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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興制寇策 彭時亨》 |
1  | 一曰,謀戰制寇,當變潘鎮之勢。今日為國家之害,甚於房者寇也。始之以為濟瘡之疾,其究乃至於決腸襲膚而不可救藥者,流寇也。乎!國家徒以此流寇二字,忙忙解解,遂使三百年全盛之金,一旦化為折足之歌器意,當不衰哉!自寇之起,於崇碩之三四年也。不過寒之民,嘯聚山澤,所謂寇也。比五六七年間,放劫千裏,出沒無方,此則所謂流寇也。追至十一二年後,則不然獎,非復草賊行徑。又十四五年後,則不然,夫當其作難之始,為剩為撫,固亦易耳。何者?寇之起,自陜之隴右。而是時山以東,亦有登州之亂。天隴右之起,亂民也。追於機寒,在所宜撫。東齊之變,亂兵也。負我參養,在所宜期。先是臺臣吳執禦曾疏詢之吳。奈當事者算識偏,朋優冰炭,倒以亂兵宜撫。既而撫亦無成策,優遊養好,遂使耿、孔二賊得氣而去,稽首口孤,房亦遂推成,任之不疑。至今此二人為房中名將,播毒中國,發蹤指示,此二人力馬。此非中國之以人資房乎!創首亂民宜期,既而期亦無成策,觀望成功;復且履畝加微,以供刺響,網顧於摩子遺之民,橫斂取盈。因而賊旗所指,響應滋多。然彼時杖鍍指摩,握大將軍之重者,尚猶中智,以下非無克敵戰勝之威也。戰勝之下殺夢而已,然而殺數可盡乎?千級萬級,皆吾民也。驅除而已,然而驅除安歸乎?東奔西遁,皆吾地也。乃當塗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責效,使誌士時,健兒驚心,勘定數寧,未有成功,君子不無遺荷。然猶幾耳,追至話言有間,任用勿專,勘代毅,括代頻,始之以貪郵之熊文燦肆生虐生靈,修於口輸;繼之以用商之楊製昌違誤軍事,莫識機奇。靡耗物力,萬萬千千,如投逝波。僅不見雄邊子孫一二可效尺寸,於是則中原陵沈。元惡既落,盈庭狼顧,陳睿漠龍鐘也,宋一鶴乳臭也,格例黃緣,草草推用,節製無術,將不如兵,兵不能戰非惟是也,兵之厲民,更甚於賊,而楚事乃復大裂吳。是故民怨於下,天怒於上,疫頻仍,同類相食,人死如亂麻,朝廷悲閥,亦用戚言於民。然所期之厲民,而所施者仍是結怨於民之事,於是大好雄起而乘之,恩結疲,禮至俠士,飛盈尺之,當滿萬之師,士卒不戰,城門不閉。其君子或負節而逃,或崩角而待,勢窮力屈,乃稱死事。其小人革食壺漿,以迎王師,何為者?彼所稱李公子者,真有古帝王齡達天授之度,神武將將之能哉!然而據中原,吞江漢,襲三秦,淩晉跨蜀,有四國。口建甌,然雖古帝王之成功,不若是之速笑,則民心使然也。此非國家之以民與寇乎!夫斂重而民窮,民窮而盜起,此自古皆然。當待智者而後知哉!本朝立國甚嚴,製變甚設。外威不司權,宦官不與政,大臣無專製,落鎮無繼世,夷狄不內處,漢唐以來之所以致亡者,本朝皆無患馬。