,見慣妖蹤訝人跡。老莎出戶曲復斜,反鎖空堂晝深黑。樓前慘碧竹作圍,逼袖細影明寒暉。殘霖滴階漬幽血,敗粉剝壁生陰苔。竹梢朦朧上無路,疑墮中宵夢遊處。回頭不憶隔世來,過眼複恐今生去。簷牙壓肩樓腳搖,驚起穴棟千年鴉。屏聲獨立瓦爭落,失勢一墜魂難招。原頭日落樹蒼莽,既下心神久惝悅。林端卻顧寺角移,那得騰身立平壤。」又,《妻病》云:「眉痕只覺瘦來濃,指爪都從病後長。」抑何哀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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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稚存題某官《散賑圖》云:「河流東來不可當,憶昨魚鱉升君堂。官卑方攝丞簿尉,天險欲合江淮黃。河流決城已旬日,散賑遂呼尉官出。尉官耳聾年六十,驗粟呼人百無失。大者屋角狂狐奔,小者樹底飢鷹蹲。頭顛頸縮三日餓,共聞賑粟來空村。持瓢舉釜復攜斗,已見千人立沙阜。黃衫小吏足不停,村後村前更招手。深泥沒髁無肩輿,尉來村北跨一驢。行籌散盡整鞭去,不遣索米來豪胥。淮陰太守知君績,早晚臺端奏賢跡。君今所補非寸尺,不見遺黎活千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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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晉公笑韓昌黎恃其逸足,往往奔放。近日才人,頗多此病。惟王太守夢樓能揉之使遒,煉之使警,篇外尚有餘音。錄其《在西湖寄都中同年》云:「星河雲海望迢迢,八度花朝與雪朝。徼外蠻煙空目極,楚南芳草易魂銷。抽身我本疏慵慣,奮翅君方搏擊遙。豈是升沉關氣類輕舟相繼返林皋。」「增城瓊苑蕊珠宮,香案西偏紫閣東。夢裏似曾聞廣樂,歸來但覺任樵風。蓬瀛消息無清鳥,煙水生涯有雪鴻。近日愈諳禪悅味,繁華清淨兩俱空。…『每向東華散玉珂,相於花下酌紅螺。歐、梅自許賢豪聚,蘇、李偏教闊別多。棋局居然更甲子,酒壚真自邈山河。何戡解話當年事,也與樽前喚奈何。」「棧道連雲粵海霏,星軺先後有光輝。去歲芷塘典試四川,頃竹虛典試廣東。吟詩喜得江山助,問字欣添玉筍圍。舊雨定知縈遠夢,野雲端不耐高飛。年來自署西湖長,占取蘇堤作釣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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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句云:「鄉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宋人句云:「正思秋信到,一葉墜中庭。」古今人下筆,往往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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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中詩人,沙斗初、張崑南外,有張玉穀,詩工古風,在家漁洲處一見後,遂成永訣。僅記其《烏夜啼》云:「參橫月落庭烏啼,窗前有女猶鳴機。聞聲停梭低頭思,烏何夜啼想烏飢。老烏辛苦飢常忍,小烏啾啾老烏憫。勸烏且莫啼高聲,嬌兒甫眠恐驚醒。」玉穀尤長樂府。有義婦袁氏因夫作竊,勸之不從,乃沉水死。其事其詩,俱足千古。惜太長,不能備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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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句有無心而相同者。張寶臣宗伯《晚步》云:「竹枝風影更宜月,荷葉露香偏勝花。」厲樊榭《游智果寺》云:「竹陰入寺綠無暑,荷葉繞門香勝花。」王夢樓《游曲院》云:「煙光自潤非關雨,水藻俱香不獨花。」梁守存《看新荷》云:「似經雨過風猶揚,未到花時葉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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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幔亭:「山光含月淡,僧影入松無。」魯星村:「酒中萬愁散,詩外一言無。」方子雲:「香篆舞來簷際斷,水痕圓到岸邊無。」陳古漁:「花陰拂地香方覺,橋影橫波動即無。」四押「無」字,俱妙。前人《詠始皇》云:「憐君未到沙丘日,知道人間有死無」尤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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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牛郎、織女雙星渡河。此不過「月桂」、「日烏」、「乘槎」、「化蝶」之類,妄言妄聽,作點綴詞章用耳。近見蔣苕生作詩,力辨其誣,殊覺無謂。嘗調之云:「譬如贊美人『秀色可餐』,君必爭『人肉吃不得』,算不得聰明也。」高郵露筋祠,說部書有四解:或云:「鹿筋,梁地名也;有鹿為蚊所嚙,露筋而死,故名。」或云;「路金者,人名也;五代時將軍,戰死于此,故名。」或云:「有遠商二人,分金于此,一人忿爭不已,一人悉以贈之,其人大慚,置金路上而去。後人義之,以其金為之立祠,故名路金,訛為露涇。」所云「姑嫂避蚊者」,乃俗傳一說耳。近見雲松觀察詩,極褒貞女之貞,而痛貶失節之婦:笨與苕生同。不如孫豹人有句云:「黃昏仍獨自,白鳥近如何」李少鶴有句云:「湖上天仍暮,門前草自春。」與阮亭「門外野風開白蓮」之句,同為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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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有乾無華,是枯木也。有肉無骨,是夏蟲也。有人無我,是傀儡也。有聲無韻,是瓦缶也。有直無曲,是漏卮也。有格無趣,是土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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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詞奇奧,多不可解。大抵本其時之方言,而流傳失真。如《盤庚》之「弔由靈」,《國語》之「暇豫之吾吾」,《巾舞歌》之「來吾嬰」,伯牙》之「軟欽傷宮」,古樂府之「收中吾,羊無夷,何何,吾吾」,《尚書大傳》之「舟張闢雍,鴿鴿相從」,皆是也。