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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二卷

《第十二卷》[View] [Edit] [History]

中興制寇策 彭時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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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謀戰制寇,當變藩鎮之勢。今日為國家之害,甚于虜者,寇也。始之以為疥瘡之疾,其究乃至於決腸裂膚而不可救藥者,流寇也。嗟乎!國家徒以此『流寇』二字,忙忙懈懈,遂使三百年全盛之金甌,一旦化為折足之欹器焉,豈不哀哉!此公智畧在晁智囊、李鄴侯之間,當事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何不亟召而試之?自寇之起,于崇禎之三四年也,不過飢寒之民,嘯聚山澤,所謂寇也。比五、六、七年間,放劫千里,出沒無方,此則所謂流寇也。追至十一二年後,則不然矣,非復草賊行徑矣;又十四五年後,則不然矣,非復竊據行徑矣。夫當其作難之始,為勦為撫,固亦易耳。何者?寇之起,自陝之隴右,而是時山以東亦有登州之亂。夫隴右之起,亂民也,迫于機寒,在所宜撫;東齊之變,亂兵也,負我豢養,在所宜勦。先是,臺臣吳執御曾疏論之矣,奈當事者寡識偏抝,朋仇冰炭,倒以亂兵宜撫、亂民宜勦。既而撫亦無成策,優遊養奸,遂使耿、孔二賊得氣而去,稽首禿孤,虜亦遂推誠任之不疑。至今此二人為虜中名將,播毒中國,發蹤指示,此二人力焉。此非中國之以人資虜乎!既而勦亦無成策,觀望成功;復且履畝加征,以供勦餉,罔顧于靡孑遺之民,橫斂取盈,因而賊旗所指,嚮應滋多。然彼時杖鉞指麾,握大將軍之重者,尚猶中智以上,非無克敵戰勝之威也。戰勝之下,殺戮而已,然而殺戮可盡乎?以此二誤,遂成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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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級萬級,皆吾民也。驅除而已,然而驅除安歸乎?東奔西遁,皆吾地也。乃當塗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責效,使志士掣肘,健兒驚心,戡定敉寧,厥未有成功,君子不無遺憾焉。迨至話言有間,任用勿專,劫代毅,括代頗,始之以貪鄙之熊文燦,肆虐生靈,慘于猰㺄;繼之以用罔之楊嗣昌,詿誤軍事,莫識機奇。靡耗物力萬萬千千,如投逝波,絕不見雄邊子弟一二可效尺寸,于是則中原陸沉矣。元惡既憝,盈庭狼顧。陳睿謨,龍鍾也;宋一鶴,乳臭也;格例夤緣,草草推用,節制無術,將不如兵,兵不能戰;非惟是也,兵之厲民更甚于賊,而楚事乃復大裂矣。是故,民怨于下,天怒于上,飢疫頻仍,同類相食,人死如亂麻。朝廷悲憫,亦用慼言于民;然所期者恤民,而所施者仍是結怨于民之事。于是大奸雄一旦起而乘之,恩怨疲黎、禮至俠士,飛盈尺之檄,當滿萬之師,士卒不戰,城門不閉。其君子或負節而逃,或崩角而待,勢窮力屈,乃稱死事,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賊師。彼所稱『李公子』者,豈真有古帝王豁達天授之度,神武將將之能哉?然而據中原,吞江漢,襲三秦,淩晉跨蜀,奄有四國,如建甌然;雖古帝王之成功,不若是速矣,則民心使然也。此非國家之以民與寇乎!夫斂重而民窮,民窮而盜起,此自古皆然,豈待智者而後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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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立國甚嚴,制度甚設:外戚不司權,宦官不與政,大臣無專制,藩鎮無繼世,夷狄不內處。