內重而外輕,君尊而臣卑,法相繩,權相製,雖好臣不能作大逆,雖有豪傑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製甚難,養民之製甚略,故思嘗聞先臣馮琦之言日:「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富官,不在大臣,不在落鎮夷秋,他日所為國家憂,惟在官府之隔、聞閣之透耳。」斯言也,維今則亦有然吳!夫聞閣之透也,寇盜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名臣馮琦知之而今人反不知也。噴!今世公卿大夫獸盡鈍根乎?蓋亦富貴留情,未嘗有側然以國家為念者。甚且受萬鐘,不辨禮義,坐高堂,取酉自樂如故,此部夫小人,不足論已。其有與銅駝之悲者,則白天下事不可為吳。其有作楚因之拉者,則日安得千古奇才之人而用之。暖乎!今日當塗卿大夫若此,將使人三百年永寧之帶防,一旦化為臭載之沈舟乎?當不痛哉!自思觀之,今國家之勢雖日感,尚有天下大半也。三百年育恩斯,民心未盡忘漢也。祖宗以一偶之旅,掃群雄,定四海,亦惟豐求智謀之士,不二心之臣,與之請命耳。為今日計,莫如於未亂之郡國,輕賦稅,均役,吊死問疾,養老長幼,以結落鎮,裂士分封,使自戰自守,以生豪傑之誌。何以言之?寇亦崛起之雄耳,一且毫取西北,建號詹尊,民如水就,士如雲從,猶反手者。非彼之能取,乃我之自予也。賦斂重而民不堪,彼乘吾民心離散而取之,是我以其民予之也。邊重而郡國輕,彼乘吾郡國空虛而富貴之,是我以其地予之也。法令乖而醉已極,資格泥而人雲亡,彼乘吾豪傑失職而取之,是我以其士予之也。且彼之號令天下,非有漢高滅強素,太陽掃胡元之義也。彼之用兵,非有魏祖多智如神,唐宗百戰百勝之勇也。彼之駕馭群雄,非必有光武之推心置人腹,使雲臺二十八將忠心誠信,以事一人也。是故寇之取天下也易,寇之守天下也亦難。寇之假歸順者,即以一郡封之,與克復者同。如是則寇賊之中智勇之士,亦必回心革誌,撫首而來,為國家歸命吳。匯徒為國家歸命也,反正天子顯名也,列爵有土厚實也。顯名厚實,士之所期也。大都古聖王之所以長有天下,至六百年八百年,無他,以天下之富貴與天下之民共之也。今日以資格得富貴者,率多不才無恥之士,無濟於國家之用,而荷有實心為國家用者,又不必得富貴而反足以殺其身,何怪乎士之不我與也。今日分天下民之衣食,以養不戰之兵,又縱無用之兵,厲民而奪其衣食,何怪乎民之不我與也。故患以為當設落鎮,以待有功者,亦使士有富貴,民有衣食,而後天子乃復有天下也。雖然,此以言夫已亂之郡國耳。若乃未亂之郡國,則守孤城,必先守四境;以官兵為民守,不若以農兵自為守;守城以正兵,應敵以奇兵,然以營伍之兵為奇兵,必以保甲之兵為正兵。今日方用兵措響之時,欲語以輕賦稅,其道似無,而不知措響自有策,不必加賦也。製編在用人,最患其廉偏也。今日在朝在籍,稱高爵厚祿者不可勝數,而無一人濟於用者,是資格無人也。今日東南一壁,著書屬文,占科、稱天下名士者,不可勝數,而無一人濟於用者,是科目無人也。然而人才有得其用與不得其用者。凡此數策,皆所以救亡也。蓋為今日計,莫先救亡,而後可與建中興之業,可與圖長治久安之績。不然,區區半壁,而欲仍前時括民力以養兵,兵無戰氣,民無固誌,嗟乎!吾見論亡之無日吳,而何怪與於亂者噴噴然曰:「天下事不可為也!」 |
