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初學集卷三十一 |
2 | ○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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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臨川湯義仍文集若干卷,吳人許子洽生以萬曆乙卯謁義仍於玉茗堂,而手鈔之以歸者也。義仍告許生曰:「吾少學為文,已知訾勞酢⒗鏂洩寢洩僑繪櫓儷葉,從事於六朝。久而厭之,是亦王、李之朋徒耳。汜濫詞曲,蕩滌放志者數年,始讀鄉先正之書,有志於曾、王之學,而吾年已往,學之而未就也。子歸,以吾文視受之,不蘄其知吾之所就,而蘄其知吾所未就也。知吾之所就,所謂王、李之朋徒耳;知吾之所未就,精思而深造之,古文之道,其有興乎?」余聞義仍之語,退而讀其文,未嘗不喟然太息也。義仍官留都,王沃菅奩涿,先往造門,義仍不與相見,盡出其所評抹《沃菁》,散置几案。沃菪攀址閱,掩卷而去。沃菝唬義仍之名益高。海內訾勞酢⒗鈁擼無不望走臨川,而義仍自守泊如也。以義仍之才力,由前而言之,豈不能與言秦、漢者爭為ㄎ手奢割剝?繇後而言之,豈不能與言排秦、漢者爭為叫囂隳突?深心易氣,回翔弭節,退而願學於曾、王,顧又然不自有,以其所未就者勖餘。嗚呼!此可以知義仍之所存矣。古之人往矣,其學殖之所醞釀,精氣之所結浚千載而下,倒見側出,恍惚於語言竹帛之間。《易》曰:言有物。又曰:修詞立其誠。《記》曰:不誠無物。皆謂此物也。今之人,耳佣目僦,降而剽賊,如沃蕁端牟俊分書,充棟宇而汗牛馬,即而視之,枵然無所有也。則謂之無物而已矣。義仍晚年之文,意象萌茁,根ぼ屈蟠,其源汩汩然,其質熊熊然,蓋義仍之於古文,可謂變而得正,而於詞可謂己出者也。其學曾、王也,然自以為未就,譬之金丹家,雖未至於九轉大還,然其火候,不可謂不力,而鉛汞藥物,不可謂不具也。後有君子,好學深思,從事於義仍之文,得其所謂有物者,而察識其所未至。因以探極指要,而知古文興復之幾。義仍已矣,庶幾後有子雲也哉?餘悲義仍之文不大顯於世,而世之浮慕義仍者,於其所以為文之指意,未有能明之者也。循覽遺編,追惟其末後鄭重相屬之語,而為敘之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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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天啟中,餘再入長安,海內風流儒雅之士,為忘年折節之交者,則華亭董玄宰、祥符王損仲、嘉興李君實三君子為最。玄宰詞林宿素,以書畫擅名一代。其為人蕭疏散朗,見其眉宇者,以為晉、宋間人也。損仲博極群書,每征一事,送一難,信口酬答,軒渠之意,見於顏面。每過餘,必夜分乃去。君實落落穆穆,驟而即之,不見其有可慕說。徐而扣其所有,則水亭泓演迤,愈出而愈不窮。夫唯大雅,卓爾不群,庶幾似之。是三君子者,其才情風格,約略相似。至於博物好古,是正真偽,雖古人專門名家,未能或之先也。三君子之集,玄宰已行於世。損仲詩餘所評定,未知其存否?而君實之集最後出,餘得而論次之。 |
7 | 餘惟唐、宋以來,名人魁士,以風流儒雅為宗者,若李竟、米南宮、趙魏公之流,其標置欣賞,往往在勛名德業之外,無當於世用,而世顧不可少焉者,何也?草之有秋蘭也,木之有古松老梅也,味之有苦茗也,臭之有名香也,於世用亦復無當,而世亦不可少焉。譬之於人倫,其亦竟之流也歟?文章者,天地英淑之氣,與人之靈心結習而成者也。與山水近,與市朝遠;與異石古木哀吟清唳近,與塵鯡獵叮揮脛佣σ推鞣ㄊ槊畫近,與時俗玩好遠。故風流儒雅、博物好古之士,文章往往殊邈於世,其結習使然也。君實以進士起家,官至列卿,後先家居三十餘年,修潔如處子,澹蕩如道人,靜退如後門寒素。其為詩文,翕山水之輕清,結彞鼎之冷汰,煦書畫之鮮榮,昔人之目李元賓,不古不今,卓然自作一體者也。