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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斯密亞丹傳 |
3 | 斯密亞丹者,斯密其氏,亞丹其名,蘇格蘭之噶谷邸人也。父業律師,為其地監榷,死逾月而亞丹生。母守志不再醮,撫遺腹甚有慈恩,卒享大年,親見其子成大名。而亞丹亦孝愛,終其身不娶婦,門以內,雍雍如也。亞丹生而羸弱,甫三歲,游外家,為埃及流丐所擄。尋而複歸,入裡小塾學書計。十四進格拉斯高鄉學。十八而為巴列窩選生,資以廩餼,入英之鄂斯福國學。 |
4 | 當十七其中葉,英國國論最淆,教宗演事上無犯之旨。凡後此所嚴為立政憲法者,皆以謂叛上褻天之邪說而斥之。韓諾華氏新入英為王,英前王雅各黨人,潛聚其中,陰謀所以反政者。以故國學師資窳怠,章則放紛。斯密游於其間,獨羽毛々,沈酣典籍,居之六年,而學術之基以立。既卒業,居額丁白拉,以辭令之學授徒,一時北部名流,多集館下。於是而交休蒙大闢。休蒙大闢者,以哲學而兼史家,為三百年新學巨子。斯密與深相結,交久而情益親。繼而主格拉斯高名學講習,其明年改主德行學,又時時以計學要義演說教人。蓋斯密平生著作,傳者僅十餘種,《原富》最善,《德性論》次之,皆於此時肇其始矣。 |
5 | 一千七百六十三年,有公爵拔古魯者,挾斯密以游歐洲,居法國者三十閱月。法人為自然學會,會中人皆名宿,而休蒙適副英使居巴黎,則介斯密游其曹偶,遂與拓爾古、格斯尼、摩禮利輩,皆莫逆為摯交,而斯密之見聞乃益進。當是時,歐洲民生憔然,大變將作,法國外則東失印度,西喪北美,內則財賦枵虛,政俗大壞。華盛頓起而與英爭自立,兩洲騷然。自由平等之義,所在大昌。民處困厄之中,求其故而不得,則相與歸獄於古制。有識之徒,於政治宗教咸有論著。斯密生於此時,具深湛之思,值變化之會,故《原富》有作。雖曰其人贍知,抑亦時之所相也。歸裏杜門十年,而《原富》行於世。書出,各國傳譯,言計之家,偃爾宗之。而同時英宰百弼德,於其學尤服膺,欲採其言,盡變英之財政。適與拿破崙相抗,兵連軍興,重未暇及也。然而弛愛爾蘭入口之禁,與法人更定條約,平其酒榷,不相,則皆斯密氏之畫雲。夫兵者,國之蟊賊,而變法與民更始,非四封無警尤不行。北美自立,英國債之積已多,洎連普魯士,以抗拿破崙,海陸傯倥,斯英人無釋負之一日矣。顧英國負雖重,而蓋藏則豐。至今之日,其宜貧弱而反富強者,夫非掊鎖廊門,任民自由之效歟!則甚矣,道之無負於人國也。居久之,斯密為格拉斯高國學祭酒,年六十四矣,逾三年死,葬於額丁百拉剛囊門之某園。 |
6 | 斯密於學無所不窺,少具大志,欲取經世之要而一理之,道遠命促,僅竟其二。《德性論》言風俗之所以成。其與同時哲學家異者,諸家言群道起於自營,《德性論》謂起於人心之相感。性愷弟,人樂與親,與人言論,不為發端,俟有所起而後應之。機牙周給,強記多聞,舉座驚嘆。燕居好深湛之思,當其獨往,耳目殆廢。家本中貲,以學自饒,然勇於周恤,盡耗其產。死日獨餘楹書,以畀其外弟竇格拉斯云。 |
7 | 譯史氏曰:德人最重汗德《心學》,見謂生民未有,必求其配,無已,其《原富》乎?夫二書辭旨,奧顯絕殊,而德人稱之顧若此。或曰:斯密之游法也,去革命之起無幾時,然於事前未聞一論及之。此以雲先幾之識,殆未然歟?嗟夫!此以見斯密之不苟,而立言之有法也。夫妄億一國之變,雖庸夫優為之,中以邀名,不中無謫。獨至知言之士,一言之發,將使可複。彼寧默然者,知因緣至繁,無由施其內籀之術故也。不然,據既然之跡,推必至之勢。理財禁民之際,一私之用,則禍害從之。執因而窮果,以斯密處此,猶疇人之於交食,良醫之於死生,夫何難焉!雖然,吾讀其言,見斯密自詭其言之見用也,則期諸烏托邦。其論四民之愛國也,則首農而黜商賈。顧死未三十年,大通商政,行之者不獨一英國也。而死守稼律,聯田主以旅距執政,乃農而非商也。事之未形,其變之不可知如此,雖在聖智,有時而熒。然則後之論世變者,可不謹其所發也哉! |
8 | ○吳芝瑛傳 |
9 | 夫人氏吳,名芝瑛,以字行,生四十有一年矣。以慈善愛國稱中外女子間。父寶三,官山東州縣數十年,有循績。獨生夫人,鐘愛之。年十九,適江蘇舉人度支部郎中廉泉,稱佳偶。生子一,女子三。郎中夙敦風義,有幹略。光緒甲辰,主事王某,以黨案牽連入刑部獄,郎中獨力百方營救,卒令得脫,海內義之。仕不稱意,一旦攜妻子家海上,然伉儷交勉,為義益力。於國群公益,朋友患難,赴之若不及者。光緒三十二年,夫人以庚子賠款,為國大累,宜通國之民,共起分任,則咄嗟可釋巨負。乃倡女子國民捐,一時景從,召集甚巨。夙擅書法,為時所珍,則自制小萬柳堂帖以售,得資悉充捐款。其忠於國家,自奮其力如此。既父母相續亡,又無兄弟,家有遺產,將萬金。夫人以謂國弱種困,坐失教無學,且立學固先人意也,則以此於其鄉創辦小學堂,名以父字,曰鞠隱。其能述先事,為善知本如此。杭州有女子趙麟者,父死,長廬墓旁不嫁,而煢煢無依,食食且不繼。夫人與邂逅,乃大感動,為出資葺其先墓,手草募啟,為孝女募金買田資衣食,得二千金焉。其至性過人,錫類無窮如此。 |
10 | 光緒三十三年六月,皖有妄男子徐錫麟,懷火器,乘間竊發擊殺巡撫恩中丞。徐素革命邪說,而浙人也。由是浙中官吏大恐,上下求索,得山陰女子秋瑾,用紳士言,謂其力足為亂,展轉周內殺之。既殺,其家族懼連坐,主棄柩中野,莫敢營葬。遺骸漂泊,行路興哀。夫人素識秋瑾,傷其暴露,則以謂掩骼埋,經典攸垂。藉第令死者素行不軌,殺之無冤,然其尸柩如此,此誠同類所宜動心者。且朝廷律令,固無不許掩瘞罪骸明文。三十三年十二月,乃與石門徐女士寄塵,購隙地西泠橋畔葬焉。其隱刑愍辜,不欺其意又如此。夫使為義而無所犧牲,不歷險難,而令名可以坐享,則其事無待於賢者。此吾於廉夫人之事,所為重有感也!光緒三十四年九月,果有御史常徽奏請平秋瑾之墓,並將吳芝瑛、徐寄塵等嚴拿懲辦。廷旨交浙撫察看辦理。於是一時群議,大為不平,中外報章,多為論說。而江蘇紳士尤憤激,爭署名上書江督端制軍、蘇撫陳中丞,爭其事,為辨誣。當此之時,夫人方病咯血,臥上海德國醫院中為治療。聞此乃遽歸其家曰:「吾不願更居洋場醫院間,若托異族保護然,以為不知者詬議也。」其始終為遵守法律國民,臨難不幸苟免又如此。北京公理教會,協和女書院院長美國麥美德女士,與夫人當庚子義和拳之變,為患難交,素稔夫人行誼,則大敬愛之。聞其事,意夫人素剛然,必不肯往對簿,恐事急,萬一前死,焦然大戚,馳書諄誡夫人勿為諒,且以國家大義責之,其語絕痛。又自任凡可免夫人於厄者,願盡力無不為。則先於西報述夫人事跡梗概,欲使中外咸知其詳,且將有所合力。已而事稍稍解。麥女士寓書廉郎中曰:宜使侯官嚴複為之傳。故傳之如右方。 |
11 | 論曰:吾國禁女子於外事者,四千餘年。幹外事者,微論惡也,即善有不可。世變大異,至今思想議論,乃略殊前。顧女子行事,稍稍露鋒穎,循常之徒,輒相視大詫,甚者以為宜誅。嗟夫!使吾國禮俗長此終古,則亦已耳。必以進步為期,凡此皆所必至應有者也,義何訝乎?廉夫人者,吾先友摯甫先生猶子,平生多聞長者精至獨往之言,故能不循作自樹立如此。嗚呼!男子可以興矣。 |
12 | ○原強 |