《制虜議 彭時亨》 |
1  | 古京師之有南北軍,一軍以供護衛,一軍以僅調道,是即奇正之兵也。正兵所以守,奇兵所以戰。故京師危,則郡圖有勤王之兵以援京師:郡國危,則京師亦有祖征之兵以靖郡國。今本朝重內而輕外,京師實而郡國虛。房乃舍京師而端攻郡國,是避堅攻瑕之法,故無攻不破。然不虞京師之出奇兵來援者,亦欺京師之無人也。嗟乎!京師無人,郡國無人,邊庭無人。當塗者,文其名以自解飾,則日無兵耳,無響耳,天下事何可為也!自於午類未間,民之北死於房,南死於寇者,幾無子遺獎。梁、秦、楚、蜀,論沒於寇;齊、魯、趙、燕,殘破之余。天下糧響之輸者,僅存東南偏安數省,則以今日而言無兵無鴿,此誠然也。然房作難二十五年兵。前此二十五年內,召募如林,安可謂無兵?括天下萬國之物力以供一方,即東鎮三協十二路之間,遞年計費餉二千萬鏹,安可謂無餉?且歷沂自袁應太遼陽之敗,王化自廣寧之敗,以至吳阿衡、盧象升等內地之敗,果口以無兵敗乎?以無餉敗乎?以戰敗乎?以不戰敗乎?☐抵無善將將者,則將必不知兵,無善將兵者,則兵必不能戰。今之所謂總製督師,非即漢之所為大將軍乎?景帝時,周亞夫以勛貴為大將軍矣。武帝時,衛青以奴隸亦為大將軍矣。蓋惟其人,不惟其位。惟其才,不惟其格也。今則非卿二大臣莫任,非甲科正途莫任。假使有周亞夫、衛青之人之才,不幸而不在科甲之列,則必以側陋棄之矣。棄而不用,猶無患也;如其人自負其才,不甘槁項黃馘以老死牖下,必且北走胡,南走越,寧無棄賢資敵之懼乎?幸而之人之不在科甲之列,而未及卿二之位,則必俟歷試而後用之矣。繇三年而考滿,縣考滿而行取,遷一級,進一階,波波折折,且復非賄不可必得。即得之,而今天下何時何勢?殆哉岌岌,亦能無更事後時之恨乎!國家之無人,坐此之故。而當塗者蓋未之思,動藉口於無兵無餉,亦不自咎鬥筲之滿朝堂也,亦可悲矣! |
2  | 自愚觀之,奴虜雖強,吾有人則可敵也。吾有知兵之人,則可與戰也。昔遼之衰,金滅之。遼主日女真,兵滿萬則不可敵。非女真滿萬之兵不可敵,有阿骨打之人將女真滿萬之兵,則不可敵也。金之衰,元滅之。又非女真滿萬之兵可滅。有忽必烈之人製女真滿萬之兵,則可滅也。由此觀之,勝負之數不在兵,在將兵之人,在將將能知兵之人,豈待言哉!今以虜之強,中國之將之兵聞之,則懼矣,望其能格鬥於兩陣之間乎?然此不知兵之將、不能戰之兵也。蓋中國之所以懼虜者,以虜之來,萬騎電奔,弩矢雨集,沙起塵飛,如蛇虎風雷之暴至,沖突之勢不可當也。非惟步兵不能當,即騎兵莫能當也。雖然,其長技亦止此耳,使舍其所為沖突者,與中國之精兵短刀相接,戈戟相撞,勝負未可知也。故吾欲與虜戰,則必先壓其沖突之勢,使吾不彼畏。欲壓其沖突之勢,則莫若製奔雲之車。古車戰之法,自唐以後不能用矣。吾所渭奔雲之車,非古也。郡國用此法,則虜必不敢深入,況久居乎!邊庭用此法,則虜尚不敢窺邊庭,況郡國乎!不寧惟是也,迨天下稍平,物力稍寬,方將出塞數千裏,撼長白之山,翻混同之江,犁虜庭,殄滅遺育;為天下萬姓復仇焉!此誠今日制虜之良法也。鳴呼!非其人,亦莫之用矣;非有知人之士,亦莫之用矣! |
