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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海經新釋卷三》[View] [Edit] [History]

1 山海經第八 海外北經
2 海外自東北陬至西北陬者①。
3 ① 畢沅云:「淮南子地形訓云『自東北至西北陬』同,而起跂踵民,終無繼民,與此文正倒。疑淮南子當作自西北方至東南方,或傳寫之誤也。」珂案:畢說非也;淮南子文不誤,此文自誤。此云:「自東北陬至西北陬」,則文中諸國均應西向。今既云「〤〤國在其東」,可見應是「自西北陬至東北陬」,「東」「西」二字適倒。且海外西經「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起滅蒙鳥,終長股國,長股國自應在西北陬;今既云「無綮之國在長股東」,則無綮之國豈非西北陬之國而何?淮南子自東北至西北方,故起跂踵民,終無繼民;此與相反,故起無綮之國無繼民,終跂踵國。
4 1、無綮之國①在長股東,為人無綮②。
5 ① 郭璞云:「音啟,或作綮。」畢沅云:「說文無綮(糸改月)字,當為綮,或作啟、繼皆是。廣雅作無啟,淮南子作無繼民,高誘注云:『其人蓋無嗣也,北方之國也。』與郭義異。字林始有綮字,云(月專)腸,見廣韻。郭蓋以此為說,其實非古字古義也。」珂案:畢說是也,當從廣雅作無啟;無啟,無繼也,正高誘注淮南子所謂「其人蓋無嗣也」之義。無嗣而有國,當因其人能如郭注所云「死百廿歲乃復更生」,實不死也。大荒北經有繼無民,又云「無繼子食魚」,「繼無」自是「無繼」之倒,王念孫、郝懿行並校作無繼,則此「無綮之國」者,尤可證其當作「無啟之國」也。
6 ② 郭璞云:「綮,肥腸也。其人穴居,食土,無男女,死即薶之,其心不朽,死百廿歲乃復更生。」珂案:郭注「綮,肥腸也」,肥腸當為腓腸,即脛骨後之肉,今俗呼為小腿肚者是。然綮應作啟,已如上說,郭注因綮為說,不免失之。大荒北經云:「有繼無民,繼無民任姓,無骨子,食氣魚。」即無啟之國也。博物志異人云:「無綮民,居穴食土,無男女,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還化為人。細民,其肝不朽,百年而化為人,皆穴居處。二國同類也。」無綮民自本郭注為說,又增細民。而酉陽雜俎於此二說外,復增錄民,云:「錄民,膝不朽,埋之百二十年化為人。」則未免有重床疊屋之感矣。
7 2、鐘山之神,名曰燭陰①,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②,身長千③里。在無綮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④。
8 ① 郭璞云:「燭龍也,是燭九陰,因名云。」珂案:大荒北經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燭龍之稱燭陰,蓋以此矣;章、鐘則一聲之轉也。楚辭天問云:「日安不到?燭龍何耀?」大荒北經郭璞注引詩含神霧云:「天不足西北,無有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火精火字原脫,據李善注雪賦引補以往照天門中也。」此所謂「燭陰」也。鐘山以其不見日,故常寒,此大招之所謂「魂乎無北,北有寒山,逴龍燭龍艷只」之「寒山」也。古小說鉤沉輯玄中記云:「北方有鐘山焉,山上有石首如人首,左目為日,右目為月,開左目為晝,閉右目為夜;開口為春夏,閉口為秋冬。」此「人面蛇身」之鐘山山神雖已化為「石首」,然其神力固猶昨也。說者謂此神當即是原始的開闢神,徵於任昉述異記:「先儒說:盤古氏泣為江河,氣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古說:盤古氏喜為晴,怒為陰。」廣博物志卷九引五運歷年記三國吳徐整著:「盤古之君,龍首蛇身,噓為風雨,吹為雷電,開目為晝,閉目為夜。」信然。盤古蓋後來傳說之開闢神也。
