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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四十五

《卷四十五》[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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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策二首

御試制科策並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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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統,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於理,志勤道遠,治不加進。夙興夜寐,於茲三紀。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啤L鏌八潯抳民多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戶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寬濫,吏不知懼。累系者眾,愁嘆者多。仍歲以來,災異數見。六月壬子,日食於朔。淫雨過節,暖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緣政而起。五事之失,六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救變,其合於經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重,其考於古乎?京師諸夏之表則,王教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僭差不度。治當先內,或曰,何以為京師?政在レ奸,或曰,不可撓獄市。推尋前世,探觀治跡。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而海內虛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於詩道。周公《豳》詩,王業也,而系之《國風》。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周以塚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穀,大計也。兵師,大眾也。何陳平之對,謂當責之內史?韋洪質之言,不宜兼於宰相?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命秩之差,虛實之相養;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富人強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子大夫其悉意以陳,毋悼後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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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謹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之間,將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區區之三豎。及其有事且急也,雖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賤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終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於無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為,而常患於不信。言之於有事之世者,易以見信,而常患於不及改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亂亡相尋,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處積安之時,乘不拔之勢,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風;動容變色,而海內震恐。雖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獲,固未足以憂陛下也。所謂親策賢良之士者,以應故事而已。豈以臣言為真足以有感於陛下耶?雖然,君以中求之,臣以實應之。陛下為是名也,臣敢不為是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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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業之重,而自處於寡昧,以為「志勤道遠,治不加進」,臣竊以為陛下即位以來,歲歷三紀,更於事變,審於情偽,不為不熟矣。而「治不加進」,雖臣亦疑之。然以為「志勤道遠」,則雖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詔為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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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志有不勤而道無遠。陛下苟知勤矣,則天下之事,粲然無不畢舉,又安以訪臣為哉?今也猶以道遠為嘆,則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請言勤之說。夫天以日運,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動,故無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則委靡廢放,日趨於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宮之中,其憂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無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遠之嘆由陛下之不勤者,誠見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輕賦稅則財不足,欲威四夷則兵不強,欲興利除害則無其人,欲敦世厲俗則無其具,大臣不過遵用故事,小臣不過謹守簿書,上下相安,以苟歲月。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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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又竊聞之。自頃歲以來,大臣奏事,陛下無所詰問,直可之而已。臣始聞而大懼,以為不信,及退而觀其效見,則臣亦不敢謂不信也。何則?人君之言,與士庶不同。言脫於口,而四方傳之,捷於風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諷誦其言語,以為聳動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賜譴者,何人也?合於聖意誘而進之者,何人也?所與朝夕論議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問訊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聞焉。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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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願陛下條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幾,可用之人有幾。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雞鳴而起,曰:吾今日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為某事,其事果濟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違於心,屏去聲色,放遠善柔,親近賢達,遠覽古今,凡此者勤之實也,而道何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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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夙興夜寐,於今三紀。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啤L鏌八潯抳民多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戶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寬濫,吏不知懼。累系者眾,愁嘆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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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陛下之所憂數十條者,臣皆能為陛下歷數而備言之。然而未敢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誠得御臣之術而固執之,則向之所憂數十條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與。今陛下區區以向之數十條為己憂者,則是陛下未得御臣之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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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餘;而其既用也,則常若不足。