13 | 今之扼腕奮今,講西學譚洋務者,亦知近五十年來,西人所孜孜勤求,近之可以保身治生,遠之可以經國利民之一大事乎?達爾文者,英之講動植之學者也。承其家學,少之時,周歷瀛寰。凡殊品詭質之草木禽魚,α集甚富。窮精眇慮,垂數十年,而著一書,曰《物種探原》。自其書出,歐美二洲,幾於家有其書,而泰西之學術政教,一時斐變。論者謂達氏之學,其一新耳目,更革心思,甚於奈端氏之格致天算,殆非虛言。其書謂:物類繁殊,始惟一本。其降而日異者,大抵以牽天系地之不同,與夫生理之常趨於微異;洎原遠流分,遂闊絕相懸,不可複一。然而此皆後天之事,因夫自然,馴致如是,而非太始生理之本然也。其書之二篇為尤著,西洋綴聞之士,皆能言之,談理之家,摭為口實,其一篇曰:物競,又其一曰:天擇。物競者,物爭自存也;天擇者,存其宜種也。意謂民物於世,樊然並生,伺食天地自然之利矣。然與接為構民物。民物各爭,有以自存。其始也種與種爭,群與群爭,弱者常為強肉,愚者常為智役。及其有以自存而遺種也,則必強忍魁桀,し捷巧慧,而與其一時之天時地利人事最其相宜者也。此其為爭也,不必爪牙用而殺伐行也。習於安者,使之為勞,狃於山者,使之居澤,以是以與其習於勞、狃於澤者爭,將不數傳,而其種盡矣。物競之事,如是而已。是故每有太古最繁之種,風氣漸革,越數百年數千年,消磨歇絕,至於靡有孑遺,如辨學家之古禽古獸是已。動植如此,民人亦然。民人者,固動物之類也,達氏總有生之物,標其宗旨,論其大凡如此。至於証闡明確,然有當於人心,則非親見其書者,莫能信也。此所謂以天演之學,言生物之道者也。 |
14 | 斯賓塞爾者,亦英產也,與達氏同時。其書於達氏之《物種探原》為早出,則宗天演之術,以大闡人倫治化之事。號其學曰「群學」,猶荀卿言人之貴於禽獸者,以其能群也,故曰「群學」。凡民相生相養,易事通功,推以至於刑政禮樂之大,皆能群之性以生。又用近今格致之理術,以發揮修齊治平之事,精深微妙,繁富奧殫。其論一事,持一說,必根據理極,引其端於至真之原,究其極於不遁之效。於五洲殊種,由犬丕榛蠻夷,以至著號開明之國,揮斥旁推,什九罄盡。而於一國盛衰強弱之故,民德醇漓合衰之由,則尤三致意焉。殫畢生之精力五十年,而著述之事始蕆。其宗旨盡於第一書,名曰《第一義諦》,通天地人禽獸昆蟲草木以為言,以求其會通之理,始於一氣,演成萬物。繼乃論生學、心學之理,而要其歸於群學焉。夫亦可謂美備也已。斯賓塞爾全書而外,雜著無慮數十篇,而《明民論》、《勸學篇》二者為最著。《明民論》者,言教人之術也。《勸學篇》者,勉人治群學之書也。其教人也,以浚智慧、練體力、厲德行三者為之綱。其勉人治群學者,意則謂天下沿流討原,執因責果之事,惟群學為最難,非不素講者之所得與。故有國家者,其施一政,著一令,本以救弊防民也,而其究也,所期者,每或不成,而所不期者,常以忽至。至夫歷時久,而轉相因,其利害遷流,則有不可究詰者。格致之事不先,偏頗之私未盡,生心害政,未有不貽害家國者也。是故欲為群學,必先有事於諸學焉。不為數學、名學,則吾心不足以察不遁之理,必然之數也;不為力學、質學,則不足以審因果之相生,功效之互待也。名數力質四者之學已治矣,然吾心之用,猶謹察於寡,而或熒於紛,僅察於近,而或迷於遠也,故必廣之以天地二學焉。蓋於名數得萬物之成法,力質得化機之殊能,尤必藉天地二學,各合而觀之,而後有以見物化之成跡。名數虛,於天地征其實力質分,於天地會其全,夫而後有以知成物之悠久,雜物之博大,與夫化物之蕃變也。雖然,於群學猶未也。蓋群者,人之積也,而人者官品之魁也。欲明生生之機,則必治生學;欲知感應之妙,則必治心學,夫而後乃可以及群學也。且一群之成,其體用功能,無異生物之一體小大,雖而官治相准。知吾身之所以生,則知群之所以立矣;知壽命之所以彌永,則知國脈之所以靈長矣。一身之內,形神相資;一群之中,力德相備。身貴自由,國貴自主。生之與群,相似如此。此其故無他,二者皆有官之品而已矣。故學問之事,以群學為要歸。唯群學明,而後知治亂盛衰之故,而能有修齊治平之功。於乎!此真大人之學矣! |
15 | 不觀於坊者之為牆乎?與之一成之磚,堅而廉,平而正,火候得以大小若一,則無待泥水灰黏之用,不旋踵而數仞之牆成矣。由是以衛風雨,捍室家,雖資之數百年可也。使其為磚也,崎A2,小大不均,則雖遇至巧之工,亦僅能版以築之,成一糞土之牆而已矣。廉隅堅,持久不敗,必不能也。此凡積垛之事,莫不如此。唯其單也,為有法之形,則其總也,成有制之聚。然此猶人之所為也。唯天生物,亦莫不然。化學原質,自然結晶,其形制之窮巧極工,殆難思議,其形雖大小不同,而其為一晶之所積而成形,則雖折之至微,至於莫破。其晶之積面隅幕,無不似也。然此猶是金石之類而已。夫其動植之倫,近代學者,皆知太初質房為生之始,其含生蕃變之論,皆於此而已具。但其事甚賾,難與未嘗學者談。而其本單之法情性,以為其總之形,法性情,欲論其合,先考其分,則昭昭若揭,日月而行,亙天壤不刊之大例也。夫如是,則一種之所以強,一群之所以立,斷可識矣。蓋人民之大要三,而強弱存亡,莫不視此:一曰:血氣體力之強,二曰:聰明知慮之強,三曰:德行仁義之強。是以西洋觀化學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斷民種種高下,未有三者備,而民生不優,亦未有三者備,而國威不奮者也。反是而觀,夫苟其民契需恂心,各奮其私,則其群將渙。以將渙之群,而與蟄悍多智、愛國保種之民遇,小則虜辱,大則滅亡。此不必干戈用以殺伐行也,磨滅潰敗,出於自然,載籍所傳,已不知凡幾,而未有文字之先,則更不知凡幾者也。是故西人之言教化政法也,以有生之物各保其生為第一大法,保種次之。而至生與種較,則又當舍生以存種,踐是道者,謂之義士,謂之大人。至於發政施令之間,要其所歸,皆以其民之力、智、德三者為准的。凡可以進是三者,皆所力行;凡可以退是三者,皆所宜廢;而又盈虛酌劑,使三者毋或致遍焉。西洋政教若是,其大者觀之,不過如是而已。 |
16 | 由是觀吾中國今日之民,其力、智、德三者,固何如乎?往者日本以寥寥數艦之舟師,區區數萬人之眾,一戰而剪我最親之藩屬,再戰而陪都動搖,三戰而奪我最堅之海口,四戰而威海之海軍矣。使曩者款議不成,則畿輔戒嚴,亦意中事耳。當此之時,天子非不赫然震怒也。思改弦而更張之,乃內之則殿樞府,以至六部九卿,外之則洎廿四行省之疆吏,旁皇咨求,卒無一人焉,足以勝禦侮折衝之任者。猛虎深山,徒虛論耳。兵連不及周年,公私掃地赤立,洋債而外,尚不能無憂閭閻,其財之匱也又如此。夫一國猶之一身也,脈絡貫通,官體相救,故擊其頭,則四支皆應,刺其腹,則舉體知亡。而南北雖屬一君,彼是居然兩戒;首善震矣,四海晏焉,視邦國之顛危,猶秦越之肥瘠。合肥謂「以北洋一隅之力,御倭人全國之師」,非過語也。此君臣勢散而相愛相保之情薄也。將不數學,士不數練,器不素儲。一旦有急,則蛾附蜂屯,授之以格不操之利器,曳兵而走,轉以奉敵。其一時告奮將弁,半皆無賴小人,覬覦所支囊項而已。至於臨事,且不知有哨探之用,遮萆之方。甚且不識方員古陳,大不宜於今日之火器,更無論部勒之精詳,與夫開闔之要眇者矣。即當日之怪謬,苟紀載其事而傳之,將皆為千載笑端,而吾民然,固未嘗以之為愧也。夫閫外之事,既如此矣,而閫內之事,則又何如?法弊之極,人各顧私,是以謀謨廟堂,佐上出令者,往往翹巧偽奸濁之行,以為四方則效。其間稍有意者,亦不過如息夫躬,所云「以拘馬齒保目所見」,而孰謂是區區者,之終不吾畀也!至於顧問獻替之臣,則不獨於時事大勢,A3未有知,乃至本朝本國,其職分所應知者,亦未嘗少行其神慮。是故有時發憤論列,率皆ㄙ臬童,徒招侮虐,功罪得失,毀譽混淆。其有趨時者流,自許豪傑,則徒剽竊外洋之疑似,以熒惑主上之聰明。其猶不肖者,且竊幸事之糾紛,得以因緣為利,求才亟,則可僥幸而驟遷,興作多,則可居閒而自潤。嗟乎!此真天下士大夫之所親見。僕之為論,豈不然哉?夫人才者,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徵驗也,求之有位之中,既如此矣。意或者沉伏摧廢,高舉遠引,而不可接與?乃吾轉而求之草野閭巷之間,則又消乏調亡,存一二於千萬之中,竟謂同無,何莫不可?然則神州九萬里,地四十京之民,此廓廓者,度土荒耳,是蚩蚩者,徒人滿耳。尚自冠帶之民,靈秀之種,周孔所教,禮義所治,諸君聊用自娛則可耳,何關人事也耶!且事之可憂可畏者,存乎其真,而一戰之勝敗,不足計也。使中國而為如是之中國,則當中東之事,微論敗也,就令邊畔不開,開而幸勝,然而自有識之士觀之,其為憂乃愈劇。何則?民力已ぃ,民智已卑,民德已薄故也,一戰之敗,何足云乎!今雖有聖神用事,非數十百年,薄海知亡,君臣同德,痛鋤治而鼓舞之,將不足以自立。而歲月悠悠,四鄰眈眈,恐未及有為,已先作印度波蘭之續,將斯賓塞之術未施,而達爾文之理先信。矧甲午迄今者幾何時?天下所震興者幾何事?固諸君所共聞共見者耶!於乎!吾輩一身無足惜,如吾子孫與四百兆之人種何!天地父母,山川神靈,尚相茲下土民以克誘其衷,咸俾知奮。 |