9 ② 郭璞云:「息,氣息也。」王念孫云:「御覽時序十二卷二七作息則為風。」
10 ③ 王念孫云:「類聚鱗介部卷九六千上有三字。」
11 ④ 郭璞云:「淮南子曰:『龍身一足。』」珂案:淮南子地形篇云:「燭龍在雁門北,蔽於委羽之山,不見日;其神人面龍身而無足。」是郭所引也;一字訛。
12 3、一目國①在其東,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②。
13 ① 珂案:淮南子地形篇有一目民。大荒北經云:「有人一目,當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即此。海內北經云:「鬼國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鬼、威音近,當亦是一目國也。論衡訂鬼篇引山海經今本無云:「北方有鬼國,說螭者謂之龍物也。」何所謂「龍物」,則語焉而不詳也。
14 ② 郝懿行云:「有手足三字疑有訛。」珂案:「一曰有手足」五字,或涉下文「柔利國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而衍。
15 4、柔利國①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反②,曲足居上③。一云留利之國④,人足反折⑤。
16 ① 珂案:大荒北經云:「有牛黎之國。有人無骨,儋耳之子。」即柔利國也,牛黎、柔利音皆相近;儋耳即聶耳也。博物志異人云:「子利國人,一手二足,拳反曲。」子當為柔,二當為一,並字形之訛也。
17 ② 珂案:,古膝字,宋本、藏經本並作膝。
18 ③ 郭璞云:「一腳一手反卷曲也。」
19 ④ 珂案:留、柔之聲亦相近。
20 ⑤ 郝懿行云:「足反卷曲,有似折也。」
21 5、共工①之臣曰相柳氏②,九首,以食於九山③。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④。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穀種⑤。禹厥之,三仞三沮⑥,乃以為眾帝⑦之臺⑧。在昆侖之北⑨,柔利之東。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臺⑩。臺在其東。臺四方,隅有一蛇,虎色⑾,首沖南方⑿。
22 ① 郭璞云:「共工,霸九州者。」珂案:郭注乃本國語魯語「共工氏之伯九有也」為說,然乃以歷史釋神話,非是。共工乃古天神名,與顓頊爭為帝者。淮南子天文篇云:「昔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即此共工。兵略篇又云:「共工為水害,故顓頊誅之。」史記律書亦云:「顓頊有共工之陣以平水害。」則此天神共工乃水神也。其與「爭為帝」之對象,諸書所記不一,或曰高辛,見於淮南子原道篇;或曰神農,見於雕玉集卷十二壯力篇引淮南子;或曰祝融,見於史記司馬貞補三皇本紀;或曰女媧,見於路史太昊紀:然要以「與顓頊爭為帝」之說為近古。顓頊,黃帝之裔孫也山海經海內經;而國語周語韋昭注:「賈侍中云:共工諸侯,炎帝之後,姜姓也。」亦本山海經海內經:則共工與顓頊之爭,亦黃炎鬥爭之餘緒也。共工觸山,「折天柱,絕地維」,打破為顓頊所統治之舊世界,使世界局面為之改觀,雖曰「不勝」淮南子兵略篇、論衡談天篇、楚辭天問王逸注等亦足見其「猛志固常在」陶潛讀山海經之鬥爭精神矣,謂共工為「不死」,為「勝利的英雄」毛澤東同志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注釋按語,誰曰不宜?然或又傳共工有與禹之鬥爭。荀子成相篇云:「禹有功,抑下鴻,闢除民害逐共工。」禹亦黃帝系之人物也山海經海內經:「黃帝生駱明,駱明生白馬,白馬是為鯀。」鯀,禹父也,共工與禹之鬥爭,亦應是黃炎鬥爭之餘緒。然神話演而至此,禹已成為眾所公認之治水英雄,民間傳說與古籍記載咸無異辭,於是站在治水對立面而與禹作鬥爭之共工,乃不能不居於反面人物之地位。故山海經乃有禹攻共工國山大荒西經,此則云禹殺共工之臣相柳,均成相篇所謂「闢除民害」之意也。則共工者,應視其所與周旋之人物而定其正反,非可一概而論,始符毛澤東同志按語「諸說不同。我取……」精神,亦已明矣。