漢唐以來之所以致亡者,本朝皆無患焉。內重而外輕,君尊而臣卑,法相繩,權相制,雖繇奸臣,不能作大逆;雖有豪傑,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制甚備,養民之制甚畧,故愚嘗聞先臣馮琦之言曰:「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藩鎮夷狄。他日所為國家憂,惟在官府之隔、閭閻之匱耳。」斯言也,維今則亦有然矣。憶丙子歲,予上公車,道淮上,見一父老談流寇事,云此寇不速除,且與國家相終始。斯言也,維今則亦有然矣。既而予下第歸里,從士大夫飲,聞邸報寇警,士大夫皆言草賊也,不足為大憂。有書生應言曰:「更歷數年,將無大梟雄乘亂而起者乎?」斯言也,維今則亦有然矣。夫閭閻之匱也,寇盜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名臣馮琦知之,而今人反不知也。十年之前,有淮上父老知之,里巷書生知之,而當塗之卿大夫反不知也?噫!今世公卿大夫豈盡鈍根乎?蓋亦富貴畱情,未常有惻然以國家為念者。詩云:『天之方虐,無然謔謔』,亦謔謔云爾。詩曰:『無縱詭隨,式遏寇虐』,亦詭隨云爾。迨至于今,如腸决,如膚裂,甚且受萬鍾不辯禮義,坐高堂取酒自樂如故。此鄙夫小人不足論已。其有興銅駝之悲者,則曰天下事不可為矣;其有作楚囚之泣者,則曰安得千古奇才之人,而用之。夫曰『安得千古奇才之人而用之』者,是猶治病者不診其所以致病之本,而徒皇皇求不死之藥也;夫曰『天下事不可為』者,是猶以為魔蠱不可治,則遂不治也。嗟乎!今日當塗卿大夫若此,將使近三百年永寧之帶礪,一旦化為重載之沉舟乎?豈不痛哉!此誠亂臣賊子之心,與作逆者同稽誅于天下萬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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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愚觀之,今國家之勢雖日蹙,尚有天下大半也。三百年鞠育恩斯,民心未盡忘漢也。祖宗以一隅之旅,掃羣雄,定四海,亦惟聿求智謀之士、不二心之臣,與之請命耳;今天子大臣,苟念閟毖成功,有指疆土,亦何獨不然。然今欲仍如前時,括東南半壁之民力,以養不知兵之將,將不能戰之兵,兵日益潰,民日益窮,是自盡之術也。將見淪亡無日,況望恢復有成績乎?是故為今日計,莫如于未亂之郡國,輕賦稅,均徭役;弔死問疾,養老長幼,以結百姓之心;于已亂之郡國,圖恢復,設藩鎮,裂土分封,使自戰自守,以生豪傑之志。何以言之?寇亦崛起之雄耳,一旦奄取西北,建號僭尊,民如水就,士如雲從,猶反手者,非彼之能取,繇我之自予也。說透時弊。賦斂重而民不堪,彼乘吾民心離散而取之,是我以其民予之也。邊畿重而郡國輕,彼乘吾郡國空虛而取之,是我以其地予之也。法令乖而弊已極,資格泥而人云亡,彼乘吾豪傑失職而取之,是我以其士予之也。且彼之號令天下,非有漢高滅疆秦,太祖掃胡元之義也;彼之用兵,非有魏祖多智如神,唐宗百戰百勝之武也;彼之駕馭羣雄,非必有光武之推心置人腹,使雲臺二十八將,忠心誠信以事一人也。料彼崛起之雄,其所為左右輔辟者,非其草莽等夷,則其挾而降之、叛而納之者也。天下大器,士所同欲。其中梟猂豪雄之姿,強疾不仁之材,亦必有欲為彼所為者,豈遂俛爾定君臣之分,終始夙夜,以處一夫之下乎?是故,寇之取天下也易,寇之守天下也亦難。有脫簡。寇之假歸順者,即以一郡封之,與克復者同;如是則寇賊之中,智勇之士,亦必回心革志,撫首而來,為國家歸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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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徒為國家歸命也,反正天子顯名也,列爵有土厚實也。顯名厚實,士之所期也。大都古聖王之所以長有天下,至六百年、八百年者,無他,以天下之富貴,與天下之士共之;以天下之衣食,與天下之民共之也。今日以資格得富貴者,率多不才無恥之士,無濟于國家之用,而苟有實心為國家用者,又不必得富貴,而反足以殺其身,何怪乎士之不我與也!