17 | 聞前言者,造而問予曰:甚矣先生之言,無異杞人之憂天墜也!今夫異族之為中國患,不自今日始也。自三代以汔漢朝,南北狺狺,互有利鈍。雖時見侵,無損大較,固無論已。魏晉不綱,有五胡之亂華,大河以北,淪於旃裘膻酪者蓋數百年。當是之時,哀哀黔首,衽革枕戈,不得休息,蓋幾靡有孑遺,耗矣!息肩於唐,載庶載富。而李氏末造,趙宋始終,其被禍乃尤烈。金源女真更盛迭。帝成吉斯汗崛起鄂諾,威心詹歐洲。忽必烈汗薦食小朝,混一華夏,南奄身毒,北暨俄羅,幅員之大,古未有也。然而塊肉淪喪,不及百年,長城以南,複歸漢種。至國朝龍興,遼沈聖哲駕生,母我群黎,革明弊政,湛恩汪,蓋三百祀於茲矣。此皆著自古昔者也。其間遞嬗,要不過一姓之廢興,而人民則猶此人民,聲教則猶古聲教,是則即今無諱,損益可知。林林之總,詎無噍類!而吾子聳於達爾文之邪說,一將謂其無以自存,再則憂其無遺種,此何異眾人熙熙,方登春台,而吾子被發狂叫,白晝見魅之哉!不然,何所慮之怪誕不竟,獨不慮旁觀者之閔笑也?況夫昭代厚澤深仁,隆甚方永,景命未改,謳歌所歸,事又萬萬不至此。殷憂正所以啟聖,明耳,何直為此叫叫也!且而不見回部之土耳其乎?介乎俄與英之間,壞地日戲,其逼也,可謂至矣,然不聞其遂至於亡國滅種,四分五裂也,則又何居?吾子念之,物強者死之徒,事窮者勢必反,天道剝複之事,如反複乎耳。安知今之所謂強鄰者,不先笑後號啕,而吾子漆嘆嫠憂,所君自損者,不俯吊而仰賀乎? |
18 | 應之曰:唯唯,客所以祛吾惑者,不亦至乎!雖然,願請閒,得為客深明之。若客者,信所謂明於古而ㄙ於今,得其一而失其二者。姑無論客之所指為異族之非異族也。蓋天之大種四:黃白赭黑是已。北並乎西伯利亞,南襟乎中國海,東距之太平洋,西道乎昆崙,實黃種之所居也。其為人也,高顴而淺鼻,長目而張發。烏拉鹽澤以西,大秦舊壤,白種之所聚也。其為人也,碧眼而鬈發,隆額而深眶。越裳、交趾以南,東縈呂宋,西拂痕都,其間多島國焉,則赭種之民也。而黑種最下,亞非利加及繞赤以諸部,所謂黑奴是已。今之滿蒙漢人皆黃種也。檀君舊國,箕子所封;冒頓之先,降由夏後,客何疑乎?故中國遂古以還,乃一種之所居,實未嘗或滄於非類。第就令如客所譚,客尚不知種之相為強弱,其故有二:有蟄悍長大之強,有德慧術智之強;有以質勝者,有以文勝者。以質勝者,游牧射獵之民是已。其國之君民上下,截然如一家之人,憂則相恤,難則相赴。生聚教訓之事,簡而不繁,騎射馳聘,雲屯飆散,旃毳肉酪,養生之具,益力而能寒。故其民樂戰輕死,有魁傑者,為之要約而驅使之,其勢可以強天下。雖然,強矣,而未進夫化也。若夫中國之民,則進夫化矣,而文勝之國也。耕鑿蠶織,城郭邑居,於是有禮樂刑政之治,有庠序學校之教。通功易事,四民肇分。其法令文章之事,歷變而愈繁,積久而益富。養生送死之資,無不具也,君臣上下之分,無不明也,冠婚喪祭之禮,無不舉也。故其民偷生而畏法,治之得其道則易以相安,治之失其道,亦易以日窳,是以及其末流,每轉為質勝者之所制。 |
19 | 然而此中之安富尊榮,聲明文物,固游牧射獵者所深慕,而遠不逮者也。故其既入中國也,雖名為之君,然數傳以後,其子若孫,雖有祖宗之遺令切誡,往往不能不厭勞苦而事逸樂,棄淳德而染澆風,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其不漸摩而與漢化者寡矣。蘇子瞻曰:「中國以法勝,而匈奴以無法勝。」然其無法也,始以自治則有餘,迨既入中國,而為之君矣,必不能棄中國之法,而以無法之治治之也,遂亦入於法,而同受其敝焉。此中國所以經累勝,而常自苦,其化轉以日廣,其種轉以日滋。何則?物固有無形之相勝,而親為所勝者,雖身歷其境,而尚未之或知也。然則取客之言,而深論之,則謂異族常受制於中國也可,不得謂異族制中國也。 |
20 | 至於今之西洋,則與是不可同日而語矣。何則?彼西洋者,無法與法並用,而皆有以勝我者也。自其自由平等以觀之,則捐忌諱,去煩苛,決壅蔽,人人得其言,上下之勢,不相懸隔,君不甚尊,民不甚賤,而聯若一體者,是無法之勝也。自其官工兵商法制之明備而觀之,則人知其職,不督而辦,事至纖悉,莫不備舉,進退作息,皆有常節,無間遠邇,朝令夕改,而人不以為煩,則是以有法勝也。其鷙悍長大,既勝我矣,而德慧術知,又為吾民所遠不及。故凡其耕鑿陶冶,織牧畜,上而至於官府刑政,戰守、轉輸、郵置、交通之事,與凡所以和眾保民者,精密廣大,較吾中國之所有,倍蓰有加焉。其為事也,一一皆本諸學術,其為學術也,一一皆本於即物實測,層累階級,以造於至精至大之途,故蔑一事焉可坐論而不足起行者也。苟求其故,則彼以自由為體,以民主為用。一洲之中,散為七八,爭馳並進,以相磨礱,始於相忌,終於相成,各殫智慮,此既日異,彼亦月新,故若用法而不至受法之弊,此其所以為可畏也。往者中國之法與無法遇,故雖經累勝而常自存;今也彼亦以其法以與吾法選,而吾法乃頹隳朽蠹如此其敝也,則彼法日勝,而吾法日消矣。何則?法猶器也,猶道途也,經時久而無修冶精進之功,則格蕪梗者勢也。以格蕪梗而與修冶精進者並行,則民固將棄此而取彼者,亦勢也。此天演家所謂物競天擇之道,固如是也。此吾前者所以言四千年文物,有人免然不終日之勢者,固以此也。嗟乎!此豈徒客之甚恨哉?然而事既如此矣,則吾豈能塞耳塗目,而不為吾同胞有垂涕泣而一指其實也哉? |
21 | 且吾所謂無以自存,無以遺種者,豈必「死者國量,平澤若蕉」而後為爾耶?常使彼常為君而我常為臣,彼常為雄,而我常為雌,我耕而彼食其實,我勞而彼享其休,以戰則我常居先,出令則我常居後,彼且以我謂天之﹃民,謂是種也,固不足以自由而治也。於是加束縛馳驟奴使而虜用之,俾吾之民智無由以增,吾力無由以奮,是蚩蚩者,長此困苦無聊之眾而已矣。夫如是,則去不自存而無遺種也,其間幾何。不然,夫豈不知其無噍類也,彼黑與赭,且常存於兩間矣,矧茲四百兆之黃也哉!民固有其生也不如死,其存也不如亡,亦榮辱貴賤,自由不自由之間異耳。 |
22 | 客謂物強者勢死徒,事窮者勢反,固也。然不悟物之極也,固有其所由極,故勢之反也,亦有其所由反。善保其強,則強者正所以長存;不善用其柔,則柔者乃所以速死。彼《周易》否泰之數,老氏雄雌之言,固聖智之妙用微權,而非其事事聽其自至之謂也。不事事而所其自至,此太甲所謂:自作孽不可逭者耳,天固何嘗為不織者減寒,為不耕者減飢耶?至土耳其之所以尚存,則彼自謨罕默德設教以來,固以武健嚴酷,死同仇異之道,狃其民者也。故文不足,而質有餘,學術法度雖無可言乎,而勁悍勝兵,則尚足以有立,此所以雖介兩雄而滅亡猶未也,然而日削月侵,其存亦僅矣。此誠非暖姝愉懦,憚事如中國之民者,所援之以自廣也。悲夫! |