23 ② 珂案:大荒北經云:「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食於九土。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穀,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在昆侖之北。」即此相柳也。楚辭天問云:「雄虺九首,倏忽焉在?」王逸注云:「虺,蛇別名也,言有雄虺,一身九頭。」疑亦此也。
24 ③ 郭璞云:「頭各自食一山之物,言貪暴難饜。」
25 ④ 郭璞云:「抵,觸;厥,掘宋本作抵--珂也,音撅。」珂案:經文澤溪,王念孫云:「御覽作溪潭。」今影宋本御覽卷六四七作溪澤。又經文厥,王念孫注云:「厥亦觸也。」
26 ⑤ 王念孫云:「御覽無五字。」珂案:今影宋本御覽卷六四七作「不可以樹聲(耳改木)」;聲(耳改木),字書不載,疑即穀字之訛,無「五」字。
27 ⑥ 郭璞云:「掘塞之而土三沮滔,言其血膏浸潤壞也。」郝懿行云:「注滔蓋陷字之訛。」珂案:毛扆本滔正改作陷字。
28 ⑦ 珂案:眾帝,指帝堯、帝嚳等古帝。
29 ⑧ 郭璞云:「言地潤濕,唯可積土以為臺觀。」郝懿行云:「海內北經云:『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帝舜臺,在昆侖東北。』郭注亦引此經為說。」
30 ⑨ 郭璞云:「此昆侖山在海外者。」郝懿行云:「海內北經云:『臺四方,在昆侖東北。』是此昆侖亦在海內者,郭注恐非。」
31 ⑩郝懿行云:「臣避君也。」珂案:射者畏共工之臺共工威靈,故不敢北射,猶海外西經云:「窮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郝懿行謂臣避君,非也。
32 ⑾郝懿行云:「虎文也。」
33 ⑿郭璞云:「沖,猶向也。」
34 6、深目國①在其東,為人舉一手一目②,在共工臺東。
35 ① 珂案:淮南子地形篇有深目民;大荒北經云:「有人方食魚,名曰深目之國,□姓,食魚。」即此。郭注「貫匈國」見海外南經引尸子曰:「四方之民,有貫匈者,有深目者,有長肱路史後紀五注引作長股——珂者,黃帝之德嘗致之。」則傳說由來遠矣。
36 ② 郭璞云:「一作曰。」郝懿行云:「一目作一曰連下讀是也。」珂案:「為人舉一手」,是圖畫所見之象如此,「深目」非「一目」,「一目」正當作「一曰」連下讀為是。然「為人舉一手」,猶有說者。山海經所記海外各國,非異形即異稟,無由「舉一手」即列為一國之特徵者。疑「為人」下,尚脫「深目」二字,「為人深目、舉一手」,即與經記諸國之體例相符矣。
37 7、無腸之國①在深目東②,其為人長而無腸③。
38 ① 珂案:大荒北經云:「又有無腸之國,是任姓,無繼子,食魚。」淮南子地形篇有無腸民。
39 ② 郭璞云:「一作南。」
40 ③ 郭璞云:「為人長大,腹內無腸,所食之物直通過。」郝懿行云:「神異經云:『有人知往,有腹無五藏,直而不旋,食物徑過。』疑即斯人也。」
41 8、聶耳之國①在無腸國東,使兩文虎②,為人兩手聶其耳③。縣居海水中④,及水所出入奇物⑤。兩虎在其東⑥。
42 ① 珂案:大荒北經云:「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穀。」即此。淮南子地形篇無聶耳國,而云:「誇父耽耳在其北方。」是耽耳即儋耳,亦即此經聶耳也。大荒北經云「禺號子」者,禺號即禺(豸虎),乃東海海神。大荒東經云:「黃帝生禺(豸虎),禺(豸虎)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豸虎)處東海,是為海神。」郭璞云:「一本作號。」即此禺號也。