君實工書善畫似玄宰,博極群書似損仲,後有妒罰敘述本朝風流儒雅之士,附竟輩之清塵者,三君子之中,又當以君實為眉目。嗚呼!來者難誣,後世必有以餘為知言者矣!君實之嗣子肇亨,以餘於先君有臭味之好,使為其序。而同邑譚梁生狀其行事,屬錢塘魯得之攜書來請,皆以謂君實之文,非餘莫適為敘也,故不辭而弁其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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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萬歷之季,稱詩者以淒清幽眇為能,於古人之鋪陳終始,排比聲律者,皆訾濫ㄞ猩保以為陳言腐詞。海內靡然從之,迄今三十餘年。甚矣詩學之舛也!譬之於山川,連岡隋山障,逶迤平遠,然後有奇峰仄澗,深岩複壁,窈窕而忘歸焉。譬之於居室,前堂後寢,弘麗靚深,然後有便房曲廊,層軒南模紆迴而迷復焉。使世之山川,有詭特而無平遠,不復成其為造物;使人之居室,有陌露無堂寢,不復成其為人世。又使世之覽山水造居室者,舍名山大川不游,而必於詭特,則必將梯神山,航海市,終之於鬼國而已;舍高堂邃宇弗居,而必於陌攏則必將巢木杪、營窟室,終之於鼠穴而已。今之為詩者舉若是,餘有憂之而愧未有以易也。今年與劉司空敬仲先生相見請室,得盡見其詩。盧子德水之評贊,可謂精且詳矣。而餘獨喜其淵靜閒止,優柔雅淡,意有餘於匠,枝不傷其本。居今之世,所謂復聞正始之音者與?使世之學者,服習是詩,奉為指南,必不至悼慄眩運,墮鬼國而入鼠穴,餘又何憂焉?史稱陳、隋之世,新聲愁曲,樂往哀來,竟以亡國。而唐天寶樂章,曲終繁聲,名為入破,遂有安、史之亂。今天下兵興盜起,民不堪命,識者以謂兆於近世之歌詩,類五行之詩妖。敬仲之詩,得著廊廟,庶幾禦寇子之云,命宮而總四聲,慶雲流而景風翔矣乎?余將為採詩者告焉。因敬仲寓德水,視如何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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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餘與咸仲交二十年矣。遭逢世故,流離跋櫻黑獄黃土,錯互促迫,短髮種種,尚在人間。天南地北,如吾兩人者無幾也。崇禎初,餘免官出潞河。咸仲以吏部郎家居潞河。人稱咸仲朝齏暮鹽,有今無儲,急病讓夷,推燥就濕,鄉之人倚為司命。昆弟朋舊,連床分榻,日則更衣而出,夜則典衣而飲。餘歎息告潞人,中條山色,蜿蜒數百里內,無謂陽道州不可復作也。餘與咸仲先後下獄,咸仲先得釋,來唁餘於長安,盡出所著詩文,屬余評之。 |
12 | 餘始知咸仲之詩文,乃益知咸仲也。咸仲之為人,眉宇軒豁,心腑呈露,意中無結坎豢山庵事,喉間無嗔咽不可道之語。以君父為天,以師友為命,以文章山水為日用飲食。其為詩文也,亦若是而已。詩文之繆,傭耳而剽目也,儷花而鬥葉也。其轉繆,則蠅聲而蚓竅也,牛鳴而蠻語也。其受病,則皆不離乎偽也。咸仲之詩文,喜而歌焉,哀而泣焉,醒而狂焉,夢而愕焉,嬉笑顰呻,磬咳涕唾,無之而非是也。咸仲之性情在焉,咸仲之眉宇心腑在焉。有真咸仲,故有咸仲之真詩文,其斯為咸仲而已矣。咸仲命其集曰《雪庵》。《雪庵》者,咸仲讀書之室,亦以自喻也。《詩》不云乎?「何彼且櫻花如桃李」。此士大夫之光華悅豫,得時而向榮者也。又不云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此則其蕭索坎,悲秋而廓處者也。若夫上天同雲,先集維霰。於斯時也,天地閉塞,水澤堅凍,非夫高寒慘淡,獨立而高臥者,何足以當之?余將攜咸仲之集,歸乎江南,釣拂水之漁灣,臥松江之蟹舍,天寒歲晚,孤舟蓑笠,焚枯煨眨詠雪庵之詩,而間讀其文,不可以樂而忘死乎?世無王子猷、蘇子瞻,此意誰知之者?吾將汎剡溪步臨皋而問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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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今之譚詩者,必曰某杜,某李,某沈、宋,某元、白。