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玄宗為潞州別駕,入覲京師,尤自卑損。暮春,豪家子數輩游昆明池。方飲次,上戎服臂鷹,疾驅至前,諸人不悅。忽一少年持酒船唱曰:「今日宜以門族官品自言。」酒至,上大聲曰:「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臨淄王李某。」諸少年驚走,不敢復視。上乃連飲三銀船,盡一巨餡,乘馬而去。 |
2 | 玄宗幸太山回,車次上黨,路逢父老,負擔壺漿遠迎。上親加存問,受其所獻,賜齎有差。父老舊識者,上悉賜酒,與之話舊。所過村鄉,必令謁問,或有喪疾,俱令吊恤。百姓欣然,乞願駐蹕。及車駕過金橋,御路縈轉。上見數十里旌旗嚴潔,羽衛整肅,謂左右曰:「張說言我勒兵三十萬,旌旗千里,挾□、陜右、上黨,止於太原,真才子也!」左右皆稱萬歲。遂詔吳道元、韋無忝、陳閎等,令寫《金橋圖》。其聖容及上所乘馬照夜白,陳閎主之;橋梁、山水、車輿、人物、草樹、鷹鳥、器仗、幃幕,吳道玄主之;犬馬、驢騾、牛羊、駱駝、熊猿、豬雞之類,韋無忝主之。其圖謂之三絕。 |
3 | 上為皇孫時,風神秀異,英姿雋邁,於朝堂叱武攸暨曰:「我國家朝堂,汝安得恣蜂蠆而狼顧耶!」則天聞之,曰:「此兒氣概,終當是吾家太平天子。」玄宗在藩邸時,每歲畋於城南韋杜之間。嘗因逐兔,意樂忘反,與其徒十餘人,饑倦休息於大樹下。忽有一書生,殺驢拔蒜,為具甚備。上顧而奇之。及與語,磊落不凡,問姓名,王琚也。自此每游,必過其舍。或語,多合上意,乃益親之。及韋氏專制,上憂甚,密言之。琚曰:「亂則殺之,又何慮焉。」上遂納其謀,平國內難,累拜琚為中書侍郎,預配享。 |
4 | 玄宗洞曉音律,絲管皆造其妙。制作諸曲,隨意即成,如不加意。尤愛羯鼓橫笛,云:「八音之領袖,諸樂不可為比。」嘗遇二月初,詰旦,巾櫛方畢,時宿雨始晴,景氣明麗,殿庭柳杏將拆。上曰:「對此景物,豈得不為他判斷乎?」左右相目,將令備酒。獨高力士遣取羯鼓,上臨軒縱擊一曲,名《春光好》」。神氣自得。及顧柳杏皆已發拆,指而笑曰:「不喚我作天公可乎?」嬪嬙侍臣皆稱萬歲。又嘗制《秋風高》,每至秋空迥徹,纖埃不起,即奏之,必遠風徐來,庭葉墜下,其神妙如此。 |
5 | 玄宗起涼殿,拾遺陳知節上疏極諫,上令力士召對。時暑毒方甚,上在涼殿,座後水激扇車,風獵衣襟。知節至,賜坐石榻。陰ニ沈吟,仰不見日。四隅積水成簾飛灑,座內含凍。復賜冰屑麻節飲。陳體生寒心慄,腹中雷鳴,再三請起方許,上猶試汗不已。陳才及門,遺洩狼籍,逾日復故。謂曰:「卿論事宜審,勿以己方萬乘也。」玄宗性俊邁,不好琴。會聽琴,正弄未畢,叱琴者曰:「待詔出!」謂內官曰:「速令花奴將羯鼓來,為我解穢。」玄宗封太山,進次滎陽旃然河,見巨黑龍,命弧矢而親射之。矢發龍滅;自是旃然伏流,於今百餘年矣。按旃然即濟水,溢而為滎,遂名旃然。《左傳》:「楚涉潁,次於旃然。」即其地。 |