23 | 雖然,論國土盛衰強弱之間,亦僅疇其差數而已。夫自今日中國而視西洋,則西洋誠為強且富,顧謂其至治極盛,則又大謬不然之說也。夫古之所謂至治極盛者,曰:家給人足,曰:比戶可封,曰:刑措不用。之數者,皆西洋各國之所不能也。且豈僅不能而已,自彼群學之家言之,且恐相背而馳,去之滋遠焉。蓋世之所以得致太平者,必其民之無甚富,亦無甚貧,無甚貴,亦無甚賤。假使貧富貴賤過於相懸,則不平之鳴,爭心將作,大亂之故,常由此生。二百年來,西洋自測算格物之學大行,制作之精,實為亙古所未有。民生日用之機,殆無往而不用其機。加以電郵、汽舟、鐵路三者,其能事足以收六合之大,歸之一二人掌握而有餘。此雖有益於民生之交通,而亦大利於奸雄之壟斷。壟斷既興,則民貧富貴賤之相懸滋益遠矣。尚幸其國政教之施,以平等自由為宗旨,所以強豪雖盛,尚無役使作橫之風,而貧富之差,則雖欲平之而終無術矣。中國之古語云:「富者越陌連阡,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唾棄粱肉,貧者不厭糟糠」。至於西洋,則其貧者之不厭糟糠,無立錐之地,與中國差相若,而連阡陌,棄粱肉,固未足以盡其富也。夫在中國,言富以億兆計,可謂雄矣,而在西洋,則以京該梯載計者,不勝僂指焉。此其人非必勤勞賢智勝於人人也,仰機射利,役物自封而已。夫貧富不均如此,是以國財雖雄而民風不競,作奸犯科、流離顛沛之民,乃與貧國相若,而於是均貧富之黨興,毀君臣之議起矣。且也奢侈過深,人心有發任之患;孳乳甚速,戶口有過庶之憂。故深識之士,謂西洋教化不異唐花,語雖微偏,不為無見。至盛極治,固如此哉! |
24 | 然而此之為患,又非西洋言理財講群學者之所不知也。繼固合數國之賢者,聚數千百人之智慮而圖之,而率苦於無其術。蓋欲救當前之弊,其事存於人心風俗之間。夫欲貴賤貧富之均平,必其民皆賢而少不肖,皆智而無甚愚而後可,不則雖今日取一國之財產而悉均之,而明日之不齊又見矣。何則?樂於惰者不能使之為勤,樂於奢者不能使之為儉也。是故國之貧富強弱治亂者,其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微驗也,必三者既立而後其政法從之。於是一政之舉,一令之施,合於其智德力者存,違於其智德力者廢。當是之時,雖有英君察相,苟不自其本而圖之,則亦僅能補偏救弊,偷為一時之治而已矣,聽其自至,浸假將複其舊而由其常焉。且往往當其補救之時,本弊未去,而他弊叢然以生,偏於此者雖,而偏於彼者闖然更見。甚矣徒政之不足與為治也。往者英國常禁酒矣,而民之酗酒者愈多;常禁重利盤剝矣,而私債之息更重。瑞典禁貧民嫁娶不以時,而所謂天生子者滿街。法國反政之後,三為民主,而官吏之威權益橫。美國華盛頓立法之精,而苞苴賄賂之風,至今無由盡絕。善夫斯賓塞爾之言曰:「民之可化,至於無窮,惟不可期之以驟。」而吾孔子亦曰:「為邦百年,勝殘去殺」;又曰:「雖有王者,必世而後仁。」程子曰:「有關雎、麟趾之風,而後可以行周禮。」古今哲人,知此蓋審。故曰:欲知其合,先察其分。天下之物,未有不本單之形法性情,以為其聚之形法性情者也。是故貧民無富國,弱民無強國,亂民無治國。 |
25 | 然則今有人於此,假令憤中國之積弱積貧,攘臂言曰:胡不使我為治?使我為治,天下事數著可了耳,十年以往,其庶幾乎!然則其道將奚由?彼將曰:中國之所以不振者,非法制之罪也,患奉行不力也。祖宗之盛憲具在,吾寧率由之而加實力焉。於是而督責之令行,刺舉之政興。如是而為之十年,吾決知中國之貧與弱,猶自若也。天下大勢,猶水之東流,夫已浩浩成江河矣,乃障而反之,使之在山,此人力所必不勝也。於是又有人,曰:法制者,聖人之芻狗,先王之遽廬也,一陳不可複用,一宿不可複留。宇宙大勢,既日趨於混同矣,不自其同於人者而為之,必不可也。方今之計,為求富強而已矣;彼西洋誠富誠強者也,是以今日之政,非西洋莫與師。由是於朝也則建民主,立真相;於野也則通鐵軌,開辨功。練通國之陸軍,置數十百艘之海旅,此亦近似而差強人意矣。然使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十年以往,吾恐其效將不止貧與弱而止也。蓋一國之事,同於人身。今夫人身,逸則弱,勞則強者,固常理也。然使病夫焉,日從事於超距贏越之間,以是求強,則有速其死而已矣。今之中國,非猶是病夫也耶?且夫中國知西法之當師,不自甲午東事敗衄之後始也。海禁大開以還,所興廢者亦不少矣。譯署一也,同文館二也,船政三也,出洋肄業局四也輪船招商五也;制造六也;海軍七也;海署八也;洋操九也;學堂十也;出使十一也;辦務,十二也;電郵十三也;鐵路十四也。拉什數之,蓋不止一二十事。此中大半,皆西洋以富以強之基,而自吾人行之,則淮橘為積,若存若亡,不能實以其效者,則又何也?蘇子瞻曰:「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斯賓塞爾曰:「富強不可為也,政不足與治也。相其宜,動其機,培其本根,衛其成長,則其效乃不期而自立。」是故苟民力已ぃ,民智已卑,民德已薄,雖有富強之政,莫之能行。蓋政如草木焉,置之其地而發生滋大者,必其地之肥磽燥濕寒暑,與其種性最宜者而後可。否則,萎矬而已,再甚則殭槁而已。往者,王介甫之變法也,法非不良,意非不美也,而其效浸淫至於亡宋,此其故可深長思也。管、商變法而行,介甫之變法而敝,在其時之風俗人心,與其法之宜不宜而已矣。達爾文曰:「物各競存,最宜者立。」動植如是,政教亦如是也。 |
26 | 夫如是,則今日中國之所宜為,大可見矣。夫所謂富強云者,質而言之,不外利民云爾。然政欲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欲聽其皆得自由,尤必自其各能自治始;反是且亂。顧彼民之能自治而自由者,皆其力、其智、其德誠優者也。是以今日要政,統於三端:一曰:鼓民力,二曰:開民智,三曰新民德。夫為一弱於群強之間,政之所施,固常有標本緩急之可論。惟是使三者誠進,則其治標而標立;三者不進,則其標雖治,終亦無功;此舍本言標者之所以為無當也。雖然,其事至難言矣。夫今日中國之民,其力、智、德三者,苟通而言之,則經數千年之層遞積累,本之乎山川風土之攸殊,導之乎刑政教俗之屢變,陶鈞爐錘而成此最後之一境。今日欲以旦暮之為,謂有能淘洗改革,以求合於當前之世變,以自存於人匡人襄煩擾之中,此其勝負通窒之數,殆可不待再計而知之矣。然而自微積之理而觀之,則曲之為變,自有疾徐;自力學之理而明之,則物動有由,皆資外力。今者外力逼迫,為我權藉,變率至疾,方在此時。智者慎守力權,勿任旁奪,則天下事正於此乎而大可為也。即彼西洋之克有今日者,其變動之速,遠之亦不過二百年,近之亦不過五十年已耳,則我何為而不奮發也耶! |
27 | 然則鼓民力奈何?今者論一國富強之效,而以其民之手足體力為之基,此自功名之士觀之,似為甚迂而無當。顧此非不佞一人之私言也,西洋言治之家,莫不以及為最急。歷考中西史傳所垂,以至今世五洲五六十國之間,貧富弱強之異,莫不於此焉肇分。周之希臘,漢之羅馬,唐之突厥,晚近之峨狄一種,莫不以壯俊長大,耐苦善戰,稱雄一時。而中土疇昔分爭之代,亦皆以得三河六郡為取天下先資。顧今或謂火器盛行,懦夫執靶,其效如壯士惟均,此真無所識知之論也。不知古今器用雖異,而有待於驍猛堅毅之氣則同。且自腦學大明,莫不知形神相資,志氣相動,有最勝之精神而後有最勝之智略。是以君子小人勞心勞力之事,均非體氣強健者不為功。此其理吾古人知之,故庠序校塾,不忘武事,壺勺之儀,射御之教,凡所以練民筋骸,鼓民血氣者也。而孔孟二子皆有魁桀之姿。彼古之希臘、羅馬人亦知之,故其阿克德美之中,莫不有津蒙那知安屬焉,而拍拉圖乃以駢脅著號。至於近世,則歐羅化國,日鰓鰓然以人種日下為憂,操練形骸,不遺餘力。飲食養生之事,醫學所詳,日以精審,此其事不僅施之男子已也,乃至婦女亦莫不然。蓋母健而後兒肥,培其先天而種乃進也。去歲日本行之,《申報》論其練及婦女,不知所云。嗟夫,此真非以裹腳為美之智之所與也!故中國禮俗,其貽害民力而坐令其種日偷者,由法制學問之大,以至於飲食居處之微,幾於指不勝指。而沿習至深,害效最著者,莫若吸食鴉片、女子纏足二事,此中國朝野上之近臣大難變者也。然而夷考其實,則其說有不盡然者。今即鴉片一端而論,則官兵士子,禁例原所未用。假令天子觀察二品以諸公,所謂至吏,必其不染者而後用之,近臣大吏各察其近屬,如是而轉相察藩臬,察郡守,察州縣,州縣察佐貳,學臣之察士,將帥之察兵,亦用是術焉,務使所察者,人數至簡,以期必周。如是定相坐之法而實力行之,則官兵士子之染祛。官兵士子之染祛,則天下之民知染其毒者,必不可以為官兵士子也,則自愛而求進者必不吸食。夫如是,則吸者日少,俟其既少,然後著令禁之,舊染漸去,新染不增,三十年之間可使鴉片之害盡絕於天下。至於纏足,本非天下女子之所樂為也,拘於習俗而無敢畔其範圍而已。假令一日者,天子下明詔,為民言纏足之害,且曰:繼自今,自某年女子而纏足,吾其毋封。則天下之去其疾者,猶熱之去燎而寒之去た也。夫何難變之與有。夫變俗如是二者,非難行也,不難行而不行者,以為無與國是民生之利病而已。而熟知種以之弱,國以之貧,兵以之窳,胥於此焉階之厲耶!是鴉片、纏足二事不早為之所,則言變法者,皆空言而已矣。 |