今日分天下民之衣食,以養不戰之兵,又縱無用之兵厲民,而奪其衣食,何怪乎民之不我與也!故愚以為當設藩鎮,以待有功者,亦使士有富貴,民有衣食,而後天子乃復有天下也。雖然,此以言夫已亂之郡國耳。若乃未亂之郡國,則守孤城,必先守四境;以官兵為民守,不若以農兵自為守。語在策《表兵》篇。表兵諸篇,惜乎未見其書。守城以正兵,應敵以奇兵。然以營伍之兵為奇兵,必以保甲之兵為正兵。語在策《保甲》篇。今日方用兵措餉之時,欲語以輕賦稅,其道似無繇,而不知措餉自有策,不必其加賦也。制餉在用人,最患其靡餉也。語在策《官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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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朝在籍,稱高爵厚祿者,車載斗量,不可勝數,而無一人濟於用者,是資格無人也。今日東南一壁,著書屬文,占巍科、稱天下名士者,車載斗量,不可勝數,而無一人濟于用者,是科目無人也。敢以此口,胸中當有日月,但恐斗筲所忌。然而人才有得其用,與不得其用者。凡此數策,皆所以救亡也。蓋為今日計,必先救亡,而後可與建中興之業,可與圖長治久安之績。不然,區區半壁,而欲仍前時括民財以養兵,兵無戰氣,民無固志,嗟乎!吾見淪亡之無日矣,而何怪與亂者嘖嘖然曰:「天下事不可為也!」

制虜議 彭時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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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京師之有南北軍,一軍以供護衛,一軍以備調遣,是即奇、正之兵也;正兵所以守,奇兵所以戰。故京師危,則郡國有勤王之兵以援京師;郡國危,則京師亦有徂征之兵以靖郡國。今本朝重內而輕外,京師實而郡國虛。虜乃舍京師而耑攻郡國,是避堅攻瑕之法也,故攻無不破;然不虞京師之出奇兵來援者,亦欺京師之無人也。嗟乎!京師無人,郡國無人,邊庭無人。當塗者文其名以自解飾,則曰無兵耳,無餉耳,天下事何可為也?自壬午、癸未間,民之北死于虜、南死于寇者,幾無孑遺矣。梁、秦、楚、蜀淪沒于寇,齊、魯、趙、燕,殘破之餘,天下糧餉之輸者,僅存東南偏安數省。則以今日而言,無兵無餉,此誠然也。然虜作難二十五年矣,前此二十五年內用兵,召募如林,安可謂無兵?括天下萬國之物力以供一方,即東鎮三協十二路之間,遞年計費餉二千萬鏹,安可謂無餉?且歷泝自袁應太遼陽之敗,王化貞廣寧之敗,以至吳阿衡、盧象昇等內地之敗,果皆以無兵敗乎?以無餉敗乎?以戰敗乎?以不戰敗乎?大抵無善將將者,則將必不知兵;無善將兵者,則兵必不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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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所謂總制督師,非即漢之所為大將軍乎?景帝時,周亞夫以勳貴為大將軍矣;武帝時,衛青以奴隸亦為大將軍矣。蓋惟其人,不惟其位;惟其才,不惟其格也。今則非卿貳大臣莫任,非甲科正途莫任。假使有周亞夫、衛青之人之才,不幸而不在科甲之列,則必以側陋棄之矣。棄而不用,猶無患也;如其人自負其才,不甘稿項黃馘以老死牖下,必且北走胡,南走越,寧無棄賢資敵之懼乎?幸而之人之不在科甲之列,而未及卿貳之位,則必俟歷試而後用之矣。繇三年而考滿,縣考滿而行取,遷一級,進一階,波波折折,且復非賄不可必得。即得之,而今天下何時何勢?殆哉岌岌,亦能無更事後時之恨乎!國家之無人,坐此之故。而當塗者蓋未之思,動藉口于無兵無餉,亦不自咎斗筲之滿朝堂也,亦可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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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愚觀之,奴虜雖強,吾有人則可敵也;吾有知兵之人,則可與戰也。