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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四書大全說》[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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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者,周流乎萬事萬物,而一有則全真無二者也。一念之誠,一事之誠,即全體之誠;直至盡性合天,更無增加。與見孺子入井之心,有端而無仁之大用者不同。非猶夫四端為一星之火,涓涓之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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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四端如人之有四體,手自手而足自足。誠如人之有心,無定在而無在非其定在也。故一事一念,原該全體,致之即充,而不待於取譬以旁通。則或問「悉有眾善」之說,亦從此而生,特未為之靠定「誠」字,不免有所窒礙,如四端之說者。蓋惻隱與羞惡殊心,餘二亦爾。故可目言之為四,並列之為端。誠則同歸而行乎殊塗,一致而被乎千慮,雖其一曲,亦無有可分派而並立也。唯察乎「曲」之為「曲」,則眾說紛紜,不辨而自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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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物格知至之後,致曲與固執並行」之說,甚為有功於聖學;似與龜山學、問、思、辨、篤行之說,相為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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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所謂篤行者,元有二義。一事之已行者,專力以造其極,此以執為篤也。眾事之待行者,推廣而皆盡其理,此以致為篤也。故曰「行之弗篤弗措」,與上言「弗知」、「弗能 」、「弗得」不同。行但期於篤,而不可云行之弗成弗措,初非以一行之成為止境也。「致曲」二字,收拾盡「誠之者」一大段工夫。學、問、思、辨者,「致」前之功也。非博、審、慎、明,則曲無以致。一曲能誠,則既不患其執之不固,而唯是致之宜弘也。至於能致,則其執一曲而能固者不待言,而其用力於學、問、思、辨之深,亦可見矣。則黃氏之說以著夫擇善以後之功而析為二;二者皆篤行事。龜山之旨,則以包乎固執之前而統其成也;又在讀者之善通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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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己為「形」,被物為「著」,己之感物曰「動」,物之應感曰「變」。六「則」字皆為急辭,而「形則著、動則變」二層,尤是一串事。如瞽瞍允若,「化」也,非但「變」 也;瞽瞍底豫,則「變」也。舜之感瞍而生其豫者「動」也,瞍因自豫悅而忘其頑者「變」 也。起念為「動」,其幾在動之者,而彼未能自主。成念為「變」,變其未動以前之心,而得善於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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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兼言、行、動而言。「著」則人聞其言而知其為善言,見其行與動而知其為善行善動。「明」則言為法,行為則,動為道,與天下共明斯道矣。此「明」字與「明則誠矣 」「明」字大異,而與「自誠明」「明」字亦無甚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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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光輝」者,教之行於天下後世者也。天下後世之道大明於己之謂光,君子之道及於天下後世之謂輝。光如日月輪郭裏的赤光白光,輝則其芒耀之自天而下屬於地中閒的暉焰。「明」字與「光輝」字自別。茹者之謂明,吐者之謂光。此言及物之光輝而云明者,言物之所資以為明,己之所施物以明者也。如日之光輝,令目與鏡得之以為明,故「明則動」 分己與物處,雖是一大界限,而亦以「則」字急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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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所謂「誠能動物」者,在孟子但就治民、獲上、順親、信友而言。實則孟子所言,行也,而未及於教也。此言「明則動」者,包括甚大,兼行之所感與教之所啟而統言之。曰 「著」、曰「明」,則有制禮、作樂、詳刑、敕政之事矣。若無位之君子,則有道足興,聞風而起,皆其動物之效。愚所舉瞽瞍底豫,亦聊指一端,以發字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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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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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所云「術數推驗之煩」,正以破至誠之不以祥妖、蓍龜為知。其云「意想測度之私」,正以破至誠之不緣四體之動而知。子貢知二君之死亡,而夫子以為「不幸」,以其為測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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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註所載朱子語錄,是門人記成文字時下語不精通。其云「但人不能見」者,就理之形見而言,已撇開妖祥、蓍龜、四體等項上面說。彼亦皆是此理,而此理則非常人之所見,其所見必繇象數也。至其云「蓍龜所告之吉凶,非至誠人不能見」,此又就俗情中借一引證。所謂「至誠人」者,亦就其術中之篤信者言之耳,故加「人」字以別之。人者微詞也。雲峰不知此意,乃認定在象數上知吉凶,則甚矣其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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禎祥、妖孽之必有,蓍龜、四體之先見,此是鬼神之誠。鬼神體物而不可遺,無心於知,而昭察兆見者不誣,故人得憑之以前知,斯鬼神之明也。唯「誠則明」,鬼神之誠不可掩者也,是以不待至誠,而人得因以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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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閒只是理與氣,氣載理而理以秩敘乎氣。理無形,氣則有象,象則有數。此理或紊,則象不正而數不均,大而顯著,細而微動。非至誠之實有其理,則據其顯者以為征,迎其微者以為兆,象數之學所自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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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誠者理誠乎己,則「惠迪吉」,迪乎我而即吉也;「從逆凶」,逆乎我而即凶也。如會做文字人看人試闈文字,當於其心則知其售,不當於其心則知其不售,卻與精於卜筮者一例取準。所以書云「唯先蔽志,昆命於元龜」,則固已先天而天不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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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之為妖為祥,在蓍龜而見,在四體而動者,非有意想也,至誠之道也。在天之至誠。人之用此以知鬼神之所知者,則推測之小道也。「至誠如神」,與鬼神同以至誠之道而前知之。而善為術數、精於測度者,則藉鬼神之誠明以知之,是神自效也,非彼之能如神也。如董五經知程子之至,卻云「聲息甚大」,其所藉者聲息也,非聲息則彼且惘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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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有本命元辰來告之說,亦是藉當體之鬼神。而程子所云「知不如不知之愈」,直以吾身之誠有不足,故藉乎神以為明,而非其明也。藉乎神,則己與神為二。令其知者一,因而知者又一,此二之說也。與神為二,則神固誠而己不誠。己既不誠,乃以篤信夫神之區區者為誠,其亦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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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其大端之別,則至誠所知者,國家之興亡也,善不善之禍福也。若今日晴,明日雨,程先生之來不來,此亦何煩屑屑然而知之哉?聖人所以須前知者,亦只為調燮補救,思患預防,與夫規恢法制,俟後聖而不惑耳;一切尖尖酸酸底人事家計,則直無心情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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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亡秦者胡」,「點撿作天子」,既無可如何區處,亦不勞知得。如夫子說子路不得其死,亦須是警戒他,教涵養其行行之氣。不成只似張憬藏一流,判斷生死以炫其術?但國家之興亡,夫人之禍福,徒以一端之理斷之,則失者亦眾。如孔子言衛靈公之不喪,即非季康子之所知。康子之言,非無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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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必如孔子,於善惡得失,如冷暖之喻於體,亦如王者之自操賞罰,酌量皆平,則輕重長短緩急宜稱,在理上分得分數清切。而氣之受成於理,為順為逆,為舒為促,為有可變救,為無可變救,直似明醫人又曾自療過己身此病來,及看人此病,斷不浪憂浪喜,而所以施之藥石者,一無妄投,苟嘗試焉,而未有不能生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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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在他人,則或以數測而反知之,以理度而反失之。唯其理之未實而不達乎神之所以誠也。以數測者,非其人之能知也,因其一念之篤信而神憑之也。鬼神之體乎誠而不可掩,其道可以前知也。以理知者,無待於鬼神,而與鬼神同其吉凶也。至誠之能體夫誠,而「誠則明」,其道可以前知也。其道同,故「至誠如神」;神可以知者,無不知矣。雲峰無此境界,故信不能及,而謂必繇妖祥卜筮,亦其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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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云「無一毫私偽盡己則無私,以實則無偽。留於心目之閒」一句,是透徹重圍語。私者私意也,偽者襲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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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己之私意論順逆,順於己之私者則以為順,逆於己之私者則以為逆。