北魏繆襲仿其體,作《尤射經》,拗澀不可句讀,殊覺無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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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詩如用人才,門戶須寬,採取須嚴。能知派別之所由,則自然寬矣;能知精採之所在,則自然嚴矣。餘論詩似寬實嚴,嘗口號云:「聲憑宮徵都須脆,味盡酸鹹只要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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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劉詩號西崑體,詞多綺麗。《宋史》:楊文公之正直,人皆知之。劉筠知制誥時,不肯草丁謂復相之詔。真宗不得已,命晏元獻草之。後晏見劉自慚,至掩扇而過,其剛正不在楊下。可見「桑間」、「濮上」之音,未必非賢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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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龜山先生云:「當今祖宗之法,不必分元祜與熙豐也。國家但取其善者而行之,可也。」予聞人論詩,好爭唐、宋,必以先生此語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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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講六書者,多不工書。歐、虞、褚、薛,不硜硜于《說文》、《凡將》。講韻學者,多不工詩。李、杜、韓、蘇,不斤斤于分音列譜。何也空諸一切,而後能以神氣孤行;一涉箋註,趣便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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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篇》不著姓名,蓋其人直寫懷抱,無意于傳名,所以真切可愛。今作詩,有意要人知有學問、有章法、有師承,於是真意少而繁文多。予按:《三百篇》有姓名可考者,惟家父之《南山》,寺人孟子之《萋菲》,尹吉甫之《崧高》,魯奚斯之《閟宮》而已。此外,皆不知何人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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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但知寥寥短章之才短,而不知喋喋千言之才更短。人但知滿口公卿之人俗,而不知滿口不趨公卿之人更俗。予嘗箴一名士云:「吟詩羞作野才子,行己莫為小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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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亭《詩話》,道晚唐人之「布穀啼春雨,杏花紅半村」,不如盛唐人之「興闌啼鳥緩,坐久落花多」。餘以為真耳食之論。阮亭胸中,先有晚、盛之分,故不知兩詩之各有妙境。若以渾成而言,轉覺晚唐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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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言八股文體制,出于唐人試帖,累人已甚。梅式庵曰:「不然。天欲成就一文人、一儒者,都非偶然。試觀古文人如歐、蘇、韓、柳,儒者如周、程、張、朱,誰非少年科甲哉蓋使之先得出身,以捐棄其俗學,而後乃有全力以攻實學。試觀諸公應試之文,都不甚佳;晚年得力于學之後,方始不凡。不然,彼方終舊用心于五言八韻、對策三條,豈足以傳世哉就中晚登科第者,只歸熙甫一人。然古文雖工,終不脫時文氣息;而且終身不能為詩:亦累于俗學之一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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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寧布衣陳浦,字楚南,白髯偉貌。壬辰年,與陳古漁同來,投一冊詩而去。餘當時未及卒讀,庋之架上,蠹蝕者過半。庚子春,偶擷讀之,乃學唐人能得其神趣者。問古漁。曰:「死數年矣。」餘深悔交臂而失詩人。其《廬山瀑布》云:「噴雪萬峰巔,風吹直下天。長懸一匹練,飛作百重泉。松近無晴鬣,村遙有濕煙。因知元化大,江海與周旋。」《秋月》云:「秋月一何皎,照人生遠哀。閉門不忍看,自上紙窗來。」《孤雁》云:「月因孤影冷,夜以一聲長。」《鄱陽湖》云:「岸闊山沉水,天低浪入雲。」七言如:「遠水無邊天作岸,亂帆一散影如鴉。」「割愛折花因贈妾,攢眉入社為吟詩。」皆不凡也。其可憐者,《醉後題壁》云:「貧歸故里生無計,病臥他鄉死亦難。放眼古今多少恨,可憐身後識方幹。」嗚呼!餘亦識方干於死後,能無有愧其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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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秦淮多名妓,柳如是、顧橫波,其尤著者也。俱以色藝受公卿知,為之落籍。而所適錢、龔兩尚書,又都少夷、齊之節。兩夫人恰禮賢愛士,俠骨棱增。閻古古被難,夫人匿之側室中,卒以脫禍。厲樊榭詩云:「蛾眉前後皆奇絕,莫怪群公欠致身。」較梅庚「蘼蕪詩句橫波墨,都是尚書傳裏人」之句,更覺蘊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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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太白樂府『元氣是文康之老親』作何解」余按:周捨《上雲樂》曰:「西方老胡,厥名文康。」此其所本。然樂府語多不可解,如:《烏棲曲》之「目作宴填飽,腹作宛惱飢,刀作離婁僻」,措語奧僻。