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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四書大全說》[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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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之為口腹之人,固必不可,只是天理上欠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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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於此處簡點天理,令無欠缺,也急切難分曉在。如魚餒肉敗,那些見得天理上必不當食?無已,則傷生之說盡之矣。衛生固理也,而舉食中之天理,盡之於衛生,則亦褊甚。到此,卻須徹根徹底,見得聖人正衣服、慎飲食一段靜存動察、極密極實之功,所謂「致中和」者,即此便在,方於作聖之功,得門而入。
3
蓋不正之服食,始以不正之心,失其本然之節,胡亂衣之、食之,此內不能制外也。迨其衣不正之衣而心隨以蕩,食不正之食而性隨以遷,此外不能養內也。內外交養,缺一邊則不足以見聖。且如今人衣紅紫綺麗之服,此心便隨他靡靡搖搖去;衣葛而無所表出,此心便栩栩軒軒去。即此推之,凡服之不衷者,皆足以生人驕奢僭忒之心;服之不盛者,皆足以生人苟且猥下之心。況於食之於人,乃以生氣,氣清則理晰,氣濁則理隱,氣充則義立,氣餒則義喪:諸能使氣濁而不充者,豈但傷生,而抑以戕性矣。
4
聖人敬其身以建中和之極,故曰:「以天產作陰德,以中禮防之;以地產作陽德,以和樂防之。」中和養其氣,而禮樂亦報焉,交相成也。故天子齊則食玉以交於明禋,行以佩玉為節,在車以和鸞為節,則志不慆,而忠信篤敬乃常在目。然則一服之失宜,一食之不當,於聖人氣體中,便有三辰失軌、山崩川竭之意。學者未能從事於「無不敬,儼若思」之功,使「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則不足以見之爾。
5
膏粱之子,衣錦紈,食甘脆,則情必柔弱。田野之夫,衣草木,食藜藿,則氣必戇鄙。故夫子之容色言動,施之於上下親疏而中其等者,以吾心之宜制事也;飲食衣服,必期於正而遠其鹵莽者,以事物之宜養心也。內外交相養而無有忒者,聖功也。內外得所養而自不忒者,聖德也。故慶源以為聖學之正傳,其旨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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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以此為言,世之說玄說妙者,應且笑其舍本而徇末;乃彼之所謂玄妙者,亦非愚之所敢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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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迅雷風烈為天之怒,亦從影響上捉摸,幾與小說家電為天笑之誕說,同一鄙猥。張子正蒙中說得分明,不容到此又胡亂去。
9
詩云「敬天之怒」,天之怒從何察識,亦即此民心、國勢見之耳。喜事賞,怒事罰。 「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天之罰也,即天之怒也。若雷之迅、風之烈,未必其為災害於人物,而且以啟蟄而吹枯,何得妄相猜卜為天之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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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不必迅,迅則陰之拒陽已激,而陽之疾出無擇者也。風不宜烈,烈則虛者已虛而吸之迫,實者已實而施之驟也。只此是陰陽不和平處,天亦乘於不容已之勢而然。如人之有疾,呼號似怒,而因氣之不和,豈關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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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不和,其始必有以感之,其繼則抑必有以受之者。夫子以天自處,而以裁成、輔相為己事,故不得不自省所感者之或在吾身,而防夫不和之受,將為性情氣體之傷。繇其心之純於天德而不息,故遇變則反求諸己而不安耳。從此思之,乃於理事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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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雅言「鵲,鵙醜,其飛翪」,謂竦翅上下,一收一張也;「鳶,烏醜,其飛翔」,謂運翅回翔也;「鷹,隼醜,其飛翬」,謂布翅翬翬然疾也。今觀雉之飛,但忽然竦翅,一直衝過隴間,便落草中,差可謂「翪」,而何嘗有所謂運翅迴翔而後集者哉?雌雉之在山梁,夫子、子路交至乎其側而猶不去,則又豈「色斯舉矣」之謂?新安云「色舉、翔集,即謂雉也」,亦不審之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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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哉」云者,非贊雉也,以警雉也。鳥之知時者,「色斯舉矣,翔而後集」。今兩人至乎其前,而猶立乎山梁,時已迫矣,過此則成禽矣。古稱雉為耿介之禽,守死不移,知常而不知變,故夫子以翔鳥之義警之,徒然介立而不知幾,難乎免矣。人之拱己而始三嗅以作,何其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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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此亦聖人觀物之一意而已,非謂色舉、翔集,便可與聖人之「時中」同一作用。西山以孔子去魯、衛,伯夷就養文王比之,則大悖矣。有雉之介,而後當進以翔鳥之幾。如其為翔鳥也,則又何足道哉!馮道之於君臣,楊畏之於朋友,占風望氣,以趨利而避害,烏鳶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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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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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所述閔子蘆花事,猥云出自韓詩外傳。