昔遼之衰,金滅之。遼主曰女直兵滿萬,則不可敵。非女直滿萬之兵不可敵,有阿骨打之人將女直滿萬之兵,則不可敵也。金之衰,元滅之。又非女直滿萬之兵可滅,有忽必烈之人制女真滿萬之兵,則可滅也。繇此觀之,勝負之數不在兵,在將兵之人,在將將能知兵之人,豈待言哉!今以虜之強,中國之將、之兵聞之,則懼矣,望其能格闘于兩陣之間乎?然此不知兵之將、不能戰之兵也,蓋中國之所以懼虜者。以虜之來,萬騎電奔,弩矢雨集,沙起塵飛,如蛇虎風雷之暴至,衝突之勢不可當也;非惟步兵不能當,即騎兵莫能當也。雖然,其長技亦止此耳。使舍其所為衝突者,與中國之精兵短刀相接,戈戟相撞,勝負未可知也。故吾欲與虜戰,則必先壓其衝突之勢,使吾不彼畏;欲壓其衝突之勢,則莫若制奔雲之車。古車戰之法,自唐以後不能用矣。吾所謂奔雲之車,非古也。郡國用此法,則虜必不敢深入,況久居乎!邊庭用此法,則虜尚不敢窺邊庭,況郡國乎!不寧惟是也,迨天下稍平,物力稍寬,方將出塞數千里,撼長白之山,翻混同之江,犁虜庭,殄滅無遺育,為天下萬姓復仇焉!此誠今日制虜之良法也。今彭君見在,當事者苟有志做事,何不召其人而詢之?嗚呼!非其人,亦莫之用矣;非有知人之士,亦莫之用矣!

屯守議 太倉陸世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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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無定形,與賊鄰者即邊也。今天下大勢,東則淮,中則江,西則川蜀,外此皆賊境矣。賊繇山東入則犯淮安,繇河南入則犯廬、鳳,繇荊、襄入則窺長江,繇漢中入則驚川蜀。賊無所不窺,我無所不守。萬一賊以偏師綴吾一處,出人不意,卒然進攻,一二大帥鞭長難及。事至而圖,鮮克濟矣,法當處處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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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江淮之間,新列四鎮,又增練水師,使果能齊心併力,聲勢亦固。川蜀北近關中,南鎖長江,進則可以滅賊,退則可以固圍,為國家左臂形勝所係。近聞朝議,欲于川蜀立二總督,北制關、陜,南護荊、襄,是誠至當不易之論。但荊、襄一帶,尤為今日要地。昔季漢之世,三國得失,皆係荊、襄。宋南渡時,李伯紀稱荊、襄形勝為天下第一。終宋之世,荊、襄存亡,遂關國祚。近者被賊殘破,州郡淪沒,幸左率師克復,捷音屢至,人心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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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謂當今大勢,自沿邊列鎮之外,更當立三大帥府,中荊、襄,右淮、徐,左川蜀;皆以知兵大臣處之,如向督師之職。荊、襄之督,協同左師,及連絡鳳壽、滁和二鎮之兵,辦山西、河南、潼關之賊;徐、淮之督,連絡淮海、徐泗二鎮之兵,辦山東、北直之賊;川蜀之督,連絡川師,辦關中老巢之賊。三督鼎立,荊、襄為首項,川蜀為左臂,徐、淮為右臂。賊犯一路,則二路率師牽其聲勢,如常山卒然,首尾相應,賊自不敢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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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列鎮立督之後,征行坐守,所費不支。即近日四鎮而論,每鎮歲餉銀二十萬,米四十萬,已歲需銀八十萬兩,米一百六十萬石,況所供不止四鎮。江南久苦賦役,近復大旱。國本初立,而即重以供億,恐人心因之搖動。竊按荊、襄地面,古稱沃壤,又淮、徐、和、鳳之間,棄地無限。近雖有列鎮開墾之議,然鎮兵精銳主于進戰,何暇屯田?