又曰:「既死明月魄,無復玻璃魂。…『明月魄」,可解也;「玻璃魂」,不可解也。周宣王時《采薪歌》曰:「金虎入門吸元泉。」「金虎」、「元泉」,的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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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句,始《式微》。劉向《烈女傳》謂:「《毛詩》『泥中』、『中露』,衛二邑名。《式微》之詩,二人同作。」是聯句之始。《文心雕龍》云:「聯句共韻,《柏梁》餘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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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句,始傅咸。傅咸有《回文反複詩》;又作《七經詩》:其《毛詩》一篇,皆集經語。是集句所由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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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集之名,始東京。《隋經籍志》曰:「集之名,東京所創。」蓋指班史某人文幾篇,某人詩幾篇而言。後人集之,非自為集也。齊、梁間始有自為集者:王筠以一官為一集,江淹自名前後集,是也。有一人之集,止一題者:《阮步兵集》五言八十篇,四言十三篇,題皆曰《詠懷》;應休璉詩八卷,總名曰《百一詩》:是也。亦有一集止為一事者:梁元帝為《燕歌行》,群臣和之,為《燕歌行集》;唐睿宗時,李適送司馬承禎《還山詩》,朝士和者三百餘人,徐彥伯編而序之,號《白雲記》:是也。有一集止一體者:崔道融《唐詩》二卷,皆四言,是也。有數人唱和而成集者:元、白之《因繼集》,皮、陸之《松陵集》,溫飛卿之《漢上題襟集》,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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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鑄香爐,合金、銀、銅三品而火化焉。爐成後,金與銀化,銀與銅化,兩物可合為一;惟金與銅,則各自凝結;如君子小人不相入也。因之,有悟于詩文之理。八家之文、三唐之詩,金、銀也。不攙和銅、錫,所以品貴。宋、元以後之詩文,則金、銀、銅、錫,無所不攙,字面欠雅馴,遂為耳食者所擯,並其本質之金、銀而薄之,可惜也!餘《哭鄂文端公》云:「魂依大袷歸天廟。」程夢湘爭云:「『袷』字入禮不入詩。」餘雖一時不能易,而心頗折服。夫「六經」之字,尚且不可攙入詩中;況他書乎!劉禹錫不敢題「糕」字,此劉之所以為唐詩也。東坡笑劉不題「糕」字為不豪,此蘇之所以為宋詩也。人不能在此處分唐、宋,而徒在渾含、刻露處分唐、宋;則不知《三百篇》中,渾含固多,刻露者亦復不少。此作偽唐詩者之所以陷入平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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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題之詩,天籟也;有題之詩,人籟也。天籟易工,人籟難工。《三百篇》、《古詩十九首》,皆無題之作,後人取其詩中首面之一二字為題,遂獨絕千古。漢、魏以下,有題方有詩,性情漸漓。至唐人有五言八韻之試帖,限以格律,而性情愈遠;且有「賦得」等名目,以詩為詩,猶之以水洗水,更無意味。從此,詩之道每況愈下矣。餘幼有句云:「花如有子非真色,詩到無題是化工。」略見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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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澗泉修撰將朝考,關廟求簽,得句云:「靜來好把此心捫。」不解所謂。朝考題是《松柏有心賦》。通篇忘押「心」字韻。總裁列之高等,被上看出,乃各謝罪。上笑曰:「狀元有無心之賦,試官無有眼之人。」按宋莒公試《德車結旌賦》,亦忘押「結」字。《謝表》云:「掀天破浪之中,舟人忘楫;動地鼓鼙之下,戰士遺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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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亭宰南陽,大將軍明公瑞之弟諱仁者,領軍征西川,路過其邑。於未到前三日,飛羽檄寄香亭;合署大駭,拆視,乃詩一首,云:「雙丁、二陸聞名久,今日相逢在道途。寄問南陽賢令尹,風流得似子才無」嗚呼]枚與公絕無一面,蒙其推挹如此。因公在京時,曾託尹似村索詩,枚書扇奉寄,而公已歿軍中,故哭公云:「團扇詩才從北寄,雕弓人已賦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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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劉芳草先生,名青芝,雍正丁未翰林。與兄青藜友愛,築江村七一軒同居。所謂「七一」者,仿歐陽六一居士之義,多一弟,故名七一。先生初入詞館,即請假省兄。座主沈近思留之曰:「頃閱子上張儀封書、與王豐川札,知君有經濟之人,何言歸也」先生誦其兄寄詩云:「今生不盡團圓樂,那有來生未了因」沈憐而許之。丙辰秋,同征友張雄圖引見先生於僧寺中,鬚已盡白,德容粹然。秀水張布衣庚為之立傳。初,先生與張訣,脫佩玉為贈。後聞訃,張奉玉為位以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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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誦詩句云:「鳥聲穿樹日當午,燈影隔簾人讀書。」問:「當是何人之句」餘曰:「似宋、元名家。」其人曰:「非也。近人李松圃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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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蒙化有陳把總,名翼叔。