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公孫丑章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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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疏]正義曰:前篇章首論梁惠王問以利國,孟子答以仁義之事,故目梁惠王為篇題,蓋謂君國當以仁義為首也。既以仁義為首,然後其政可得行之。是以此篇公孫丑有政事之才,而問管晏之功,如《論語》子路問政,遂以目為篇題,不亦宜乎,故次《梁惠王》之篇,所以揭公孫丑為此篇之題也。此篇凡二十有三章目,趙氏分之,遂為上下卷。據此上卷有九章而已:一章言德流速於置郵,君子得時,大行其道,管、晏為曾西之所羞。二章言義以行勇,則不動心,養氣順道,無效揠苗,聖人量時,賢者道偏,孟子究言情理而歸學孔子。三章言王者任德,霸者兼力。四章言國必修政,君必行仁,禍福由己,不專在天,當防患於未亂。五章言修古之道,鄰國之民,以為父母,命曰天吏。六章言人之行,當內求諸已,以演大四端,充擴其道,上以正君,下以榮身。七章言各治其術,術有善惡,禍福之來,隨行而作,恥為人役,不若居仁,治術之忌,勿為矢人。八章言大聖之君,由取善於人。九章言伯夷、柳下惠,古之大賢,猶有所闕。其餘十四章趙氏分在下卷,各有分說。○注「公孫,姓;丑,名。孟子弟子也」至「題篇」。○正義曰:自魯桓公之子慶父之後,有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同出三桓子孫;國有王孫賈出自周頃王之後,王孫賈之子自以去王室久,改為賈孫氏:故孫氏多焉,又非特止於一族也。自封公後,其子孫皆以公孫為氏。《春秋》隱公八年:「無駭卒,羽父請謚與族,公問族於眾仲,眾仲對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公命以字為展氏。」杜預曰:「諸侯之子稱公子,公子之子稱公孫,公孫之子以王父字為氏。」然則公孫氏皆自公子之後為氏也。今公孫丑,其氏有自來矣。案《史記。孟子列傳》云:「孟子退而與萬章、公孫丑之徒著述,作七篇。」則公孫丑為孟子弟子明矣,經曰「弟子之惑滋甚」是也。《論語》第十三篇「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集《論語》者因其問政,故以題篇。若此公孫丑有政事之才,而問管晏之功,亦以因其人而題其篇,而次之《梁惠王》也。 |
4 | 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原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曰:「以齊王,由反手也。」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
5 | [疏]「公孫丑問曰」至「惟此時為然」。正義曰:此章言德流之速,過於置郵,君子得時,大行其道,是以呂望睹文王而陳王圖,管、晏雖勤,猶為曾西所羞也。「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者,公孫丑問孟子,言夫子得當仕路於齊國,則管仲、晏子佐桓、景二霸之功,寧可復興之乎?管仲,管夷吾也。晏子,晏嬰也。夷吾佐桓公者也,晏嬰佐景公者也。「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者,孟子答公孫丑,以謂子實齊國之人也,然但能知此二子而止矣。孟子答之以此者,其意謂丑豈能復知有王者之佐乎?「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至「爾何曾比予于是」者,孟子又謂嘗有或人問乎曾西,曾西,曾子之孫也,而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乃蹙而言曰:我先子曾子所敬畏者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者,言或人又曰,如是則吾子與管仲孰為賢?曾西乃艴然慍怒而不悅,曰:爾何如乃比我於管仲為也。「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者,曾西言管仲得齊桓立為仲父,貴戚不敢為之妒,與高國之位,大臣不敢為之惡,內外政皆盡委之斷焉,言如此其專也;自立位相職至終四十餘年,執齊國之政,言其行政又如此其久也;其終也不過致君為霸者而已,而其功烈只如此之卑也,爾故何如乃比我於是之甚焉?功烈者,蓋致力以為功,成業以為烈,言管仲以力致齊桓,則止於為霸功,以業成就齊桓,則亦止為霸烈,故曰功烈如彼之卑也。孟子所以引此或人與曾西之言者,意在於王佐為貴也,不以霸者之佐為貴也。故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者,孟子言:管仲,曾西之所不願為也,而子以為我願比之乎?云「子」者,指孫丑而云也。「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曰:以齊王,猶反手也」者,孟子言管仲以佐其君為霸,晏子以佐其君而顯名,管仲、晏子猶若不足為耳,言我能佐齊國之大而行王道,為王其易則若反覆手掌也,故曰「以齊王,由反手也」。孟子言此,蓋譏管、晏二子不能致君行王道耳。「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者,公孫丑不曉孟子意在譏管、晏二子但為霸者之佐,故於孟子曰:如此之言,則弟子之蔽惑益甚也。弟子者,蓋公孫丑自稱為孟子弟子也。「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者,公孫丑言今且以文王之德化觀之,起自百里之微,加之百年之久而後崩喪,其尚不能及身而王,天下浹洽其德,及武王、周公繼續之,然後德化大行,為王於天下。今言以齊王若反手之易,是則文王不足以為之法與?「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至「是以難也」者,孟子又言文王安可當也,言自湯至於武丁,其間賢聖之君六七作,故天下德化被民也久,恩澤漸人也深,而天下之民歸心於殷,固以久而難變也,是以武丁朝諸侯而有天下,若反運手掌之易也。武丁,高宗也。云六七作,若太甲、太戊、祖乙、盤庚等是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至「是以難也」者,孟子又言自殷紂去武丁之時尚未久,故其世嗣續之,故家其民習尚之遺俗,上之化下,其流風之所被,善政之所行,尚有存者。不特此也,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數者,皆是賢人,相與同輔相其紂,故紂之失亡亦至久而後失也。雖一尺之地,莫非紂之所有,一民莫非為紂之臣,然而如此,尚能自百里之地而興起為王,是以難,而不若武丁之易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基,不如待時」者,孟子又言齊國之人有言,云人雖有智慧之才,亦不如乘其富貴之勢;雖有田器,如耒耜之屬,亦不如乘三時農務之際也。蓋大而知之之謂智,小而察之之謂慧。基,田器之利也。言人雖有智慧之才,然非乘富貴之勢,則智慧之才有所不運。比之齊國,則今時易以行王道者也。故曰今時則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至「莫之能禦也」者,孟子言自夏后殷周三代之盛,治其封畿,皆方千里,未有過千里之地者也,而齊國今有其地亦得其千里,雞鳴狗吠相聞而廣達乎四境,是其齊國不特有千里之地而已,其間雞犬相聞而又有其民相望而眾多也。