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答百餘萬言,今之《六韜》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答亦百餘萬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窮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聽其所為,則夫向之所憂數十條者無時而舉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辦是矣乎?度能辦是也,則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無以小人間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無以小人間我也,然後受之。既已受之矣,則以身任天下之責而不辭,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內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輕受之。受之,而眾不與也,則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為美辭而遣之,加之重祿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節而有讓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謗也,是不能辦其事而以其患遺後人也。陛下奈何聽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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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實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顯其教之之狀。德之之形,莫著於輕賦。教之之狀,莫顯於去殺。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實不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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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以選舉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眾,而不行考課;農末之相傾,而平糴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數無限。天下之闕政,則莫大乎此。而和氣安得不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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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闢」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無聊,則吏政之過也。然臣聞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吳、蜀有可耕之人而無其地。荊、襄有可耕之地而無其人。由此觀之,則田野亦未可謂盡闢也。夫以吳、蜀、荊、襄之相形,而飢寒之民,終不能去狹而就寬者,世以為懷土而重遷,非也。行者無以相群,則不能行;居者無以相友,則不能居。若輩徙飢寒之民,則無不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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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無安之實也。臣欲小言之,則自以為愧;大言之,則世俗以為笑。臣請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為人障也。朝廷置靈武於度外,幾百年矣。議者以為絕域異方,曾不敢近,而況於取之乎!然臣以為事勢有不可不取者。不取靈武,則無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則契丹之強,未有艾也。然靈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數郡之能抗吾中國,吾中國自困而不能舉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舉者,以不生不息之財,養不耕不戰之兵,塊然如巨人之病追,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舉。欲去是疾也,則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斷然如戰國之世,不待中國之援,而中國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戰國之全利,而無戰國之患,則夏人舉矣。其便莫如稍徙緣邊之民不能戰守者於空閒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則向之戍卒可以稍減,使數歲之後,緣邊之民,盡為耕戰之夫,然後數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厭戰而不能支,則折而歸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漸,中國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將濟師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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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利入已浚而浮費彌廣」者。臣竊以為外有不得已之二虜,內有得已而不已之後宮。後宮之費不下一敵國,金玉錦繡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毀,務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儲其精金良帛而別異之,以待倉卒之命,其為費豈可勝計哉。今不務去此等,而欲廣求利之門,臣知所得之不如所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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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冗而未練」者。臣嘗論之,曰:此將不足恃之過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擁之以多兵,不搜去其無用,則多兵適所以為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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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冗而未澄」者。臣嘗論之,曰:此審官吏部與職司無法之過也。夫審官吏部,是古者考績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為斷。今縱未能複古,可略分其郡縣,不以遠近為差,而以難易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別異之。才者常為其難,而不才者常為其易。及其當遷也,難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為此者固有待也。使審官吏部與外之職司常相關通,而為職司者,不惟舉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盡第其屬吏之所堪,以詔審官吏部。審官吏部常從內等其任使之難易。職司常從外第其人之優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閒。則冗官可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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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庠序興而禮樂未具」者。臣蓋以為庠序者,禮樂既興之所用,非所以興禮樂也。今禮樂鄙野而未完,則庠序不知所以為教,又何以興禮樂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責其胥讓,將以息訟而措刑者,是卻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趨也,而況從而賞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況從而罰之乎。陛下責在位者不務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為賞罰者,何也?無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賞歟?夫禁防未至於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為市也。敘法不為寬濫,而吏不知懼者,不論其能否,而論其久近也。累系者眾,愁嘆者多,凡以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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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仍歲以來,災異數見,乃六月壬子,日食於朔。淫雨過節,暖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緣政而起」。此豈非陛下厭聞諸儒牽合之論,而欲聞其自然之說乎?臣不敢複取《洪範傳》、《五行志》以為對,直以意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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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日食者,是陽氣不能履險也。何謂陽氣不能履險?臣聞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為一交,交當朔則食。交者,是行道之險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則陽氣之有強弱也。今有二人並行而犯霧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強者也。