《屯守議 陸世儀》 |
1  | 邊無定形,與賊鄰者即邊也。今天下大勢,東則淮,中則江,西則川蜀,外此皆賊境矣。賊縣山東入則犯淮安,縣河南人則犯廬、鳳,縣荊、襄入則窺長江,縣漢中入則驚川蜀。賊無所不窺,我無所不守。萬一賊以偏師綴吾一處,出人不意,卒然進攻,一二大帥鞭長難及。事至而圖,鮮克濟矣,法當處處為守。 |
2  | 今江淮之間,新列四鎮,又增練水師,使果能齊心並力,聲勢亦固。川蜀北近關中,南鎖長江,進則可以滅賊,退則可以固圍,為國家左臂形勝所系。 |
3  | 進聞朝議欲於川蜀立二總督,北製關、陜,南護荊、襄,是誠至當不易之論。但荊、襄一帶,尤為今日要地。昔季漢之世,三國得失,皆系荊、襄。宋南渡時,李伯紀稱荊、襄形勝為天下第一。終宋之世,荊、襄存亡,遂關國祚。近者被賊殘破,州郡淪沒,幸左師率師克復,捷音屢至,人心鼓舞。愚謂當今大勢,自沿邊列鎮之外,更當立三大帥府:中荊、襄,右淮、徐,左川蜀。皆以知兵大臣處之,如向督師之職。荊、襄之督,協同左師,及連絡鳳壽、滁和二鎮之兵,辦山西、河南、潼關之賊。徐、淮之督,連絡淮海、徐泗二鎮之兵,辦山東、北直之賊。川蜀之督,連絡川師,辦關中老巢之賊。三督鼎立,荊、襄為首項,川蜀為左臂,徐、淮為右臂,賊犯一路,則二路率師牽其聲勢,如常山卒然,首尾相應,賊自不敢深入。 |
4  | 但列鎮立督之後,征行坐守,所費不支。即近日四鎮而論,每鎮歲餉銀二十萬,米四十萬,已歲需銀八十萬兩,米一百六十萬石;況所供不止四鎮。江南久苦賦役,近復大旱。國本初立,而即重以供意,恐人心因之搖動。竊按荊、襄地面,古稱沃壤。又淮、徐、和、鳳之間,棄地無限。近雖有列鎮開墾之議,然鎮兵精銳,主於進戰,何暇屯田!聞朝議有每鎮設監軍之意,宜即監軍改名監屯。駐紮該鎮地面,專一招集流亡,開屯積谷,與鎮兵相為表裏。鎮主戰,監屯主守。鎮主兵,監屯主食。此議大可商量。此有三利:一則向者民懼鎮兵,畏歸故裏,今以屬之監屯,兵民一家,自不相犯,其勢可久。一則朝廷饋餉甚艱,設屯谷日多,鎮糧改行折色,則轉漕可省。一則列鎮雖有分地,若屯政不舉,終為石田,軍食不支,必多後患。今則地方日就當庶,列鎮可以久安。有此三利,監屯之設,斷不客緩。蓋屯政立,則鎮守益堅;鎮守堅,則進取有恃。不特保障江南,為固守之規,即恢復之機,亦於是乎在矣! |
5  | ●陸子有《中與十四策》,予不能盡刻,擇其尤切要者四篇行之,以告今日之有心救時者。夢龍識 |
《禁衛議 陸世儀》 |
1  | 禁衛,天子之親兵。禁衛強,故能製郡縣;郡縣強,故能制夷狄、盜賊。昔唐有天下,置府兵六百餘所,而關中居其半,此居重馭輕之意也。 |
2  | 國初設五軍都督府、錦衣等十三衛親軍,天下都指揮司凡十六處,而為行都司者五。成祖建都北京,五府之外,增七十二衛,設三大營。又以河南、山東等處四都司官軍,輪聚京師,歲較月練,防維根本之法,可謂固矣!積弛既久,營伍盡虛,至今日而幾無一卒,以數千草賊,仰攻帝京,不日而陷,此亦千古以來所未有之事。要之,皆京營敝壞,根本不堅,以至於此。 |