《即景》云:「斜月低于樹,遠山高過天。」《從軍》云:「壯士從來有熱血,秋深不必寄寒衣。」有如此才,而隱于百夫長,可嘆也!陳鑿一山洞,命子俟其死,藏而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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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珠娘皆惡劣,無一可者。余偶同龍文弟上其船,意致索然。問:「何姓名」龍文笑曰:「皆名春色。」餘問:「何以有此美名」曰:「春色惱人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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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殷璠選《河嶽英靈集》,不選杜少陵;高仲武選《中興間氣集》,不選李太白:所謂各從其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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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中多閨秀。崔夫人之子景儼娶婦莊素馨,能詩,早卒。夫人為梓其《蒙楚閣遺草》。詠《蟬》云:「吟風雙翅薄,飲露一身輕。」《新月》云:「簾捲西風小院門,玉階涼動近黃昏。蛾眉一曲橫天半,疑是嫦娥指爪痕。」洪稚存為志墓云:「景儼感逝既殷,傷心屢賦。十二時之內,欲廢黃昏;《三百篇》之間,竟刪《蒙楚》。」彭希涑孝廉之妻顧韞玉,亦能詩,早卒。詠《白燕》云:「銀剪輕風送曉寒,穿來飛絮訝春殘。那知暫向林間宿,猶作枝頭霽雪看。」《舟行》云:「鳥啼知月上,犬吠報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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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甜自悅口,然甜過則令人嘔;味苦自螫口,然微苦恰耐人思。要知甘而能鮮,則不俗矣;苦能回甘,則不厭矣。凡作詩獻公卿者,頌揚不如規諷。餘有句云:「厭香焚皂莢,苦膩慕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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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無小照,起於漢武梁祠畫古賢烈女之像。而今則庸夫俗子,皆有一《行樂圖》矣。古無別號,起於史衛王,紈挎子弟創「雲麓」、「十洲」之號,互相稱栩。而今則市井少年,皆有一別字矣。索題者累百盈千,餘不得已,隨手應酬。嘗口號云:「別號稱非古,題圖詩不存。」偶然翻擷《全集》,存者尚多;可見割愛甚難。然所存,亦十分中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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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云:「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此言最妙。然須知作此詩而竟不是此詩,則尤非詩人矣。其妙處總在旁見側出,吸取題神;不是此詩,恰是此詩。古梅花詩佳者多矣!馮鈍吟云:「羨他清絕西溪水,才得冰開便照君。」真前人所未有。余詠《蘆花》詩,頗刻劃矣。劉霞裳云:「知否楊花翻羨汝,一生從不識春愁。」餘不覺失色。金壽門畫杏花一枝,題云:「香驄紅雨上林街,墻內枝從牆外開。惟有杏花真得意,三年又見狀元來。」詠梅而思至于冰,詠蘆花而思至于楊花,詠杏花而思至於狀元:皆從天外落想,焉得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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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藏古剌水一罐,上鐫:「永樂六年,古剌國熬造,重一斤十三兩。」五十年來,分量如故。鑽開試水,其臭香、色黃而濃,裏面皆黃金包裹:方知水歷數百年而分量不減者,金生水故也。《池北偶談》:「左蘿石《詠古剌水》云:『瓶中古刺水,製自文皇年。列皇飲祖澤,旨之如羹然。』又曰;『再拜嘗此水,含之不忍咽。」似乎古刺水可飲也。明人《宮詞》云:「聞道內人新浴罷,一杯古刺水橫陳。」似乎宮人浴罷染體之水也。厲太鴻詩曰:「一灑羅衣常不滅,氤氳願與君恩終。」又似乎熏灑衣服之用矣。三君子者,不知何考耶。嚴分宜籍沒時,其家有古剌水十三罐,人以為奇。則此水之貴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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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董家相傳:雨過天青色磁,始於柴世宗。按晚唐早有之。陸龜蒙詩曰;「九天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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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詞云:「斜陽何處最消魂樓上黃昏,馬上黃昏。」陳古漁《詠月》云:「閨中少婦關山客,樓上無眠馬上看。」《清波雜志·詠望後月》云:「昨夜三更後.,嫦娥墮玉簪。馮夷不敢受,捧出碧波心。」本朝楊文叔先生《詠十六夜月》云:「休言三五團圓好,二八嬋娟更可憐。」《玉壺清話·詠新月》云:「一二初三四,蛾眉影尚單。待奴年十五,正面與君看。」近人方子雲《詠新月》云:「宛如待嫁閨中女,知有團圓在後頭。」心思之妙,孰謂今人不如古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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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廣東惠州,有蘇神童《詠月》三十首。其最佳者:《初一月》云:「氣朔盈虛又一初,嫦娥底事半分無卻于無處分明有,渾似先天《太極圖》。」《初二月》云:「三足金烏已斂形,且看兔魄一絲生。嫦娥底事梳妝懶終夜蛾眉畫不成。」《初三月》云:「日落江城半掩門,城西斜眺已黃昏。何人伸得披雲手,錯把青天搦一痕。」