43 ② 珂案:文虎,雕虎;已見海外南經郭璞注。
44 ③ 郭璞云:「言耳長,行則以手攝持之也;音諾頰反。」珂案:唐李冗獨異志云:「山海經有大耳國,其人寢,常以一耳為席,一耳為衾。」則傳說演變,誇張又甚矣。
45 ④ 郭璞云:「縣,猶邑也。」珂案:初學記卷六引此經作「懸居赤水中」。縣,懸本字;「縣居海水中」者,言聶耳國所居乃孤懸於海中之島也;郭以邑釋縣,殊未諦。
46 ⑤ 郭璞云:「言盡規有之。」珂案:藏經本「奇物」作「奇怪物」。
47 ⑥ 珂案:兩虎,即上文聶耳國所使兩文虎;在其東,在聶耳國之東,蓋圖象如此。
48 9、誇父①與日逐走,入日②。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③。未至,道渴而死。□④其杖⑤,化為鄧林⑥。
49 ① 珂案:大荒北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載天。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誇父。後土生信,信生誇父,誇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於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於此。」即此一神話之異文。其言「後土生信,信生誇父」,而海內經記「炎帝生炎居,炎居生節並,節並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生共工,共工生后土」,則誇父者,炎帝之裔也。以義求之,蓋古之大人誇,大;父,男子美稱也。共工之力,能以摧山;「土伯九約,其角觺觺」見楚辭招魂,王逸注:「土伯,後土之侯伯」;而姜姓之蚩尤,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御覽卷七八引龍魚河圖、「齒長二寸」述異記:是炎帝裔屬中,頗不乏魁梧奇偉之巨人也。
50 ② 郭璞云:「言及於日將入也;逐音胄。」郝懿行云「北堂書鈔一百三十三卷,李善注文選西京賦、鸚鵡賦及張協七命引此經並作『與日競走』,初學記一卷引此經作『逐日』,史記禮書裴駰集解引此經作『與日逐走,日入』,並與今本異。」王念孫云:「御覽天部三卷三,影宋本作逐日——珂、服用十二卷七一0作競走,妖異三卷八八七作競走,文選阮籍孤懷詩注引作誇父與日競逐而渴死,其杖化為鄧林,七命注引作競走,書鈔服飾二卷一三三作競走,酒食三卷一四四同。」珂案:競、逐互見,是一本作競也。又經文入日,何焯校本作日入,黃丕烈、周叔弢校同。
51 ③ 珂案:海內西經云:「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在雁門北。」大荒北經云:「有大澤方千里,群鳥所解。」即此大澤。畢沅以為即古之翰海,疑是。
52 ④ 珂案:□,古棄字。
53 ⑤ 郝懿行云:「列子湯問篇『棄其杖』下,有『尸膏肉所浸』五字。」
54 ⑥ 郭璞云:「誇父者,蓋神人之名也;其能及日景而傾河渭,豈以走飲哉,寄用於走飲耳。幾乎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矣。此以一體為萬殊,存亡代謝,寄鄧林而遯形,惡得尋其靈化哉!」畢沅云:「鄧林即桃林也,鄧、桃音相近。高誘注淮南子地形篇云:『鄧,猶木。』是也。列子湯問篇云:『鄧林彌廣數千里。』蓋即中山經中次六經所云『誇父之山,北有桃林』矣。其地則楚之北境也。」
55 10、博父國①在聶耳東,其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黃蛇。鄧林在其東,二樹木②。一曰博父。
56 ① 珂案:博父國當即誇父國,此處博父亦當作誇父,淮南子地形篇云:「誇父耽耳在其北。」即謂是也。下文既有「一曰博父」,則此處不當復作博父亦已明矣;否則下文當作「一曰誇父」,二者必居其一也。
57 ② 郝懿行云:「二樹木,蓋謂鄧林二樹而成林,言其大也。」