如子路言「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則亦不知為宰之足以賊子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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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口耳所得,襲義而取之,則所謂順者必有其不順,所謂逆者未必其果逆。如徒聞「 喪欲速貧,死欲速朽」,非實得於己而見其必然,則速貧而無以仰事俯育,速朽而作不孝之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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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理本自廣大,容不得私;本自精微,非偽所及。而禍福興亡,一受成於廣大精微之天道,則必其廣大無私、精微不偽者,然後可與鬼神合其吉凶而不爽。若此者,豈但如小註所云「能見蓍龜吉凶之至誠人」乎?故章句、或問而外,朱門諸子所記師言,過口成酸,讀者當知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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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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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本文,良自清順,而諸儒之言,故為紛糾,徒俾歧路亡羊。總以此等區處,一字不審,則入迷津。如第一句,章句下個「物」字,第二句下個「人」字,止為道理須是如此說,不容於誠則遺夫物而以道委之物。實則兩「自」字,卻是一般,皆指當人身上說。故或問復取程子「至誠事親則成人子,至誠事君則成人臣」之說,以為之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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繇章句言,則該乎物而論其本然。繇程子之言,則歸乎當人之身而論其能然。兩說豈不自相矛盾?須知章句於此下一「物」字,是盡著道體說,教圓滿,而所取程子之說,則以距游、楊「無待」之言誤以「自」為「自然」之自,而大謬於歸其事於人之旨也。故章句又云「誠以心言」。曰「心」,則非在天之成萬物者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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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此所云心,又與或問解第二節以實理、實心分者不同。或問所云實心者,人之以實心行道者也。章句所云心者,謂天予人以誠而人得之以為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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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字與「性」字大略相近。然不可言性,而但可言心,則以性為天所命之體,心為天所授之用。仁義禮知,性也,有成體而莫之流行者也。誠,心也,無定體而行其性者也。心統性,故誠貫四德,而四德分一,不足以盡誠。性與生俱,而心繇性發。故誠必託乎仁義禮知以著其用,而仁義禮知靜處以待誠而行。是以胡、史諸儒竟以誠為性者,不如章句之言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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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所謂心,則亦自人固有之心備萬物於我者而言之。其與或問所云「實心」,固大別也。知此,則程子之以能然言者,一章句之說為本然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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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所謂以心言、以理言者,為「誠者」「而道」四字釋耳,非以釋夫「自成」「自道 」也。若本文之旨,則「誠」與「道」皆以其固然之體言之,又皆兼人物而言之。「自成」 「自道」,則皆當然而務致其功之詞,而略物以歸之當人之身。若曰:天所命物以誠而我得之以為心者,乃我之所以成其德也;天所命我以性而人率之為道者,乃我之所必自行焉而後得為道也。以誠自成,而後天道之誠不虛;自道夫道,而後率性之道不離。誠麗乎物以見功,物得夫誠以為乾。萬物皆備之誠心,乃萬物大成之終始。誠不至而物不備於我,物不備則無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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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君子知人心固有其誠,而非自成之,則於物無以為之終始而無物;則吾誠之之功,所以凝其誠而行乎道,其所為「自成」「自道」者,一皆天道之誠、率性之道之所見功。是其以體天而復性者,誠可貴也。而又非恃天之畀我以誠,顯我以道,遂可因任而自得之為貴。則所貴者,必在己之「自成」而「自道」也,惟君子之能誠之也。誠之,則有其誠矣。有其誠,則非但「成己」,而亦以成物矣。從此以下,理事雙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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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誠也者,原足以成己,而無不足於成物,則誠之而底於成,其必成物審矣。成己者,仁之體也。成物者,知之用也。天命之性,固有之德也;而能成己焉,則是仁之體立也;能成物焉,則是知之用行也。仁、知咸得,則是復其性之德也。統乎一誠,而己、物胥成焉,則同此一道,而外內固合焉,道本無不宜也。性乎誠而仁、知盡焉,準諸道而合外內焉,斯以時措之而宜也。君子誠之之功,其能有誠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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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其自成者即誠也,人而天者也;自道者即道也,身而性焉。惟天道不息之妙,必因人道而成能,故人事自盡之極,合諸天道而不貳。此繇教入道者所以明則誠焉,而成功一也。此章大旨,不過如此。以是考諸儒之失得,庶不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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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之大迷,在數字互混上。朱子為分析之以啟其迷,乃後來諸儒又執所析以成迷,此訓詁之學所以愈繁而愈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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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自」字,與「己」字不同。己,對物之詞,專乎吾身之事而言也。自,則攝物歸己之謂也。朱子恐人以「自成」為專成夫己,將有如雙峰之誤者,故於章句兼物為言。乃迷者執此,而以為物之成也,固有天成之,而不因乎人者矣,遂舉「自成」而一屬之天理之自然,則又暗中游、楊「無待」之妄而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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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本文之旨,則謂天道之誠,此無待。我可以自成其心而始可有夫物也。此有待。故「誠」之為言,兼乎物之理,而「自成」則專乎己之功。誠者,己之所成,物之所成;而成之者,己固自我成之,物亦自我成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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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言「誠」而更言「道」,前云「誠者天之道」,此雙峰之所繇迷也。不知道者率乎性,誠者成乎心,心性固非有二,而性為體,心為用,心涵性,性麗心,故朱子以心言誠,以理言道,章句已雲「性即理也」。則道為性所賅存之體,誠為心所流行之用。賅用存故可云費,流行故可云無息。諸儒不察,乃以性言誠,則雙峰既不知朱子異中之異,而諸儒抑不知朱子同中之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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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章中四「物」字,前二「物」字兼己與物而言,兼物與事而言,則或下逮於草木禽獸者有之。然君子之誠之也,自以處人接事為本務。如小註所云「視不明、聽不聰,則不聞是物、不見是物,而同於無物」,不聞不見者,同於己之無耳無目也;不聞是物、不見是物者,同於己之未視是物、未聽是物也。然要必為己所當有事者,而其終始之條理,乃不可略。若飛鳥之啼我側,流螢之過我前,即不明不聰,而亦何有於大害哉?「誠者物之終始」,不擇於我之能有是物與否而皆固然,則可下洎於鳥獸草木而為言;若夫「不誠無物」,固已捨草木鳥獸而專言人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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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此「無物」字,則猶兼己而言,而不如下「成物」「物」字之與「己」為對設之詞。蓋「無物」之物,大要作「事」字解,或問言之極詳;特不可以「事」字易之,則如楊氏無君之非不忠,墨氏無父之非不孝也。言筌之易墮,有倚則偏,故北溪引季氏跛倚以祭,雖為切當,而末云「與不祭何異」,語終有疵,不如云「與無鬼神何異」或云「與無祭主何異 」之為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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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物之終始」一「終」字,與下「無物」一「無」字,相去天淵。無者無始也,並無終也。始者固有始也,而終者亦有終也。程子以徹頭徹尾言終始,則如有頭有尾,共成一魚,有始有終,共成一物。其可以頭為有,尾為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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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註中「向於有」、「向於無」之云,乃偏自天之所以賦物者而言,而不該乎人之所受於天之誠。須知「誠者天之道」,大段以在人之天為言,而在天之天,則人所無事,而特不可謂其非以誠為道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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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向於無」一「無」字,止當「死」字看,與本文「無」字不同。即在天而言,如生一趙姓者為始,趙姓者之死為終,其生之也向於有,其死之也向於無。若夫誠所不至而無此物,則如天下原無此趙姓之人,既已不生,何得有死?況於在人之天而兼乎理與事矣,則始者事之初也,終者事之成也,尤非始有而終無也。若以生死而言,則必全而生之,全而歸之,而後為誠之終。若泛然之人,氣盡神離而死也,則其不誠固已久矣,而又何得謂之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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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是知終者成之詞,與大學「事有終始」之終相近,而不可以澌滅殆盡為言。且死者亦既有死矣,異於無之謂矣。無者非所得有也,非其終之謂也。