其甚者,則曰兼諸人而有之。此非知詩者也。詩者,志之所之也。陶冶性靈,流連景物,各言其所欲言者而已。如人之有眉目焉,或清而揚,或深而秀,分寸之間,而標置各異,豈可以比而同之也哉?沈不必似宋也,杜不必似李也,元不必似白也。有沈、宋,又有陳、杜也。有李、杜,又有高、岑,有王、孟也。有元、白,又有劉、韓也。各不相似,各不相兼也。今也生乎百世之下,欲以其蠅聲蛙噪,追配古人,儼然以李、杜相命,浸假而膏唇拭舌,訾議其短長,蜉蝣撼大樹,斯可為一笑已矣。今之詩人,有廣陵范璽卿┆羽。┆羽之詩,清妍深穩,有風有雅,出入六朝三唐,不名一家,亦成其為┆羽之詩而已。┆羽舉進士,為吏部郎。人才國論,儲峙胸中。直道忤時,以清卿引退。蕭閒虛止,若無所與於人世者。其為詩終和且平,穆如清風,有忠君憂國之思,而不比於怨;有及時假日之樂,而不流於荒。斯所以為┆羽也歟?斯所以為┆羽之詩也歟?如必曰此為六朝,此為三唐,尋行數墨,取異羽以追配古人,則┆羽之所以為詩者或幾乎隱矣。餘知┆羽之深者也,故於┆羽之集成而序之如此。餘往得┆羽題扇詩,有「蹲石花間似定僧」之句。已又得范司馬夢章詩,有「埽花便欲親苔坐,刪竹嘗防礙月行」之句。迴環吟咀,於詩家有二範之目,間將仿古人團扇屏風之例,撮取當世名章秀句,以傳於後,亦以二范為嚆矢焉。在昔池塘芳草之什,蟬噪鳥鳴之句,咸以麼絃孤韻,標舉藝林。而後世則盈湘溢縹,蕪累山積,此亦作者得失之林,不可以不辨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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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上官大夫之讒屈原也,曰:每一令出,自伐其功。信斯言也,則屈子之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固已昭然矣。既已謠諑相傾危矣,而又與之以名,甚矣!古之讒人者,猶三代之遺直也。分宜之辟容城也以令旨,四明之窘歸德也以妖書,事所不經,法所未有,其殺之彌力,其暴之也滋甚。若二公者,亦猶行古之道也歟?今也不然,優容以糸韁。遲緩以老之,紆迴以誤之,駭機忽發,如環無端。使當之者如據蒺藜,如緣藤葛,全身則無路,殺身則無名,求生不生,祈死不死,權奸伎倆,窮神入聖。斯可目共、殳為粗材,嗤靳、蘭為笨伯矣。當此之時,乃有能偷暇日,賈餘勇,登山舒嘯,臨流賦詩,如東海君者,不尤異乎?或曰:上官、子蘭之讒屈原,疏斥之不用已爾,非如今之曲殺之也。東海君之托於游也,澹蕩其跡以解眾也。或曰:屈原之所遇ウ主也,東海之所遇聖君也。昔之優人有言之者矣。東海君之愛其身也,以有待也。或曰:屈原僅一姊,申申而詈餘矣。東海君遺愛在三輔間,父老遺民,燕、趙悲歌之士,所至相慰藉,其與夫陳詞沅、湘,行吟澤畔者,則有間矣。東海君之所以樂而忘返也。東海君之志,觀於游恒山之詩,則知之矣。孔子曰:詩可以怨,遠之事君。此之謂也。崇禎戊寅八月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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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餘舉進士,出吾師高陽公之門。吾師命楚惟兄事餘。楚惟方少年,鸞鵠停峙,踔厲風發。餘自謂當讓此人一頭地,不敢以弟畜也。楚惟既上公車,荏苒二十餘年,未得一第。深思易氣,讀書纘言,其學殖益富,而其所為詩,盈囊溢帙,刻成屬余序之。 |