58 11、禹所積石之山①在其東,河水所入②。
59 ① 畢沅曰:「當云禹所導積石之山,此脫導字。」王念孫校同。珂案:畢王之說疑非。尋檢經文,積石之山有二:一曰積石,一曰禹所積石。大荒北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檻大逢之山,河濟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積石。」即此禹所積石山也,其方位在北。西次三經云:「積石之山,其下有石門,河水冒以西流。」海內西經云:「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勃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即積石之山也,其方位在西。郝懿行注此經以大荒北經禹所積石即此禹所積石、以西次三經積石之山為非固是矣,而以海內西經禹所導積石為此禹所積石,則不知何所據也。
60 ② 郭璞云:「河出昆侖而潛行地下,至□嶺,復出注鹽澤,從鹽澤復行南,出於此山,而為中國河,遂注海也。書禹貢曰:『導河積石。』言時有壅塞,故導利以通之。」
61 12、拘纓之國①在其東,一手把纓②。一曰利纓之國③。
62 ① 珂案:淮南子地形篇有句嬰民,即此。高誘注云:「句嬰讀為九嬰,北方之國。」則所未詳也。
63 ② 郭璞云:「言其人常以一手持冠纓也。或曰纓宜作癭。」珂案:纓正宜作癭。癭,瘤也,多生於頸,其大者如懸瓠,有礙行動,故須以手拘之,此「拘癭之國」之得名也。作拘纓者,同音通假,實亦拘癭,非如郭注所云「常以一手持冠纓」也。山海經所記殊方異域之人,非異形即異稟,無為以「一手持冠纓」而亦列為一國之理,是不足深辨亦已明矣。
64 ③ 江紹原中國古代旅行之研究云:「利或是捋之訛。」說亦可供參考。
65 13、尋木長千里,在拘纓南,生河上西北①。
66 ① 珂案:穆天子傳卷六云:「天子乃釣於河,以觀姑繇之木。」郭璞注:「姑繇,大木也。山海經云:『尋木長千里,生河河原訛作海,從御覽卷八百三十四引改邊。』謂此木之類。」當如郭說也。姑繇之木,即榣木,見西次三經槐江之山。說文六云:「□,昆侖河隅之長木也。」字省作榣耳。尋木亦此木之類也。
67 14、跂踵國①在拘纓東,其為人大,兩足亦大②。一曰大踵③。
68 ① 郭璞云:「跂音企。」
69 ② 郭璞云:「其人行,腳跟不著地也。孝經鉤命訣曰『焦僥跂踵,重譯□塞』也。」珂案:淮南子地形篇有跂踵民,高誘注云:「跂踵民,踵不至地,以五指行也。」即郭注所本。然文選王元長曲水詩序注引高注則作「反踵,國名,其人南行,跡北向也。」與此異義。大約跂踵本作支踵,支、反形近易訛,故兼二說。跂又作歧:呂氏春秋當染篇云:「夏桀染於歧踵戎。」即此也。經文「其為人大,兩足亦大」,不足以釋「跂踵」,疑有訛誤。王念孫云:「御覽人事十三作『其為人兩足皆大』,南蠻六同。」查影宋本御覽卷三七二即人事十三作「其為兩足皆大」,卷七九0即南蠻六作「其人兩足皆大」,「其為」「其人」,各脫一字,蓋「其為人」也。「其為人兩足皆大」,如所引近確,則經文「其為人大」之大字蓋衍文也。然「兩足皆大」,於釋「跂踵」義猶捍格。疑大當作支,大、支形近而訛。「兩足皆支,正所以釋「跂踵」也;則此處經文實當作「其為人兩足皆支」。
70 ③ 郝懿行云:「大踵疑當為支踵或反踵,並字形之訛。」珂案:作「反踵」是也。國名既為「跂踵」,則不當復作「支踵」,而作「大踵」乃未聞成說,故實祗宜作「反踵」。跂踵之為反踵,猶支舌之為反舌也。
71 15、歐絲之野在大踵東,一女子跪據樹歐絲①。