3  | 今既暫駐南都,則當鑒觀前失,思所以固根本之法。嘗按南都兵製,京營舊額馬步凡十二萬有奇,大仆種馬凡數萬疋,今俱不可問。或以事由動舊,難於究詰。愚謂此不忠之言,亦不達時務之言也。往者太平日久,人不知兵,是以惟利是圖。今何時也?舊京被陷,賊於勛舊已可見矣。如此,則勛舊雖有私財、私卒,尚將與天子共之。何況兵為天子之兵,餉為天子之餉耶! |
4  | 竊惟禁衛之不可問者,惟在屯糧一事。今除處置屯糧另有善術外,且以禁衛之大略言之,則錦衣諸衛所當亟整也。蓋禁衛皆天子之軍,而錦衣尤為親近。故諸衛皆統軍卒,而錦衣獨較尉力士,即周之虎賁、旅賁。諸衛皆世卒,而錦衣獨簽幼軍,即漢之六郡良家子。今惟以之充儀衛,具形獄,打衛之意蕩然,天子何所倚昆!自後錦衣衛官,宜於世臣之家,極意揀選有文武才略者,使任其職。較尉力士,皆擇四方絕技絕力者充之,統之心膂重臣,以時操統,使常有居中製外之勢。其京營諸衛,則舊有成法,變更不一。然愚以為莫善於分營,莫不善於圍營。蓋自古兵法制軍,未有逾萬人者。萬人之外,旗鼓不能相聞,故《周禮》軍製止於萬二千五百。若營太廣,則號令難施,將之治軍,能否不同,勢均事一,約束不能獨行於下,則將才能否難於卒辨。又軍卒大集,其勢下重,一有簡閱,嘩噪易起。宜仿昔日忠肅於公之意,量軍多少,仍分十二營,營各設將,將各分地。俾自以暇日各行操練,稽其軍政以觀其能否。其戎政大臣,宜更設大營以為中軍。每歲四時合營團操,以大營為中樞,以十二營為外壘。中樞如握奇,外壘如匡衛,使合則成大陣,散則各成一軍。如古八陣之製,與向之錦衣諸軍聲勢相應。錦衣守衛王宮,擬漢南軍。京營巡僥京師,擬漢北軍。兩軍相為表裏,南都之勢安於磐石。以此駕馭諸鎮,指揮左右,自無不得心應手!豈至有唐室外重內輕之患哉! |
《理財議 陸世儀》 |
1  | 兵興之際,凡事需財。故當今之時,理財最亟。然議理財者往往多較金錢,愚竊以為不然。 |
2  | 國家財賦,江南當天下之半。近雖中原暫淪草莽,而江南渚郡,尚屬版圖。邀天之幸,凡舊歲漕粟及人貢之物,悉未過淮。收入京庾,足充兵食。又今者宗廟、百官、官府、軍衛、邊鎮、河渠,費皆省半。若計臣任得其人,極力料理,清蠹蝕,謹浮費,並省官史,料理茶鹽。江南雖敝,一二年間,力猶可支。愚所憂者,獨根本一事。蓋天下萬事萬物,無不權輿與食。食足,則萬事萬物皆足,而天下安;食匱,則萬事萬物皆匱,而天下危。今江南、北之兵不耕不織,仰食於官者以數十萬計。江北屯政未舉,其不得不盡賴江南之田明矣。理財莫先足食,足食莫先治水。此最切要之談。減治水得人,江南可坐而治矣!然田之所資,實維水利。自餘諸省不計外,若南直一省,三江五湖悉萃於此,此古之所稱澤國也。頻年以來,歷遭大旱,三江巨浸,悉成平陸。自此以往,稍雨則泛濫彌天;稍旱則赤地千裏。江南之民,無復有秋之望。根本如此,何以立國?歷觀自古開創及中興之君,未有不盡心於民事者。姑無暇遠引,即以江南論。