楊氏無君而可謂君之終,墨氏無父而可謂父之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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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知程子徹首徹尾之義為不可易。朱子推廣之曰「自始至終,皆實理之所為」,言尤明切。乃又曰「至焉之終始,即其物之終始」,則又以閒斷處為終,則亦或問之疵,不可不揀其毫厘之謬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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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章句釋「性之德也」,云「是皆吾性之固有」,以理言而不以功效言。乃上云「仁者體之存」,則必有存其體者矣;「知者用之發」,則必有發其用者矣。則小註所云「盡己而無一毫之私偽」,「因物成就,各得其當」,「克己復禮」,「知周萬物」,而或問抑云 「子思之言主於行」,固皆就君子之功效而立說。「性之德也」二句,順頂上文,更無轉折,不得以仁知非成己成物者已成之德,則亦不得以「性之德」「合外內之道」為自然之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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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愚於此,以理事雙說,該盡此七句之義,而「性」字之釋,則既可與性道之性一例,亦可以「堯、舜性之也」之性為擬。猶夫「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即為「不思不勉」之至誠,亦即「致曲有誠」之至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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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每恁渾淪說,極令學者誤墮一邊。唯朱子為能雙取之,方足顯君子合聖,聖合天,事必稱理,道凝於德之妙。下此如譚、顧諸儒,則株守破裂,文且不達,而於理何當哉?至於史伯璇、許東陽之以自成為自然而成,饒雙峰之以合外內而仁知者為誠,雲峰之以性之德為未發之中,則如卜人之射覆,恍惚億測,歸於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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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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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所以為天者不可見,繇其博厚、高明、悠久而生物不測也,則可以知其誠之不貳。至誠之所存者非夫人之易知,唯聖知之。繇其博厚、高明、悠久之見於所徵者,則可以知其誠之不息。此自用而察識其體。中庸確然有以知之,而曰「故至誠無息」,「故」字須涵泳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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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以其非大義所關而略之。饒、胡智不足以知此,乃云「承上章而言」。上章末已云「故時措之宜也」,連用兩「故」字,豈成文理?朱子業已分章矣,猶如此葛藤,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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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徵者,即二十二章盡人物之性之事,亦即二十七章發育峻極、禮儀威儀之事,亦即三十一章見而敬、言而信、行而說之事。悠遠、博厚、高明,即以狀彼之德被於人物者,無大小久暫而無不然也;則至誠之一言一動一行,皆其悠遠之徵。文王之時,周道未成,而德之純也,已與天同其不已。北溪「唯堯、舜為能然」之說,是以年壽論悠久也,其亦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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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者數也,壹貳者非數也。壹,專壹也。貳,閒貳也。游氏得一之說,不特意犯異端,而字義亦失。老氏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其所謂一者,生二生三之一,即道失而後有德、德失而後有仁義之旨。「玄之又玄」、「沖而不盈」者曰一。有德,則與道為二矣。有仁義,則終二而不一矣。得一者,無二之謂。必無仁無義,而後其一不失也。維摩經所言「不二法門」者,亦即此旨。是豈非邪說之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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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中庸之言「不貳」也,則「元亨利貞」,「時乘六龍」而「大明終始」,固無所不誠,而豈但二哉?二亦不貳,三亦不貳,即千萬無算而亦不貳也。彼言一粒粟中藏世界,而此言「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豈相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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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誠之不至而有貳焉者,以不誠閒乎誠也。若夫天,則其化無窮,而無有不誠之時,無有不誠之處,化育生殺,日新無已,而莫有止息焉;為元、為亨、為利、為貞,德無不有,行無不健,而元亦不貳,亨、利、貞亦無弗不貳。豈孤建一元,而遂無亨、利、貞以與為對待之謂乎?故至誠之合天也,仁亦不貳,義亦不貳,三百三千,森然無閒,而洗心於密。又豈如老氏所云「得一以為天下貞」哉?得一則必不可為天下貞。如得南則不正乎東,得仁則不正乎義。故曰:「所惡於執一者,為其賊道,舉一而廢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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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其云「可一言而盡」者,則與第二十章所云「所以行之者一也」一例,不斥言誠,而姑為引而不發之詞;非謂一言可盡,而二言即不可盡也。猶夫子之言「一以貫之」,而不容斥指其所貫之一。曾子以「忠恕」答門人,則猶章句之實一以誠也。聖人於此等處,非不欲顯,而脩辭立誠,不能予人以易知而煞為之說,以致銖絫之戾於理。繇忠恕者,曾子之所得於一,而聖人非執忠恕以為一。天地之道,可以在人之誠配,而天地則無不誠,而不可以誠言也。雲「誠者天之道」,以在人之天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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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天地之所以「生物不測」者,惟其一言可盡之道;「為物不貳」者,即在至誠之所謂誠。至誠之所以必徵為博厚、高明、悠久者,惟其得乎天地一言可盡之道,以誠至而無息。一言而盡,配以聖人之至誠;為物不貳,配以聖人之無息。非謂一言之居要而無待於二,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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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息也,不貳也,不已也,其義一也。章句云「誠故不息」,明以「不息」代「不貳 」。蔡節齋為引伸之,尤極分曉。陳氏不察,乃混不貳與誠為一,而以一與不貳作對,則甚矣其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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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不貳,惟其終古而無一息之閒。若其無妄之流行,並育並行,川流而萬殊者,何嘗有一之可得?諸儒不察,乃以主一不雜之說,強入而為之證,豈天地之化,以行日則不復行月,方生柳則不復生桃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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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誠者,以其表裏皆實言也。無息者,以其初終不閒言也。表裏皆實者,抑以初終無閒,故曰「至誠無息」,而不曰至誠則不息。「可一言而盡」者,天載之藏無妄也。「其為物不貳」者,天行之健不息也。藏諸用而無妄者,顯諸仁而抑不息,故曰道可一言而盡而為物不息。道以乾物,物以行道,道者化之實,物者化之用。不曰道不雜二而生物不測也。道者本也,物者體也,化也。道統天,體位天,而化行天也。嗚呼!言聖、言天,其亦難為辭矣,而更益之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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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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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脩祖廟、陳宗器、設裳衣、薦時食,以至旅酬、燕毛等,則「禮儀」、「威儀」之著為道者也。如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明之而治國如示諸掌者,則聖人之道所以「發育萬物,峻極于天」者,亦可見矣。關雎、麟趾之精意,發育、峻極者也,故下以「高明」、「廣大」言之。得此以為之統宗,而周官之法度以行,則「禮儀」、「威儀」之備其「精微」而合乎「中庸」也。自聖人以其無私無欲者盡其性而盡人物之性,則「發育萬物」之道建矣。盡人物之性,而贊化育、參天地,則「峻極于天」之道建矣。中庸一力見得聖人有功於天地萬物,故發端即說位育。如何可云「不成要使他發育」?故知小註朱子之所云,必其門人之誤記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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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其所云「充塞」者,亦必有以充之塞之,而豈道之固然者本充塞乎?道之固然者天也,其可云天充塞天地耶?即使云天地之化育充塞天地,此亦不待言而自然,言之為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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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首說個「大哉聖人之道」,則是聖人所脩之道,如何胡亂說理說氣?易云「聖人以茂對時育萬物」,詩云「文王在上,於昭於天」,須是實有此氣象,實有此功能。而其所以然者,則亦其無私無欲,盡高明廣大之性,以盡人物之性者也。乃聖人脩之為道,亦必使天下之可共繇,則所謂精一執中,所謂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者,皆道之可以詔夫後之君子者也。
78
中庸說人道章,更不從天論起,義例甚明。於此更著「聖人」二字,尤為顯切。德性者,天道也。亦在人之天道。德性之尊者,聖人之道也。「尊德性」者,君子之功也。雙峰用小註之意,而益引人入棘,刪之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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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以存心、致知分兩截,此是千了萬當語。雙峰以力行生入,史伯璇業知其非,而其自為說,又於致知中割一半作力行,此正所謂騎兩頭馬者。總緣他於本文未得清切,故爾膠轕。