《初四月》云:「禁鼓才聞第一敲,忽看新月挂林梢。誰家寶鏡新藏匣蓋小參差掩不交。」《十八月》云:「二九良宵此夜當,鏡輪雖破有餘光。勸君夜飲停杯待,二鼓初敲管上窗。」《二十一月》云:「破鏡緣何少半規,陽精倒迫若相催。弓弦過滿知何似,正是彎弓欲射時。」《二十二月》云:「三更半夜未成眠,殘月今宵正下弦。若有遠行人早起,也應相伴五更天。」神童年十四而卒。人問;「幾時再生」應聲曰:「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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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雲岩殿撰,在潮州眷一妓。妓持紙乞詩,吳書一絕云:「濤箋親捧剪輕霞,小立當筵蹙錦靴。休訝老坡難忍俊,多因無奈海棠花。」此妓聲價頓增,人呼「狀元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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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默齋進士掌教嶺南。其同年謝興士新納寵,不肯告人。譚寄詩調之,云:「玉指丹唇鴉髻盤,東山絲竹妙吹彈。定知鐘得夫人愛,簾捲常教太傅看。」謝笑曰:「既吾家有此故事,敢不自首」譚著《楚庭稗珠錄》,皆遊黔、粵所得。自序云:「人有到南海得大蟻尺許者,漬鹽帶歸,以夸示人。東坡食蚝而甘,戒其子勿告人,慮有公卿謀謫南海,以奪其味者。餘為此書,當蟻以誇人,不學東坡之饞,慮人奪味也。」其言甚雋。譚名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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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川太史,送周震夫之天長,僕馬俱已戒途。《口號》一首云:「招尋有約竟何嘗,判袂匆匆語未遑。半晌花前嫌日短,」至第四句久停,乃疾書曰:「一帆江上到天長。」真巧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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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難其真也,有性情而後真;否則敷衍成文矣。詩難其雅也,有學問而後雅;否則俚鄙率意矣。太白斗酒詩百篇,東坡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不過一時興到語,不可以詞害意。若認以為真,則兩家之集,宜塞破屋子;而何以僅存若干且可精選者,亦不過十之五六。人安得恃才而自放乎惟糜惟芑,美穀也,而必加舂揄揚簸之功;赤堇之銅,良金也,而必加千辟萬灌之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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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典一也,有宜近體者,有宜古體者,有近古體俱宜者,有近古體俱不宜者。用典如水中著鹽,但知鹽味,不見鹽質。用僻典如請生客入座,必須問名探姓,令人生厭。宋喬子曠好用僻書,人稱「孤穴詩人」,當以為戒。或稱予詩云:「專寫性情,不得已而適逢典故;不分門戶,乃無心而自合唐音。」雖有不及,不敢不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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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丘笑古人作詩,今人描詩。描詩者,像生花之類,所謂優孟衣冠,詩中之鄉愿也。譬如學杜而竟如杜,學韓而竟如韓:人何不觀真杜、真韓之詩,而肯觀偽韓、偽杜之詩乎孔子學周公,不如王莽之似也;孟子學孔子,不如王通之似也。唐義山、香山、牧之、昌黎,同學杜者;今其詩集,都是別樹一旗。杜所伏膺者,庾、鮑兩家;而集中亦絕不相似。蕭子顯云:「若無新變,不能代雄。」陸放翁曰:「文章切忌參死句。」黃山谷曰:「文章切忌隨人後。」皆金針度人語。《漁隱叢話》笑歐公「如三館畫筆,專替古人傳神」,嫌其描也。五亭山人《嘲鸚鵡》云:「齒牙餘慧雖偷拾,那識雷同轉可羞。」又曰:「爭似流鶯當百囀,天真還是一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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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莫不有五官百體,而何以男誇宋朝,女稱西施昌黎《答劉正夫》云:「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皇甫持正亦云:「虎豹之文必炳,珠玉之光必耀。」故知色彩貴華也。聖如堯、舜,有山龍藻火之章;淡如仙佛,有瓊樓玉宇之號。彼擊瓦缶、披短褐者,終非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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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學究論詩,必有一副門面語。作文章,必曰有關係;論詩學,必曰須含蓄。此店鋪招牌,無關貨之美惡。《三百篇》中有關係者,「邇之事父,遠之事君」是也。有無關係者,「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是也。有含蓄者,「棘心天天,母氏劬勞」是也。有說盡者,「投畀豺虎」、「投畀有昊」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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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譚論詩入魔,李崆峒作詩落套。然其佳句,自不可掩。鐘云:「子侄漸親知老至,江山無故覺情生。」《慰人下第》云:「似子何須論富貴,旁人未免重科名。」皆妙。李《遊黃曾嶺》雲:「搔首黃曾霄漢近,舊題應被紫苔封。」《舟飲》曰:「貪數岸花杯不記,已衝江雨纜猶牽。」《春暮》云,「荷因有暑先擎蓋,柳為無寒漸脫綿。」