28 | 其開民智奈何?今夫尚學問者,則後事功,而急功名者,則輕學問。二者交失,其實則相資而不可偏廢也。顧功名之士多有,而學問之人難求,是則學問貴也。東土之人,見西國今日之財利,其隱賑流溢如是,每疑之而不信;迨親見而信矣,又莫測其所以然;及觀其治生理財之多術,然後知其悉歸功於亞丹斯密之一書,此泰西有識之公論也。是以制器之備,可求其本於柰端;舟車之神,可推其原於瓦德;用靈之利,則法拉第之功也;民生之壽,則哈爾斐之業也。而二百年學運昌明,則又不得不以柏庚氏之摧掏廓清之功為稱首。學問之士,倡其新理,事功之士,竊之為術,而大有功焉。故曰:民智者,富強之原。此懸諸日月不刊之論也。顧彼西洋以格物致知為學問本始,中國非不爾雲也,獨何以民智之相越乃如此耶?或曰:中國之智慮運於虛,西洋之聰明寄於實,此其說不然。自不佞觀之,中國虛矣,彼西洋尤虛;西洋實矣,而中國尤實者,不在虛實之間也。夫西洋之於學,自明以前,與中土亦相埒耳。至於晚近,言學則先物理而後文詞,重達用而薄藻飾。且其教子弟也,尤必使自竭其耳目,自致其心思,貴自得而賤因,喜善疑而慎信,故其名數諸學,則藉以教致思窮理之術;其力質諸學,則假以導觀物察變之方,而其本事,則筌蹄之於魚兔而已矣。故赫胥黎曰:「讀書得智,是第二手事,唯能以宇宙為我簡編,名物為我文字者,斯真學耳。」此西洋教民要術也。而回觀中國則何如?夫朱子以即物窮理釋格物致知是也;至以讀書窮理言之,風斯杜下矣。且中土之學,必求古訓。古人之非,既不能明,即古人之是,亦不知其所以是。記誦詞章既已誤,訓詁注疏又甚拘,江河日下以至於今日之經義八股,則適足以破壞人才,複何民智之開之與有耶?且也六七齡童子入學,腦氣未堅,即教以窮元極眇之文字,事資強記,何裨靈襟?其中所恃以開浚神明者,不外區區對偶已耳。所以審核物理,辨析是非者,胥無有焉。以是為學,又何怪制科人十九鶻突於人情物理,轉不若農工商賈之有時而當也。今之蒿目時事者,每致嘆於中國讀書人少;自我觀之,如是教人,無寧學者少耳。今者物窮則變,言時務者,人人皆言變通學校,設學堂,講西學矣。雖然,謂十年以往,中國必收其益,則又未必然之事也。何故?舊制尚存,而榮途未開也。夫如是,士之能於此深求而不人券厭者,必其無待而興,即事而樂者也。否則刻棘之業雖苦,市駿之賞終虛,同輩知之則相忌,門外不知則相妄,幾何不廢然反也!是故欲開民知,非講西學不可;欲講實學,非易立選舉之法則,開用人之塗,而廢八股、試帖、策論諸制科不可。 |
29 | 至於新民德之事,尤為三者之最難。今微論西洋教宗如何,然而七日來複,必有人焉聚其民而耳提面命之,而其所以為教之術,則顯之以帝天之嚴,重之以求生之論。人無論王侯君公,降以至於窮民無告,自教而觀之,則皆為天之赤子,而平等之義以明。平等義明,故其民知自重而有所勸於為善。今夫「上帝臨汝,勿貳爾心」、「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者,大人之事而君子之所難也;而西洋小民,但使信教誠深,則夕朝惕乾,與吾之大人君子無所異。內省不疚,無惡於志,不為威惕,不為利疚,此誠教中常義,而非甚瑰琦絕特之行者也。民之心有所主,而其為教有常,故其效能如此。至於吾民,則姑亦無論學校已廢久矣,即使尚存如初,亦不過擇凡民之俊秀者而教之。至於窮簷之子,編戶之氓,則自襁褓以至成人,未嘗間有孰教之者也。孟子曰:「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夫飽食暖衣之民,無教尚如此。則彼飢寒逼驅,救死不瞻者,當何如乎?後義先利,詐偽奸欺,固其所耳。曩甲午之辦海防也,水底碰雷與開花彈子,有以鐵滓沙泥代火藥者。洋報議論,謂吾民以數金錙銖之利,雖使其國破軍殺將,辱地傷師不顧,則中國今日之敗衄,他日之危亡,不可謂為不幸矣。此其事足使聞者發指,顧何待言!然諸君亦嘗循其本而為求其所以然之故與?蓋自秦以降,為治雖有寬苛之異,而大抵皆以奴虜待吾民。雖有原省,原省此奴虜而已矣;雖有燠咻,燠咻此奴虜而已矣。夫上既以奴虜待民,則民亦以奴虜自待。夫奴虜之於主人,特形劫勢禁,無可如何已耳,非心悅誠服,有愛於其國與主,而共保持之也。故使形勢可恃,國法尚行,則鼻臭 靴犁面,胡天胡帝,揚其上於至高,抑其已於至卑,皆力為之;一旦形勢既去,法所不行,則獨知有利而已矣,共起而挺之,又其所也,複何怪乎!今夫中國之罵詬人也,罵曰畜牲,可謂極矣。而在西人則莫須有之詞也。而試入其國,而罵人曰無信之誑子,或曰無勇之怯夫,則朝言出口而挑鬥相死之書已暮下矣。何則?彼固以是為至辱,而較之畜牲萬萬有加焉,故寧相死而不可以並存也。而我中國,則言信行果僅成小人,君子弗尚也。蓋東西二洲,其風尚不同如此。苟求其故,有可言也。 |
30 | 西之教平等,故以公治眾而貴自由。自由,故貴信果。東之教立綱,故以孝治天下而首尊親。尊親,故薄信果。然其流弊之極,至於懷詐相欺,上下相遁,則忠孝之所存,轉不若貴傳果者之多也。且彼西洋所以能使其民皆若有深私至愛於其國若主,而赴公戰如私仇者,則亦有道矣。法令始於下院,是民各奉其所主之約,而非率上之制也;宰相而下,皆由一國所推擇。是官者,民之所設,以厘百工,而非徒以尊奉仰戴者也,撫我虐我,皆非所論者矣。出賦以庀工,無異自營其田宅;趨死以殺敵,無異自衛其室家。吾每聞英之人言英,法之人言法,以至各國之人之言其所生之國土,聞其名字,若我曹聞其父母之名,皆肫摯固結,若有無窮之愛也者。此其故何哉?無他,私之以為已有而已矣。 |
31 | 是故居今之日,欲進吾民之德,於以同力合志,聯一氣而御外化,則非有道焉使各私中國不可也。顧處士曰:「民不能無私也,聖人之制治也,在合天下之私以為公。」然則使各私中國奈何?曰:設議院於京師,而令天下郡縣各公舉其守宰。是道也,欲民之忠愛必由此,欲教化之興必由此,欲地利之盡必由此,欲道路之闢、商務之興必由此,欲民各束身自好而爭濯磨於善必由此。於呼!聖人複起,不易吾言矣! |
32 | 此三者,自強之本也,不如是則雖有伊尹、呂尚為之謀,吳起、李牧為之戰,亦將寢衰寢滅,必無有強之一日決也。雖然,無亦有其標者焉。然則治標奈何?練兵乎?籌餉乎?開辦乎?通鐵道乎?興商務乎?曰:是皆可為。有其本則皆立,無本則終廢。自甲午以來,海內樊然並興者亦已眾矣,其效何若?其有益於強之數與否,識時審勢之士將能言之,無假鄙人深論者也。雖然,有一事焉,自僕觀之,則為標之所最亟而不可稍或遼緩者也。其事維何?曰:必朝廷除舊布新,有一二非常之舉措,內有以慰薄海臣民之深望,外有以破敵國侮奪之陰謀,則庶幾乎其有豸耳。不然,是瑣瑣者,雖百舉措無益也。善夫吾友新會梁啟超之言曰:「萬國蒸蒸,大勢相逼,變亦變也,不變亦變也。變而變者,變之權操諸己;不變而變者,變之權讓於人。」《傳》曰:「無滋他族,實逼處此。」願天下有心人三複斯言而早為之所焉可耳。 |