6 | 武后朝,嚴安之、挺之,昆弟也。安之為長安兵曹,權過京兆,至今為寮者賴安之之術焉。挺之則登歷臺省,亦有時名。挺之薄妻而愛其子。嚴武年八歲,詢其母曰:「大人常厚玄英,未嘗慰省我母,何至於斯?」母曰:「吾與汝子母也,以汝尚幼,未知之也。汝父薄行,嫌吾寢陋,枕席數宵,遂即懷汝。自後相棄,為汝父離婦焉。」其母淒咽,武亦憤惋。候父出,玄英方睡,武持小鐵錘擊碎其首。及挺之歸,驚愕,視之,已斃矣。左右曰:「小郎君戲運錘而致之。」挺之呼武曰:「汝何戲之甚?」武曰:「焉有大朝人士,厚其侍妾,困辱兒之母乎?故須擊殺,非戲也。」父曰:「真嚴挺之子。」武年二十三,為給事黃門,明年,擁旄西蜀,累於飲筵對客騁其筆札。杜甫拾遺乘醉而言曰:「不謂嚴挺之乃有此兒也!」武恚目久之,曰:「杜審言孫子擬捋虎須耶?」合坐皆笑以彌縫之。武曰:「與公等飲饌,所以謀歡,何至乾祖考耶?」房太尉亦微有所忤,憂怖成疾。武母恐害損賢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峽,母則可謂賢也,然二公幾不免於虎口矣。李太白作《蜀道難》,乃為房、杜危之也。其略曰:「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非人,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四望長咨嗟。」杜初自作《閬中行》:「豺狼當路,無地游從。」或謂章仇大夫兼瓊為陳子昂拾遺雪獄,高侍御適與王江寧昌齡申冤,當時同為義士也。李翰林作此歌,朝右聞之,皆疑嚴武有劉焉之志,其屬刺史章彞因小瑕,武怒,遽命杖殺之。後為彞之外家報怨,嚴氏之後遂微焉。 |
7 | 顏太師魯公刻姓名於石,或致之高山之上。或沉之大洲之地,而云「安知不有陵穀之變耶?」劉司徒玄佐,滑州匡城人。嘗出師,經其本縣,欲申桑梓之禮於令,令辭曰「不敢」,玄佐嘆恨久之。先是,陳金帛數匡,將遺邑僚,以其無知而止。時鄉里姻舊,以地近多歸之,司徒不欲私擢居將校之列,又難置於賤卒,盡署為將判官。此職列假緋衫銀魚,外視榮之,實處在散冗。其類漸眾。久之,有獻啟訴於公者,乃署他職。 |
8 | 憲宗七歲,德宗抱置膝上,戲曰:「汝是何人,乃在我懷中?」對曰:「是第三天子。」德宗大喜。 |
9 | 鄭太穆郎中為金州刺史,致書於襄陽於司空ν,傲睨自若,似無郡僚之禮。書曰:「閣下為南溟之大鵬,作中天之一柱。騫騰則日月暗,搖動則山嶽頹。真天子之爪牙,諸侯之龜鑒也。太穆幼孤,二百餘口,饑凍兩京。小郡俸薄,尚為衣食之憂,溝壑之期,斯須至矣。伏惟賢公息雷霆之威,垂特達之節,賜錢一千貫,絹一千匹,器物一千事,米一千石,奴婢各十人。」且曰:「分千樹一葉之影,即是濃陰;減四海數滴之泉,便為膏澤。」於公覽書,亦不嗟訝,曰:「鄭君所須,各依來數一半。以戎旅之際,不全副其本望也。」又有匡廬符山人,遣童子齊書,乞買山錢百萬,公遂與之,仍加紙墨衣服等。又有崔郊秀才者,寓居於漢上,蘊有文藝,而家貧。與姑婢通,其婢端麗,解音律,漢南之最也。姑貧鬻婢於連帥,愛之,以類無雙,給錢四十萬。郊思之不已,即強就府署,願一見焉。其婢因寒食節來從事家還,值郊立於柳陰。馬上連泣,誓若山河。崔生贈之以詩曰:「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或有寫郊詩於公座,公睹詩,令召崔生,左右莫之測。及見郊,曰:「『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便是君制也?四百千小哉,何惜一書,不早相示!」遂命婢同歸。至於幃幌奩匣,悉為贈飾之物。有客自零陵來,稱戎昱使君席上有善歌者,公遽命召焉。戎不敢違,逾月而至,及至,令唱歌,歌乃戎使君送妓之詩。其辭曰:「寶鈿青蛾悲翠裙,妝成掩泣欲行雲;殷勤好取襄王夢,莫向陽臺夢使君。」公曰:「丈夫不能立功業,為異代之所稱,豈可奪人愛姬,為己之嬉娛。以此觀之,誠可竄身於無人之地。」遂以繒帛贐行,為書謝零陵守。 |