81
知行之分,有從大段分界限者,則如講求義理為知,應事接物為行是也。乃講求之中,力其講求之事,則亦有行矣;應接之際,不廢審慮之功,則亦有知矣。是則知行終始不相離,存心亦有知行,致知亦有知行,而更不可分一事以為知而非行,行而非知。故饒、史之說,亦得以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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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此章句所云致知者,則與力行大段分界限者也。本文云「盡精微」,盡者析之極也,非行之極也。於察之則見其精微,於行之則亦顯著矣。「道中庸」者,以之為道路而不迷於所往也。如人取道以有所適,其取道也在欲行之日,而不在方行之日也。「知新」之為知,固已。「崇」之為言,尚也,以「禮」為尚,知所擇也。使以為力行之事,則豈禮本卑而君子增高之乎?是本文之旨,固未及乎力行,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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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其所以不及力行者,則以此章言聖人之道之大,而君子學之之事,則本以言學,而未及功用。「其次致曲」一章,自君子德之成而言之,故不述至誠之道以發端,而但從成德發論,乃因以推其行之誠、著、明,而效之動、變、化。此章以君子脩德而言,故須上引聖道之大,以著其功之所自準,而其後但以凝道為要歸,而更不言行道。凝也者,道之有於心也。行也者,道之措於事也。有於心而後措於事,故行在凝之後。待第二十九章言本身、徵民,而後言行。則方其脩德,固以凝為期,而未嘗期於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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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君子之所凝者,「至道」也,聖人之大道也,發育峻極、禮儀威儀之道也。於以脩夫「至德」,而凝其育物極天之道,則靜而存之於不言、不動、不賞、不怒之中,於私於欲,能不行焉,而非所措諸躬行者也,固不可謂之行也。於以脩夫禮儀威儀之道,而凝之以待行焉,則行之有時矣,生今不能反古也;行之有位矣,賤不能自專也。唯其道之凝而品節之具在己也,居上而際乎有道,則以其所凝者行之;居下而際乎無道,則不能行而固凝焉。說夏而學殷、周,夫子固已凝之,而不信弗從,固未之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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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此以聖道之大者為言,而優優之大用,又必德位相資而後可行者。故於「精微」盡之,「中庸」道之,「新」知之,「禮」崇之,使斯道體驗於己,而皆有其條理,則居上可以行,而為下則雖不行而固已凝矣。此子與顏淵論治,所以可損益四代之禮樂,而非以為倍,亦凝也而非行也。至於孔子作春秋,而行天子之事,則固在從心不踰矩之餘,變化達天,而非君子脩德凝道之所至。是以中庸言聖,必推其合天,言君子則但推其合聖,亦自然不可齊之分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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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此章所謂道,與第十三章、十五章言「君子之道」者不同。此聖人盡性參天、創制顯庸之大用,必時位相配,而後足以行。非猶夫子臣弟友,隨地自盡之道,無日無地而可不行,則必以力行為亟也。知此,則饒、史之論,不足以存。而「道中庸」者,但顏子之拳拳服膺而即然,非必如大舜之用中於民;「崇禮」者,孔子之學三代而即然,非必周公之成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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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故」者,乃尋繹其舊之所得,而以為非「道問學」之事,乃「尊德性」之功,此極不易理會。乃言舊所得,則行焉而有得於心者矣;而其所以有得者,豈非性之見功乎?章句以「時習」證此。「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似此境界,豈不是尊德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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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性之德言之,人之有知有能也,皆人心固有之知能,得學而適遇之者也。若性無此知能,則應如夢,不相接續。故曰「唯狂克念作聖」。念不忘也,求之心而得其已知已能者也。抑曰「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此天之所與我者」。心官能思,所以思而即得,得之則為「故」矣。此固天之所與我者,而豈非性之成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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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德之成性者言之,則凡觸於事,興於物,開通於前言往行者,皆天理流行之實,以日生其性者也。「繼之者善」,而成之為性者,與形始之性也;成以為性,而存存以為道義之門者,形而有之性也。今人皆不能知此性。性以為德,而德即其性,「故」之為德性也明矣;奉而勿失,使此心之明者常明焉,斯其為存心而非致知也,亦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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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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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文」,只是辨其點畫形似,若漢獄史以「止句」為「苛」,馬援所論將軍印篆錯謬,宋人陝、失冉切,從夾。陝侯夾切,從夾。二州印文相亂之類,須與考定。然此又以建國之初,定一代之文者為言。如博古圖所繪商器款識文字,盡與周異,質文之別,居然可見,皆周公於商之舊文所損益者多矣。或問引秦以小篆、隸書為法證此,極當。洪武正韻有御定「群」「昹」 等字,亦其遺意。若文已頒而或亂之,則雖非天子,亦得而糾正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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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語錄謂「如『大』徒蓋切字喚作『大 』一駕切字」及東陽所云「名其字之聲」者皆誤。五方聲音之不正,如閩、粵人呼「花」為敷巴切,「紅」為房容切,北人呼「師」為商知切,「 賊」為旬為切,雖聖人而在天子之位,亦無如之何也。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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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語錄分有位無德而不敢作禮樂為不自用,有德無位而不敢作禮樂為不自專,孔子不從夏、商為不反古,文義極順。章句云「孔子不得位,則從周而已」,語有疵。在孔子之必從周者,以時也。孔子即大用於當時,亦不得擅改周制。必若周公居鼎革之際,方得成其制作之功。然無位而擅為斟酌損益,亦是自專。若能說夏禮,便純用夏禮,既學殷禮,便純用殷禮,方是反古。「非天子」一節,以見賤之不可自專,「今天下」一節,以見生今之不可反古。下章言「上焉者」、「下焉者」,正從此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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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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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云:「鬼神者,造化之跡也。」造化者天地之用,故黃洵饒「與天地同用」之言,甚為分曉。乃細玩章句,於「造化」下加一「跡」字,則又自造化之已然者而言之,而非但用與體之別。云「考」、云「質」、云「俟」,無殊其云「本」、云「征」、云「建」,則考之、質之、俟之者,皆君子也。質如「質成」之質,是君子嘗以此道質正於鬼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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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所以為道者,直無形跡。故君子之道:託體高明,便不悖於天之撰;流行不息,便不悖於天之序;立體博厚,便不悖於地之撰;安土各正,便不悖於地之理。然而天地之所見於人者,又止屈伸往來、陰陽動靜之化,則已非天地之本體。故可云「小德川流」,而不分此德曰仁、曰義、曰禮、曰知;可云「大德敦化」,而不可曰誠;則亦無所取正而質,而特可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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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鬼神,則可以誠言之矣,以其屈伸往來,盡其實而必信也,斯亦可以仁義禮智言之矣。其生者仁,其止者義,其充滿者禮,其昭明者知也。故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 。禮樂固以法陰陽之化,而亦可通鬼神於求之聲、求之氣之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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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以其所贊乎造化者為禮、為度、為文,非抑鬼神之所伸而揚鬼神之所屈。質以其對越乎靈爽者,則以禮、以度、以文,而有事乎鬼神,伸者可迎其來,屈者可紹其往。君子之以其三重之道質之於鬼神,以證其得失,蓋無異於三王之有其成憲而可考。其質之而無疑也,乃以毅然行其三重;而即或損造化之有餘,益造化之不足,亦無憂其心跡之差,蓋不異於庶民之有好惡而可徵。
101
中庸此語,原非虛設,果有其可質之理,果有其質之之事。非但如小註所云「龜從、筮從」,取諸不可必之影響。而北溪之言曰「鬼神天理之至」,語尤顢頇。天理之至者,天地是也,建之而不悖者也,豈鬼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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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103
章句「此言聖人之德」一句,專就「譬如天地」四句說。雙峰乃云「此章言孔子之德 」,大為不審。
104
或問言「上律」、「下襲」之迹,夏時、周易云云,皆言道也,非言德也;又推之於古聖王迎日推策云云,亦言道也,非言德也。下云「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 ,亦言天地之道也,非言天地之德也。天覆地載,日月之明,四時之行,只是天道。其所以能括此道而統之,分為道而各紀之,則章句所謂「所以不害不悖」,「所以並育並行」者,乃德也。於堯、舜曰道,於文、武曰法,言道言法,則皆非德也。述其道,明其法,則亦仲尼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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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祖述」、「憲章」、「上律」、「下襲」者,道也;其為斟酌帝王律天襲地之統紀,以咸宜而不息者,德也。其統之也,則如無不覆載之咸備無缺,四時之具以成歲,日月之昱乎晝夜,仲尼敦化之德也。其紀之也,則如天所覆、地所載之品匯各成,四時之各正其序,日月之各行其陸,仲尼川流之德也。
106