如此,土地亦以足矣,故不待更廣闢其土地矣;民人亦以足矣,又不待聚集其民人矣:即行仁為政而王之,人莫能禦止之也。「且王者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者,孟子又言且王者之不興作,未有如疏於此時者也,而民人憔悴,困苦於暴虐之政,又未有如極甚於此時者也。以若飢餓者食易為美,渴者飲易為甘矣,故孔子有云:其德化之流行,其速疾又過於置郵而傳書命也。郵,驛名,云境土舍也,又云官名,督郵,主諸縣罰負。《說文》曰:境上行書舍也。「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者,孟子又言當今齊國之時,為萬乘之國,行仁政而及民,則民皆喜悅之,如得解其倒懸之索也。云「倒懸」者,喻其困苦之如此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者,孟子又言故於當此之時,其施恩惠之事,但半於古人,其成治功,亦必倍過於古人矣。故曰惟此當今齊國之時為能如是也。○「管夷吾晏嬰」。○正義曰:管仲,齊之相也。案《左傳》:「魯莊公八年,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請因。鮑叔受之,及堂阜而稅之,歸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高,使相之可也。」杜注云:「堂阜,齊地,西北有夷吾亭。或曰:鮑叔解夷吾縛於此。」又云:「高,齊卿,高敬仲也。」言管仲治理政事,才多於高敬仲,遂使相之。晏嬰姓晏名嬰,齊大夫也。《語》云:「晏平仲善與人交。」周注云:「謚為平。」《謚法》曰:「法治而清省曰平。」案《左傳》文知之,是晏桓子之子也,相齊景公。○注「曾西曾子之孫及子路」。正義曰:曾西為曾子之孫者,經云:「曾西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先子是曾子也,以祖稱之也,即知曾西乃曾子之孫也。其他經傳未詳。子路,孔子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卞國人也。案《史記。弟子傳》云:「少孔子九歲,性鄙好勇力,抗直,冠雄雞,佩豚,陵暴孔子。孔子設禮誘子路,子路後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云「蹙然,猶蹙」者,《語》云:「如也。」馬注云:「,恭敬之貌。」○注「艴然,慍怒色」。○正義曰:釋云「艴,不悅也,字從弗色」,是知即慍怒之色也。○注「武丁高宗也」至「易也」。○正義曰:孔安國《傳》云:「盤庚弟,小乙子,名武丁。德高可尊,始號為高宗。」云「從湯以下,賢聖之君六七作,謂太甲、太戊、盤庚等是也」者,案《史記。世表》云:「自湯之後,湯太子早卒,故立次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卒,立外丙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卒,伊尹乃立太丁子太甲。太甲,成湯適長孫也。太甲立三年,不明,伊尹放之桐。三年悔過自責,反善,伊尹乃迎帝太甲,授之政。太甲修德,諸侯咸歸,百姓以寧,稱為太宗。太宗崩,子沃丁立。丁崩,弟太庚立。庚崩,子小甲立。甲崩,弟雍已立。殷道衰,諸侯或不至。已崩,弟太戊立,殷道復興,諸侯歸之,故稱中宗。中宗崩,子仲丁立,丁遷于囂。丁崩,弟外壬立。壬崩,弟河甲立,殷道復衰。甲崩,子帝祖乙立。乙立,殷道復興。乙崩,子祖辛立。辛崩,弟沃甲立。甲崩,兄祖辛之子祖丁立。丁崩,弟沃甲之子南庚立。庚崩,祖丁之子陽甲立。殷道復衰。甲崩,弟盤庚立。殷道復興,諸侯來朝。庚崩,弟小辛立。殷道復衰。辛崩,弟小乙立。乙崩,子武丁立。殷道復興,故號為高宗。」是也。○注云「基,田器,耒耜之屬」。○正義曰:《釋名》云:「基,大鋤也。」云「農時」者,《左傳》莊公二十九年云「凡土功,龍見而畢務」,注云:「今九月,周十一月,龍星角亢,晨見東方,三務始畢。」「火見而致用」,注云:「大火心星,次角亢,見者致築作之物。」「水昏正而栽」,注云:「謂今十月定星昏而中,於是樹板而興作。」「日至而畢」,注云:「日南至,微陽始動,故土功畢。」若其門戶道橋城郭墻塹有所損衰,則隨時修之,僖公二十年云「凡啟塞從時」是也。又案《七月》之詩,云:「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食盍彼南畝。」註云:「三之日,夏之正月也。四之日,周之四月。民無不舉足耕矣。」 |
6 |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曰:「不動心有道乎?」曰:「有。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橈,不目逃,思以一豪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剌萬乘之君,若剌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是畏三軍者也。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何謂知言?」曰:「言皮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顏淵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然則夫子既聖矣乎?」曰:「惡,是何言也!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夫聖,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昔者竊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敢問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原,則學孔子也。「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然則有同與?」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曰:敢問其所以異?」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也。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出於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 |