五代之時,錢鏐據浙,以部中水利不舉,置撩清指揮專司疏濬。當是之時,禾谷大熟,至斗米二錢。宋仁宗時,於江南諸路亦設水軍,萬戶府專司水利,而年歲屢登,至斗米五錢。夫民猶是江南之民,地猶是江南之地,而往者若彼,今者若此,此無他,水利之修與不修也。今國家根本初立,軍興方始,當極倥傯時而遠談水利,似為迂闊;然水利至今日,動關宗社,此目前眉之急,實非迂談。竊謂錢繆、宋仁之策,有可仿而行者。 |
3  | 今江南諸省,除京師及沿江要郡外,其餘諸郡水陸營兵及衛所軍丁,不下數十萬人,皆坐糜官食,一無所用。宜於整飭兵衛之後,統以監司重臣,使有事專備戰守,無事兼修水利。秋冬農隙,免其操差,增其工值,分番更叠,以濬河道。此有四利:農民出錢,軍兵出力,不必點差百姓,使吏書得借端擾害,一利也。軍兵原有月餉,今防征調例,略加行糧,則事可集,不若役民之費,二利也。軍行必築壘,必擬塹,土工在所不廢,今使濬河兵士,得豫先熟習,又兼習風雨勞苦、行營食宿諸事,使不至驕惰而不可用,三利也。濬河之法,一依什伍。兵任開濬,將任督察。即所屬之靜囂,辨各將之能否,四利也。有此四利,誠能斷然舉行,不三四年,江南水利漸次可觀,根本壯碩,固守、恢復,進退皆有可恃,毋徒曰「理財理財」,而坐令江南數千萬頃膏飫盡成荒壤也。 |
《錢法議 馮夢龍》 |
1  | 錢識帝號,其製之美惡,價之貴賤,與世之安危相應。往代半兩五銖,皆盛世也。榆莢鵝眼,皆亂世也。 |
2  | 國朝自洪、永而丁錢皆精雅,至嘉靖、萬歷之制,尤為堅厚。其時每文重錢外每千價壹兩,終敬宗、神宗之世不變。而享國長久,亦無出二宗之右。所以然者,鑄者不私,故私者不鑄耳。至崇,錢出而司鑄者未暇急公,先謀潤案,扣銅價,微樣錢,勒徐美。於是才和鉛石,挪地即碎,體製薄小,百不盈握。官鑄與私鑄工抽不相遠,故私錢益多,而價因以大減。今每千止三錢五分笑。新錢既戲,舊錢不得獨貴,藏錢之家十而虧七,用錢之人三而富一,民安得不日貧而國用安得足乎。 |
3  | 且帝號至貴重也,而輕之薄之戲之,可謂非亂微與?今天子中興,啟泰弘光之錢,將與日月俱新。主計者能自愛以愛國,必當力矯鳳醉,為嘉靖,為萬歷,而不為崇被。然而勘定方始,資費無算,且銅價日增,即僅僅復嘉、萬之舊,未有大濟。 |
4  | 竊謂今日金銀已匱,所可轉貧為富,性錢一途。是之不講而又概從事?漢武帝時,國用不足,造銀、錫、白金三品,龍文值三千,馬文值五百,龜文值三百。蜀先主初拔成都,乏用,劉巴請鑄值百錢,平諸物價。數月之間,府庫充饒。孫吳亦作當幹大錢。北朝後周大象元年,鑄永通萬國錢,以一當千,與五珠並行,劉建鋒為湖南留後,行當十錢。宋神宗亦行折二錢。前代濟用之術,班班可考。然久遠可行之計,猶未深講。 |
5  | 蓋錢法之行,全在上下相通,收散相等。使下散而上不收,則民疑;使散多而收少,則民困。使下散一價而上收又一價,則民不服。使散者簽富派,而收者勒措作難,則民恐苦。有一放此,求其通行無帶,不可得獎。 |