10 | 李尚書翱,潭州席上有舞柘枝者,顏色憂悴。殷堯藩侍禦當筵而贈詩曰:「姑蘇太守青娥女,流落長沙舞柘枝;滿坐繡衣皆不識,可憐粉臉淚雙垂。」李公詰其事,乃故姑蘇臺韋中丞愛姬之女也。李公曰:「吾與韋族,其姻舊矣。」速命更舞衣,即延入與韓夫人相見。顧其言語清楚,宛有冠蓋風儀,遂於賓榻中,選士嫁之。舒元輿侍郎聞之,贈李公詩曰:「湘江舞罷忽成悲,便脫蠻靴出絳帷;誰是蔡邕琴酒客,魏公懷舊嫁文姬。」李尚書初守廬江,有重系者當大闢,引慮之時,啟曰:「昔於群小,專習一藝,願於貴人之前試之。」乃曰:「長嘯也。」公命緩系而聽之,曰:「不謂蘇門之風,出於赭衣之下。」遂蠲其罪。後鎮山南,夜聞長笛之音,而瀏亮不絕。問:「是何人吹也?」具云:「府獄重囚。」令明日引來。官吏遞相尤怨,夜使囚徒為樂,罪累必深。及至,公曰:「汝之吹竹已得其能。少不事農桑,可為伶人耳。」卒歲而憐愍之,便令奔去。 |
11 | 李相紳督大梁日,聞鎮海軍進健卒四人,一曰富倉龍,二曰沈萬石,三曰馮五千,四曰錢子濤,悉能拔橛角觚之戲。翌日,於球場內犒勞,以老牛筋皮為炙,狀瘤魁之臠。坐於地茵,大半令食之。萬石等三人,視炙堅粗,莫敢就食,獨五千瞑目張口,兩手捧炙,如虎啖肉。丞相曰:「真壯士也,可以撲殺西域健胡。」又令試戲,倉龍等亦不利,獨五千勝之。十萬之眾,為之披靡。於是獨留五千,倉龍等退還本道。語曰:「壯兒過大梁,如上龍門也。」城北門常扃,鎖不開,開必有事,公命開之。騾子營騷動軍府,乃悉誅之,自此遂安也。李公既治淮南,決吳湘之獄,而持法清峻,犯之者無宥,有嚴、張之風也。狡吏奸豪,潛形匿跡。然出於獨見,寮佐莫敢諫之。李元將評事及弟仲將嘗僑寓江都,李公羈旅之年,每止於元將之館,而叔呼之。榮達之後,元將稱弟、稱侄,皆不悅也;及為孫、子,方似相容。又有崔巡官者,居鄭圃,與丞相同年之舊,特遠來謁。才到客舍,不意家僕與市人有競。詰其所以,僕曰:「宣州管驛崔巡官。」下其僕與市人,皆抵極法。令捕崔至,曰:「昔嘗識君,到此何不相見也?」崔生叩頭謝曰:「適憩旅舍,日已遲晚,相公尊重,非時不敢具陳卑禮。伏希哀憐,獲歸鄉里。」遂縻留服罪,笞股二十,送過秣陵。時人相謂曰:「李公宗叔翻為孫子,故人忽作流囚。」邑人懼禍,渡江過淮者眾。主吏啟曰:「戶口逃亡不少。」丞相曰:「汝不見淘麥乎?秀者在下,糖比隨流;隨流者不必報來。」自此一言,竟無俞境者。又有少年,勢似疏簡,自云:「辛氏郎君,來謁丞相。」於晤對之間,未甚周至。先是白居易寄元相詩曰:「悶勸迂辛酒,閑吟短李詩。」且曰:「辛大邱度性迂嗜酒,李二十紳短而能詩。」辛氏郎君,即邱度之子也。因謂李公曰:「小子每憶白二十二丈詩曰:『悶勸疇昔酒,閑吟廿丈詩。』」李曰:「辛大有此狂兒,吾敢不存舊乎?」凡諸宦族,快辛子之能忤,丞相之受侮。有一曹官到任,儀質頗似府公。府公見而惡之,書其狀曰:「著青把笏,也請料錢;睹此形骸,足可駭嘆。」左右皆竊笑焉。又有宿將,有過請罰,且云:「老兵倚恃年老,而刑不加,若在軍門,一百也決。」竟不免其刑。凡所書判,或是卒然,故趨事者皆驚神破膽矣。初,李公赴薦,嘗以《古風》求呂光化溫,謂齊員外煦及弟恭曰:「吾觀李二十秀才之文,斯人必為卿相。」果如其言。