聞朝議有每鎮設監軍之意,宜即監軍改名監屯,駐扎該鎮地面,專一招集流亡,開屯積穀,與鎮兵相為表裏,鎮主戰,監屯主守;鎮主兵,監屯主食。此議大可商量。此有三利:一則向者民懼鎮兵,畏歸故里,今以屬之監屯,兵民一家,自不相犯,其勢可久。一則朝廷饋餉甚艱,設屯穀日多,鎮糧改行折色,則轉漕可省。一則列鎮雖有分地,若屯政不舉,終為石田,軍食不支,必多後患。今則地方日就當庶,列鎮可以久安。有此三利,監屯之設,斷不容緩。蓋屯政立,則鎮守益堅;鎮守堅,則進取有恃。不特保障江南為固守之規,即恢復之機,亦于是乎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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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有《中興十四策》,予不能盡刻,擇其尤切要者四篇行之,以告今日之有心救時者。
夢龍識

禁衛議 太倉陸世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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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衛,天子之親兵。禁衛強,故能制郡縣;郡縣強,故能制夷狄盜賊。昔唐有天下,置府兵六百餘所,而關中居其半,此居重馭輕之意也。國初,設五軍都督府、錦衣等十三衛親軍,天下都指揮司凡十六處,而為行都司者五。成祖建都北京,五府之外,增七十二衛,設三大營。又以河南、山東等處四都司官軍,輪聚京師,歲較月練,防維根本之法,可謂固矣。積弛既久,營伍盡虛,至今日而幾無一卒;以數千草賊,仰攻帝京,不日而陷,此亦千古以來所未有之事。要之皆京營敝壞,根本不堅,以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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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既暫駐南都,則當鑒觀前失,思所以固根本之法。嘗按南都兵制,京營舊額,馬、步凡十二萬有奇,太僕種馬凡數萬疋,今俱不可問。或以事繇勳舊,難于究詰。愚謂此不忠之言,亦不達時務之言也。往者太平日久,人不知兵,是以惟利是圖;今何時也?舊京被陷,賊于勳舊已可見矣。如此,則勳舊雖有私財、私卒,尚將與天子共之,何況兵為天子之兵,餉為天子之餉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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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惟禁衛之不可問者,惟在屯糧一事。今除處置屯糧另有善術外,且以禁衛之大畧言之,則錦衣諸衛所當亟整也。蓋禁衛皆天子之軍,而錦衣尤為親近。故諸衛皆統軍卒,而錦衣獨較尉力士,即周之虎賁、旅賁。諸衛皆世卒,而錦衣獨簽幼軍,即漢之六郡良家子。今惟以之充儀衛,具形獄,扞衛之意蕩然,天子何所倚毘?自後錦衣衛官,宜於世臣之家極意揀選有文武才畧者,使任其職;較尉力士,皆擇四方絕技絕力者充之,統之心膂重臣,以時操練,使常有居中制外之勢。其京營諸衛,則舊有成法,變更不一。然愚以為莫善于分營,莫不善于圍營。蓋自古兵法制軍,未有踰萬人者;萬人之外,旗鼓不能相聞,故《周禮》軍制止于萬二千五百。若營太廣,則號令難施,將之治軍能否不同?勢均事一,約束不能獨行于下,則將才能否難于卒辨?又軍卒大集,其勢下重,一有簡閱,嘩噪易起。宜仿昔日忠肅于公之意,量軍多少,仍分十二營,營各設將,將各分地,俾自以暇日各行操練,稽其軍政以觀其能否。其戎政大臣,宜更設大營以為中軍。每歲四時合營團操,以大營為中樞,以十二營為外壘。中樞如握奇,外壘如匡衛,使合則成大陣,散則各成一軍,如古八陣之制,與向之錦衣諸軍聲勢相應。錦衣守衛王宮,擬漢南軍;京營巡徼京師,擬漢北軍。兩軍相為表裏,南都之勢安于磐石。以此駕馭諸鎮,指揮左右,自無不得心應手,豈至有唐室外重內輕之患哉!