7 | [疏]「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至「未有盛于孔子也」。○正義曰:此章指言義以行勇,則不動心,養氣順道,無效宋人,聖人量時,賢者道偏。是了孟子究言情理歸學於孔子也。「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者,是公孫丑問孟子,言以夫子之才,加之以齊國卿相之位,以得行其道,雖曰用此卿相之位而輔相其君而行之,亦不異於古之霸王矣。如此則夫子寧動心畏懼其不能行乎否?不動心畏懼其不能行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者,孟子答公孫丑,以謂我年至四十之時,內有所定,故未嘗動心、有所畏懼也。「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者,公孫丑見孟子以謂四十之時已不動心,言如此,則夫子是有勇過於孟賁之勇士也。「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者,孟子言我之有勇,過於孟賁,此不難也。孟子之意,蓋謂已之勇勇於德,孟賁之勇但勇於力,必能過之也,所以謂不難也,以言其易過之也。言告子之勇已先我於未四十之時而不動心矣。「曰:不動心有道乎」者,丑問孟子,謂不動心寧有道乎?「曰有」,孟子欲為公孫丑言其不動心之道,故答之曰有也。「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撓,不目逃」至「孟施舍之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以至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者,此皆孟子答公孫丑而言養勇者也。北宮黝:北宮,姓;黝,名。孟施舍:孟,姓;名舍;施,發言之音也。曾子姓曾,名參,字子輿。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並為孔門之徒弟也。言北宮黝之養勇,人刺其肌膚,不為撓卻;人剌其目,不以目轉睛而逃避;思以一毫之毛而拔於人,若見捶撻於朝之中矣;不受物於被褐者之獨夫,亦不受賜於萬乘之君;視剌萬乘之君,但若剌被褐者之獨夫;無嚴畏諸侯,有惡聲加己,己亦以惡聲反報之:此北宮黝養勇之如是也。孟施舍之養勇,嘗謂視敵之不勝猶勝之也,若以量度其敵可以敵,然後進而敵之;謀慮其必能勝敵,然後方會其兵:此是畏三軍之士也,非勇者也,故自稱名曰舍,豈能為必勝其敵哉!但能無所畏懼而已矣。此孟施舍養勇之如是也。孟施舍養勇,其跡近似於曾子,北宮黝養勇,其迹近似於子夏。以其孟施舍養勇,見於言而要約,如曾子以孝弟事親喻為守身之本,聞夫子之道則喻為一貫之要,故以此比之也。北宮黝養勇,見於行而多方,如子夏況在於紛華為己,有雜於小人之儒,教人以事於灑掃之末,故以此比之也。雖然,以二子之實,固不足比於曾子、子夏,但以粗跡比之耳。是二子之養勇,皆止於一偏,未如君子所養,得其大全而已。孟子所以言夫二子黝與舍之養勇,又未知誰以為猶賢,然而能無懼而已者,近能知其本也,故曰孟施舍守約也。「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于夫子矣」至「守約也」。孟子言往者曾子謂子襄曰:子能好勇乎,言我嘗聞夫子有大勇之義告於我,以謂自反已之勇為非義,則在人者有可陵之辱,故雖一褐寬博之獨夫,我且不以小恐惴之,而且亦大恐焉;自反己之勇為義,則在人無可憚之威,故雖千萬人之眾,我且直往其中,而不懼矣。如此,則孟施舍養勇在於守其氣勇,又不如曾子以義為守而要也。言此,則黝不如子夏可知矣。以其養勇有本末之異,則言北宮黝之多方,不若孟施舍之守約;以其守約有氣義之別,則又言孟施舍之守其氣勇,不如曾子以義為守而要也。然論其不動心則同根,其德則大不相侔矣。「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者,公孫丑又問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其道可得而聞知之與?「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至「勿求於心,不可」者,孟子答孫丑,以謂告子言人有不善之言者,是其不得於言者也,故不復求其有善心。告子意以謂人既言之不善,則心中亦必不善也,故云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人有不善之心者,是其不得於心者也,故不復求其有善辭氣。告子意以謂人心既惡,則所出辭氣亦必不善也,故云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孟子言之,以謂人有不善之心,故勿復求其有善辭氣,則如告子之言可也;如人但有不善之言,便更不復求其心之有善,則告子之言,以為不可也。無他,蓋以人之言雖有不善,而其心未必不善也;其心之不善,則所出辭氣必不善故也。以其告子非得其大全之道,故其言此一可行,一不可行也。「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者,孟子言人之志,心之所之之謂志,所以帥氣而行之者也,氣但能充滿形體者也,故曰「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以其人之辭氣有不善者,皆心志所帥而行之矣,氣者但惟志是從也,所以又言「志至焉,氣次焉」。蓋以氣由志之所發,志得氣而運之也,然則氣為所適善惡之路,豈非志至焉、氣次焉之意乎?至,言無以過之,以其足以制於氣,不為氣之所制;次,言有以先之,以其從於志,而又有以持於志也。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孟子言氣惟志之是從,但持揭其志,則無暴亂其氣矣。「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者,孫丑未曉孟子之言志、氣,故問之曰:夫子既以言志至焉,氣次焉,而又再言持其志,無暴其氣,是如之何也?「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者,孟子答孫丑,言志鬱壹而不通矣,是謂志壹則動氣,氣鬱壹而不通矣,是謂氣壹則動志也。今夫志、氣皆鬱壹而不通,以之顛倒趨蹶者,是乃反動其心焉,故曰:「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蓋志則將帥譬也,氣則眾卒譬也,心則君譬也。君任將帥,將帥御眾,然則志壹則動氣,如將帥悖則動眾卒矣;氣壹則動志,如眾卒悖則動將帥,其上又有以動其君矣。由此論之,則既持其志,又不可不知無暴其氣矣。「敢問夫子惡乎長」者,公孫丑問孟子,曰:夫子之才志所長以何等,敢請問之。「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者,孟子答孫丑之問,以謂我之所長,是我能知人之言而識其人情之所嚮,我又善養我所有浩然之氣也。「敢問何謂浩然之大氣」者,公孫丑之言,敢問如何謂之浩然大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者,孟子答公孫丑,以為浩然之大氣,難以言形也,蓋其為氣至大而無所不在,至剛而無所不勝,養之在以直道,不以邪道干害之,則充塞于天地之間,無有窮極也。「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者,孟子又重言為氣也與道義相配偶,常以充滿於人之五臟,若無此氣與道義配偶,則餒矣,若人之飢餓也。能合道義以養其氣,即至大至剛之氣也。蓋裁制度宜之謂義,故義之用則剛;萬物莫不由之謂道,故道之用則大。氣至充塞盈滿乎天地之間,是其剛足以配義,大足以配道矣。此浩然大氣之意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者,孟子又言是氣也,是與義雜生所自有者也,從內而出矣,非義之所密取,而在外入者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者,孟子又言人之所行,如有道義不足於心者,則飢餓者矣,以其有邪干害其浩然之氣者為,孟子所以云:「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蓋以告子以仁內義外為言,此孟子乃曰:「告子未嘗知義,是又不知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之意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者,孟子又言人之所行仁義之事,必有福在其中矣,而不可但正心於為福,然後乃行仁義也,止在其不忘於為福,不汲汲於助長其福矣。