6  | 為今之計,宜乘新鑄時定古製,或當十當百當千,大小花文名別。凡都會之區,俱設一專官,如漢世銅官之屬。廣招銅商,見價平買,勿令更背染指。糾工鼓鑄,厚其原,質用純銅,體必精好。其嘉、萬等舊錢,或崇旗初鑄重一錢者,仍復每千一兩之價。至惡薄時錢,隨俗作價使用。大小錢相禦而行,如子母然。而更操一必行之術於此:天下財賦,莫重於江南。然所徵官银,登天府者仅半尔。他如杂色官办,及俸廪兵粮工食驿递水脚各项,俱可以钱代也。况纳赎一欸,原为积谷备荒。今尽折银而归橐,纵不能尽谷,独不可以钱兼乎?钱价既立,凡民间纳粮者,必令银钱各半,纳赎则谷与钱并收。银以供上,输之正额,钱以充支销之杂费。如此则钱居必用之势:上俦之,下所必买。下积之,上所必收。出入画一无二价,上下流转无穷期。此法诚行。虽当万犹可,况百千乎?天启初年,曾铸当十大钱。钱重一两,官利既少,而商贾难携,故不久报罢。今所议者,正取其利厚而携便也。 |
7  | 然此议一创,度必有嫌其不便而力祖之者。输纳用钱,难于取耗,不便一。苞苴用钱,难于馈遗,不便二。贼罚用钱,难于归装,不便三。凡此不便,特不便于贪官污吏耳。而其便于国,便于民,造福不可胜言。或又虞大钱利厚,私铸益多。不知民间盗铸,必不及官铸之精美。彼小钱犹不能工,何况大钱!而又悬不时告发之赏,申保结连坐之条。有犯者,为首立正典刑,馀工没入官作。则富国之权,尽归于官。行之三年,而司农犹蹙额患贫不能复二宗富庶之旧者,臣请服妄言之诛。 |
《原禍戡亂議 湯傳檄》 |
1  | 大行皇帝之變,千古未有之奇變也。蓋嘗論之夏、商之衰也,以桀、紂;周之弱也,以幽、厲,而其後衰則以赧;漢以桓、靈、哀、平衰;晉以惠、懷、安、恭衰;唐之中絕,明皇實階之厲,迨昭宗之不德,其衰也甚焉;至於徽、欽蠱宋,南渡訖於理宗;順帝殄元,聿興我朝大祖。其他如秦如隋,暨前後五代,三國鼎峙,子孫之底於淩夷者,是皆暴虐已甚者,也荒淫已極者也,非然其失也懦弱,非然其失也昏愚。 |
2  | 若我大行皇帝,仁義布訖,是古之堯舜;英毅明作,是古之湯武;射行節位,優於漢文;深用權略,過於唐宗。乃一天作難,九廟震驚,母後烈死,儲君珍絕,幾不保其宗社者,何與?生每念斯,未嘗不痛惜吸恨於當事諸臣也!孔子日:「為君難為臣不易。」昔者衛、靈無道,有仲叔諸臣,則其國不喪。此推之,上有失國之君,下有興王之臣,其國不可得而亡也。上有保治之君,下有致亂之臣,其國亦不可得而不亡也。蓋君一而已,凡吾以下,與天下事者,皆臣也。臣良與,則底事康而天下治。臣不良與,則底事紛而天下亂。理有必至,勢有固然。生每念斯,未嘗不痛帶嘆恨於當事諸臣也!當事諸臣,其罪在結黨招權,一事納賭,任國事之日非,如秦之視越,漠不置意。嘜乎!肥一已之身家,不念二祖列宗之天下。雖食此等之肉,何補於事?蓋始褐實諸臣矣。 |
3  | 今新天子聖神英武,中興之根基已立。所析諸臣者,反昔之道而行之。《書》曰:「同寅協恭,和裹敵!」嶽武穆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則天下太平吳!」諸臣允若茲,則圖部秉公忠於朝延,總我效義勇於邊,監司守令莫不清慎廉能。百姓蒙其福澤,則元氣日固,邪無自消,然後議防江可也。 |