俱有風味,不似平時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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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冬,餘在蘇州太守孔南溪同年席上,談久夜深。餘屢欲起,而孔苦留不已,曰:「小坐強於去後書。」予為黯然,問是何人之作。曰:「任進士大椿《別友》詩也。首句云:『無言便是別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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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生而瀟灑者,不關學力也。傅玉笥先生有句云:「鶯花日辦三春課,風月天生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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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友最愛陳梅岑「怕鋤野草傷新筍,偶檢殘書得舊詩」之句;以為閒中鋤地、翻卷,往往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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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南華先生,畫白頭鳥立桃花上。題者難之。李玉洲先生云:「桃花紅滿三幹歲,青鳥飛來也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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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魚門多鬚納妾,尹公子璞齋戲賀云:「鶯囀一聲紅袖近,長髯三尺老奴來。」文端公笑曰:「阿三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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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蔗泉觀察詠《蘭》雲:「伴我三春消永晝,垂簾一月不燒香。」予謂第二句並非蘭花,的是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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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孫容克《題采石》詩云;「從古江山閒不得,半歸名士半英雄。」蓋一指太白,一指常開平也。虞山陳見複先生《過桐城》云:「彌天險手高人筆,如此村墟大有人。」一指姚廣孝,一指李公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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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制府問亭栽棉花,招幕府吟詩,多至數十韻。桐城馬蘇臣曰:「我止兩韻。」提筆云:「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幹。花開天下煖,花落天下寒。」方公擊節不已。常州楊公子措一聯云:「誰知奼紫嫣紅外,衣被蒼生別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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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舒瞻,字云亭,作宰平湖,招吾鄉詩人施竹田、厲樊榭諸君,流連倡和,極一時之盛。同時,杭郡太守鄂筠亭先生,亦修禊西湖,名流畢集,各有歌行。臨去時,布衣丁敬送哭失聲。雲亭《偶成》一首云:「芳草青青送馬蹄,垂楊深處畫樓西。流鶯自惜春將去,銜住飛花不忍啼。」鄂公《修禊序》云:「詩者,先王之教也。山水清音,此邦為最。無與合之則調孤,有與倡之則和起。餘安得拘俗吏之規規乎此擬《蘭亭》之所由作也。」嗚呼!似此賢令尹、賢太守,何可再得鄂公名敏,上改名樂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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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入都,一時耆士中,得見前輩甚少。惟翁霽堂照曾見西河、竹坨,謝皆人芳蓮曾見阮亭。謝風調和雅,如春風中人。阮亭有《香祖筆記》,故自號香祖。其詩淡潔,而蹊徑殊小。尚茶洋比部稱為盆景詩。《溪村早起》云:「早起杏花白,飯牛人出門。野田多傍水,深柳自為村。比屋盡耕稼,服疇皆弟昆。炊煙猶未散,林鳥亂朝暾。」其弟子王繼祖敬亭能傳其派。《曉起》云:「曉起臨幽檻,無人一徑清。淡煙縈竹翠,微露點花明。梁燕梳新羽,林鴉雜乳聲。偶然忘盥櫛,得句且怡情。」敬亭與餘同校甲子科鄉試,闈中自誦其《過古墓》云:「古墓鬱嵯峨,荒鴟立華表。當時會葬時,車馬何擾擾!」餘不覺其佳。王笑云:「君且閉目一想。」敬亭牧泰州,為太守楊重英所劾,落職後,《遊朝陽洞》云:「洞古層崖上,藤蘿挂石扉。白雲時出沒,一半濕僧衣。」《雨過》云:「陰雲初過雨,一半夕陽開。閒立豆棚下,蜻蜓去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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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陳明善,字亦園,鄉居甚富,家有園亭,性好吟詠。《種蔬》云:「閒種半畦蔬,芳葉紛滿目。天意答小勤,盤餐遂餘欲。」亦清才也。錫山邵辰煥主其家。有《柳枝詞》云:「前溪煙雨後溪晴,桃葉、桃根慣送迎。誰似小紅橋畔柳,繫儂畫舫過清明」亦園忽有仕宦之志,盡賣其田,出仕遠方,家業蕩然,園歸他姓。餘為誦白傅詩曰:「我有一言君應記:世間自取苦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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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占身份,往往有之。莊容可未遇時,詠《蠶》云:「經綸猶有待,吐屬已非凡。」後果以狀元致官亞相。