道之險一也,而陽氣之強弱異。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後為食,其虧也久矣,特遇險而見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為無災,而其既食而複也為免咎。臣以為未也,特出於險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陽氣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諸儒或以為陰盛。臣請得以理折之。夫陽動而外,其於人也為噓,噓之氣溫然而為濕;陰動而內,其於人也為翕,翕之氣冷然而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見也。故春夏者,其一噓也。秋冬者,其一翕也。夏則川澤洋溢,冬則水泉收縮,此燥濕之效也。是故陽氣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則常為淫雨大水,猶人之噓而不能翕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驕而益厚其賜,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禮,蕩然與天下為咻溫暖之政,萬事惰壞而終無威刑以堅凝之,亦如人之噓而不能翕,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陰陽消複之理,殆無以易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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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救變,其合於經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重,其考於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懼求端之過,而流入於迂儒之說,此皆愚臣之所學於師而不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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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五行之相,本不至於六。六者,起於諸儒欲以六極分配五行,於是始以皇極附益而為六。夫皇極者,五事皆得。不極者,五事皆失。非所以與五事並列而別為一者也。是故有毛而又有蒙,有極而無福,曰五福皆應,此亦自知其疏也。呂氏之時令,則柳宗元之論備矣,以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瀋綬ス模本非有益於救災,特致其尊陽之意而已。《書》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由此言之,則亦何必正陽之月而後伐鼓救變如《左氏》之說乎?盛夏報囚,先儒固已論之,以為仲尼誅齊優之月,固君子之所無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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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京師諸夏之表則,王教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僭差不度」,比在陛下身率之耳。後宮有大練之飾,則天下以羅紈為羞。大臣有脫粟之節,則四方以膏梁為污。雖無禁令,又何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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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治當先內,或曰,何以為京師?政在レ奸,或曰,不可撓獄市」。此皆一偏之說,不可以不察也。夫見其一偏而輒舉以為說,則天下之說不可以勝舉矣。自通人而言之,則曰「治內所以為京師也,不撓獄市,所以為レ奸也」。如使不撓獄市而害其為レ奸,則夫曹參者,是為逋逃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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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推尋前世,探觀治跡,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而海內虛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竊以為不然。孝文之所以為得者,是儒術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盡者,是儒術略用而未純也。而其所以為失者,則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賈誼之說,然後待大臣有禮,御諸侯有術,而至於興禮樂,系單于,則曰未暇。故曰「儒術略用而未純」也。若夫用老之失,則有之矣。始以區區之仁,壞三代之內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懲中罪,則又從而殺之。用老之失,豈不過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謂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興妖祠,大興宮室,而甘心遠略。此豈儒者教之?今夫有國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實,見孝文之福殖,而以為老子之功;見孝武之虛耗,而以為儒者之罪,則過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於宴安,徹去禁防,而為天寶之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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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於詩道,周公《豳》詩,王業也,而系之《國風》,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臣竊聞《豳》詩言后稷、公劉,所以致王業之艱難者也。其後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時,則王業既已大成矣,而其詩為《二南》。《二南》之詩猶列於《國風》,而至於《豳》,獨何怪乎!昔季札觀周樂,以為《大雅》曲而有直體,《小雅》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體者,寬而不流也。思而不貳,怨而不言者,狹而不迫也。由此觀之,則《大雅》、《小雅》之所以異者,取其辭之廣狹,非取其事之大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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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周以塚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穀,大計也。兵師,大眾也。何陳平之對,謂當責之內史,韋洪質之言,不宜兼於宰相」。臣以為宰相雖不親細務,至於錢穀兵師,固當制其贏虛利害。陳平所謂責之內史者,特以宰相不當治其簿書多少之數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領度支而職事以治。及兵興之後,始立使額,參佐既眾,簿書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後裴延齡、皇甫桑皆以剝下媚上,至於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誠得防奸之要。而韋洪質之議,特以其權過重歟?故李德裕以為賤臣不當議令,臣常以為有宰相之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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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制策有「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命秩之差,虛實之相養;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此六者,亦方今之所當論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輕,則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則多作輕以行之。亦不廢重。」輕可改而重不可廢。不幸而過,寧失於重。此制錢貨之本意。命者,人君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秩者,民力之所供,取於府而有限。以無窮養有限,此虛實之相養也。水旱蓄積之備,則莫若複隋、唐之義倉。邊陲守禦之方,則莫若依秦、漢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內府、外府、職內、職金、職幣,是謂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諸侯之士,以為國均,則市不二價,四民常均,是謂五均,獻王之所致以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國也。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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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於其末複策之曰「富人強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此臣有以知陛下之聖意,以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盡其辭,是以複舉其大體而概問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詔之曰「悉意以陳而無悼後害」。臣是以敢複進其猖狂之說。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進一人,當同天下之所欲進;欲退一人,當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進一人,則人相與誹曰:是出於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則又相與誹曰:是出於某也,是某之所惡也。臣非敢以此為舉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則必有由矣。今無知之人,相與謗於道曰:聖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盡被其澤者,便嬖小人附於左右,而女謁盛於內也。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為信者,何也?徒見諫官御史之言,狳岷蹌岩勻耄以為必有間之者也。徒見蜀之美錦,越之奇器,不由方貢而入於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謂急政要務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勝憤懣,謹複列之於末。惟陛下寬其萬死,幸甚幸甚!謹對。