19 | 蓋自遼、廣失守,畿輔震動,吾師援裴晉公故事,自請行邊,而中朝遂不復聽其入。河北之賊未去,晉陽之疑日積。凡吾師所為極難耳。方吾師出鎮之日,天子御門臨遣。楚惟以佳公子韜弓珥筆,躍馬以從。懌宿將,襪首靴攏免胄而趨風,磨盾草檄,橫槊賦詩,何其壯也!已而中外掣肘,進退唯谷,釋晨昏溫清之憂,而懷風雨漂搖之懼,所謂欲哭則不可,欲泣則近於婦人者,一皆於詩發之。為楚惟者,良亦苦矣。唐之舉子,淪落不偶,往往嘆歸燕之無棲,惜雲英之未嫁,悲憂窮蹇,見於語言,豈如吾楚惟氈車席帽,馳驅戎馬之場,懷鉛握槧,參預埽犁之績,丈人長子之寵寄,勞臣志士之心曲,交并繁會,噴薄於楮墨之間。然則楚惟之身雖窮,而其遇則未始不壯也。其為詩,亦豈如唐之舉子,淒聲促節,如蛩吟之發於蚓竅者,可同日道哉?天生吾師,方叔元老,為國家耆中興之業。而又生楚惟以相助之。天之靳一第於楚惟者,良有深意。自茲已往,楚惟之勛名,與其詞章,日升而川至者,未可量也。餘雖老矣,尚能握管以俟之。崇禎甲戌九月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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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吾師高陽公之第五子曰鑰,字紫冶,與其兄弟,掉鞅文場,互為渠帥。紫冶尤富於著述,所刻詩多至數十卷。自吾師以黃閣元老,再出視師,紫冶兄弟,挾矢簪筆,更番省侍。己巳之役,從征不及,浮海而東,佐吾師艱危拮據,以成收復之績。故其詩多沉雄感激,有古勞人俠士從軍征戍之風。而余讀之,則重有感也。東便門之事,七十老臣,一日而就道,七日而趨朝,一日夜而旋出國門。便門之外,虜騎充斥。單車夜行,其得免者,天也。先是餘以枚卜被逐,群小懼吾師之入而為吾地也。當是時,聖天子方急虜,而群小急餘。急虜則吾師朝以入,而急餘則吾師夕以出。此其故蓋難言之矣。幸天子神聖,功狀著明,中山之謗雖滋,而東山之勞未泯,不然,豈不殆哉!古之人兼一飯之德,感一言之知,必將殺身以自明,刎頸以相報。以餘之不肖,當吾師出鎮之日,不能裹糧荷殳,從幽、并健兒,與奴酋接踵而死,尤桓是薇厶ⅲ晏晏居息,自屏於菰煙蘆雪之間。讀紫冶之詩,觀其涉波濤、冒鋒刃,其將父之急,而報國之殷也,能不愧哉!軍旅之事,呼吸萬變,非親在行間者不能深知。老臣持重,又嫌於自伐以掩朝廷,故奏報往往不能盡什之二三。紫冶作《過庭引》,敘四城匡復之詳,伐交用間,老謀壯事,仿佛可以想見。昔范文正之長子,從其父於師中,與將士臥起,備知其勇怯情偽,文正以此能得將士心。繇今視之,古今人豈相遠哉?余序紫冶詩,以謂吾師父子之間,有關於軍國之故,忠孝之誼,世之採風者,可以考見焉。而因及餘之所愧者,使後之人亦或俯仰一歎,幸吾師之有子,而惜其無徒也。崇禎甲戌九月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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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戊寅之春,餘病臥請室。同縶者聞邊遽,驚而相告。餘方手一編詩,吟咀不輟,挾俁應之曰:以此占之,奴必不為害。告者不懌而去。居無何,邊吏以乞款入告,舉朝有喜色。告者復問:「子所誦何人詩?詩何以能占虜耶?」餘展卷而應之曰:「此吾師高陽公之少子名鈰字幼度之詩也。吾師為方叔元老,身系天下安危。諸公子皆奇偉雄駿,屬劍握鉛槧,以從公於行間,作為歌詩,往往風發泉涌,流傳人間,而幼度其後出者也。幼度之詩,有光熊熊然,有氣灝灝然,一以為號鯨鳴鼉,一以為風檣陣馬。雜述感事之作,憂軍國,思朋友,忠厚よ怛,憔悴宛篤,非猶夫衰世之音,蠅聲蚓竅,魈吟而鬼哭者也。今夫吾師者,國家之元氣也,渾淪盤礡,地負海涵,其餘氣演迤不盡,而後有幼度兄弟,而後有幼度兄弟之詩。徵國家之元氣於吾師,徵吾師之元氣於幼度之詩。《傳》有之,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幼度之詩,殆亦國家之餘氣也。純門之役,師曠驟歌北風,而知楚之不競於晉。斯可以覘國已矣,而又何疑焉?」告者曰:「子之言則善矣,古者師能審音,子非師而效師之歌風也何居?」「嗟夫!余固世之杖艘玻幽囚困踣,心堇而不死。餘雖有目,無以異於師之瞽也。鄭之師慧,過宋朝而私焉,曰:必無人焉,餘之來也。