今韓詩外傳十卷固在,與漢藝文志卷帙不差,當無逸者,卷中並無此文,蓋齊東野人之語爾。宋末諸公,其鄙倍乃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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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其言猥弱,非先秦以上語,一望而即可知。「單」之為義:其正釋,大也;其借用,盡也;唐、宋以前,無有作單薄用者。況抑似五言惡詩,而又用沈約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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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使如彼所云,則閔子之孝,固不順乎其母矣。今子曰「人不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而不云父母昆弟不閒於人言,故勉齋云「父母昆弟之言或出於私情」,慶源云「或溺於愛,蔽於私」。則可以知閔子之父母昆弟,其相信相愛者,已先於外人,而必無繼母忮害之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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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弟子,初不用此邪說,而集註所引胡氏之言,亦與黃、輔符同,則輯大全者所引之胡氏,必即雲峰而非文定父子可知已。此說與公冶長鳥語事,同一鄙穢。俗儒無心無目而信之,亦可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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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云「處人倫之常者,孝無可稱」,則以天明地察之至德要道,而僅以為窮愁失所者之畸行,其害名教為不小。夫子之稱武、周,孟子之推曾子,豈亦有不慈之父母以使得炫其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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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言「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始終」字,自不可作「生死」字看。使云「原生反死,故知死生之說」,則不待辨而自知其不可矣。所以然者,言死生則兼乎氣,言始終則但言其理而已。如云氣聚而生,散而死,可以聚為始而散為終乎?死生自有定期,方生之日謂之生,正死之日謂之死。但自形氣言之,則初生者吾之始也,正死者吾之終也。原始反終而知死生之說,則死生所指有定,而終始所包者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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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於此,竊疑先儒說死生處都有病在。以聖人之言而體驗之於身心形色之閒,則有不然者。今且可說死只是一死,而必不可雲生只是一次生。生既非一次生,則始亦非一日始矣。莊子藏山、佛氏剎那之旨,皆云新故密移,則死亦非頓然而盡,其言要為不誣;而所差者,詳於言死而略於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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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言之,天下止有生而無所謂死,到不生處便喚作死耳。死者生之終,此一句自說得不易。如云生者死之始,則無是理矣。又云死者人之終,亦庶幾成理,以人無定名,因生而得名為人也。如云生者人之始,則雖差可成語,而於意又成背戾。蓋因生而有人,則一日之生自生之一日,其可云生者生之始乎?然則嬰兒之初生而即死者,其又為何者之始耶?生既非死之始,又不可為生之始,則「始終」二字,當自有義,斷不可以初生之一日為始,正死之一日為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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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以未死以前統謂之生,刻刻皆生氣,刻刻皆生理;雖綿連不絕,不可為端,而細求其生,則無刻不有肇造之朕。若守定初生一日之時刻,說此為生,說此為始,則一受之成型,而終古不易,以形言之,更不須養,以德言之,更不待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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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端說「□力地一聲」,正死認著者劈初一點靈光,如陶人做甕相似,一出窯後,便盡著只將者個用到底去。彼但欲絕聖棄知,空諸所有,故將有生以後,德撰體用,都說是閒粉黛。其云「一條白練去」,正以此為娘生面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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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聖人畫卦序疇,於有生以後,顯出許多顯仁、藏用之妙,故云「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云「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云「莫非命也,順受其正」,直是有一刻之生,便須謹一刻之始。到曾子易簀時,也只是謹始,更不可謂之慎終。何嘗吃緊將兩頭作主,而丟漾下中閒一大段正位,作不生不死、非始非終之過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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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曰「惠迪吉,從逆凶」,與孟子「順受其正」之說,相為表裏。「莫非命也」,則天無時無地而不命於人,故無時無地不當順受,無時無地不以惠迪得吉、從逆得凶。若靠定初生一日,則只有迎頭一命,向後更無命矣,而何以云「莫非命也」哉?