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第八回 弄聰明桃殭李代 走欽犯人去樓空 |
2  | 卻說嚴郎見守夜的已醉,將他身上一拍,那守夜的隨手便倒,便把火息了,輕輕將守夜的舉起,挾向春華房裡。三人早已睡熟。嚴郎含笑著,先將守夜的放倒,輕輕將春華扶將起來。那春華竟也像醉了的一般,由著嚴郎扶回東廂,放他在將郎舊鋪程中睡了。重還到春華房裡來,笑向守夜的道:「我替你打扮罷。」說完卸下了他那件破爛更衣,把春華的輕裘替他穿了,卻把床被蓋了守夜的下身,把頭扶向了裡床,走到窗前,遠望著居然是個和衣而睡的春華,因歡然笑向兩個爛睡如泥的公人道:「明天好銷差哩。」 |
3  | 說完悄然出去,把門拉上了,便在廊下高聲道:「有的小二麼?」喊了幾聲,從店堂中瑟瑟索索的走出個小二來,打著寒噤道:「好冷呵,爺怎還沒睡?敢是要燒水呢?」嚴郎道:「我那伙計病得凶,要連夜趕紅花集去找醫生呢。」小二詫異道:「用夜飯還好端端的,怎就病起來了?」嚴郎嘆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那裡料得定!你快喚我那車夫,把車套了,要破曉趕到集上呢。」小二揩著眼道:「天快三更了,候天明再走不好,要衝寒冒雪的?」嚴郎著急道:「那裡得天明,天明走到紅石集要向午,不把醫生的門診時候誤了麼?」 |
4  | 說完,走進房裡,向枕畔低聲道:「將兄,你耐著,我已叫套車了。」那小二見病人在床上,擁衾沉睡,嚴郎在床前殷勤安慰,不覺嘆息道:「在家兄弟,出外朋友,到這客中遇病時候,才知古人說的不差呢。」說完,也替嚴郎著急,不覺惻然道:「我去叫車夫罷。」說完竟出房去了,一路還咕嚕著道:「阿三,今夜是輪著守夜的,不知又縮在那裡偷睡去了。」嚴郎已收拾定妥,自己坐在假將郎身側等著。不多一刻,小二引著車夫進來,說:「車套好了。」嚴郎把幾件緊要行李教小二幫著搬上車去,其餘的向小二道:「再來時取,煩你暫收著罷。」小二答應了。嚴郎付清房金,又給小二個重酒錢。小二歡歡喜喜謝了嚴郎,自扶著病人出房,見病人帽子低遏著,眉心一歪一斜的走著。走到店堂裏,櫃裡一個人隔著櫃問道:「誰出去啊?」小二道:「東廂客人趕集去看病呢。」又問道:「賬呢?」小二道:「已算清了。」櫃裡便不言語了。 |
5  | 嚴郎自扶病人到車上,向車肚中睡了,跨了車沿,奪著車夫手裡的鞭,加上一鞭,一聲道:「你進去罷。」四個馬蹄,亂踏著一行新雪,潑拉拉竟自去了。小二看著車兒遠去,一個人自闔著門進來,歡歡喜喜的向櫃內人道:「這位爺也算是道地的了,這賬竟不少一錢,連零照結,還賞我一兩多的酒錢哩。」說著,一手顛著賞錢。櫃內人朦朧道:「明天登賬罷。」小二自抱著賞錢睡覺去。 |
6  | 一覺醒來,院中早沸反著說:「走了欽犯,可了不得哩。」小二一骨碌爬起來,咕噥道:「誰又敢放走了欽犯。」披衣到院中一看,不覺一怔。 |
7  | 原來那天朝晨,春華房中的兩個公人起來,看楊先生還睡在那裡,便沒聲沒響的自己梳洗了,叫預備早飯。那店家送了早飯進來,兩個公人向碟子里一看,指著床上道:「他是愛吃牛脯的,不替他早預備時,又引他的氣了。」便回頭叫店家預備了一碟五香篷勃的熟牛脯,一鍋雪白香糯的新米粥。兩人恭恭敬敬立向床前請道:「楊先生起來,是上路的時候了。那知楊先生一聲都不聲,自酣然睡著。一個公人要推他時一個忙止著道:「塔造到尖了,莫再惱了他,像薊州時。」一揮手走了。一個公人笑道:「我真忘了,趁他沒醒,我們計算個行程罷。今天過紅花集,再隔五天,便是寧古塔汛地。拚三天擔擱,總搭得著個回頭車。十二月中旬,准趕得到京,等年夜飯吃哩。」一個公人笑道:「你也望得夠了,莫過了年,嫂子生氣說:『死不回來的,早丟著哩。』」