以其人生之初,蓋性固有,不但為之然後有也,惟在常存行之耳,斯亦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之意也。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又一說云:言人之所行,不可必待有事而後乃正其心而應之也,惟在其常存而不忘,又不在汲汲求助益之而已。斯則先事而慮謂之豫,豫則事優成,後事而慮謂之猶,猶則不立之意也。以其在常存正心於事未然之前耳矣,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其言勿忘、勿助長則同意。「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至「而又害之」者,此孟子引宋人揠苗而比喻之,以解其助長之意也。言人茍欲速得其福而助長之者,則宋人揠苗者也,故言「無若宋人然」。宋人,宋國之人也。宋國之人,有憐閔苗之不長茂而以揠拔欲亟其長者,芒芒然罷倦而回歸,謂其家中之人曰,今日我罷倦成病矣,我其為助長其苗矣。其宋人之子見父云助苗長而罷倦成病,乃趨走而往視其苗還助得其長否?及往至田,所視之,其苗則皆枯槁而死矣。孟子又言今天下之人,不若助苗長者少矣,言當時人皆欲速其福而助長之者也。以其為善無所益,而舍去之者,是忘其善也,是若不耘其苗者也;助長者,是若揠苗者也,非特無益其善,而又適所以殘害其善也。善者即仁義是也,仁義即善也。苗是種之義者,以譬則人之美質也,固非可以增減之耳。孟子之意,蓋欲人之所行當內治,不當急欲求其福也。此亦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之意也。孟子所以云「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何謂知言」者,公孫丑既得孟子言浩然之氣,又問孟子知言之意謂何?「曰:言皮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者,此孟子又答孫丑問知言之意也。言皮辭,其言有偏言皮不平也。孟子言人有偏言皮不平之言,我則知其蔽於一曲而已,若告子言仁內義外是也。趙云若賓孟言雄雞自斷其尾之事也。淫辭,言過而不中也。孟子言人有過而不中之言,我則知其所陷而陷又無所不蔽而已,如人墜於陷阱之陷,以其無所不蔽也,若楊墨無父無君之言是也。趙云若驪姬勸晉獻公與申生之事也。邪辭,悖正道者也。孟子言人有悖正道之言,我則知其言易以離畔矣,若陳賈謂周公未盡仁智、而況於齊王之言是也。趙云若豎牛觀仲壬賜環之事也。遁辭,屈其理也。孟子言人有屈理之言,我則知其言易以窮也,若夷子與孟子相勝以辯、卒以受教是也。趙云若秦客之辭也。「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者,孟子又言此上四事,皆非出於其心者,即皆出於異端之學者也。人君茍生此四者於心中,必妨害其仁政;既妨害其仁政,則又妨害其事政。則本,上之所施而正人者也;事,則下之所行以治職者也。故事為政之末,政為事之本,如孔子問冉子之退朝何晏也,則謂之事,故不謂之政,是知政、事有別矣。「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者,孟子言後之聖人有能復興起者,必從事吾此言而行之矣。「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顏淵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者,孟子既言其言皮、淫、邪、遁之辭為非,故於此言其善為說辭、善言德行為是者也。蓋言宰我、子貢二者,皆善能為說辭。說辭者,以辭說人者也。宰我、子貢皆得聖人所以言者也,故云善為說辭。《論語》四科,二人所以列於言語之科也。冉牛、閔子、顏淵三者皆善言德行。善言德行者,言之必可行,是善言也;行之必可言,是德行也。冉牛、閔子、顏淵皆得聖人所以行者也,故云善言德行。《論語》四科,三者所以列於德行科也。孔子兼之者,孔子天縱之將聖,故多能鄙事,則於說辭德行,兼而能焉。而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孟子蓋以儒道遊於諸侯,而諸侯賓之,不敢臣,又為國人所矜式,故於辭命又安用之哉!此所以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然孟子於辭命,非誠不能也,但不為之耳。以辭命人者,故謂之辭命,以其末也,非本也。故不言不能德行,以其本也,非末也。孟子之意,蓋欲當時之人務本不務末耳。「然則夫子既聖矣乎」者,公孫丑見孟子但言不能辭命之末,不言不能德行之本,故謂孟子如是則夫子既已為聖矣。以其宰我、子貢雖善為說辭,然尚未得聖人所以言,冉牛、閔子、顏淵雖善言德行,然尚未得聖人所以行,故數子者,但為孔子之高弟,惟顏淵三子於聖,但具體而微者,而亦未得其為聖矣。公孫丑見孟子言之辭命則不能者,以知孟子之意蓋有在於此矣,所以於辭命則言不能也,故問之曰:然則夫子既聖矣乎?「曰:惡是何言也」者,孟子答公孫丑,為不敢安居其聖,故曰惡是何言也。惡,嘆也,以其不敢居聖,故嘆而言之也。又言「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至「是何言也」者,孟子言昔日子貢嘗問於孔子,而謂夫子聖矣乎?孔子答之曰:於聖則我不能為也,我但學不厭飽,教人不倦怠也。子貢曰:夫學道能不厭飽,是有智也,以其智足以有知,故能學道不厭也;教人能不倦怠,是有仁也,以其仁足以及物,故能教人不倦也。仁而且智,是夫子既以聖矣。孟子遂言夫聖於孔子尚不敢居,而今丑言我既聖矣,是何所言也,故再言「是何言也」。「昔者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者,孟子常自謙,故言我往日竊聞之,有子夏、子游、子張三人,皆有聖人之一體,亦未得其全才;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但而微小者也。孟子言此是宜孫丑於前有夫子既聖矣乎而問之也。「敢問所安」者,丑見孟子又言此子夏、子游、子張、冉牛、閔子、顏淵數者,意欲知孟子於此數者之中,何者為比也。「曰姑舍是」者,孟子言且置去,非我之原比者也。「曰伯夷、伊尹何如」者,丑見孟子不比數者,又問之以伯夷、伊尹二者可比之何如。「曰不同道」者,孟子答之,以為伯夷之行,不與伊尹、孔子同道也。「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者,孟子言非其所好之君則不奉事之,非以正道得民者不命使之,天下有治道之時則進而仕之,天下無道則退藏其身,是伯夷之所行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者,孟子言伊尹曰何所事之君為非君,蓋所事者,即皆君也;何所使之民為非民,蓋以所使皆是民也;天下治亦進而行道,天下亂亦進而行其道:是伊尹之如是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者,孟子言可以進而進而為仕則進而仕之,可以止而不仕則止之而不仕,可以久則久,雖終身不仕,亦不為之久,可以速則速,雖接淅而行亦不為速,是孔子所行如是也。「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子也」,孟子言此數者皆是古之聖人也,我俱未有所行若此而已,乃言我之所願學,則孔子是學也。孟子之意,蓋謂孔子所行,於伯夷、伊尹二子皆兼而有之也。故可仕則仕,而不為伯夷之必於退,可止則止,而不為伊尹之必於進,無可無不可矣。