凡此一章,皆以見天道、聖道,其大也一本於德,與二十七章意略相同。彼言君子之所以凝聖道者在脩德,以聖人之道原繇聖德而凝;此言聖人之能合天道也唯其德,以天之所以為大者,原依天德而成。
107
中庸三支,皆始乎道,而極乎德。「中庸其至矣乎」以下八章,言道也;至「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則以見行道明道者唯聖德也。「道不遠人」以下,皆言道也;至「哀公問政」一章,始推知、仁、勇為行道之德,而一本於誠,於以見自子臣弟友,五達道。以至天人制作,九經。其脩之者唯德也。「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以下,皆言道也;天地、聖人、君子之道。至二十七章而後言君子之凝此著、明、變、化,成己成物之至道,本於尊性道學之德;至此而後言聖人之備此盡人物、參天地、博厚高明悠久之道,本於川流、敦化之德。德至而道乃以至,德大而道乃以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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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末章一歸重於德,而始推德之自入,以明致中和而以位以育之本,終贊德之所極,以著靜存動察、盡性至命之功。全篇大義,以德為基,以誠為紐,其旨備矣。明乎此,則許、史諸儒強以知、仁、勇立柱,及強以費隱、小大為第三支作骨脈者,徒增葛藤,曾何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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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支知、仁、勇之義,至第二支而始顯;第二十章。第二支誠之為義,至第三支而始詳。乃其言德也:以知、仁、勇為性之德,所以脩率性之道,而為教之本;以誠為心之德,則以盡天命之性,而以為道之依。紀乎教,是以有其萬殊,而知、仁、勇則所以應事酬物,而川流不遺。統夫道,是以有其一本,而誠者則不貳以生不測,而敦化不息。此又小德、大德,合知、仁、勇於一誠,而以一誠行乎三達德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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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地言之,則其「大明終始」者知也,「品物流形」者仁也,「時乘六龍」者勇也。其無妄以為大宗者,則所謂「一言可盡」而在人為誠者也。自其化而言,則見功於人物者,誠為天之道。自其敦化而言之,則立載於無聲無臭者,誠固為天地之德。然在道而可名言之曰「誠」,在德則不可斥言誠而但曰「大」,則誠為心德,而天固無心也。乃天地之德,雖不可名之曰「誠」,而仲尼配天之德,則可曰「所以行之者一」,而亦可曰「誠」,故下又以「唯天下至誠」為言。合離之際,微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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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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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睿知」,以至誠之本體言。「誠則明矣」,明非但知之謂也。或問兼安行言之,為盡其義。如大學之言「明德」,該盡緝熙敬止、恂慄威儀、具眾理、應萬事者,統以一明;與「致知」之知,偏全迥別。耳無所蔽其聞之謂聰,目無所蔽其見之謂明,思無所蔽其覺之謂睿,心無所蔽其知之謂知。人欲淨盡,天理流行,則以之知,不待困學;以之行,不待勉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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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下四德,則因事而用:仁以容其所待容之眾,義以執其所必執之宜,禮以敬其所用敬之事物,知以別其所當別之是非。其云「文理密察」,原以晰事之知言,自與「睿知」之知不同。「睿知」之知,乃靜中見理,感則能通,其辨在昭昏,而不在是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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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註所載朱子之說,顯與或問相悖。至所云「破作四片」,「破作八片」,蒙頭塞耳,全無端緒,必其門人之傳訛,非朱子之言也。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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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云「夫豈有所倚著於物」,一「物」字,定何所指,小註中自有兩說:其云「為仁繇己而繇人乎哉」,則是物者,與己對者也;其云「不靠心力去思勉」,則是物者,事也。兩說似乎難通。乃孟子曰「物交物」,則外物與己耳目之力而皆謂之物,蓋形器以下之統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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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三句之中,理事異致,各有其倚,則各有其不倚。所云「倚」者,統詞也。凡其所倚,即謂之物。則章句所云物者,亦統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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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經綸天下之大經」言之,則其所不倚者,不倚於外物,而非不倚於心力之謂。所以然者,人倫之事,以人相與為倫而道立焉,則不特盡之於己,而必有以動乎物也。盡乎己者,己之可恃也。動乎物者,疑非己之可恃也:自非天下之至誠,則倚父之慈而親始可順,倚君之仁而上以易獲。其修之於己者既然,則以立天下之教,亦但可為處順者之所可率繇,而處變則已異致。唯夫天下之至誠,「肫肫其仁」,極至而無不可通,則雖如舜之父、文王之君,而我所以事之者,一無不可與天下共見而共繇之,初不倚君父之易順易獲而相得以章也。乃若心力之必盡,則如舜,如文,其為怨慕,為竭力,為小心,為服事,則固同於困勉者之篤行,非不思不勉而無待於心力。此以知:以物為外物而云「不繇人」者,為「大經」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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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立天下之大本」,則初無所因於人,即欲倚之而固不得。特其「不聞亦式,不諫亦入」之卓然,有以存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斯至誠之「淵淵其淵」者,涵天下萬事萬物之節於靜深之地,不但學問之事無所藉於耳目,而警覺之幾亦無所資於省察。理以不妄而存,而非擇理以固執;欲以從心而不踰,而非執理以拒欲。未有所喜樂,而天下之待喜待樂者受益焉;未有所怒哀,而天下之待怒待哀者聽裁焉。要皆藏密以立道義之門,而擇執之心力不與焉。此「不靠心力」之說,為「大本」言也。
120
若夫「知天地之化育」,則至誠之「浩浩其天」者:其心之正,即天地之心;其氣之順,即萬物之氣;於其所必化而知其化,於其所必育而知其育;不但非恃心力以推測,而亦不如介然通天地之情、介然知萬物之感者,倚天地之所著見、萬物之所往來者以為知之之逕。此如仁恕之分:恕有推有譬,而即倚於情;仁之欲立欲達,無所倚於感也。知化之事,其為用最密,而所攝最大,則其有倚、無倚之分,為際尤微。此朱子所云「自知得飽,何用靠他物去」。此「物」字之義,又即以天地制化育之理、萬物受化育之迹而言也,則不但不以對己之物為物,並不但以在己之耳目心力為言矣。
121
經綸,有迹者也;立本,有主者也;知化,則無閒如字者也。其見功愈微,則其所倚者愈微,而其所謂物者益愈細。乃在立本之所謂物,以性為主,而以形為客;知化之所謂物,則凝於我之誠為主,而誠之察於天地萬物與我相為動者為客。則在立本而言物者,專於己之中;在知化而言物者,通於己之外:此又以翕闢而分表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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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齋「不思不勉」之說,亦止可為立本言,而不能通於經綸、知化,合朱子所言而後盡其旨。均云「倚」,均云「物」,同中之異不明,欲以一語煞盡之,鮮不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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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云「至誠之道非至聖不能知,至聖之德非至誠不能為」,又云「其淵其天,非特如之而已」,則似至誠之德非至聖所能比擬。潛室、雙峰苦執此語,強為分析,如夢中爭夢,析空立界,徒費口舌。
125
乃朱子又謂「外人觀其表,但見其如天如淵;至誠所以為德,自家裏面真是其天其淵 」,雖小異前說,終是捕風捉影。上章云「溥博如天,淵泉如淵」,系之「時出之」上,則固自其足出未出者言之。章句固曰「五者之德充積於中」,則亦自家裏面之獨喻者,而非外人之所能見,可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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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迷謬執泥,乃謂「聖人見得聖人真是天、真是淵,眾人見其如天如淵」,似此戲論,尤為可惡。楞嚴經言比丘入定,鄰僧窺之,唯見水而不見人。如此,方是聖人見聖人真是天淵之的實證據,不然則亦如之而已爾。聖德既不易知,而又撮弄字影,橫生億計,其妄更無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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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實思之,言「如」、言「其」,果有別耶?前章所云「如天」、「如淵」之天淵,兼德與形體而言。天者青霄之謂也,淵者深澤之謂也,指天淵之形體以擬其德之相肖也。此云「其淵」、「其天」之天淵,則以德言耳。化育之廣大即謂之天,有本之靜深即謂之淵,非指青霄深澤而為言也。前章云「溥博」,即此「其天」者也;云「淵泉」,即此「其淵」 者也。此所云「淵淵」,即「如淵」之謂也;「浩浩」,即「如天」之謂也。是詞有一順一逆之別,而文義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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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聰明聖知達天德者」,但不知其經綸、立本、知化之統於誠以敦化;而經綸之篤厚、立本之靜深、知化之廣大,即不謂盡人知之,而亦弗待於至聖。凡有血氣者之尊親,亦但於其見而敬之、言而信之、行而說之。至於足以有臨、足以容、執、敬、別之德,充積在中,溥博淵泉,與天淵合撰者,自非至聖之自知,亦孰能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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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煞認三「其」字,其說本於游氏。游氏之言,多所支離,或借逕佛、老以侈高明,朱子固嘗屢闢之矣。至此,復喜其新奇而曲從之,則已浸淫於釋氏。而不知釋氏所謂理事一相,地、水、火、風皆從如來藏中隨影出現,正「自家裏面真是天淵」之旨。若聖人之教,理一分殊,天自天也,淵自淵也,至誠自至誠也,豈能於如淵如天之上,更有其淵其天、當體無別之一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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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平以上章為至聖之德,此為至誠之道,語本有病,必得朱子「誠即所以為德」一語以挽救之,而後說亦可通。使其不然,則「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可不謂之德而謂之道乎?經綸、立本、知化,道之大者也。乃唯天下至誠為能之,則非備三者之乃為至誠,而至誠之能為三者。故曰「誠即所以為德」,德大以敦化而道乃大也。