唐郭代公元振詠《井》云:「鑿處若教當要路,為君常濟往來人。」亦此意也。齊次風宗伯,年十二,《登巾子山》云:「江水連天白,人煙滿地浮。巾山山上望,一覽小東甌。」龍為霖太史改官為令,詠《大樹》云:「但教能覆地,何必定參天」陸雙橋貧困,《有感》云:「老驥尚懷千里志,枯桐空抱五音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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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觀察維翰,字墨麟,嘉興人,貌不逾中人,而抱負甚大。中康熙辛丑進士,內大臣看驗時,諸人皆跪,公不可;九門提督隆科多呵之,公夷然不動。隆轉笑曰:「不料渺小丈夫,乃風骨如許!」公曰:「區區一跪,尚未見維翰風骨也。」隆大奇之。從部郎擢四川建昌道。忤總督某,直揭部科,被逮入都。皇上登極,授江南常鎮道。在都時,餘以後輩禮見,蒙有「三異人」之稱。其二,則尚君廷楓、萬君光泰也。公《南行漫興》云:「西方多說無生法,但演刀山即下乘。」詠《梅》云:「雅值心知原欲笑,淡無人賞亦終開。」其心胸可想。與盧雅雨同年,一時號「南馬北盧」。亡後,盧哭之云:「前輩典型亡北斗,中原旗鼓失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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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欲說之語,往往被人先說。餘冬月山行,見桕子離離,誤認梅蕊;將欲賦詩,偶讀江岷山太守詩云:「偶看桕子梢頭白,疑是江梅小著花。」杭堇浦詩云:「千林烏桕都離殼,便作梅花一路看。」是此景被人說矣。晚年好游,所到黃山、白嶽、羅浮、匡廬、天台、雁宕、南嶽、桂林、武夷、丹霞,覺山水各自爭奇,無重複者。讀門生邵圮詩云:「探奧搜奇興不窮,山連霄漢水連空。較量山水如評畫,畫稿曾無一幅同。」知此意又被人說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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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寶意先生詠《菜花》云:「小朵最宜村婦鬢,細香時簇牧童衣。」其同鄉劉鳴玉翻其意云:「半畝只邀名士賞,一生不上美人頭。」鳴玉與童二樹、陳芝圖,號「越中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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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詩紀事》載:「有羅穎者,《題漢高祖廟》云;『果然公大度,容得辟陽侯。』夜夢高祖召而責之,旦遂病卒。」異哉!果有此事,彼偽撰《天寶遺事》者,明皇何以不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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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區別唐、宋,判分中、晚,餘雅不喜。嘗舉盛唐賀知章《詠柳》云:「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初唐張謂之《安樂公主山莊》詩:「靈泉巧鑿天孫錦,孝筍能抽帝女枝。」皆雕刻極矣,得不謂之中、晚乎杜少陵之「影遭碧水潛勾引,風妒紅花卻倒吹」;「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瑣碎極矣,得不謂之唐詩乎不特此也,施肩吾《古樂府》云:「三更風作切夢刀,萬轉愁成繞腸線。」如此雕刻,恰在晚唐以前。耳食者不知出處,必以為宋、元最後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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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微之《自嘲》云;「飯來開口似神鴉。」姚武功《某寺》云:「無齋鴿看僧。」二句皆摹神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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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樂府》:「羞澀佯牽伴。」五字寫盡女兒情態。唐人因之有「強語戲同伴,希郎聞笑聲」之句。他如「從來不墜馬,故遣髻鬟斜」;「小膽空房怯,長眉滿鏡愁」;「密約臨行怯,私書欲報難」:皆不愧淫思古意矣。近時楊公子捂一聯云:「行來躑躅渾無力,不倚闌干定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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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詠小女詩云:「見爺不相識,反走牽娘裾。」是畫小女之神。「髮覆長眉側,花簪小髻旁。」是畫小女之貌。「學語渠渠問,牽裳步步隨。」是畫小女之態。「愛拈爺筆墨,閒學母裁縫。」是寫小女之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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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詩,有才而無情,多趣而少韻:由于天分高,學力淺也。有起而無結,多剛而少柔;驗其知遇早晚景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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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濤最佳者,如:「路長難算日,書遠每題年。無復生還想,終思未別前,」「醉中忘卻身為客,意欲仍同送者歸。」皆讀之令人欲泣。又宋人云:「西窗分手四年餘,千里殷勤慰索居。若比九原泉路別,只多含淚一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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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女墳湖》云:「應是離魂雙不得,至令沙上少鴛鴦。」