故於終所必歸之,但願學孔子也。「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者,公孫丑見孟子言之伯夷、伊尹,又言之以孔子,乃曰皆古聖人也,故問之,以伯夷、伊尹、孔子如是,則齊等之乎?班,齊等也。「曰:否,自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者,孟子答之以為否,不齊等也,自其有生民以來,至今未有與孔子齊其等者也。「然則有同與」者,公孫丑又問孟子,以謂如是則伯夷、伊尹、孔子三人有同者邪?「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至「是則同」者,孟子答之,以謂此三人有所同也,蓋得百里之土地而為君,三人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也;然行一事之不義殺、一人之無罪而得天下,則三人亦皆不為之:如是則同。若其他事則所行又有不同焉,故曰是則同。「曰敢問其所以異」者,公孫丑又問孟子曰:丑敢請問三人其所以有異者。「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汙不至阿其所好」至「未有盛於孔子也」者,此皆孟子為丑言此三人其所以異者也。言宰我與子貢、有若三者,其有智皆足以知其聖人,然雖有小卑不平處,蓋亦不至於阿私所好而空譽之,其言皆有可用者也。遂引宰我知聖人之事為公孫丑言之,故言宰我有曰:以予觀於孔子,其賢過於堯舜遠矣。予,宰我名也。宰我之意,蓋謂堯舜有位之聖人,故其行道易,孔子無位之聖人,故其行道難,故以難易為言也。又謂堯舜治天下,但見效於當時,即一時之功也,孔子著述五經,載道於萬世,以其有萬世之功,故以功為言也。孟子又引子貢有曰:見其孔子制作之禮,而知孔子有政可以致天下之太平,聞孔子雅、頌之樂音,而知孔子有德與文、武同也,從孔子之後,推而等之百世之聖王者,無有能違逆其孔子之道者,是其自生民而來至于今,未有如夫子者也。凡此是子貢之知聖人有如此也。孟子又引有若有曰:豈獨其民有類乎哉?言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太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然而走獸之中以麒麟為之長,飛鳥之中以鳳凰為之王,丘垤之中以太山為之尊,行潦之間以河海為之大,人民之間以聖人為人倫之至也;聖人之於民,類也,物亦類也,以其出乎民人之類,而超拔乎眾萃之中,自生民以來,至於今,未有盛美過於孔子者也。然則孔子於此三子言之,是所以異於伯夷、伊尹者也。故孟子所以願學,則學孔子也。○注「四十強而仕」。○正義曰:《曲禮》云:「人生十年曰幼學,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壯而有室,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凡此是其禮文也。○注「孟賁,勇士也」。○正義曰:案《帝王世紀》云:秦武王好多力之人,齊孟賁之徒並歸焉,孟賁生拔牛角。是為之勇士也。○注云:北宮黝,北宮,姓,黝,名也。又云:褐寬博獨夫被褐者,釋云:褐,編枲襪也,一曰短衣。北宮黝,其人未詳,於他經傳亦未之聞焉。孟施舍,亦未詳。云「縮,義也。惴,懼也」。聞記云:「古之冠也縮縫,今之冠也衡縫。則縮者理之直也,是知縮訓義也。《詩》云:「惴惴其慄。」注云:「恐也」。《傳》曰「小恐惴惴,大恐縵縵」是也。○注「密聲取敵曰襲」。○正義曰:《左傳》云:「凡有鐘鼓曰伐,無鐘鼓曰襲。」杜預注云:「密聲取敵曰襲。」是其文也。○注云「賓孟言雄雞自斷其尾」至「諸大夫也」。○正義曰:案魯昭公二十二年《左傳》云:「王子朝、賓起有寵於景王,王與賓孟說之,欲立。劉獻公之庶子伯分蟲事單穆公,惡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自憚其犧也。』遽歸告王,且曰:『雞其憚為人用乎,人異於是,犧者實用人,人犧實難,已犧何害?』王弗應。」凡此是也。云「驪姬勸晉獻公與申生」者,案魯莊公二十八年云:「晉獻公娶于賈,無子,于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欲立其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關嬖五,使言於公曰:『曲沃,君之宗也,蒲與二屈,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無主,則民不威;疆埸無主,則啟戎心。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主蒲,夷吾主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使俱曰:『狄之廣莫,於晉為都。晉之啟土,不亦宜乎?』晉侯悅之。夏,使太子申生主曲沃,重耳居蒲,夷吾居屈。惟二姬之子在絳。二五卒與驪姬譖群公子而立奚齊,晉人謂之二五耦。」凡此是也。云「豎牛觀仲壬賜環之事」,案《左傳》昭公四年云:「初,穆子去叔孫氏,及庚宗,適齊,娶於國氏,生孟丙、仲壬。夢天壓己,弗勝,顧而見人,黑而上僂,深目而喙,號之曰:牛,助餘。乃勝之耳。旦,召其徒,無之。」及後,婦人獻雉。婦人是穆子,及庚宗之地,常遇而宿者也,因問其有子,曰:「餘子長矣,能奉雉而從我矣。」召而見之,則所夢也。問其名,曰「牛」。遂使為豎臣,有寵,長,使為政。豎牛欲亂,後仲壬與公御萊書觀於公,公與之環,使牛入示之。入,不示,出,命佩之。牛謂叔孫:「見仲壬而何?」叔孫曰:「何為?」曰:「不見。既自見矣,公與之環而佩之矣。」遂逐之。奔齊,叔孫疾急命召仲,牛許而不召。有進食則止之而弗進。叔孫不食,乃卒,立其子而相之。昭公五年又曰:「昭子即位,朝其家眾,曰:『豎牛禍叔孫氏,使亂大從,殺適立庶,又披其邑,將以赦罪,罪莫大焉,必速殺之。』豎牛懼,奔齊。孟、仲之子殺諸塞外,投其首於寧風之棘上。」凡此是也。云「秦客辭」者,案《國語》:「晉文公時,範文子暮退於朝,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辭於朝,大夫莫之能對,吾知一二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讓父兄也。爾童子而三掩人於朝,吾不在,晉國無日矣。』擊之,以杖折委笄。」凡此者是也。大抵「辭」云者,如今呼筆為管城子,紙為楮先生,錢為白水真人,又為阿堵物之類是也。○注「予,宰我名也」。○正義曰:案《史記。弟子傳》云:「宰予字子我。」鄭玄曰:「魯人也。」○注「垤,蟻封。行潦,道傍流潦也。萃,聚也」。○正義曰:釋云:垤,蟻塚也。潦,雨水盛也。經云行潦,是為道傍流潦也,萃亦雲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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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公孫丑章句上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