理財議 太倉陸世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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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興之際,凡事需財,故當今之時,理財最亟。然議理財者往往多較金錢,愚竊以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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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財賦,江南當天下之半。近雖中原暫淪草莽,而江南諸郡尚屬版圖。邀天之幸,凡舊歲漕粟及入貢之物,悉未過淮,收入京庾,足充兵食。又今者宗廟、百官、官府、軍衛、邊鎮、河渠,費皆省半。若計臣任得其人,極力料理,清蠹蝕,謹浮費,并省官吏,料理茶鹽,江南雖敝,一二年間,力猶可支。愚所憂者,獨根本一事。蓋天下萬事萬物,無不權輿于食。食足,則萬事萬物皆足,而天下安;食匱,則萬事萬物皆匱,而天下危。今江南北之兵不耕不織,仰食于官者,以數十萬計;江北屯政未舉,其不得不盡賴江南之田,明矣。理財莫先足食,足食莫先治水。此最切要之談。誠治水得人,江南可坐而治矣!然田之所資,實維水利。自餘諸省不計外,若南直一省,三江五湖悉萃于此,此古之所稱澤國也。頻年以來,歷遭大旱,三江巨浸,悉成平陸。自此以往,稍雨則泛濫瀰天,稍旱則赤地千里,江南之民,無復有秋之望。根本如此,何以立國?歷觀自古開創及中興之君,未有不盡心于民事者。姑無暇遠引,即以江南論。五代之時,錢鏐據浙,以部中水利不舉,置撩清指揮,專司疏濬。當是之時,禾穀大熟,至斗米二錢。宋仁宗時,于江南諸路亦設水軍,萬戶府專司水利,而年歲屢登,至斗米五錢。夫民猶是江南之民,地猶是江南之地,而往者若彼,今者若此,此無他,水利之修與不修也。今國家根本初立,軍興方始,當極倥偬時,而遠談水利,似為迂闊;然水利至今日,動關宗社,此目前燃眉之急,實非迂談。竊謂錢繆、宋仁之策,有可仿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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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江南諸省,除京師及沿江要郡外,其餘諸郡水陸營兵及衛所軍丁,不下數十萬人,皆坐縻官食,一無所用。宜于整飭兵衛之後,統以監司重臣,使有事專備戰守,無事兼修水利。秋冬農隙,免其操差,增其工值,分番更叠,以濬河道。此有四利:農民出錢,軍兵出力,不必點差百姓,使吏書得借端擾害,一利也。軍兵原有月餉,今防征調例,畧加行糧,則事可集,不若役民之費,二利也。軍行必築壘,必撅塹,土工在所不廢。今使濬河兵士,得豫先熟習,又兼習風雨勞苦、行營食宿諸事,使不至驕惰而不可用,三利也。濬河之法,一依什伍,兵任開濬,將任督察。即所屬之靜囂,辨各將之能否,四利也。有此四利,誠能斷然舉行,不三四年,江南水利漸次可觀。根本壯碩,固守恢復,進退皆有可恃。毋徒曰『理財理財』,而坐令江南數千萬頃膏飫盡成荒壤也。

錢法議 馮夢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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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識帝號,其制之美惡、價之貴賤,與世之安危相應。往代半兩、五銖,皆盛世也;榆莢、鵝眼,皆亂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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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自洪、永而下,錢皆精雅;至嘉靖、萬曆之制,尤為堅厚。其時每文重錢外,每千價壹兩,終世宗、神宗之世不變。而享國長久,亦無出二宗之右。所以然者,繇鑄者不私,故私者不鑄耳。至崇禎錢出,而司鑄者未暇急公,先謀潤橐,扣銅價,徵樣錢,勒餘羨,于是攙和鉛石,擲地即碎,體製薄小,百不盈握。官鑄與私鑄工拙不相遠,故私錢益多,而價因以大減,今每千止三錢五分矣。新錢既賤,舊錢不得獨貴。藏錢之家,十而虧七;用錢之人,三而當一,民安得不日貧,而國用安得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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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號至貴重也,而輕之、薄之、賤之,可謂非亂徵與?今天子中興,啟泰、弘光之錢,將與日月俱新。