132
上章因聖而推其藏,故五德必顯,然至於言及「時出」,則亦道矣。蓋言聖則已屬道,有臨而容、執、敬、別,皆道也。故推其「足以」者有川流之德,以原本其道之咸具於德也。
133
此章之言道者,唯大經、大本、化育,則道也;所以經綸之、立之、知之者,固德也。肫肫、淵淵、浩浩之無倚者,皆以狀其德矣。蓋言誠則已屬德,仁也、淵也、天也,皆其德也。故推其所為顯見於天下者,而莫非道之大也。
134
以此言之,則廣平道、德之分,亦無當於大義,而可以不立矣。是以朱子雖取其說,而必曰「非二」以救正之。乃朱子之自為釋也,則固曰「承上章而言『大德敦化』」,又已明其言德而非言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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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其所為存游氏之論者,則以末一節,或執鄭康成之說,將疑夫至誠、至聖之為兩人;故必分別大經、大本、化育之為道,而聰明睿知、仁義禮知之為德,固有不妄、達以一誠者之為大德;有其大德而聖德乃全,有其聖德而至誠之所以能體夫大道之蘊奧可得而知,誠則明,明而後誠無不至也。故朱子曰「此非二物」,又云「此不是兩人事」,其以言至聖之躬體而自喻之,固已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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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朱子於此,則已多費轉折,而啟後人之疑。是其為疵,不在存游氏瓜分道、德之說,而在輕用康成「唯聖知聖」之膚解。康成之於禮,其得當者不少,而語及道、德之際,則豈彼所能知者哉?因仍文句,而曰「唯聖知聖」,則其訓詁之事畢矣。朱子輕用其說,而又曲為斡旋之,則胡不直以經綸、立本、知化為聖人之化,而以至誠之不待有倚而自肫肫、淵淵、浩浩者為敦化之德之為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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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無倚之仁、無倚之淵、無倚之天,肫肫、淵淵而浩浩,故根本盛大而出不窮,而大德之所顯所藏,極為深厚,自非躬備小德者不足以知之。唯其有之,乃能知之。因有其敦化者,而後川流不息;既極乎川流之盛,自有以喻其化之所自敦矣。如此,則豈不曉了串徹,有以盡夫中庸之條貫而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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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章句之支節,何居乎又存康成之言以為疑府,而復假廣平之說以理亂絲耶?鄭說汰,則游說亦可不留矣。至有吮康成之餘沈,如新安所云「知堯、舜唯孔子」者,則適足以供一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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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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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唯言德而更不及道,所以為歸宿之地,而見君子之得體夫中庸者,實有德以為之體也。民勸、民威而天下平,道亦大矣,而非遵道而行之可致也。君子之道,皆君子之德成之,前已詳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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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道」,言君子為學脩教之方。此一段且統說自立心之始,至德成道盛之日,一「暗然而日章」也。固與「費隱」諸章言「君子之道」者別。然曰「暗然」,則有其暗然之實矣;存養、省察是。曰「日章」,則有其日章之事矣。馴至於天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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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峰誤看章句「下學立心」四字,遂以君子小人立心之不同,求異於第二章,殊為不審。小人是不知而妄作者,如叔孫通之類。其亦有道,則所妄作之道也。既已妄作,故的然可觀,而後不可繼。若但其立心也,則何的然之可見?的然者,如射的之可見也。且本未嘗有,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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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何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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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己是立心之始,規畫得別。君子小人到底分別,即從此差異。「知遠之近」三句,乃入德之初幾,方是揀著下手工夫。以詩證之:為己者,惡文著而不尚錦也;「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則知錦而衣之也。到此,卻不更說尚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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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用心於內,不求人知,然後可以慎獨」,一轉甚清切。為己是大架步,始終皆然。知近、知自、知微,是慎獨入手工夫,內省無惡,從此而起。陳氏用「又能」二字轉下,則為己、慎獨,平分兩事,非知學者也。慎獨固為己之一大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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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知者,知其然而未必其能然。乃能然者,必繇於知其然。故「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則可與省察、存養而入「無言」、「不顯」之德矣。
151
知見於彼者繇於此,則知民勸、民威而天下平之不在賞罰之施,而[在]德之顯也。知著乎外者之本乎內,則知敬之著於動、信之著於言者不在其動與言,而在不動不言之所存也。知有諸內者之形諸外,則知潛雖伏而孔昭,內省無惡,而不可及之德成也。
152
三語一步漸緊一步,而以意為入德之門。是三知相為次,而入德之門唯在慎獨。先儒謂誠意為「玉鑰匙」,蓋本於此。諸說唯何潛齋得之,惜於「知遠之近」句未與貼明。何意蓋疑「奏假無言」二段為成德之效,非入德之事。不知知德之所成,則知所以入之功效,原相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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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養、省察之先後,史伯璇之論,可謂能見其大者矣。其云「有則俱有」,誠有以察夫聖功之不息;其云「動靜無端」,則又以見夫理事之自然。而「立言之序,互有先後」,所以「無不可」者,則抑有說。
155
中庸之言存養者,即大學之正心也;其言省察者,即大學之誠意也。大學云:「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是學者明明德之功,以正心為主,而誠意為正心加慎之事。則必欲正其心,而後以誠意為務;若心之未正,則更不足與言誠意。此存養之功,所以得居省察之先。蓋不正其心,則人所不知之處,己亦無以自辨其孰為善而孰為惡;且昏睯狂迷,並所謂獨者而無之矣。此章句於首章有「既嘗戒懼」之說,而大學所謂「毋自欺」者,必有其不可欺之心;此云「無惡於志」者,必有其惡疚之志。如其未嘗一日用力於存養,則凡今之人,醉夢於利欲之中,直無所欺而反得慊,無所惡而反遂其志矣。故大學以正心次修身,而誠意之學則為正心者設。中庸以道不可離,蚤著君子之靜存為須臾不離之功,而以慎獨為加謹之事。此存養先而省察後,其序固不紊也。
156
大學云:「意誠而后心正。」要其學之所得,則當其靜存,事未兆而念未起,且有自見為正而非必正者矣。動而之於意焉,所以誠乎善者不欺其心之正也,則靜者可以動而不爽其靜,夫乃以成其心之正矣。然非用意於獨之時一責乎意,而於其存養之無閒斷者為遂疏焉。亦猶「家齊而后國治」,欲治其國之心始終以之,而治國之功大行於家齊之後,則君子之化為尤遠也。知動之足以累靜,而本靜之所得以治動。乃動有息機,而靜無閒隙;動有靜,而靜無動;動不能該靜,而靜可以該動;則論其德之成也,必以靜之無閒為純一之效。蓋省察不恆,而隨事報功;存養無期,而與身終始。故心正必在意誠之后,而不言之信、不動之敬,較無惡之志而益密也。此省察先而存養後,其序亦不紊也。
157
蓋於學言之,則必存養以先立乎其本,而省察因之以受。則首章之先言戒懼以及慎獨者,因道之本然以責成於學之詞也。即大學「欲正其心」先於「欲誠其意」之旨。
158
於德言之,則省察之無惡者,遏欲之功徵於動,而動固有閒;存養之恆敬恆信者,存理之功效於靜,而靜則無息。此章之繇「入德」而「內省不疚」,繇「無惡於志」而「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因學之馴至以紀其德之詞也。即大學「意誠而後心正」之旨。
159
功加謹者,用力之循常而益倍;德加密者,有得之繇勉以趨安。審乎此,則先後之序,各有攸當,不但如伯璇所云「無不可」,而實有其必不可逆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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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分「奏假無言」二段,各承上一節,其條理自清。史伯璇以章句所云「加密」及 「愈深愈遠」之言證之,誠為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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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動之所省者意也,意則必著乎事矣。意之發為喜也,勸民者也;發為怒也,威民者也。民之於君子也,不能喻其靜存之德,而感通於動發之幾。喜怒不爽於節以慊其所正之志,則早已昭著其好惡之公,而可相信以濫賞淫刑之不作,其勸其威,民之變焉必也。
163