9 | [疏]「孟子曰」至「此之謂也」。○正義曰:此章指言王者任德,霸者兼力,力服心服,優劣不同,故曰遠人不服,修文德以懷之。「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至「文王百里」者,孟子言以大國之力,而假以仁義之道行之者,乃能為霸,以把握諸侯之權也,故必有其大國。以德澤而行仁政者,乃能為之王,使天下皆歸往者也,故不待有大國而為之也。湯但以七十里起而為商之湯王,文王但以百里而天下歸,是其以德澤行仁政於天下,故不待有大國而為之王,此湯、文二者是也。「以力服人者」至「服孔子也」者,孟子言但以力而服人,人雖面從而服之,然亦非是心服之也。以德服人,人則中心悅樂而誠心服也,如七十子之服仲尼者也,是其以誠心服之也,非面從而服之者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者,此蓋《詩。大雅。文王有聲》之篇文也。蓋孟子引此而證其誠服之意,故援之,曰自南而自北,自西而自東,而四方皆歸之,無有所思而不服,是亦此之謂與。○注「《大雅。文王有聲》之詩」。○正義曰:此篇蓋言文王繼伐,武王能廣文王之聲,卒其伐功也。箋云:自,由也,言武王於鎬京行辟雍之禮,自四方來觀者,皆感化其德,而心無不服者。 |
10 |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已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
11 | [疏]「孟子曰」至「此之謂也」。○正義曰:此章指言國必修政,君必行仁,禍福由己,不專在天,當防患於未亂也。「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者,孟子言國君行仁,則國昌民安,享其榮樂。行不仁,則國破民殘,故己蒙其恥辱。今之國君,既能疾惡其有恥辱於己,而以居處於不仁之道,是若疾惡其濕污,而以居其卑下近水泉之地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者,言今之國君,如能疾惡其恥辱,莫若尚其有德之賢,而尊敬其有道之士也。既能貴德尊士,則賢者居其官位,能者任其官職也。所貴德者,為其有德也,所以尊士者,為其事道也。能為人所不能為,賢長於德行者也;能為人之所能為能,長於道藝者也。得賢能在位在職,則國無不治也。所以謂仁則榮之意也。「今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者,言今國家閒暇無事,以及此時,若能修明政教刑罰,雖強大之國,亦必畏服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至「誰敢侮之」者,自「迨天」至「或敢侮予」,蓋《詩》邠國《鴟》之篇文也。言此鴟小鳥,尚知天未陰雨之前,取彼桑根之皮土,以纏綿牖戶,喻人君能於閒暇之時,治其國家,以明其刑政,則今此下民,誰敢侮慢我也。詩人蓋以天之未陰雨,國家閒暇之譬也。徹彼桑土,綢繆牖戶,明其政刑之譬也。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大國必畏之譬也。鴟所以徹彼桑土於天未陰雨之前,以纏綿牖戶,則風雨莫得以漂搖,人君所以明政刑於閒暇之時,以維持國家,則鄰國莫得以侵侮。此孔子所以曰作為此詩者,是能知其治道者也。以其能治其國家,則誰敢侮之矣。是宜孔子善之,以謂為此詩者,其知道乎?「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已求」者,孟子傷今之人君,於國家閒暇以及於此時乃大作樂,怠惰敖遊,而不修明刑政,是自求其禍也。以其禍福無有不自於己求之矣,如所謂夫人必自畏然後人畏之,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是其禍福無不自已求之意也。「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者,蓋《詩。大雅。文王》之篇文也。永,長也。言,我也。蓋謂我長配天命而行,以自求多福也。「《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者,太甲,殷王之名也,言大甲嘗謂上天作其災孽,尚可違避。如已自作其災孽,不可得而生活也。如高宗、宋景二者,修德以消去者,是天作孽猶可違也。帝乙慢神震死,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凡此孟子所以引之者,是亦證其禍福無不自已求之之意也。○注「詩邠國之篇」。○正義曰:《鴟》之詩,蓋言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焉。毛云:「鴟,鸋也。迨,及也。徹,剝也。桑土,桑根也。綢繆猶纏綿也。」箋云:「鴟自說作巢至苦矣,如是以喻諸臣之先臣,亦及文武未定天下,積日累功,以固定此官位與土地。今女我巢下之民,寧有敢侮慢欲毀之者乎?意欲恚怒之,以喻諸臣之先臣固定此官位土地,亦不欲見其絕奪矣。」○注「《詩。大雅。文王》之篇」。○正義曰:此詩蓋言文王受命作周之詩也。箋云:「長猶常也,王既述修祖德,常言當配天命而行,則福祿自求也。」○注「殷王太甲」至「不可活也」。○正義曰:案《本紀》云:「太甲,成湯適長孫也,太丁之子也。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湯法,亂德。於是伊尹放之於桐宮。三年悔過自責,反善,伊尹乃迎太甲而授之政。太甲修德,諸侯咸歸,百姓以寧。伊尹嘉之,作《太甲訓》,以褒太甲,號稱太宗。」云「高宗ず雉「者,案《史記》云武丁也,「武丁祭成湯,明日有飛雉登鼎耳而ず。武丁懼,祖乙曰:王勿憂,先修政事。武丁乃修政行德,天下咸歡。武丁崩,祖乙嘉武丁之以祥雉為德,立其廟,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訓》」是也。云「宋景守心之變」者,案《史記》云「頭曼立二十七年,熒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憂之,司星子韋曰:『可移於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於民。』景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於歲。』景公曰:『歲饑民困,吾誰為君?』子韋曰:『天高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熒惑宜有動。』於是候之,果徙三度。六十四年,景公卒」是也。云「帝乙慢神震死」者,案《史記》云「庚丁之子也武乙立為帝,無道,為偶人,謂之天神,與之摶,令人為行。天神不勝,乃﹃辱之,為革囊盛血,仰而射之,命曰射天。武乙獵於河渭之間,暴雷,武乙震死」是也。 |
12 |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原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原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原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原耕於其野矣。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原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