72 ① 郭璞云:「言啖桑而吐絲,蓋蠶類也。」珂案:博物志異人云:「嘔絲之野,有女子方跪據樹而嘔絲,北海外也。」嘔絲即歐絲;嘔,歐俗字。說文八云:「歐,吐也。」故郭注以啖桑吐絲為言。畢沅云歐當作漚,非也。此一簡單神話,蓋「蠶馬」神話之雛型也。傳為三國吳張儼所作恐亦仍出六朝人手筆之太古蠶馬記見搜神記卷十四敘此神話云:「舊說太古之時,有大人遠征,家無餘人,唯有一女。牡馬一匹,女親養之。窮居幽處,思念其父。乃戲馬曰:『爾能為我迎得父還,我將嫁汝。』馬既承此言,乃絕□而去,徑至父所。父見馬驚喜,因取而乘之。馬望所自來,悲鳴不已。父曰:『此馬無事如此,我家得無有故乎?』亟乘以歸。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芻養,馬不肯食。每見女出入,輒喜怒奮擊,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問女,女具以告父:『必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門。且莫出入。』於是伏弩射殺之,暴皮於庭。父行,女與鄰女於皮所戲,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為婦耶?招此屠剝,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馬皮蹶然而起,卷女以行。鄰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還求索,已出失之。後經數日,得於大樹枝間,女及馬皮,盡化為蠶,而績於樹上。其□綸理厚大,異於常蠶。鄰婦取而養之,其收數倍。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由斯百姓競種之,今世所養是也。」此蓋是神話演變之結果也。前乎此歐絲之野神話者,有中次一十一山經所記「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葉大尺餘,赤理、黃華、青葉,名曰帝女之桑」之帝女桑,惟僅著異桑,然已「女」「桑」相連為文。後乎此者,有荀子蠶賦:「身女好而頭馬首」,狀蠶之態,已近「蠶馬」。則知演變之跡象,實隱有脈絡可尋也。吾國蠶絲發明甚早,婦女又專其職任,宜在人群想象中,以蠶之性態與養蠶婦女之形象相結合。至於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河圖括地象云:「化民食桑,二十七年而身裹,九年生翼,十年而死之焉。」則是蠶桑神話之異聞,非關此也。
73 16、三桑無枝,在歐絲東,其木長百仞,無枝①。
74 ① 郭璞云:「言皆長百仞也。」珂案:大荒北經云:「有三桑無枝。」北次二經云:「洹山,三桑生之,其樹皆無枝,其高百仞。」即此。此無枝之三桑,當即跪據樹歐絲女子之所食也。
75 17、範林方三百里①,在三桑東,洲環其下②。
76 ① 郝懿行云:「範、泛通。太平御覽五十七卷引顧愷之啟蒙記曰:『泛林鼓於浪嶺。』注云:『西北海有泛林,或方三百里,或百里,皆生海中浮土上,樹根隨浪鼓動。』即此也。」
77 ② 郭璞云:「洲,水中可居者;環,繞也。」
78 18、務隅之山①,帝顓頊葬於陽②,九嬪葬於陰③。一曰爰有熊、羆、文虎、離朱、(丘鳥)久、視肉④。
79 ① 珂案:海內東經云:「漢水出鮒魚之山,帝顓頊葬於陽,九嬪葬於陰,四蛇衛之。」大荒北經云:「附禺之山,帝顓頊與九嬪葬焉。」即此務隅,皆聲近字通也。
80 ② 郭璞云:「顓頊,號為高陽,塚今在濮陽,故帝丘也。一曰頓丘縣城門外廣陽里中。」珂案:史記五帝本紀集解引皇覽云:「顓頊塚,在東郡濮陽頓丘城門外廣陽里中。」郭注蓋本此。
81 ③ 郭璞云:「嬪,婦。」
82 ④ 畢沅云:「一本多此十四字也。」珂案:上述各物已見海外南經「狄山」節。(丘鳥)久,藏經本作鴟久,郝懿行於海外南經注亦謂(丘鳥)當作鴟。孫星衍校同郝注。
83 19、平丘①在三桑東,爰有遺玉②、青鳥③、視肉、楊柳、甘柤④、甘華⑤,百果所生⑥,有⑦兩山夾上谷,二大丘居中,名曰平丘。
84 ① 畢沅云:「淮南子地形篇云:華邱。」郝從畢說。珂案:畢、郝之說非也。淮南子地形篇明云:「昆侖華邱在其東南方。」則華邱者,應是海外東經「自東南陬至東北陬者」篇首之嗟丘。郭注云:「音嗟,或作發。」嗟、發、華,蓋一音之轉也。此云平丘,地在東北,方位既異,音復不同,何得以品物相類便遂斷為淮南子邱乎?