詩曰:「春種一粒粟,秋成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中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先是元相廉察江東之日,修龜山寺魚池,以為放生之所,戒其僧曰:「勸汝諸僧好自持,不須垂釣引青絲。雲山莫厭看經坐,便是浮生得道時。」李公到鎮,游於野寺,觀元公詩,笑曰:「僧有漁罟之事,必投於鏡湖。」後有犯者,遂不恕。復為二絕以示之云:「剃發多緣是代耕,好聞人死惡人生。祗園說法無高下,爾輩何勞尚世情?」「汲水添池活白蓮,十千鬣盡生天。凡庸不識慈悲意,自葬江魚入九泉。」忽有老僧謁,願以因果喻之。丞相問:「阿師從何處來?」答曰:「貧道從來處來。」遂決二十,曰:「任從去處去。」至如浮薄賓客,莫敢候問,三教所來,俱有區別,海內服其才俊。 |
12 | 李衛公佐武宗,平上黨,破回鶻,自矜其功,於平泉莊置構思亭、伐叛亭以自旌。 |
13 | 李丞相回,少嘗游覃懷王氏別墅。王氏先世仕宦,子孫以力自業,待之甚厚,回深德之。及貴,王氏子齊其家牒求謁,不得通,於金吾鼓舍伺丞相出,拜於道左,久之方省,曰:「故人也。」遂廩餼之。逾旬,以前術銜除大理評事,取告身面授。舊制:大理寺官初上,召寺僚或在朝五品以上清資保識。王氏本耕田,宗無故舊,復邀回言之。回問:「有狀乎?」對曰:「無。」又曰:「有紙乎?」曰:「無。」「袖中何物?」曰:「告身。」即取告身署曰:「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平章事李回識。」仍謂諸曹長曰:「此亦五品以上清資也。」宣宗幸苑中,回顧仗外舍屋際,有倚竹一竿,可見者止尺餘,去御馬百步外。遂命弓橫綜,上挾矢曰:「朕以法制威天下,而黨羌窮寇,敢來干我,連年兵不解。我今射此竹,卜其濟否。」左右聳觀。上攘袖挽弓,一發洞其竹,分而為二,矢貫於外。左右呼萬歲,賀於馬前。未逾月,羌果滅。 |
14 | 裴相為宣州觀察,朝謝後,閑行曲江;荷花盛發,與省ト諸公同游。自慈恩至紫雲樓下,見五六人坐水次,裴與諸人憩於旁。中有黃衣,飲酒軒昂,笑語輕脫。裴稍不平,問曰:「君所任何官?」對曰:「諾,即不敢,新授宣州廣德縣令。」復問裴曰:「押衙所任何職?」曰:「諾,即不敢,新授宣州觀察使。」於是奔走而去,一席皆歡,聞者大笑。左右訪於吏部云:「有廣德縣令,已請換羅江令矣。」宣宗在藩邸聞之,常與諸王為笑樂。及即位,裴為丞相,因書麻制回,謂左右曰:「諾,即不敢,新授中書侍郎平章事。」長孫趙公朝宴,酒酣樂闋,顧群公曰:「無忌不才,幸遇休明之運。因緣寵私,致位上公,人臣之貴可謂極矣。公視無忌,何如越公?」或對曰:「不如。」或曰:「過之。」公曰:「吾自揣誠不羨越公。越公之貴也老,而無忌之貴也少。」李太師光顏女未聘,從事許當及幕僚因從容次,盛譽一鄭秀才詞學門閥,冀其選揀。謝曰:「李光顏,一健兒也,遭遇多,偶立微功,豈可妄求名族?已選得一婿也,諸賢未見。」乃召客司小將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婿也。超三五階軍職,厚與金帛,足矣。」渾太師,年十一,隨父釋之防秋。朔方節度使張齊丘戲問:「將乳母來否?」其年立跳功。後二年收石堡城,收龍駒島,皆有奇數。 |
15 | 馬司徒討李懷光,自太原引兵至寶鼎下營,問其地名,曰:「埋懷村。」大喜曰:「擒賊必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