13 | [疏]「孟子曰」至「未之有也」。○正義曰:此章指言修古之道,鄰國之民以為父母。行今之政,自己之民不得而子。是故眾夫擾擾,非所常有,命曰天吏,明天所使也。「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原立於其朝矣」者,孟子言今之國君,能尊敬賢者,任使能者,俊傑大才在官位,則天下為之士者皆悅樂,原立其朝廷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原藏於其市矣」者,言市廛宅而不征,取其稅以什一之法,徵其地而不徵其廛宅,則天下為商賈者,皆喜悅而原藏貯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原出其路矣」者,言關門之所,但譏察其異言、異服之人,而不稅出入者,則天下行旅之眾,皆悅樂而原出於其道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原耕於其野矣」者,言耕田者但以井田制之,使助佐公田而治,不以橫稅取之,則天下為之農者,皆悅而原耕作其郊野矣。「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者,言一夫所受之宅,而不出夫家之徵,一廛所居之地,而不取其里布,則天下之民,皆悅樂而原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於天下,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者,言今之國君,誠能信行此上五者之事,則四鄰之國民,仰望之如父母而親之矣。鄰國雖欲勉率其民,如子弟攻其父母,言自有生民以來而至於今,未有能濟成其欲者也。言其民皆仰望之,而親敬之,不肯為其所惡,而賊其所好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者,言國君行此五者之事,而民仰望之,如此則是無敵於天下也。言天下之人,無與敢為敵者也。既無敵於天下者,是名為天吏者也。天所使者,是謂天吏也。然而為天吏而不王者,必無也。故曰未之有也。廛者一夫所受之宅也,里者一廛所居之地也。野者氓者,案《周官》制地之法,六鄉以教為主,其主民有郊於內,故其地為郊而民則謂之民,以其近主而有知者也;六遂以耕為主,而其民有遂於外,故其地為野而民故謂之氓,以其遠主而無知者也:此孟子云野云氓之意也。蓋孟子或云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或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者,以其貴士之有德,尊士之有道者,為其賢也,為其能也。即其賢而授之位,所以尊其賢。即其能而授之職,所以使其能。若夫俊傑則行而敏速,立而絕眾,賢之豪者,非可使以職也,故曰在位而已。○注「廛市宅」至「廛宅也」。○正義曰:《王制》云「市廛而不稅」者,案鄭注云:「廛,市物邸舍,稅其舍,不稅其物也。」注云「《周禮。載師》云宅無征」者,載師者,掌任土之法,以物地事授地職而待其政令者也。宅無征,所以言宅無稅也。○注「言古之設關」至「旅稅之也」。○正義曰:云「《王制》曰古者關譏而不征」,《禮記》有《王制》之篇,中有云此。案鄭注云:譏異服,識異言也。云「《周禮。太宰》曰九賦,七曰關市之賦」。「一曰邦中之賦,二曰四郊之賦,三曰郊甸之賦,四曰家削之賦,五曰邦縣之賦,六曰邦都之賦,七曰關市之賦,八曰山澤之賦,九曰幣餘之賦,鄭司農云:「幣餘,百工之餘。」《司關》曰:「國凶扎,則無關門之徵,猶譏。」鄭司農云:「凶謂凶年饑荒也,札謂疾疫死亡也。越人謂死為札。」《春秋傳》曰:「札瘥夭昏,無關門之徵者,出入關門,無租稅,猶苛察不得令奸人出入也。」注《周禮。載師》曰: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有屋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徵」。鄭司農云:「宅不毛者,謂不樹桑麻也。里布者,布參印書,廣二寸,長二尺,以為幣貿易物。」《詩》云「抱布貿絲」,此布也,或曰布,泉也。《春秋傳》曰「貿之百兩一布」又《廛人職》「掌斂市之次布、人布、質布、罰布、廛布」。不知言「布參印書」者何見舊時說也。鄭玄謂宅不毛者罰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空田者罰以三家之稅粟,以共吉凶二服及喪器也。民雖有閒,無職事者,猶出夫稅、家稅也。夫稅者,百畝之稅。家稅者,出士徒車輦給徭役。 |
14 |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
15 | [疏]「孟子曰」至「不足以事父母」。○正義曰:此章指言人之行當內求諸己,以演大四端,充廣其道,上以匡君,下以榮身也。「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孟子言人之為人,皆有不忍加惡於人之心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至「掌上」者,又言古先聖王有不忍加惡於人之心,斯有不忍傷民之政。既以不忍加惡於人之心,以行其不忍傷民之政,其治天下之易,但若轉運走丸於掌上之易者也。「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井」至「然也」者,孟子又言所以謂人之為人皆有不忍加惡於人之心者,且以今人乍見孺子言之。孺子,無知之小子也。今人乍見無知之小子,相將匍匐,欲墜於井,但見之者皆有怵惕恐懼惻隱痛忍之心,所以然者,非是內嘗結交於孺子之父母然後如此也,又非是所以欲要求美譽於鄉黨朋友也,又非所以惡有不仁之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至「無是非之心,非人也」者,孟子言由此見孺子將入於井、人皆有怵惕惻隱之心觀察之,是無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者之心,皆非是人也,乃若禽獸之類也。禽獸所以無惻隱不忍之心,又無羞惡慚恥之心,又無辭讓揖遜之心,又無是非好惡之心者也。言茍無此四者,所以皆謂之非人也,乃禽獸之類也。「惻隱之心」至「智之端也」者,孟子言人有惻隱之心,是仁之端,本起於此也。有羞惡之心者,是義之端,本起於此也。有辭讓、是非之心者,是禮、智之端,本起於此者也。以其仁者不過有不忍惻隱也,此孟子所以言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者,是為仁義禮智四者之端本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至「賊其君者也」者,孟子又言人有是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為仁義禮智之四端,若其人之有四肢也。既有此四端,而自謂已之不能為善者,是自賊害其善,而不為善也。以之事君,如謂其君不能為善、不匡正之者,是亦賊害其君,使陷於惡也。無他,以其人之為人,皆有此四端也,但不推用而行之耳。如能推此四端行之,是為仁義禮智者矣,所謂仁義禮智者即善也。然則人人皆有善矣,故孟子所以言之以此。「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至「不足以事父母」者,孟子又言凡人所以有四端在於我己者,能皆廓而充大之,是若火之初燃,泉之始達,而終極乎燎原之熾,襄陵之蕩也。茍能充大之,雖四海之大,亦足保安之也。茍不能充大之,雖己之父母,亦不足以奉事之。故曰: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是亦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之意也。 |
16 | 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為役,由弓人而恥為弓,矢人而恥為矢也。如恥之,莫如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