若敬信之存於心也,未有喜也,未有怒也,欲未見端而理未著於事也,不顯者也,民之所不能與知也。唯百辟之於君子也,受侯度而觀德者也,固不但感於其喜怒之不忒而以為勸威矣。進前而窺其德容之盛,求之於素而有以知其聖功之密,則相觀以化,而奉若以正其家邦者,無不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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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奏假無言」者,省察之極功,而動誠之至也;「不顯惟德」者,存養之極功,而靜正之至也。然則所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者,一言其「不動而敬,不言而信」之德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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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可謂之敬,而其無妄不貳者敬之屬。天不可謂之信,而其無妄不爽者信之屬。而天之不言不動,乃至聲臭之俱泯,其固然已;而抑於聲臭俱泯之中,自有其無妄者以為之載,是以於穆而不已。則以配君子之德,密存而不顯於言動未形之中,乃至思勉之俱化;而抑於言動不形之地,自有其篤厚之恭,以存其誠,是以敦化而不息。乃要其存誠不息而與天同載如字,事也。者,則於喜、怒、哀、樂之未發,致中者是也;自戒慎恐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無所偏倚,其守不失者是也。而為顯其實,則亦敬信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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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此專紀靜存之德而不復及動察者,則以慎獨之事,功在遏欲,故唯脩德之始,於存理之中,尤加省察;及乎意無不誠而私欲不行矣,則發皆中節,一率其性之大中,以達為和而節無不中。則所謂義精仁熟,不待勇而自裕如者,又何動靜之殊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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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而言之,德至於敬信,德至於「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則誠無息矣,人合天矣,命以此至、性以此盡、道以此脩、教以此明而行矣。故程子統之以敬,而先儒謂主敬為存誠之本。在動曰「敬」,在言曰「信」,一也。則此章於誠之上更顯一「篤恭」,以為徹上徹下居德之本。若游氏「離人立獨」之云,蓋敬之賊也,誠之蠹也,久矣其索隱而亡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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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者所以行德,敬者所以居德。無聲無臭,居德之地也;不舍斯謂敬矣。化之所敦,行德之主也;無妄之謂誠矣。盡己以實則無妄。無妄者,行焉而見其無妄也。無聲無臭,無有妄之可名也。無有妄,則亦無無妄。故誠,天行也,天道也;敬,天載也,天德也。君子以誠行知、仁、勇,而以敬居誠,聖功極矣。中庸至末章而始言「篤恭」,甚矣其重言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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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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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論語須是別一法在,與學、庸、孟子不同。論語是聖人徹上徹下語,須于此看得下學、上達同中之別,別中之同。
173
如「學而時習之」一章,聖人分中亦有此三種:「時習」則自「說」,「朋來」則自 「樂」,「不慍」則固已「君子」。初學分中亦有此三種:但「時習」即「說」,但「朋來 」即「樂」,但「不慍」則已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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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時習」、「朋來」而「不慍」,斯「說」、「樂」而「君子」,則學者內以安其心,外以成其身,渾然具足而無所歉。抑「時習」而已「說」,「朋來」而已「樂」,「不慍」而已「君子」,則學者可無求「說」、「樂」於外物,而他有待以成其德。
175
且學者之於學,將以求「說」、「樂」也,將以為「君子」也。乃必於此而得之,則亦當自勉於「習」,廣益於「朋」,而無以「知」「不知」動其心,固可以開初學入德之門。乃言乎「說」而天理之來復者盡矣,言乎「樂」而天理之流行者著矣,言乎「君子」而天德之攸凝者至矣,則亦可以統作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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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其為「學」,則「習」自不容中止,「朋」自來,「不知」自「不慍」,德即成於不已。然「學」而不「習」,「習」而不「時」,「時習」而不能推以及人,得「朋」為「 樂」,而「不知」則有所「慍」,亦學者之通病。故必「時習」而抑有以得夫「朋來」之「 樂」,「樂」在「朋來」而抑不以「不知」為「慍」,乃以有其「說」、「樂」,而德以成,則「說」、「樂」、「君子」所以著「時習」、「朋來」、「不慍」之效。然非其能「說 」、能「樂」、能為「君子」,要不足以言「學」,則亦以紀學者必至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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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只就其所得者,約略著此數語,而加之以詠歎,使學者一日用力於學,早已有逢原之妙,終身率循於學,而不能盡所得之深。此聖人之言,所為與天同覆,與地同載,上下一致,始終合轍;非若異端之有權有實,懸羊頭賣狗腿也。集註兼采眾說,不倚一端,可謂備矣。然亦止於此而已矣。他如雙峰所云「說」之深而後能「樂」,「樂」之深而後能「不慍」,則「時習」之「說」,與「朋來」之「樂」,一似分所得之淺深;而外重於中,以「 朋來」之「樂」遣「不知」之「慍」,尤為流俗之恆情,而非聖人之心德。
178
又小註為此三段立始、中、終三時,尤為戲論。「朋來」之後,豈遂無事於「時習」 ?安見「人不知」者,非以「朋」之未「來」言耶?至於專挈「時習」為主,如雲峰之說,則直不知樂行憂違,成物以成己,安土而樂天,為聖賢為己之實功,而但以學、問、思、辨概聖學而小之,則甚矣其陋也!
179
論語一部,其本義之無窮者,固然其不可損,而聖意之所不然,則又不可附益。遠異端之竊似,去俗情之億中,庶幾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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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一「學」字,是兼所學之事與為學之功言,包括原盡,徹乎「時習」而皆以云「 學」。若集註所云「既學而又時時習之」一「學」字,則但以其初從事於學者而言耳。「既 」字、「又」字,皆以貼本文「時」字,故集註為無病。小注所載朱子語,則似學自為一事,習自為一事,便成差錯。胡氏之說,自剔得集註分明。集註云「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此豈暫一嘗試於學之謂乎?「時習」兼「溫故知新」在內,非但溫理其舊聞而已。
182
學有對問、對思、對修而言者,講習討論是也。此「學」字與「大學之道」「學」字同,該括廣大,故上蔡以「坐如尸、立如齊」言之。昨日之坐尸、立齊者,自昨日事;今日之坐立,又今日事。事無窮,道自無窮。豈今日之坐立,以溫理昨日之如尸、如齊者乎?
183
馮厚齋專就講習討論上說,只作今經生家溫書解。此俗學、聖學大別白處,不容草次。知集註「既學」之「學」,非實詮本文「學」字,則此疑冰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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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統言孝弟,而朱子以前所言孝弟為「資質好底人」,則又分上一層說得容易,下一層說得鄭重。是以金仁山有「前以質言,後以學言」之說。乃集注直云「上文所謂孝弟」 ,則又似乎無分。是以陳新安有「善事之中有無限難能」之說。
186
以實求之,則朱子謂上言資質者本無病,而仁山所云下以學言,則不成語也。此處亦易分曉。世豈有孝弟而可謂之學耶?學也者,後覺效先覺之所為。孝弟卻用此依樣葫蘆不得。雖所為盡道以事親者,未嘗無學,而但以輔其盡性之功,則輔而非主。為孝子、悌弟者,止勉求遠乎不孝、不弟,而非容有效孝、效弟之心。效則不名為孝弟矣。以孝弟為學,故姚江得譏有子為支離。而有子豈支離者哉?集註言「為仁猶言行仁」,只在用上說,故小註有水流三坎之喻,言其推行有漸,而非學孝、學弟以為學仁民、學愛物之本。故註又云「學者務此」,但如本文言務而不言學。「學」字與「務」字,義本不同。學者,收天下之理以益其心;務者,行己之德以施於天下。知此,則知為仁也,不犯也,不亂也,皆以見於天下之作用言而一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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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有子此章,言德而不言學,故程子曰「孝弟,順德也」。不犯、不亂,德之淺者也。為仁,德之大者也。孝弟,德之本也。要以言德而非言學也。
188
乃孝弟而不犯、不亂,極乎下以淺言之,而深者亦在其中。不特善事之難能,而推夫不犯不亂之至,則文王之服事小心,周公之「赤舄几几」,亦但以免夫犯亂。特就其淺者言之,則鄉黨自好者之守法安分,亦得與焉。此極乎下以通上也。
189
孝弟為為仁之本,極乎上而大言之,而小者亦在其中。不特孝弟之無異文,而即夫人之恩施姻亞、睦輯鄉黨而仁及人,不殺一啟蟄、不折一方長而仁及物,亦莫非仁道之生。特就其大者言之,則君子之以弘夫愛之理,而全夫心之德,亦此道焉。此極乎上以通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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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則孝弟皆以盡性言,而淺者則因其性之所近而得合,深者則有以盡夫性而無所缺耳。在夫人,固因其質之美,而實不無專心竭力之功。在君子,甚有至德弘道之功,而要不可謂之學。故支離之病,仁山實啟之,非有子之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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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矣」與「未之有也」,文勢低昂,以分輕重耳,正不當於此細碎分裂。潛室之說,殊增葛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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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人「若說鮮矣,則未以為絕無」一問,極不惺忪。總緣他泥著下章註「專言鮮」一 「專」字。且如「知德者鮮矣」,千里一聖,猶比肩也,使當世而有一二知德者焉,詎致勞聖人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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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室不與直截決去其疑,乃為「縱是有之」之說,則愈入棘叢。且即使謂鮮非絕無,亦以人而言。猶云天下之能孝能弟者而好犯上,千百人之中不過一二人而已。豈謂此一人者少作犯上之事哉?犯上之事,止一已足。況本文不但云「犯上」,而必云「好」。好則不厭頻為,偶一過誤為之,不可謂好。中心之好惡,寧可較量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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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鮮矣仁」語,意亦如此。言凡天下之巧言令色者,鮮矣其能仁也。方於「矣」 字文理無礙。知此,則知程子「非仁」之說,甚合本旨。不然,夫人心德之仁,必無不仁而後可為仁,故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豈可以多少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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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註「必其務學之至」六字,是朱子活看末二語處,極駴俗目。玩小註所引朱子之言,則似朱子初年亦將「未學」當真煞說。逮其論定而筆於集註,添一「或」字,與「吾」字作對,意謂:人或疑其未學,而我則信其已學;使未學也,則亦安能爾哉?所以兼采游、吳二說以存疑。而所云「苟非生質之美」者,則除下聖人生知、安行一例以為言,亦理有固然,而非故作兩頭馬之詞也。
198
蓋本文之旨,原以考學之成,而非泛論人品。使其抑學揚行,則當云雖其未學,亦與學者均矣。子夏到底重學,以破一切高遠之說,謂此親賢盡倫之事,人有妄謂其無假於學者,而我必謂非務學之至者不足與此。則天下豈有不學而能之聖賢哉?