擬進士對御試策並引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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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編排舉人試卷。竊見陛下始革舊制,以策試多士,厭聞詩賦無益之語,將求山林樸直之論,聖聽廣大,中外歡喜。而所試舉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為慮,不敢指陳闕政,而阿諛順旨者又卒據上第。陛下之所以求於人至深切矣,而下之報上者如此,臣竊深悲之。夫科場之文,風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為法,所棄者天下莫不以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辭律,則詩賦之士,曲盡其巧。自嘉桃岳矗以古文為貴,則策論盛行於世,而詩賦幾至於熄。何者?利之所在,人無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諂諛得之。天下觀望,誰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師成風,雖直言之科,亦無敢以直言進者。風俗一變,不可複返,正人衰微,則國隨之,非複詩賦策論迭興迭廢之比也。是以不勝憤懣,退而擬進士對御試策一道。學術淺陋,不能盡知當世之切務,直載所聞,上將以推廣聖言,庶有補於萬一,下將以開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諱惡切直之言,風俗雖壞,猶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謹繕寫投進,干冒天威,臣無任戰恐待罪之至。
2
問。朕德不類,托於士民之上,所與待天下之治者,惟萬方黎獻之求,詳延於廷,諏以世務,豈特考子大夫之所學,且以博朕之所聞。蓋聖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有所不為,為之而無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無不服。田疇闢,溝洫治,草木暢茂,鳥獸魚鱉無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備禮,其和足以廣樂,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謂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謂眾矣。拯之之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後。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來,所謂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時,詩書所稱,其跡可見。以至後世賢明之君,忠智之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雖未盡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詳著之,朕將親覽焉。
3
對。臣伏見陛下發德音,下明詔,以天下安危之至計,謀及於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謂不切,其好之不可謂不篤矣。然臣私有所憂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歟?《禮》曰:「甘受和,白受採。」故臣願陛下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靜,然後忠言至計可得而入也。今臣竊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實其中,邪正之黨已貳其聽,功利之說已動其欲,則雖有皋陶、益稷為之謀,亦無自入矣,而況於疏遠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懼也。若乃盡言以招禍,觸諱以忘軀,則非臣之所恤也。
4
聖策曰「聖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臣以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為顛倒失序如此。苟誠知之,曷不尊其所聞而行其所知歟?百官之所以得其職者,豈聖王人人而督責之?萬事之所以得其序者,豈聖王事事而整齊之哉?亦因能以任職,因職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謂之職,施有先後謂之序。今陛下使兩府大臣侵三司財利之權,常平使者亂職司守令之治。刑獄舊法,不以付有司,而取決於執政之意;邊鄙大慮,不以責帥臣,而聽計於小吏之口。百官可謂失其職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後者刑也;所宜先者義也,所宜後者利也。而陛下易之,萬事可謂失其序矣。然此猶其小者。其大者,則中書失其政也。宰相之職,古者所以論道經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條例司文書而已。昔邴吉為丞相,蕭望之為御史大夫,望之言陰陽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為意輕丞相,終身薄之。今政事堂忿爭相詬,流傳都邑,以為口實,使天下何觀焉。故臣願陛下首還中書之政,則百官之職,萬事之序,以次而得矣。
5
聖策曰「有所不為,為之而無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無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於未成而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勢,服人以誠不以言。理之所在,以為則成,以禁則止,以賞則勸,以言則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蓋循理而已。今為政不務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勢,賞罰之威,脅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謂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則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論尊卑,不計強弱,理之所在則成,理所不在則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農民舉息,與商賈爭利,豈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禮》曰:「微之顯,誠之不可掩也如此夫。」陛下苟誠心乎為民,則雖或謗之而人不信。苟誠心乎為利,則雖自解釋而人不服。且事有決不可欺者,吏受賄枉法,人必謂之贓;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謂之盜。苟有其實,不敢辭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謂之放債取利,可乎?凡人為善,不自譽而人譽之;為惡,不自毀而人毀之。如使為善者必須自言而後信,則堯、舜、周、孔亦勞矣。今天下以為利,陛下以為義;天下以為害,陛下以為仁;天下以為貪,陛下以為廉。不勝其紛紜也,則使二三臣者極其巧辯,以解答千萬人之口。附會經典,造為文書,以曉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豈如嬰兒鳥獸,而可以美言小數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為之,則其弊必至於不敢為。未服而革之,則其弊必至於不敢革。蓋世有好走馬者,一為墜傷,則終身徒行。何者?慎重則必成,輕發則多敗,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於慎重,則屢作屢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於輕發,則每舉每敗,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訓、注,其志豈淺也哉?而一經大變,則憂沮喪氣,不能複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謀也。慎重者始若怯,終必勇。輕發者始若勇,終必怯。乃者橫山之人,未嘗一日而忘漢,雖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慶歷以來,莫之敢發者,誠未有以善其後也。近者邊臣不計其後,而遽發之,一發不中,則內帑之費以數百萬計,而關輔之民困於飛挽者,三年而未已。雖天下之勇者,敢複為之歟?為之固不可,敢複言之歟?由此觀之,則橫山之功,是邊臣欲速而壞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輸之策,並軍搜卒之令,卒然輕發,又甚於前日矣。雖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堅,而勢窮事礙,終亦必變。他日雖有良法美政,陛下能複自信乎?人君之患,在於樂因循而憚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錫勇智,此萬世一時也。而群臣不能濟之以慎重,養之以敦樸,譬如乘輕車,馭駿馬,冒險夜行,而僕夫又從後鞭之,豈不殆哉!臣願陛下解轡秣馬,以須東方之明,而徐行於九軌之道,甚未晚也。
6
聖策曰「田疇闢,溝洫治,草木暢茂,鳥獸魚鱉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無為,而物莫不盡其天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為之,而況於陛下乎!