33 | ○論世變之亟 |
34 | 嗚呼!觀今日之世變,蓋自秦以來未有若斯之亟也。夫世之變也,莫知其所由然,強而名之曰運會。運會既成,雖聖人無所為力,蓋聖人亦運會中之一物。既為其中之一物,謂能取運會而轉移之,無是理也。彼聖人者,特知運會之所由趨,而逆睹其流極。唯知其所由趨,故後天而奉天時;唯逆睹其流極,故先天而天不違。於是裁成輔相,而置天下於至安。後之人從而觀其成功,遂若聖人真能轉移運會也者,而不知聖人之初無有事也。即如今日中倭之構難,究所由來,夫豈一期一夕之故也哉!嘗謂中西事理,其最不同而斷乎不可合者,莫大於中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今以勝古;中之人以一治一亂、一盛一衰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進無疆,既盛不可複衰,既治不可複亂,為學術致化之極則。蓋我中國聖人之意,以為吾非不知宇宙之為盡藏,而人心之靈,苟日開瀹焉,其機巧智能,可以馴致於不測也。而吾獨置之而不以為務者,蓋生民之道,期於相安相養而已。夫天地之物產有限,而生民之耆欲無窮,孳乳浸多,鐫日廣,此終不足之勢也。物不足則必爭,而爭者人道之大患也。故寧以止足為教,使各安於樸鄙顓蒙,耕鑿焉以事其長上,是故春秋大一統者,平爭之大局也。秦之銷兵焚書,其作用蓋亦猶是。降而至於宋以來之制科,其防爭尤為深且遠。取人人尊信之書,使其反複沉潛,而其道常在若遠若近、有用無用之際。懸格為招矣,而上智有不必得之憂,下愚有或可得之慶,於是舉天下之聖智豪傑,至凡有思慮之倫,吾頓八弦之綱以收之,即或漏吞舟之魚,而已曝腮斷耆,頹然老矣,尚何能為推波助瀾之事也哉!嗟乎!此真聖人牢籠天下,平爭泯亂之術,而民力因之以日窳,民智因之以日衰。其究也,至不能與外國爭一旦之民命,則聖人計慮之所不及者也。雖然,使至於今,吾為吾治,而跨海之汽舟不來,縮地之飛車不至,則神州之眾,老死不與異族相往來。富者常享其富,貧者常安其貧。明天澤之義,則冠履之分嚴;崇柔讓之教,則囂凌之氛泯。偏災雖繁,有補苴之術;萑苻雖夥,有剿絕之方。此縱難言郅治乎,亦用相安而已。而孰意患常出於所慮之外,乃有何物泰西其人者,蓋自高顙深目之倫,雜處此結衽編發之中,則我四千年文物聲明,已渙然有不終日之慮。逮今日而始知其危,何異齊桓公以見痛之日,為受病之始也哉! |
35 | 夫與華人言西治,常苦於難言其真。存彼我之見者,弗察事實,輒言中國為義禮之區,而東西朔南,凡吾王靈所弗屆者,舉為犬羊夷狄,此一蔽也。明識之士,欲一國曉然彼此之情實,其議論不得不存是非之公。而淺人怙私,常詈其譽仇而背本,此又一敝也。而不知徒塞一己之聰明以自欺,而常受他族之侵侮,而莫與誰何。忠愛之道,固如是乎?周孔之教,又如是乎?公等念之,今之夷狄,非猶古之夷狄也。今之稱西人者,曰彼善會稽而已,又曰彼擅機巧而已。不知吾今茲之所見所聞,如汽機兵械之倫,皆其形下之粗跡,即所謂天算格致之最精,亦其能事之見端,而非命脈之所在。其命脈何云?苟扼要而談,不外於學術則黜偽而崇真,於刑政則屈私以為公而已。斯二者,與中國理道初無異也。顧彼行之而常通,吾行之而常病者,則自由不自由異耳。 |
36 | 夫自由一言,真中國歷古聖賢之所深畏,而從未嘗立以為教者也。彼西人之言曰:惟天生民,各具賦畀,得自由者乃為全受。故人人各得自由,國國各得自由,第務令無相侵損而已。侵人自由者,斯為逆天理,賊人道。其殺人傷人及盜蝕人財物,皆侵人自由之極致也。故侵人自由,雖國君不能,而其刑禁章條,要皆為此設耳。中國理道與西法最相似者,曰恕,曰矩。然謂之相似則可,謂之真同則大不可也。何則?中國恕與矩,專以待人及物而言。而西人自由,則於及物之中,而實寓所以存我者也。自由既異,於是群異叢然而生。粗舉一二言之:則如中國最重三綱,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國親親,而西人尚賢;中國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國尊主,而西人隆民;中國貴一道而同風,而西人喜黨居而州處;中國多忌諱,而西人眾譏許。其於財用也,中國重節流,而西人重開源;中國追淳樸,而西人求驤虞。其接物也,中國美謙屈,而西人務發舒;中國尚節文,而西人樂簡易。其於為學也,中國誇多識,而西人尊新知。其於禍災也,中國委天數,而西人恃人力。若此之倫,舉有以中國之理相抗,以並存於兩間,而吾實未敢遽分其優拙也。 |
37 | 自勝代末造,西族已通。迨及國朝,梯航日廣。馬嘉尼之請不行,東印度之師繼至。道咸以降,持驅夷之論者,亦知其必不可行,群喙稍息,於是不得已而連有廿三口之開。此郭侍郎所謂:「大地氣機,一發不可複遏。士大夫自怙其私,求抑遏天地已發之機,未有能勝者也。」自蒙觀之,夫豈獨不能勝之而已,蓋未有不反其禍者也,惟其遏之逾深,故以禍之發也愈烈。不見夫激水乎?其抑之不下,則其激也不高。不見夫火藥乎?其塞之也不嚴,其震也不迅。三十年來,禍患頻仍,何莫非此欲遏其機者階之厲乎?且其禍不止此。究吾黨之所為,蓋不至於滅四千年之文物,而馴致於瓦解土崩,一渙而不可複收不止也。此真泯泯者,知慮所萬不及知,而聞斯之言,未有不指為奸人之言,助夷狄恫喝而扇其焰者也。夫為中國之人民,謂其有自滅同種之為,所論毋乃太過?雖然,待鄙言之。方西人之初來也,持不義害人之物,而與我構難,此不獨有識所同疑,即彼都人才,亦至今引為大詬者也。且中國蒙累朝列聖之庥,幅員之廣遠,文治之休明,度越前古。游其宇者,自以謂橫目冒而彡之倫,莫我貴也。乃一旦有數萬里外之荒服島夷,鳥言夔面,飄然戾止,勿又關求通,所請不得,遂而突我海疆,虜我官宰,甚而至焚毀宮闕,震驚乘輿。當是之時,所不食其肉而寢其皮者,力不足耳。謂有人焉,人心人見人心人見,低首下心,講其事而咨其術,此非病狂無恥之民,不為是也。是故道咸之間,斥洋務之汗,求驅夷之策者,智雖囿於不知,術或操其已促,然其人謂非忠孝節義者徒,殆不可也。然至於今之時,則大異矣。何以言之?蓋謀國之方,莫善於轉禍而為福,而人臣之罪,莫大於苟利而自私。夫士生今日,不睹西洋富強之效者,無目者也。謂不講富強,而中國自可以安;謂不用西洋之術,而富強自可致;謂用西洋之術,無俟於通達時務之真人才,皆非狂易失心之人不為此。然則印累綬若之徒,其必矯尾厲角,而與天地之機為難者,其用心蓋可見矣。善夫!姚郎中之言曰:「世固有寧視其國之危亡,不以易其一身一瞬之富貴。」故推鄙夫之心,固若曰:危亡危亡,尚不可知;即或危亡,天下共之。吾奈何令若輩志得,而自退處無權勢之地乎?孔子曰:「苟患失之,無所不知。」故其端起於士大夫之怙私,而其禍可至以亡國滅種,四分五裂,而不可收拾。由是觀之,僕之前言,過乎否耶?噫!今日倭禍特肇端耳。俄法英德,旁午調集,此何為者?此其事尚待深言也哉?尚忍深言也哉!《詩》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又曰:「瞻烏靡止。」心搖意鬱,聊複云云,知我罪我,聽之閱報諸公。 |
38 | ○救亡決論 |