85 ② 郭璞云:「遺玉,玉石。」郝懿行云:「吳氏任臣——珂云:『遺玉即瑿玉;琥珀千年為瑿。字書云:瑿,遺玉也。』吳氏之說,據本草舊注,未審是否。瑿,黑玉也。說文無此字,而有□。云:『遺玉也,從玉,□聲。』是遺玉名□,與瑿形聲皆近,當從說文也。」
86 ③ 珂案:青鳥,藏經本作青馬;海外東經嗟丘、淮南子地形篇華丘亦俱作青馬:則作青馬是也。
87 ④ 郭璞云:「其樹枝幹皆赤,黃華,白葉,黑實。呂氏春秋曰:『其山之東,有甘柤焉。』音如柤梨之柤。」珂案:柤梨之柤,音渣。甘柤形狀,見大荒南經:「有蓋猶之山者,其上有甘柤,枝幹皆赤,黃葉,白華,黑實。」是郭注所本。然黃華白葉,當為黃葉白華,字之訛也。其山即箕山,籀文箕作其也。今本呂氏春秋本味篇云:「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甘櫨焉。」是郭所引者,惟甘櫨作甘柤是其異耳。或古本如此,未可知也。甘柤維何?曰蓋是梨木之神異者。禮內則云:「柤,梨曰鉆之。」注:「柤,梨之不臧者。」疏:「恐有蟲,故一一鉆看其蟲孔也。」柤,爾雅釋木作樝,郭璞注云:「樝似梨而酢澀。」此云甘柤,明其不同於常柤矣。神異經南荒經云:「大荒之中有樹焉,名曰柤稼□。柤者,柤梨也;稼者,株稼也;□者,親□也。三千歲作華,九千歲作實,實長九尺,圍如其長,而無瓤核,以竹刀剖之如凝蜜,得食者壽一萬二千歲。」當即此甘柤之屬。述異記上云:「北方有七尺之棗,南方有三尺之梨,凡人不得見,或見而食之,即為地仙。」謂是也。
88 ⑤ 郭璞云:「亦赤枝幹,黃華。」珂案:大荒南經云:「蓋猶之山東又有甘華,枝幹皆赤,黃葉。」則黃華當作黃葉。
89 ⑥ 珂案:齊民要術十引此經生作在。
90 ⑦ 珂案:經文有,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本、藏經本均作在。
91 20、北海內有獸,其狀如馬,名曰騊駼①。有獸焉,其名曰駮,狀如白馬,鋸牙,食虎豹②。有素獸焉,狀如馬,名曰蛩蛩③。有青獸焉,狀如虎,名曰羅羅④。
92 ① 郭璞云:「陶塗兩音,見爾雅釋畜。」郝懿行云:「爾雅注引此經騊駼下有『色青』二字,史記匈奴傳徐廣注亦云:『似馬而青。』疑此經今本有脫文矣。」珂案:周書王會篇:「禺氏騊駼、駃騠為獻。」則騊駼者,野馬之屬也。
93 ② 郭璞云:「周書王會篇曰:『義渠茲白,茲白若白馬,鋸牙,食虎豹。』按此二說與爾雅釋畜同。」珂案:郭注「二說」云者,指經文與周書王會篇之說也。西次四經云:「中曲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御兵。」較茲所記又加詳焉。而管子小問篇云:「桓公乘馬,虎望見之而伏。桓公問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馬,虎望見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對曰:『意者君乘駿馬而洀古盤字桓,迎日而馳乎?』公曰:『然。』管仲對曰:『此駮象也,駮食虎豹,故虎疑焉。』」則已演為故事而著之簡冊矣。
94 ③ 郭璞云:「即蛩蛩鉅虛也,一走百里,見穆天子傳卷一;音邛。」珂案:周書王會篇云:「獨鹿邛邛,善走也。」孔晁注:「獨鹿,西方之戎也;邛邛,獸,似距虛,負□而走也。」實則邛邛、距虛乃是一物,即爾雅釋地所記「邛邛岠虛」也。呂氏春秋不廣篇云:「北方有獸,名曰蹶,鼠前而兔後,趨則跲,走則顛,常為蛩蛩距虛取甘草以與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虛必負而走。」是猶比肩之獸也。