歸死於司敗,不敢造朝,未知有人焉與否。羽書旁午,病臥請室,無已而以歌風占敵,自附於子野,子猶以有目靳我,不亦過乎?」告者憮然而退。遂次其語以序幼度之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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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往在史館,與莆田曾自乒猜酃莞籩文。自圃唬骸暗苯癲壞貌煌聘匡粑第一。其文熊熊渾渾,元氣磅礡,非章句雕繢之徒可幾及也。」餘以為知言。 |
26 | 今年夏,楚惟之子靖自,郵致其文辭,就正於餘。余觀其氣象宏博,脈理沉厚,高華駿朗,稱其為吾師之孫,楚惟之子,而益歎自浦言為有徵也。吾師之文,其大者為高文典冊,籌邊斷國,固已著竹帛而垂夷夏。其小者則殘膏剩馥,猶足以衣被海內,沾丐作者。此天地之元氣,渾淪磅礡,非有使之然者也。鐘水豐物,源深流長,一發而得楚惟兄弟,再發而得靖自。黃河之流,千里一曲,不觀於崑崙、天柱,豈知其委輸分逝之故哉!韓子敘北平王之三世,稱王猶高山深林巨谷,龍虎變化不測,而其孫則瑤環瑜珥,蘭茁其芽,稱其家兒。夫繇龍虎變化,以至於瑤瑜蘭茁,家門之盛,固足稱道,而元氣則已薄矣。今靖自與其群從,森秀玉立,而其文詞瑰瑋奇偉,龍虎變化,傑魁之氣,鬱然不少衰落。則不獨吾師一家之元氣,而國家昭融敦厚之福,培養於百世者,未有艾也。餘故喜而書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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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 應山楊清澹孺與其弟漣文孺,並以才名,鵲起摹⒑杭洹N娜嫻羌椎塚歷官憲府。而澹孺以老明經為博士弟子師。少陵不云乎:「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一旦於澹孺兄弟間見之,澹孺夷然不屑也。入學鼓篋,褒衣博帶,與學者譚先王、講道德,以其間攜軍持奚囊,探奇問勝,嘯歌賦詩,用自娛說而已。澹孺與其弟更衣并食,責備行義,以古人相期許。文孺為海虞令,澹孺割城南數頃以遺文孺,曰:「吾不忍廉吏妻子不得宿飽也。」讀其詩,和平簡淡,時時有勞人志士節廉用壯之思,斯可以知澹孺已矣。往文孺在省垣,餘方里居。文孺夢要餘登高賦詩,有「柳風來太液,梧月映華清」之句,詒書告余曰:「天涯兄弟,夢寐相感,不令樂天、微之獨擅千古。」今澹孺之詩成,而餘為之序。文孺居太微清嚴之署,發而讀之,池塘春草之夢,又當與柳風梧月,並為美譚。他日餘三人執手論詩,恝闊談宴,又安知不仍在夢中乎?當相與酌酒一笑耳。天啟三年十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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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餘少讀李卓吾之書,意其所與游者,必皆聰明辨博、恢奇卓詭之士。已而識新安方時化、汪本鈳於長安,皆卓吾高足弟子,授以九正易因者也。時化一老明經,斤斤為文法吏,褒衣大帶,應對舒緩。本鈳樸鷗儒,偶坐植立,如土木偶。是二人者,與之游處,求其為卓吾之徒而不可得也。公安袁小修曰:「卓吾之平生,惡浮華,喜平實。士之矜虛名,小智,游光揚聲者,見則唾棄之,不與接席而坐。觀其所與,則卓吾可知也。」余聞小修言,複與二人者游,乃知為卓吾之徒。久之,如見卓吾之聲音肖貌焉。 |