39 | 天下理之最明,而勢所必主者,如今日中國不變法則必亡是已。然則變將何先?曰:莫於廢八股。夫八股非自能害國也,害在使天下無人才。其使天下無人才奈何?曰:有大害三:其一害曰:錮智慧。今夫生人之計慮智識,其開也,必由粗以入精,由顯以至奧,層累階級,腳踏實地,而後能機慮通達,審辨是非。方其為學也,必無謬悠影響之談,而後其應事也,始無顛倒支離之患。何則?其所素習者然也。而八股之學大異是。垂髫童子,目未知菽粟之分,其入學也,必先課之以《學》《庸》《語》《孟》,開宗明義,明德新民,講之既不能通,誦之乃徒強記。如是數年之後,行將執簡操觚,學為經義,先生教之以擒挽之死法,弟子資之於剽竊以成章。一文之成,自問不知何語。迨夫觀風使至,群然挾免冊,裹餅餌,逐隊唱名,俯首就案,不違功令,皆足求售,謬種流傳,羌無一是。如是而博一衿矣,則其榮可以誇鄉里;又如是而領鄉薦矣,則其效可以覬民社。至於成貢士,入詞林,則其號愈榮,而自視也亦愈大。出宰百里,入主曹司,珥筆登朝,公卿跬步,以為通天地人之謂儒。經朝廷之賓興,蒙皇上之親策,是朝廷固命我為儒也。千萬旅進,人皆鎩羽,我獨乘龍,是冥冥中之鬼神,又許我為儒也。夫朝廷鬼神皆以我為儒,吾真為儒,且真為通天地人之儒。從此天下事來,吾以半部《論語》治之足矣,又何疑哉!又何難哉!做秀才時無不能做之題,做宰相時自無不能做之事,此亦其所素習者然也。謬妄糊塗,其曷足怪? |
40 | 其二害曰:壞心術。揆皇始創為經義之意,其主於愚民與否,吾不敢知。而天下後世所以樂被其愚者,豈不以聖經賢傳,無語非祥,八股法行,將以「忠信廉恥」之說漸摩天下,使之胥出一途,而風俗亦將因之以厚乎?而孰知今日之科舉,其事效反於所期,有斷非前人所及料者。今姑無論試場大弊,如關節、頂替、倩槍、聯號,諸寡廉鮮恥之尤,有力之家,每每為之,而未嘗稍以為愧也。請第試言其無弊者,則孔子有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故言止於所不知,固學者之大戒也。而今日八股之士,乃真無所不知。夫無所不知,非人之所能也。顧上既如是求之,下自當以是應之。應之奈何?剿說是已。夫取他人之文詞,腆然自命為己出,此其人恥心所存,固已寡矣。苟緣是而僥幸,則他日掠美作偽之事愈忍為之,而不自知其為可恥。然此猶其臨場然耳。至其用功之日,則人手一編,號曰揣摩風氣。即有一二聰穎子弟,明知時尚之日非,然去取所關,苟欲求售,勢必俯就而後可。夫所貴於為士,與國家養士之深心,豈不以矯然自守,各具特立不詭隨之風,而後他日登朝,乃有不苟得不苟免之概耶!乃今者,當其做秀才之日,務必使之習為剿竊詭隨之事,致令羞惡是非之心,旦暮梏亡,所存濯濯。又何怪委贄通籍之後,以巧宦為宗風,以趨時為秘訣。否塞晦盲,真若一邱之貉。苟利一身而已矣,遑惜民生國計也哉!且其害不止此。每逢春秋兩闈,闈內外所張文告,使不習者觀之,未有不欲股弁者。逮親見其實事,乃不徒大謬不然,抑且變本加厲。此奚翅當士子出身之日,先教以赫赫皇言,實等諸濟竅飄風,不關人事,又何怪他日者身為官吏,刑在前而不慄,議在後而不驚。何則?凡此又皆所素習者然也。是故今日科舉之事,其害不止於錮智慧,壞心術,其勢且使國憲王章漸同糞土,而知其害者,果誰也哉? |
41 | 其三害曰:滋游手。楊子云有言:「言,心聲也;書,心畫也。」故知言語文字二事,系生人必具之能。人不知書,其去禽獸也,僅及半耳。中國以文字一門專屬之士,而西國與東洋則所謂民之眾,降而至於婦女走卒之倫,原無不識字知書之人類。且四民並重,從未嘗以士為獨尊,獨我華人,始翹然以知書自異耳。至於西洋理財之家,且謂農工商賈皆能開天地自然之利,自養之外,有以養人,獨士枵然,開口待哺。故士者,固民之蠹也。唯其蠹民,故其選士也,必務精,而最忌廣;廣則無所事事,而為游手之民,其弊也,為亂為貧為弱。而中國則後車十乘,從者百人,孟子已肇厲階。至於今日之士,則尚志不聞,素餐等誚。十年之間,正恩累舉,朝廷既無以相待,士子且無以自存。或樸叢生,人文盛極。若以孫伯符殺丹陽太守坐無所知者例之,則與當塗公卿,皆不容於堯舜之世者也。況夫益之以保舉,加之以捐班,決疣潰癰,靡知所屆。中國一大豕也,群虱總總,處其荃蹄曲隈,必有一日焉,屠人操刀,具湯沐以相待,至是而始相吊也,固已晚矣。悲夫! |
42 | 夫數八比之三害,有一於此,則其國鮮不弱而亡,況夫兼之者耶!今論者將謂八比取士,固未嘗誠負於國家,彼自明以來用之矣,其所致之賢哲巨公,指不勝屈,宋蘇軾常論之矣。果循名責實之道行,則八比亦何負於天下?此說固也,然不知利祿之格既懸,則無論操何道以求人,皆有聰明才智之儔入其彀。設國家以飯牛取士,亦將得寧戚、百里大夫;以牧豕取士,亦將得卜式、公孫丞相。假當日見其得人,遂以此為科舉,則諸公以為何如?夫科舉之士,為國求才也,勸人為學也。求才為學二者,皆必以有用為宗。而有用之效,征之富強;富強之基,本諸格致。不本格致,將無所往而不荒虛,所謂「蒸砂千載,成飯無期」者矣。彼蘇氏之論,取快一時,蓋方與溫公、介甫立異抵戲,又何可視為篤論耶!總之,八股取士,使天下消磨歲月於無用之地,墮壞志節於冥昧之中,長人虛驕,昏人神智,上不足以輔國家,下不足以資事蓄。破壞人才,國隨貧弱。此之不除,徒補苴罅漏,張皇幽眇,無益也,雖練軍實、講通商,亦無益也。何則?無人才,則之數事者,雖舉亦廢故也。舐糠及米,終致危亡而已。然則救之之道當何如?曰:痛除八比而大講西學,則庶乎其有鳩耳。東海可以回流,吾言必不可易也。 |
43 | 難者曰:夫八股錮智慧,壞心術,滋游手,積將千年之弊,流失敗壞,一旦外患馮陵,使國家一無可恃。欲戰則憂速亡,忍恥求和,則恐寢待浸滅。當是之時,其宜改弦更張,不待言矣。惟是處存亡危急之秋,待學問以成功,將何殊播穀飼蠶,俟獲成獻功,以救當境飢寒之患。道則是矣,於塗無乃迂乎?今先生論救亡而以西學格致為不可易,夫格致何必西學,固吾道《大學》之始基也,獨其效若甚賒,其事若甚瑣。朱晦翁《補傳》一篇,大為後賢所聚訟。同時陸氏兄弟,已有逐物破道之譏。前明姚江王伯安,儒者之最有功業者也,格窗前一竿竹,七日病生。其說謂「格」字當以孟子格君心之非,及今律格殺勿論諸「格」字為訓,謂當格除外物,而後有以見良知之用,本體之明。此尤事功無待格致之明証,而先生謂富強以格致為先務,蒙竊惑之。其說得詳聞與? |
44 | 應之曰:不亦善乎,客問之也。夫中土學術政教,自南渡以降,所以愈無可言者,孰非此陸王之法階之厲乎!以國朝聖祖之聖,為禹、文以後僅見之人君,亦不過挽之一時,旋複衰歇。蓋學術末流之大患,在於徇高論而遠事情,尚氣矜而忘實禍。夫八股之害,前論言之詳矣。而推而論之,則中國宜屏棄弗圖者,尚不止此。自有制科來,士之舍於進梯榮,則不知所事學者,不足道矣。超俗之士,厭制藝則治古文詞,惡試律則為古今體;鄙摺卷者,則爭碑板篆隸之上游;薄講章者,則標漢學考據之赤幟。於是此追秦漢,彼尚八家,歸、方、姚、劉,惲、魏、方、龔,唐祖李、杜,宋禰蘇、黃;七子優孟,六家鼓吹。魏碑晉帖,南北派分,東漢刻石,北齊寫經。戴、阮、秦、王,直闖許、鄭,深衣幾幅,明堂兩個。鐘鼎校銘,琮著考,秦權漢日,穰穰滿家。諸如此倫,不可殫述。然吾得一言以蔽之,曰:無用。非真無用也,凡此皆富強而後物阜民康,以為怡情遣日之用,而非今日救弱救貧之切用也。其又高者曰:否否,此皆不足為學。學者所以修己治人之方,以佐國家化民成俗而已。於侈陳禮樂,廣說性理。周、程、張、朱,關、閩、濂、洛。學案幾部,語錄百篇。《學通辨》,《晚年定論》。關學刻苦,永嘉經制。深寧、東發,繼者顧、黃,《明夷待訪》、《日知》著錄。褒衣大袖,堯行舜趨。言言聲顏,距人千里。灶上驅虜,折笞羌。經營八表,牢籠天地。夫如是,吾又得一言以蔽之,曰:無實。非果無實也,救死不瞻,宏願長賒。所托愈高,去實滋遠。徒多偽道,何裨民生也哉!故由後而言,其高過於西學而無實;由前而言,其事繁於西學而無用。均之無救危亡而已矣。 |