7
聖策曰:「其富足以備禮,其和足以廣樂,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兔首瓠葉,可以行禮。掃地而祭,可以事天。禮之不備,非貧之罪也。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臣不知陛下所謂富者,富民歟?抑富國歟?陸賈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劉向曰:「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今朝廷可謂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勝之。力之不能勝眾也久矣。古者刀鋸在前,鼎鑊在後,而士猶犯之,今陛下躬蹈堯舜,未嘗誅一無罪。欲弭眾言,不過斥逐異議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語之禁,起東漢黨錮之獄,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爭者益多,煩言交攻,愈甚於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廣樂,豈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將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則欲致刑,此又群臣誤陛下也。臣知其說矣,是出於荀卿。荀卿喜為異論,至以人性為惡,則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說者又以為《書》稱唐虞之隆,刑故無小,而周之盛時,群飲者殺。臣請有以詰之。夏禹之時,大闢二百,周公之時,大闢五百,豈可謂周治而禹亂耶?秦為法及三族,漢除肉刑,豈可謂秦治而漢亂耶?致之言極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將變今之刑而用其極歟?天下幾何其不叛也?徒聞其語而懼者已眾矣。臣不意異端邪說惑誤陛下,至於如此。且夫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於今守之。豈獨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時哉!所以誅群飲者,意其非獨群飲而已。如今之法所謂夜聚曉散者,使後世不知其詳,而徒聞其語,則凡夜相過者,皆執而殺之,可乎?夫人相與飲酒而輒殺之,雖桀紂之暴,不至於此。而謂周公行之歟?
8
聖策曰:「方今之弊,可謂眾矣。救之之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後」。臣請論其本與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擇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於知人。則所施之宜,當先觀大臣之知人與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無知人之明,則循規矩,蹈繩墨,以求寡過。二者皆審於自知,而安於才分者也。道可以講習而知,德可以勉強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學,必出於天資。如蕭何之識韓信,此豈有法而可傳者哉!以諸葛孔明之賢,而知人之明,則其所短,是以失之於馬謖。而孔明亦審於自知,是以終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無大小,一付之於法,人無賢不肖,一付之於公議。事已效而後行,人已試而後用,終不求非常之功者,誠以當時大臣不足以與於知人之明也。古之為醫者,聆音察色,洞視五髒,則其治疾也,有剖胸決脾,洗濯胃腎之變。苟無其術,不敢行其事。今無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縱繩墨以慕古人,則是未能察脈而欲試華佗之方,其異於操刀而殺人者幾希矣。房又稱劉秩,關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為笑矣。陛下觀今之大臣,為知人歟?為不知人歟?乃者擢用眾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結審固而後敢用,蓋以為其人可與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蝟毛而起。陛下以此驗之,其不知人也亦審矣。幸今天下無事,異同之論,不過瀆亂聖聽而已。若邊隅有警,盜賊竊發,俯仰成敗,呼吸變動,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臨事解體,不可複知,則無乃誤社稷歟?華佗不世出,天下未嘗廢醫。蕭何不世出,天下未嘗廢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請待知人之佐。若猶未也,則亦詔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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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策曰「生民以來,稱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詩書所稱,其跡可見。以至後世賢明之君,忠智之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雖未盡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詳著之」。臣以為此不可勝言也。其施設之方,各隨其時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從眾,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稽於眾,舍己從人。」又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詩書所稱,大略如此。未嘗言天命不足畏,眾言不足從,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堅用王猛,而樊世、仇騰、席寶不悅。魏鄭公勸太宗以仁義,而封倫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違眾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謂賢明忠智者,豈非意在於此等歟?臣願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於今,王猛豈嘗設官而牟利,魏鄭公豈嘗貸錢而取息歟?且其不悅者,不過數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謗,古之君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者,似不如此。古語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況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稅駕矣。《詩》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心之憂矣,不遑假寐。」區區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謹昧死上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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