31 | 同年生姚安陶廷,字不退,少有志於問學,游卓吾之門而有得焉者也。不退之為人,恂恂已爾,穆穆已爾。與之語,泛濫於物情吏事,剌剌不少休,未嘗以問學自表異。餘與不退游甚狎,始知卓吾之所與,皆方、汪也,如小修之云。不退既沒,其弟仲璞以《閬園集》求敘。不退之詩文,緣情而攄詞,據事而立論,未嘗標門墻、設壇宇,名為某氏之學也。為吏言吏,居鄉言鄉,如父老之談農桑,如家人之問耕織,未嘗駢枝儷葉,致飾於語言文字之間也。其言曰:詩則香山,文則眉山。似矣。試就其詩文,求所謂香山、眉山者何有哉?讀《閬園集》者曰:「此陶不退之詩文也」,其斯以為卓吾之徒已矣。卓吾守姚安,清淨恬淡,有汲長孺之風。不退居官似之。卓吾晚年憤世,兀傲自放。而不退規言矩行,老而彌謹。此則不退之善學卓吾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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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姚安陶仲璞,為吾同年兄饗圭之弟,兄弟俱以才名奮起天末。饗圭成進士,揚歷中外,官至監司。而仲璞以乙科官南工部,出守寶慶,得罪於藩府,挂冠以歸。其治行廉辨清真,亦略相似。餘既為饗圭序《閬園集》矣,仲璞複以《Т園集》示餘,求一言之弁。 |
34 | 餘不知文,安能序仲璞之文?亦知其為陶氏兄弟之文而已矣。萬曆之季,海內皆詆訾王、李,以樂天、子瞻為宗,其說唱於公安袁氏。而袁氏中郎、小修,皆李卓吾之徒,其指實自卓吾發之。饗圭與小修俱龍湖高足弟子,而仲璞少受學於饗圭,其師友淵源如此。故其詩文之大指,可得而考也。夫詩至於香山,文至於眉山,天下之能事盡矣。袁氏之學,未能盡香山、眉山,而其抉レ蕪穢,開滌海內之心眼,則功於斯文為大。仲璞之集,稱心而言,指事而論,無薄喉棘手之艱,無東塗西抹之飾,則亦袁氏之遺風,可以祖香山而宗眉山,不墜落今世詞章道學窟穴中也。稚圭文多應世酬物之語,而仲璞多譚學問,逗露饔誚、泰州宗指,顧猶沾沾於三峰入裸國而解衣,其亦有隨緣牽勸之思乎?龍湖一瓣香具在,安得促席從仲璞而問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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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 曹南劉大將軍,束髮從戎,大小數百戰,所至克捷。天子拊髀嘉歎,依倚為干城腹心。羯奴υ簦憚其威名,所謂聞弓聲為霹靂,見走馬為電閃。而將軍顧自為歌詩,據鞍倚馬,筆騰墨飛,投蜒鷗瑁分題刻燭。幕中之士,傳寫其詩,鏤版以行於世,而請餘序之。 |
37 | 夫詩有聲焉,有律焉。氣莫盛於聲,法莫細於律,皆與軍旅之事相通者也。《傳》曰:甲兵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古之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聽磬聲則思封疆之臣,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五聲之中,思武臣者居其三焉。師曠歌南北之風,知楚之多死聲。與夫清嘯而卻胡,吹篪而退虜,皆此物也。《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握奇》之法,四正四奇,餘奇為《握奇》。善用兵者,以正合,以奇勝,皆律也。故曰:好以暇,好以眾整。今將軍之詩,聲盛矣,律備矣。驟而歌之,若風雨之猝至,若炮火之橫飛,若巨鹿、昆陽之戰,士卒震恐,而虎豹燉躋病P於按之,擊刁斗,明步伐,前偏後伍,鼓進金退,森然而不亂,井然而可紀也。俄而喑啞叱吒,免胄叫呼。俄而緩帶輕裘,雍頌燕笑。此將軍之詩法也,即其兵法也。古今之論將者,莫先於趙衰之論蓰悖以為說禮樂而妒書。而中山王奉高帝觀書有益之諭,所至親禮儒士,囊書自隨。將軍之為詩,豈徒尋行儷句,追配昔人競病之章而已,以詩書為義府,以忠孝為學簏,滅奴盪寇,精白一心,以報天子。磨沃銘,鼓吹之曲,舐墨吮筆於飲頭喋血之餘,庶可以解賦詩退虜之誚乎?《詩》有之:武夫,告成于王。餘將效王氏之續《詩》,嗣《江漢》之什焉。將軍勉之哉!崇禎壬午七月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