主計者能自愛以愛國,必當力矯夙弊,為嘉靖,為萬曆,而不為崇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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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勘定方始,資費無算,且銅價日增,即僅僅復嘉、萬之舊,未有大濟。竊謂今日金銀已匱,所可轉貧為富,惟錢一途。是之不講,而又焉從事?漢武帝時,國用不足,造銀、錫、白金三品,龍文值三千,馬文值五百,龜文值三百。蜀先主初拔成都,乏用,劉巴請鑄值百錢,平諸物價;數月之間,府庫充饒。孫吳亦作當千大錢。北朝後周大象元年,鑄永通萬國錢,以一當千,與五珠並行。劉建鋒為湖南留後,行當十錢。宋神宗亦行折二錢。前代濟用之術,班班可考。然久遠可行之計,猶未深講。蓋錢法之行,全在上下相通,收散相等。使下散而上不收,則民疑;使散多而收少,則民困。使下散一價,而上收又一價,則民不服;使散者僉富掗派,而收者勒掯作難,則民怨苦。有一於此,求其通行無滯,不可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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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今之計,宜乘新鑄時酌定古制,或當十、當百、當千,大小花文各別。凡都會之區,俱設一專官,如漢世銅官之屬,廣招銅商,見價平買,勿令吏胥染指。糾工鼓鑄,厚其廩餼,質用純銅,體必精好。其嘉、萬等舊錢,或崇禎初鑄重一錢者,仍復每千一兩之價。至惡薄時錢,隨俗作價使用。大小錢相御而行,如子母然。而更操一必行之術於此:天下財賦,莫重於江南;然所徵官銀,登天府者僅半爾。他如雜色官辦,及俸廩、兵糧、工食、驛遞、水腳各項,俱可以錢代也。況納贖一欵,原為積穀備荒,今盡折銀而歸橐,縱不能盡穀,獨不可以錢兼乎?錢價既立,凡民間納糧者,必令銀錢各半,納贖則穀與錢並收。銀以供上輸之正額,錢以充支銷之雜費。如此則錢居必用之勢,上鑄之,下所必買;下積之,上所必收。出入畫一無二價,上下流轉無窮期。此法誠行,雖當萬猶可,況百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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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初年,曾鑄當十大錢。錢重一兩,官利既少,而商賈難攜,故不久報罷。今所議者,正取其利厚而攜便也。然此議一剙,度必有嫌其不便而力沮之者。輸納用錢,難于取耗,不便一;苞苴用錢,難於饋遺,不便二;贓罸用錢,難于歸裝,不便三。凡此三不便,特不便于貪官污吏耳;而其便于國,便于民,造福不可勝言。或又虞大錢利厚,私鑄益多,不知民間盜鑄,必不及官鑄之精美。彼小錢猶不能工,何況大錢!而又懸不時告發之賞,申保結連坐之條,有犯者,為首立正典刑,餘工沒入官作。則富國之權,盡歸于官。行之三年,而司農猶蹙額患貧,不能復二宗富庶之舊者,臣請服妄言之誅。

原禍戡亂議 湯傳檄》

1
大行皇帝之變,千古未有之奇變也。蓋嘗論之夏、商之衰也,以桀、紂;周之弱也,以幽、厲;而其後衰則以赧。漢以桓、靈、哀、平衰,晉以惠、懷、安、恭衰,唐之中絕,明皇實階之厲,迨昭宗之不德,其衰也甚焉。至于徽、欽蠱宋,南渡訖于理宗;順帝殄元,聿興我朝太祖;其他如秦、如隋,暨前後五代,三國鼎峙,子孫之底于淩夷者,是皆暴虐已甚者、也荒淫已極者也,非然其失也懦弱,非然其失也昏愚。若我大行皇帝,仁義布訖,是古之堯舜;英毅明作,是古之湯武;躬行節儉,優于漢文;深用權畧,過于唐宗。乃一夫作難,九廟震驚,母后烈死,儲君殄絕,幾不保其宗社者,何與?生每念斯,未嘗不痛惜歎恨于當事諸臣也!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昔者衛、靈無道,有仲叔圉諸臣,則其國不喪。繇此推之,上有失國之君,下有興王之臣,其國不可得而亡也;上有保治之君,下有致亂之臣,其國亦不可得而不亡也。蓋君一而已,凡君以下,與天下事者,皆臣也。臣良與,則庶事康而天下治;臣不良與,則庶事紛而天下亂。理有必至,勢有固然。生每念斯,未嘗不痛惜歎恨于當事諸臣也!當事諸臣,其罪在結黨招權,一事納賭,任國事之日非,如秦之視越,漠不置意。嗟乎!肥一己之身家,不念二祖列宗之天下,雖食此等之肉,何補于事?蓋始禍實繇諸臣矣。
2
今新天子聖神英武,中興之根基已立,所祈諸臣者,反昔之道而行之。《書》曰:『同寅協恭,和衷哉』,岳武穆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則天下太平矣。」諸臣允若茲,則閣部秉公忠于朝廷,總戎效義勇于邊疆,監司守令,莫不清慎廉能。百姓蒙其福澤,則元氣日固,邪無自消,然後議防江可也。
3
十里一屯,屯有將;百里一府,府有總督。沿江要地,各置烽墩,有警則舉烽火,東西齊擊,則汪立信之成策可用也,然後規恢復可也。進據襄、漢,經畧山東,拓草澤之英雄,壯我軍之聲勢。漢官之威儀復見,逆闖之狂魄自奪,則宗澤之成規自在也。至于財賦盡出東南,奚憂兵餉之不足?北虜可以利誘,何懼蹂躪之已深。為今之計,當遣一能言之士,與虜速和,共滅逆闖;滅闖之後,再議安全可也。夫如是,則大仇可復,中興可期。祖宗三百年之天下,不至泥沙委之,而為有識者之所歎息。謹議。
4
附:哭雲怡蔡老伯殉難古詩
誰非率土臣,忍與群賊伍?