45 | 客謂處存亡危急之秋,務亟圖自救之術,此意是也。固知處今而譚,不獨破壞人才之八股宜除,與凡宋學漢學,詞章小道,皆宜且束高閣也。即富強二言,且在所後,法當先求何道可以救亡。惟是申陸王二氏之說,謂格致無益事功,抑事功不俟格致,則大不可。夫陸王之學,質而言之,則直師心自用而已。自己為不出戶可以知天下,而天下事與其所謂知者,果相合否?不徑庭否?不複問也。自以為閉門造車,出而合轍,而門外之轍與其所造之車,果相合否?不齟齬否?又不察也。向壁虛造,順非而澤,持之似有故,言之若成理。其甚也,如驪山博士說瓜,不問瓜之有無,議論先行蜂起,秦皇坑之,未為過也。蓋陸氏於孟子,獨取良知不學、萬物皆備之言,而忘言性求故、既竭目力之事,唯其自視太高,所以強物就我。後世學者,樂其徑易,便於惰窳敖慢之情,遂群然趨之,莫之自反。其為禍也,始於學術,終於國家。故其於己也,則認地大民眾為富強,而果富強否,未嘗驗也;其於人也,則神州而外皆夷狄,其果夷狄否,未嘗考也。抵死虛╂,未或稍屈。然而天下事所不可逃者,實而已矣,非虛詞飾說所得自欺,又非盛氣高言所可持劫也。迨及之而知,履之而艱,而天下之禍,固無救矣。勝代之所以亡,與今之所以弱者,不皆坐此也耶!前車已覆,後軫方遒,真可嘆也!若夫詞章一道,本與經濟殊科,不妨放達,故雖極蜃樓海市,惝恍迷離,皆足移情遣意。一及事功,則淫遁言皮邪,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矣;苟且粉飾,出於其政者,害於其事矣。而中土不幸,其學最尚詞章,致學者習與性成,日增心慢。又況以利祿聲華為准的,苟務悅人,何須理實,於是心慢之餘,又加之以險躁,此與武侯學以成才之說,奚啻背道而馳。僕前謂科舉破壞人才,此又其一者矣。 |
46 | 然而西學格致,則其道與是適相反。一理之明,一法之立,必驗之物事。物事而皆然,而後定之為不易。其所驗也貴多,故博大;其收效也必恆,故悠久;其究極也,必道通為一,左右逢原,故高明。方其治之也,成見必不可居,飾詞必不可用,不敢絲毫主張,不得稍行武斷,必勤必耐,必公必虛,而後有以造其至精之域,踐其至實之途。迨夫施之民生日用之間,則據理行術,操必然之券,責未然之效,先天不違,如土委地而已矣。且西士有言:凡學之事,不僅求知,未知求能,不能已也。學測算者,不終身以窺天行也;學化學者,不隨在而驗物質也;講植物者,不必耕桑;講動物者,不必牧畜。其絕大妙用,在有以練智慮,而操心思,使習於沉者不至為浮,習於誠者不能為妄。是故一理來前,當機立剖,昭昭白黑,莫使聽熒。凡夫恫疑虛心曷,荒渺浮誇,舉無所施其伎焉者,得此道也,此又《大學》所謂「知至而後意誠」矣。且格致之事,以道眼觀一切物,物物平等,本無大小、久暫、貴賤、善惡之殊。莊生知之,故曰道在屎溺,每下愈況。王氏窗前格竹,七日病生之事,若與西洋植物家言之,當不知幾許軒渠,幾人齒冷。且何必西士,即如其言,則《豳詩》之所歌,《禹貢》之所載,何一不足令此子病生。而聖人創物成能之意,明民前用之機,皆將由此熄矣。率天下而禍實學者,豈非王氏之言與? |
47 | 且客過矣。西學格致,非迂途也,一言救亡,則將舍是而不可。今設有人於此,自其有生而來,未嘗出戶,但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而於門以外之人情物理,一無所知。凡舟車之運轉流行,道里之險易澀滑,岩牆之必壓,坎陷之至凶,摘埴索塗,都忘趨避,甚且不知虎狼之可以食人,鴆毒之可以致死。一旦為事勢所逼,置此子於肩摩轂擊之場,山巔水涯之際,所不殘毀殭僕者,其與幾何?知此則知中國,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欲求不亡之必無幸矣。蓋欲救中國之亡,則雖堯、舜、周、孔生今,舍班孟堅所謂通知外國事者,其道莫由。而欲通知外國事,則舍西學洋文不可,舍格致亦不可。蓋非西學洋文,則無以為耳目,而舍格致之事,將僅得其皮毛,眢井瞽人,其無救於亡也審矣。且天下唯能者可以傲人之不能,唯知者可以傲人之不知;而中土士大夫,怙私恃氣,乃轉以不能不知傲人之能與知。彼乘騏驥,我獨騎驢;彼駕飛舟,我偏結筏,意若謂彼以富強,吾有仁義。而回顧一國之內,則人懷穿窬之行,而不自知羞;民轉溝壑之中,而不自知救。指其行事,誠皆不仁不義之由。以此傲人,羞惡安在!一旦外患相乘,又茫然無以應付,狂悖違反,召敗蘄亡。孟子曰:「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夫非今日之謂耶! |
48 | 且客謂西學為迂途,則所謂速化之術者,又安在耶?得毋非練軍實之謂耶?裕財賦之謂耶?制船炮開辨產之謂耶?講通商務樹畜之謂耶?開民智正人心之謂耶?而之數事者,一涉其流,則又非西學格致皆不可。今以層累階級之不可紊也,其深且遠者,吾不得與客詳之矣。今姑即其最易明之練兵一端言之可乎?今夫中國,非無兵也,患在無將帥。中國將帥,皆奴才也,患在不學而無術。若夫愛士之仁,報國之勇,雖非自棄流品之外者之所能,然尚可望由於生質之美而得之。至於陽開陰閉,變動鬼神,所謂為將之略者,則非有事於學者焉必不可。即如行軍必先知其地,知地必資圖繪,圖繪必審測量,如是,則所謂三角、幾何、推步諸學,不從事焉不可矣。火器致人,十里而外;為時一分,一機炮可發數百彈,此斷非徒袒奮呼、迎頭痛擊者,所能決死而幸勝也。於是則必講台壘濠塹之事,其中相地設險,遮扼鉤連,又必非不知地不知商功者所得與也。且為將不知天時之大律,則暑寒風雨,將皆足以破軍;未聞遵生之要言,則疾疫傷亡,將皆足以損眾。二者皆扎營駐地,息息相關者也。乃至不知曲線力學之理,則無以盡炮准來複之用;不知化學漲率之理,則無由審火棉火藥之宜;不講載力、重學,又烏識橋梁營造?不講光電氣水,又何能為伏椿旱雷與通語探敵諸事也哉?抑更有進者,西洋凡為將帥之人,必通知敵國之語言文字,苟非如此,任必不勝。此若與吾黨言之,愈將發狂不信者矣。若夫中國統領伎倆,吾亦知之:不知道里而迷惑,則傳問驛站之馬夫;欲探敵人之去來,則暫雇本地之無賴。尤可哭者,前某軍至大同,無船可渡,爭傳州縣辦差;近某軍扎新河,海嘯忽來,淹死兵丁數百。是於行軍相地,全所不知。夫用如是之將領,使之率兵向敵,吾國不亡,亦云幸矣!尚何必以和為辱也哉?且夫兵之強弱,顧實事何如耳,又何必如某總兵所稱,銅頭鐵額如蚩尤,驅使虎豹如巨無霸。中國史傳之不足信久矣,演義流布,尤為惑世誣民。中國武夫識字,所恃為韜略者,不逾此種。無怪今日營中,多延奇門遁甲之家,冀實事不能,或仰此道制勝。中國人民智慧,蒙蔽陋,至於此極,雖聖人生今,殆亦無能為力也。哀哉! |
49 | 議者又謂:自海上軍興以來,二十餘年,師法西人,不遺餘力者,號以北洋為最,而臨事乃無所表見如此,然則曷貴師資?此又耳食之徒,不考實事之過也。自明眼人觀之,則北洋實無一事焉師行西法。其詳不可得言,姑舉一端為喻。曩者法越之事,北洋延幕德酋數十人,洎條約既成,無所用之,乃分遣各營,以為教習。彼見吾軍事多不可者,時請更張。各統領惡其害己也,群然噪而逐之。上游籌所以慰安此數十人者,於是乎有武備學堂之設。既設之後,雖學生年有出入,尚未聞培成何才,更不聞如何器使,此則北洋練兵練將,不用西法之明徵。夫盜西法之虛聲,而沿中土之實弊,此行百里者所以半九十里也。於呼!其亦可悲也已!然此不具論。論者見今日練兵,非實由西學之必不可耳。至於阜民富國之圖,則中國之治財賦者,因於西洋最要之理財一學,從未問津,致一是雲為,自虧自損,病民害國,暗不自知。其士大夫亦因於此理不明,故出死力與鐵路機器為難,自遏利原,如今日京師李福明一案,尤足令人流涕太息者也。不知是二事者,乃中土真不容緩之圖,富強所基,何言有損?果其有損,則東西兩洋其貧弱而亡,固已久矣。《淮南子》曰:「櫛者墮發而櫛不止者,為墮者少而利者多也。」彼唯有見於近而無見於遠,有察於寡而無察於多,肉食者鄙,端推此輩。中國地大民眾,誰曰不然,地大在外國乃所以強,在中國正所以弱;民眾在外國乃所以富,在中國正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