宋人《青樓》詩云:「與郎酣夢渾忘曉,雞亦流連不肯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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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代曰:「凡人作詩,一題到手,必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老生常淡,不召自來。若作家,必如謝絕泛交,盡行麾去,然後心精獨運,自出新裁。及其成後,又必渾成精當,無斧鑿痕,方稱合作。」餘見史稱孟浩然苦吟,眉毫脫盡;王維構思,走入醋甕:可謂難矣。今讀其詩,從容和雅,如天衣之無縫j深入淺出,方臻此境。唐人有句云:「苦吟僧入定,得句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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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陽相公為大司寇時,奉旨教習庶吉士,到任庶常館,而此科狀元莊容可以在南書房,故不偕諸翰林來。史公怒曰:「我二十年老南書房,不應以此紿我。」將奏召之。彭芝庭侍講為之通其意甚婉,遂為師弟如常。彭故史公本房弟子,而莊又彭公本房弟子也。莊獻詩云:「絳帳自然應侍立,蓬山未到總支吾。」溧陽公館課,出《春日即事》題。同年管水初一聯云:「兩三點雨逢寒食,廿四番風到杏花。」公擢為第一,同人以「管杏花」呼之。公七十壽旦,某庶常獻百韻詩。公讀之,笑曰:「把老夫做題,也還耐得百韻;可惜無一句搔癢處,都是祝嘏浮詞,不敢領情。」蓋公總督八省,兼領六卿故也。記許刺吏佩璜有句云:「三朝元老裴中令,百歲詩篇衛武公。」餘有句云:「南宮六一先生座,北面三千弟子行。」俱為公所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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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雅不喜杜少陵《秋興》八首;而世間耳食者,往往贊嘆,奉為標准。不知少陵海涵地負之才,其佳處未易窺測;此八首,不過一時興到語耳,非其至者也。如曰「一系」,曰「兩開」,曰「還泛泛」,曰「故飛飛」;習氣大重,毫無意義。即如韓昌黎之「蔓涎角出縮,樹啄頭敲鏗」;此與《一夕話》之「蛙翻白出闊,蚓死紫之長」何殊今人將此學韓、杜,便入魔障。有學究言:「人能行《論語》一句,便是聖人。」有紈挎子笑曰:「我已力行三句,恐未是聖人。」問之,乃「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狐貉之厚以居」也。聞者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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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教人:古風須學李、杜、韓、蘇四大家;近體須學中、晚、宋、元諸名家。或問其故。曰:「李、杜、韓、蘇,才力太大,不屑抽筋入細,播入管弦,音節亦多未協。中、晚名家,便清脆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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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惠功臣表》,班氏以「符」與「昭」押韻。《西南夷兩粵贊》,班氏以「區」與「驕」押韻。王岐公為人作碑銘,俱仿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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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孝廉有青衣許翠齡,貌如美女,而夭。記性絕佳。嘗過染坊,戲焚其簿,坊主大駭,翠齡笑取筆為默出之:某家染某色,及其價值,絲毫不差。主人亡,翠齡哭以詩云:「雙淚啼殘遺僕在,一燈青入旅魂來。」初孝廉在蘇州安方伯幕中請乩,有女仙劉碧環下降,贈詩云:「升沉已定君休戚,他日長安道上人。」孝廉喜,以為東野「看遍長安花」之意,後竟死於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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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歌童名點點者,柔媚能文。有客行酒政,要一句唐詩、一句曲牌名,曰:「閒看兒童捉柳花。《合手拿》。」點點應聲曰:「有約不來過夜半。《奴心怒》。」點點又唱曰:「柳下惠風和。」合席噤口,以為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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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已選楊次也、李嘯村《竹枝》,自謂妙絕矣。近又得程望川《揚州竹枝》云:「准備明朝謁梵宮,癡情不與別人同。薰籠徹夜衣香透,故意鉤人立上風。」「巧髻新盤兩鬢分,衣裝百蝶薄棉溫。臨行自顧生憎色,袖底何人潑酒痕」「長幡飄動繞爐香,攝級同登拜上方。此去下坡苔露滑,儂扶小妹妹扶娘。」「繡花簾下靄晴煙,特漏全身到客前。忽聽後艙人贊好,安排鬥眼看來船。」四首皆眼前事,而筆足以達之,殊可愛也。望川名宗洛,桐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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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俗以六月二十四為荷花生日,士女出游。徐朗齋作《竹枝詞》云:「荷花風前暑氣收,荷花蕩口碧波流。荷花今日是生日,郎與妾船開並頭。」「赤日當天駐火輪,龍船旗幟一時新。東家女笑西家女,橋上人看橋下人。」「葑門城門門繞湖,湖光一片白模糊。荷花生日年年去,若問荷花半朵無。」「丹陽段郎官長清,天然詩句自然成。怪郎面似荷花好,郎是荷花生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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