95 ④ 吳任臣云:「駢雅曰:『青虎謂之羅羅。』今雲南蠻人呼虎亦為羅羅,見天中記。」
96 21、北方禺彊,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青蛇①。
97 ① 郭璞云:「字玄冥,水神也。莊周莊子大宗師曰:『禺彊立於北極。』一曰禺京。一本云:北方禺彊,黑身手足,乘兩龍。」
98 珂案:大荒北經云:「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彊。」與此經文略異。又大荒東經云:「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豸虎)。黃帝生禺(豸虎),禺(豸虎)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豸虎)處東海,是為海神。」郭璞於「禺京」下注云:「即禺彊也。」彊、京一聲之轉。則作為北海海神之禺京,與其作為東海海神之父禺(豸虎),同為人面鳥身。然竊有疑焉。莊子逍遙游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似乎非僅寓言,實有神話之背景存焉。此背景維何?陸德明音義引崔撰云:「鯤當為鯨。」是也。爾雅釋魚:「鯤,魚子。」大無以致千里。莊生詼詭,以小名大,齊物之意也,鯤實當為鯨。而北海海神適名禺京,又字玄冥,此與莊周寓言中北冥之鯤豈非有一定之關聯乎?而鯨,字本作□,說文十一云:「□,海大魚也,從魚,□聲。」又與禺彊禺京之「彊」合。郭注引一本云:「北方禺彊,黑身手足,乘兩龍。」疑「黑身」乃「魚身」之誤,「黑」與「魚」形近而致訛也。海外東經云:「雨師妾在其北,為人黑身人面。」未言手足。以身既人身,手足自具,無煩更舉。海內北經云:「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此人形之魚,身仍為魚,而有手有足,故特著手足,以彰其異。由是言之,「黑身手足」之禺彊,猶「手足魚身」之陵魚,均人魚之類,「黑身」蓋「魚身」之訛也。其為海神之時,形貌當即是「魚身手足」。然而禺彊不僅海神而已,實又兼風神職司。淮南子地形篇云:「隅強禺彊,不周風之所生也。」史記律書曰:「不周風居西北,主殺生。」此生於不周風之禺彊,實當即是主不周風者。淮南本經篇載堯時害民之物,有所謂「大風」者,實即大鳳,亦即莊子逍遙游之大鵬,高誘注以為風伯,又以為鷙鳥。此風伯若鷙鳥者,自非山海經所記人面鳥身之禺彊莫屬。故謂其不僅海神,實又職兼風神。當其為海神之時,固「魚身手足」之「鯤」也,固「大不知其幾千里」也,然而一旦「化而為鳥」,則又「人面鳥身」之「鵬」也,則又「背不知其幾千里」、「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也:莊周詼詭之寓言,證以此經所記禺彊之形貌,豈非實有神話之背景存於其間乎?推而論之,東海海神禺(豸虎)之貌,或亦非僅具「鳥身」,實且兼有魚形,亦當為海神而兼風神也。惜乎文獻缺略,無由引證矣。
URN: ctp:ws15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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