17 | [疏]「孟子曰」至「反求諸已而已矣」。○正義曰:此章指言各治其術,術有善惡,禍福之來,隨行而作。恥為人役,不若居仁,治術之忌,勿為矢人也。「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至「故術不可不慎也」者,孟子言作矢之人,其性豈不仁過於函人哉?其所以不仁於函人者,以其術使之然也。作矢之人,其心於所作箭之時,惟恐不利、不能傷害人也。作函之人,其心於作函之時,惟恐不堅厚而有傷害於人也。不特此二者如此,雖作巫祝、梓匠之人亦如是也。以其巫人祝,在於活人。梓匠作棺,欲其速售,利在於人死也。此孟子所以故云其治術人亦不可不慎擇也。矢,箭也。函,鎧也。甲是也。「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者,孟子言孔子有曰所居以仁,最為美也。然而人所揀擇,不處於仁里,又安得謂之智也?以其智足以有知故也,不知擇處於仁,豈謂之智哉!「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是不智也」者,言夫仁之為道,是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謂之尊爵者,蓋受之於人而彼得以賤之者,非尊爵也。仁則得之於天,而萬物莫能使之賤,是尊爵也。安宅者,蓋營於外而彼得以危之者,非安宅也。仁則立之自內,而萬物莫能使之危,是安宅也。今夫天下之事有形格勢禁而不得有為者,為其有以禦之也。仁之為道,乃天之尊爵,而得之自天者。人之安宅,而立之自我者,但欲仁則仁矣,誰其禦之而不為哉。今仁之為道,人莫禦之使不為,而自不為仁者,是亦不智者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至「莫如為仁」者,言人之不仁不智者,是無禮無義,為人所役者也。既為人所役,而恥辱為人所役,是若非弓矢之人,不知擇術而恥為弓矢也。如恥為人所役,莫若擇術而為仁也。以其為仁,則禮義隨而有之矣,雖欲役之,不可得已。然則仁則榮,不仁則辱,亦此之謂也。「仁者如射」至「反求諸己而已矣」者,孟子比之於仁者如射也,以其射者,必待先正其身,已然後而發矢射之也。既發矢而射之,不中其的,則又不怨恨其射勝於己者,但反責求諸己而已矣。蓋君子以仁存心,其愛人則人常愛之,猶之正己而後發也。有人於此待我以橫逆,猶之發而不中也,自反而不以責諸人,猶之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此孟子所以比仁者如射,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
18 |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
19 | [疏]「孟子曰」至「與人為善」。○正義曰:此章指言大聖之君,猶采善於人。故曰「計及下者無遺策,舉及眾者無廢功」也。「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者,孟子言子路之為人,人有告之以過事則喜,樂從人之言而改其過。大禹之為人,聞有善言則拜而受之也。「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者,孟子又言大舜之為帝,有大巍巍之功焉,無它,以其善能與人同之也。己之善,亦猶人之善,人之善,亦猶己之善,是與人同善也。所以能如此者,亦以能舍己之所見,而從人之見,又樂取諸人以為善也。自「耕稼」至「與人為善」者,此孟子自引舜之事跡,而自解舜取人以為善之言也。言舜自耕稼於歷山、陶於河濱、漁於雷澤之時以至為帝,無非取人之善謀而從之也,取諸人以為善,是亦與人為其善者也。所謂「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之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是亦與人為善之事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者,此孟子所以復言凡為善之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也。○注「大舜虞帝」至「同者也」。正義曰:虞,舜之國號也。云「孔子稱曰巍巍」者,案《論語》有云:「巍巍乎其有成功。」孔注云:「功成化隆,高大巍也」。○注「舜從歷山及其陶漁」者。○正義曰:此皆案《史紀。帝記》有云然也。 |
20 |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推惡惡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故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 |
21 | [疏]「孟子曰伯夷」至「君子不由也」。○正義曰:此章指言伯夷、柳下惠,古之大賢,猶有所闕。介者必偏,中和為貴,純聖能然,君子所由,堯舜是尊也。「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至「是亦不屑就已」者,孟子言伯夷非已所好之君則不奉事之,非與己同志之友則不與為交友。不立於惡人之朝,是不事非其君也;不與惡人言,是不友非其友也。謂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語,如以服其朝衣朝冠而坐於塗泥炭墨之中矣,以其有污於己也。推已惡惡之心,乃至於與鄉人立,其冠有不正,且望望然慚恥而遠去之,若相將有污於己也。如此,故諸侯雖有善辭命而至者,亦不受也。以其不受之者,是亦不潔而不忍就見也。故以不就為潔也。屑,潔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至「是亦不屑去已」者,孟子又言柳下惠不羞恥事其污君。污君,濫惡之君也。雖居小官之位,而不卑辱,進而仕,則不隱己之賢才,必以欲行其道。雖遺佚於野,而不怨恨,雖阨之使窮困,而不哀憫,故曰爾為之爾,我為之我,雖袒裼裸裎,襲其身體於我身側,爾又安能浼瀆於我哉。以其不殊於俗,一於和而已。如此,故由由然浩浩與人偕儷而行,但不失己之正心焉。牽援而止之而則止之,以其援而止之而止,是亦不潔而去已,故以不去為潔也。「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者,此孟子所以復言伯夷之行失之太清而不能含容,故為狹隘;柳下惠失之太和而輕忽時人,故為不恭敬。然狹隘與不恭敬,是非先王所行之道,故君子不由用而行之也。○注「伯夷,孤竹君之長子,讓國而隱居者也」。○正義曰:案《春秋。少陽篇》云:「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謚為夷。」太史公云:「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不肯立,亦逃之。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西伯卒,武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平殷,天下宗周。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死」者是矣。孤竹,北方之遠國也,號為孤竹。案《地理志》云:「遼西有孤竹城。」應劭曰「故伯夷國」是也。○注「柳下惠,魯公族大夫,姓展,名禽,字季,柳下是其號」者。○正義曰:案《史記》傳云:「柳下惠姓展,名禽,魯人也,為魯典獄之官,任以直道。故孔子云:『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孔注云:「士師,典獄之官。」鄭玄亦云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