199
上四段原是據現成人品說,非就用力敦行者說。則亦憑空立此一規格,以驗學之所至耳。「吾必謂之學矣」六字,是聖學、異端一大界限,破盡「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一流邪說。於此見子夏篤信聖人處。知此而後知集註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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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云「有子論仁論禮,只說得下面一截」。東陽云「有子是說用禮」。只此二語,見得此章在集註自從本源上別起一番議論,非正釋也。
202
所以然者,以有子說「禮之用,和為貴」,言「為貴」,則非以其體言,而亦不即以用言也。「用」只當「行」字說,故可云「貴」。若「和」竟是用,則不須揀出說「貴」矣。「用」者,用之於天下也。故曰「先王之道」,曰「小大繇之」,全在以禮施之於人而人用之上立論。此「用」字不與「體」字對。「貴」者,即所謂道之美而大小之所共繇也。「 和」者,以和順於人心之謂也。用之中有和,而和非用禮者也。有子蓋曰:禮之行於天下而使人繇之以應夫事者,唯和順於夫人之心而無所矯強之為貴;唯其然,斯先王之以禮為小大共繇之道者,以純粹而無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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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註以從容不迫釋「和」之義,則是謂人之用禮,必須自然嫻適而後為貴。使然,將困勉以下者終無當於禮,而天下之不能繇禮者多。且先王之道,亦但著為禮而已,未嘗有所謂和也。從容不迫者,行禮者之自為之也。必從容不迫而後可為貴,則先王之道非美,待人之和而後美矣。
204
且所云「和」者,有以德言,則中庸發皆中節之和是也。此則為禮之本,而非禮之用。繇其有和,可使喜、怒、哀、樂之中節,則禮於是起焉。和,性情之德也。禮,天下之達道也。唯和乃中節而禮以達,斯和體而禮用,不得云「禮之用,和為貴」矣。
205
若云繇吾性之德有禮,仁義禮智,性之四德。而情之德乃有和,則中庸之所謂和者,又情之根夫仁義禮智具足之性以生,而不專倚於禮。且在性之所謂仁義禮智者,有其本而已,繼乎天之元亨利貞而得名者也,在率性之前而不在修道之後。今曰「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繇之」,則固指教而言矣。如之何紜紛膠轕,而以此和為性情之德耶?
206
夫性情之德,則盡人有之。而君子致之者,其功在省察、存養,而乃以經緯乎天地。是所貴在戒懼慎獨而不在和,又何以云「禮之用,和為貴」哉?
207
況乎中庸之言「和」者,又非從容不迫之謂,乃情之不戾於節者也。故彼之言「和」 ,乃以贊夫人情中固有之德,而亦以贊君子省察極致、動必中禮之德,故曰「謂之」,而非有所致力之詞,以與「敬」相為對者也。未發謂中,已發謂和。可云敬以致中者,以靜存之功,主敬為本;則亦當云誠以致和,以動察之功,存誠為要。今此以敬、和相對而言,其可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敬乎?
208
禮之為節,具足於喜怒哀樂之未發;而發皆中節,則情以率夫性者也。敬者人事也,和者天德也。繇人事以達天德,則敬以為禮之本,而因以得和。和者德之情也,樂者情之用也。推德以起用,則和以為樂之所自生,而樂以起。此禮樂相因一致之理有然者,故程、范得並言樂而不悖。而有子則固曰:禮原中天下之節,有節則必有和,節者皆以和也;是以禮之用於天下者,使人繇之而人皆安之,非其情之所不堪,亦非其力之所待勉,斯以為貴。故制禮者當知此意,勿過為嚴束以強天下,而言禮者不得視禮為嚴束天下之具而賤之。勿過為嚴束以強天下,先王之道所以無弊,而無小大之可或踰。不得視為嚴束天下之具而賤之,則以先王之道既盡其美,而小大皆不能踰。原非可云「前識之華」,「忠信之薄」也。
209
乃非以為嚴束,而要以和順夫人心,亦必不廢禮之節而後得和,此文質同體之固然者。如有見夫節者之不過以和順夫心,因以謂節以效和,而所貴非節,則將有如老聃之知禮而反賤禮者。要之,舍禮亦終不能和,而又何以行哉?故東陽以前節為正意,後節為防弊之言,深得有子之旨;非前節重和,後節重節,為兩相回互之語也。
210
有子大旨,只是重禮。前三句謂能知禮意,則洵為貴美而不可廢。後四句則以為能達禮意,而或廢禮者之防。若夫不知禮之用而可貴者,唯以和故,乃貿貿然以禮為程限,而深其畏葸,以自役而役人,則必將見禮之不足貴,而與於無禮之甚者矣。知其用於天下之本旨,則禮未嘗不可損益,以即乎人心;而知人心必於禮得和,而舍禮無和,則雖有可損益,而必不可過乎其節。此斟酌百王、節文自性者所必謹也。
211
大抵有子在制作上立言,故曰「用」,曰「繇」,曰「行」。是故雙峰以為在下面一截說,與前論仁而言行仁一例,而君子之靜存動察以立大本而行達道者,固未及也。王陽明疑有子之支離以此,而有子之切事理以立言,終異於姚江之淪於禪者,亦正在此。固不必更就上面一截起論,為頭上安頭之說矣。
212
且使從本而言之,則禮固以敬為本,而非以和。若曰「敬之碎底是和」,則和者敬之分體也。此不成義。知敬之分而用之,其於禮必加詳,何為不以禮節而不可行哉?且抑與從容不迫之釋,自相背戾矣。
213
要以中庸之所謂和,乃本然德體之天則,此之謂和,乃妙用推行之善道,固不可強合為一。況即集注所云從容不迫者,自非可有意以之為貴而用之。使功未至而機未熟,則有意貴和者,正墮「知和而和」之病。如其必自然得和而後可為貴,則於和之上,又加一自然,而豈不贅歟?矧自然從容不迫者,乃動容周旋中禮,盛德已至之聖符,非可與天下共率繇之,更不必言「為貴」、「為美」,而抑以不節為慮。有子本以言王道,而不以言天德。徒為深入之言,則所在皆成齟齬,此不能強徇集注而廢饒、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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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朱子又曰「敬為體,和為用」,須是撇開有子另說方可。朱子自說學,有子自是說道。先王之道,賢者俯就,不肖企及,豈可以君子之為學律之?他言王道者,可與天德合轍,而此必不可。如朱子之意,蓋謂未發而主敬,必發而從容不迫,乃為可貴;未發能合,已發能分,乃散應事物而無不宜。以此言之,烏可不知和,烏可不「知和而和」哉?
216
且中庸章句、語錄,括已發未發而一之於敬。愚謂未發功在敬,不顯之篤恭是也;發則功在誠,大學之慎獨以誠意,中庸之「行之者一」是也。致中者敬之至,致和者誠之功。存養、省察,為學之體;敬以具節而禮明,和以達節而樂備,為學之用。故程、范之說,小異於有子而可相通,而小註朱子所云,則皆成矛盾。
217
唯「嚴而泰、和而節」以下一段,集註明切可觀。其曰「禮之全體也」,可見章首一 「禮」字,原以體言,而本文「用」字,非與體為對待之詞,則從容不迫之義,固不得立矣。「毫釐有差,失其中正」,恰在制作上說,而非生疏拘迫、不能從容之謂差也。拘迫不從容,正是掙扎得不差處。唯制作不和順於心,而苦人以所難,方成差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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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此註,與前註早已不同。實則此為諦當,不必更說向深妙處去。雲峰乃為割裂而曲徇之,過矣。雲峰之篤信,乃以成朱子之失;饒、許之分別,乃以通朱子之窮。故有功先儒者,不在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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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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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之說,唯程氏復心之言為精當。朱子輪藏心、射糖盤子之喻,俱不似,其云「極似一物橫亙於中」,尤為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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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天之有樞,如車之有軸,轂動而軸不動,則自南極至北極,中閒有一貫串不動的物事在。其為物也,氣耶?抑形耶?氣,則安能積而不散,凝而不流?若夫形,則天地之閒未有此一物審矣。且形,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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