一個公人一面理著春華的梳洗物道:「你莫說違心話罷。還來到京裏時,東安門外胡同里一鑽,摟著玉兒睡覺,又認識誰是寧古塔舊伴呢。」一個公人直笑起來道:「說起玉兒,我真有些對不住她哩。她這幾日正不知罵了幾千百遍忘恩負義的哩。老兄弟,這次還了京,也算是個患難中的朋友,總得領你去見見,包你見了也要替做哥哥的肉麻呢。」一個公人笑道:「我原准備見嫂子去,所以前天在薊州早買了盒香粉兒做見儀哩。」一個公人又笑道:「老兄弟,你又說著頑了,誰又做了你的嫂子呢?」說還沒完,忽聽得床上的楊先生翻身著,嘴裡嚷著道:「爺真個教小人陪著喝著麼?小人老黃酒也喝三四角哩。」兩個公人聽了一怔,看那楊先生時,身也沒翻,竟又睡著了。兩人怔了會,走近床前去低聲道:「楊先生睡魘了麼?是起來上路的時候了。」說沒有完,那楊先生雙腳被一掀,一雙破爛油膩的褲管,捧著雙黑漆毛茸的老腿,直踢出來。兩人不覺倒退了幾步,眼看著雙老腿,見楊先生一骨碌豎了起來道:「是甚麼時候了?」公人道:「辰正了。」那知「正」字沒說完,突見楊先生驀然向外一望,一副毛茸茸地嘴臉,竟把楊先生那劍眉朗目的相貌變到不知那裡去了。只見他雙手將眼一擦,直跳下來道:「睡到那裡來了,請我喝的那位爺呢?」兩個公人四隻眼睛被他這一跳,實跳得呆了。還是一個乖些,趕上來將他一把扭住道:「你是誰?楊先生呢?」那時「楊先生」酒也醒了,眼也明了,心也清了,身子也不動了,身份也還他是個守夜的了,只留兩個眼珠,在四面亂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個公人見了他這樣半明不白的,扭著他道:「你把楊先生藏到那裡去了?」守夜的道:「誰知羊先生牛先生的。」一個公人知道不妙,飛也似的走到店堂裏去。那掌櫃的正坐在櫃上,手算盤等小二來交東廂客人的賬,忽被個公人闖進櫃來道:「你快去瞧罷,這是什麼一回事兒!」說完將掌櫃的胸前一扭。 |
8  | 掌櫃的嚇昏了,認是自己犯了甚麼案,連抖帶說的道:「大哥,我犯了甚麼事?隨你走便了。」那公人不容分說,扭著向外便走。掌櫃心裡想:他應扭著我向外的,怎翻扭向裡頭去,難道自己客店中新設了衙門麼?一路想,一路已到了春華房裡。抬眼一看,見那守夜阿三,穿著件雲綢狐裘,立在房裡,不覺一驚,想:這廝充起闊來了?繼見又一個公人扭住著他,不覺恍然大悟,走上去指著守夜的道:「我早說你是有賊相的,今天竟偷起人家的皮袍子來!」一面說,一面自以為是的向著兩個公人道:「大哥們,你們盡管拉他到廳裡去罷。」公人冷笑道:「他偷著多呢。」掌櫃的陪笑道:「管他偷多偷少的,只送他到廳裡去,怕他不一件一件交出來麼?大哥們,你自拉他去,饒我個老慢昏庸用人無狀罷。」兩個公人又冷笑道:「他是賊麼?你早知他是個賊相麼?也算他的能幹,不費你老人家半點心,把一個欽犯都偷去了。」 |
9  | 掌櫃的聽了「欽犯」二字,嚇了一大跳。守夜的跳著嚷著道:「誰偷你的欽犯呢?我不過喝醉了,睡差了個床罷了。」公人冷笑道:「那倒冤了你了,你原是醉了睡差床的,只巧不過,偏你睡差了床,偏又走了欽犯哩。你這種話,且暫擱著,等到京裏刑部大人面前去講罷。」掌櫃的見了「刑部大人」四字,抖著道:「阿三,三爺爺,三太公,請你明白說了,免得我受累罷。」守夜的也嚇得不知甚麼似的,直跪著兩個公人面前,自己鑿著自己爆慄道:「該死的奴才,怎把昨夜的事都忘記了?」公人道:「你說的那嚴爺呢?」守夜的恍然道:「不差,我去找他去。」說完立起身便跑。一個公人怕他逃了,帶住了他,他一頭撞進東廂那屋去。 |
10  | 正是:翩鴻驚雁天涯跡,排闥中宵若個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