4  | 十里一屯,屯有將。百裏一府,府有總督。沿江要地,各置降墩。有警則舉烽火,東西齊擊。則汪立信之成策可用也,然後規恢復可也。進據襄、漢,經略山東,拓草澤之英雄,壯我軍之聲勢。漢官之威儀復見,逆闖之狂晚自奪,則宗澤之成規自在也。至於財賦盡出東南,莫憂兵響之不足?北房可以利誘,何懼踩曬之已深為今之計,當遭一能言之士,與虜速和,共滅逆間;滅闖之後,再議安全可也。夫如是,則大優可復,中興可期。祖宗三百年之天下,不至泥沙委之,而為有識者之所嘆息。謹議。 |
5  | 附:哭雲怡蔡老伯狥難古詩 誰非率土臣,忍與群賊伍? 吾翁南國冠,奉救當晉撫。 豹狼百肆氛,疆場弗受每。 畏波蔡中丞,運用出龍虎。 食盡兵亦窮,除勇猶堪貿。 指揮親待衛,泉渠不足數。 天何慶其忠,轉戰成道鋪? 新恩垂磁陰,公道誠千古。 哭翁向西風,厲鬼氣應吐。 羞殺清流客,勸表稱湯武。 |
《中興實錄敘》 |
1  | 七一老臣馮夢龍拜述 |
2  | 天下治亂之事相因也,祖制密於防亂,而疏於求治,故治一敝而亂生。先帝急於求治,而緩於弭亂,故亂日生而治隳。臣愚未暇詳諭,姑舉用人一節言之。 |
3  | 祖制,人無專官,官無專制,防亂可謂密矣。然天下無門十全之才,諸曹迭居,未免一長而二短。豪傑有非常之略,牽掣既多,誰敢獨任?而有為文法體面,以相蒙苟,且脫卸為得計,有名無實,當變不通。以此求治,不疑疏乎?先帝採言不廢蒭蕘,任人輒委心腹,求治可謂急矣。然門戶情面之壘,膠結不破,則依附有神梯;苞苴資格之局,到底不除,則貧賤無出路。獄因姑息而成濫,吏借箕斂以售貪,糜餉無稽,失事不罰,以此弭亂,不疑緩乎? |
4  | 今日流賊之亂,從古未有,然起於何地,縱自何人?炎炎燎原,必有燃始當事者。從不究極於此,其可怪一也。守土之臣,不能戰則守,不能守則死。今賊來則逃,賊退複往,甚則倉皇而走,仍然捆載而歸,互相彌縫,恬不知恥。其可怪二也。兵不務精,以眾相誇;紀律無聞,羈縻從事。官兵所至,行居觳觫;民之畏兵,甚於畏賊。其可怪三也。餉不核舊,專務撮新;奸胥之腹,茹而不吐。貪史之橐,結而不開;民已透輸,官乃全欠,其可怪四也。京師天府,固子磐石,遊騎一臨,不攻自下;百官不效一籌,羽林不發一矢,其可怪五也。衣冠濟濟聲氣相,高腳色紛紛跪拜恐後;舉天下科甲千百之眾,而殉難纔二十人,其可怪六也。 |
5  | 前車之復,已無可追;後局之翻,斷不容緩。今新天子神聖在禦,有臥薪雪恥之誠;諸公卿負荷方新,有投袂滅賊之志。恩詔一頒,士民感泣;商盤再奠,漢鼎重光。於是乎在誠深求六可怪之故,大創一番,別忠逆以勵廉恥。一兵將以肅軍容,誅貪墨以甦民命,嚴稽核以清課額,更鼓鑄之令以足金錢,通南北之脈以招豪傑。如此而賊不平,亂不弭,未之有也。 |
6  | 余艸莽老臣,撫心世道,非一日矣。猶望以餘年及睹太平,故因里人輯時事為中興書,而略述所懷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