吾翁南國冠,奉敕當晉撫。
豹狼百肆氛,疆場弗受侮。
畏彼蔡中丞,運用出龍虎。
食盡兵亦窮,餘勇猶堪賈。
指揮親侍衛,梟渠不足數。
天何厭其忠,轉戰成葅脯!
新恩垂諡蔭,公道誠千古。
哭翁向西風,厲鬼氣應吐。
羞殺清流客,勸表稱湯武!

中興實錄敘

1
七一老臣馮夢龍拜述
2
天下治亂之事相因也,祖制密于防亂,而疏于求治,故治一敝而亂生;先帝急于求治,而緩于弭亂,故亂日生而治隳。臣愚未暇詳論,姑舉用人一節言之。
3
祖制,人無專官,官無專制,防亂可謂密矣。然天下無十全之才,諸曹迭居,未免一長而二短。豪傑有非常之略,牽掣既多,誰敢獨任?而有為文法體面,以相蒙苟,且脫卸為得計,有名無實,當變不通。以此求治,不疑疏乎?先帝採言不廢蒭蕘,任人輒委心腹,求治可謂急矣。然門戶情面之壘,膠結不破,則依附有神梯;苞苴資格之局,到底不除,則貧賤無出路。獄因姑息而成濫,吏借箕斂以售貪,糜餉無稽,失事不罰,以此弭亂,不疑緩乎?
4
今日流賊之亂,從古未有,然起于何地,縱自何人?炎炎燎原,必有燃始,當事者從不究極于此,其可怪一也。守土之臣,不能戰則守,不能守則死。今賊來則逃,賊退復往,甚則倉皇而走,仍然捆載而歸,互相彌縫,恬不知恥,其可怪二也。兵不務精,以眾相誇;紀律無聞,羈縻從事。官兵所至,行居觳觫,民之畏兵,甚于畏賊,其可怪三也。餉不核舊,耑務撮新;奸胥之腹,茹而不吐;貪吏之橐,結而不開;民已透輸,官乃全欠,其可怪四也。京師天府,固于磐石,游騎一臨,不攻自下;百官不效一籌,羽林不發一矢,其可怪五也。衣冠濟濟,聲氣相高,腳色紛紛跪拜恐後;舉天下科甲千百之眾,而殉難纔二十人,其可怪六也。前車之復,已無可追;後局之翻,斷不容緩。今新天子神聖在御,有臥薪雪恥之誠;諸公卿負荷方新,有投袂滅賊之志。恩詔一頒,士民感泣;商盤再奠,漢鼎重光。于是乎在誠深求六可怪之故,大創一番,別忠逆以勵廉恥。
5
一兵將以肅軍容,誅貪墨以甦民命,嚴稽核以清課額;更鼓鑄之令以足金錢,通南北之脈以招豪傑。如此而賊不平,亂不弭,未之有也。余艸莽老臣,撫心世道,非一日矣。猶望以餘年及睹太平,故因里人輯時事為中興書,而略述所懷如此。
URN: ctp:ws243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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