此理不達,則世之為推算之術者,以生年月日懸斷吉凶,猥鄙之說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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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自未有而有者皆謂之始,而其成也,則皆謂之終。既生以後,刻刻有所成,則刻刻有所終;刻刻有所生於未有,則刻刻有所始。故曰曾子易簀,亦始也,而非終也。反諸其所成之理,以原其所生之道,則全而生之者,必全而歸之;而欲畢其生之事者,必先善其成之之功:此所謂知生而知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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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夫子正告子路,謂當於未死之前,正生之日,即境現在,反求諸己,求之於「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之中,以知生之命;求之於「不聞亦式,不諫亦入,不顯亦臨,無斁亦保」之中,以知生之性;求之於「直養無害,塞乎天地之閒」者,以知生之氣。只此是可致之知,只此是「知之為知之」,而豈令哼枯木,撮風聲,向□力地一聲時討消息哉?此是聖賢異端一大鐵界限,走漏一絲,即成天壤,而廢仁義、絕倫理之教,皆其下游之必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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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如有人問到家路程,則教以迤行去,少一步也到不得,且舉足趁著走,則息駕之日,自不差耳。且如子路死於孔悝,他死上也分明不錯,而其陷於不義者,則在仕輒之日,即此是未知生而欲知死之一大病。釋氏唯不然,故說個「生死事大,只辦臘月三十日一套除夕筵席」。卻不知除夕之前,衣食全不料理,則早已凍餒而死,到臘月三十日,便煞鋪設焜煌,也無用處。乃徒欲據元旦以知除夕,不亦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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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以此求之,益見聖言之正大精密,與化工同其自然。先儒諸說,唯朱子「生理已盡,安於死而無媿」一語,為有津涯;其餘則非愚所知,而閒亂於釋、老者多矣。語錄有云「 能原始而知其聚以生,則必知其後必散而死」,既即釋氏假合成形之說,且此氣之聚散,聽之壽命者,何用知之,而亦何難於知,乃消得聖人如許鄭重耶?而朱子答之曰「死便是都散了」,亦聊以破釋氏死此生彼之妄,其於聖人之言,則全無交涉,所謂不揣其本而爭於末也。診其受病之原,只誤認一「生」字作生誕之日「生」字解,而其或鄙或倍,乃至於此,是以辨貴明而思貴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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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氏說生死有分段,其語固陋。乃諸儒於此,撇下理說氣,而云死便散盡,又云須繇造化生生,則與聖人之言相背。氣不載理,只隨壽命聚散,倘然而生,溘然而死,直不消得知生,亦將於吾之生無所為而不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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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雖繇造化,而造化則不與聖人同憂,故須知死生之說,以為功於造化。此處了無指征,難以名言,但取孟子「直養無害,塞乎天地之閒」兩句,尋個入路,則既不使造化無權,而在人固有其當自盡者。夫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亦是此意。蓋孟子合理於氣,故條理分明;諸儒離氣於理,則直以氣之聚散為生死,而理反退聽。充其說,則人物一造化之芻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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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儒於此,苦怕犯手,故拿著個氣,硬地作理會。乃不知釋氏輪回之說,原不如此。詳見愚所著周易外傳,當以俟之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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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只許閔子之言為中。中者,當於理也,集註釋此自當。雙峰、新安添上「和悅雍容」一義,聖人既不如此說,且論語一書,皆經記者櫽括成文,非閔子當日止用此二冷語論此一事。且其云「何必」者,則以長府之弊,別有所在,而不系於改不改,不正於其本而徒然改作,則不如無改之為愈,若用之得宜,則仍舊貫而亦何弊,故不云不可,而云「何必」 ,酌事而為言,非故為雍容和悅也。若明知其不可而故為緩詞,則直是騎兩頭馬,柔姦行徑耳。以為無與於己,則何如弗言?既已言之,而又何避忌?不痛不癢,做款段而匿肝腸,此小人之尤也,而閔子豈其然!為長府,改錢法也,詳稗疏。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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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既沒而道裂,小儒抑為支言稗說以亂之。如家語、孔叢子、韓詩外傳、新序、說苑諸書,真偽駁雜,其害聖教不小。學者不以聖言折之,鮮不為其所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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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語、說苑稱子路鼓瑟,有北鄙殺伐之聲,說甚猥陋。夫子謂子路升堂而未入室,今須看升堂入室,是何地步。子之論善人,曰「亦不入於室」,聖人豈有兩室,而室豈有異入哉?善人有善而無惡,特於天德、王道之精微處,未盡其節文之妙,止一往行去教好,所以云「未入於室」。看來,子路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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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可欲之謂善」,一「欲」字有褒有貶。合於人心之所同然,故人見可欲。而其但能為人之所欲,不能於人之所不知欲、不能欲者,充實內蘊而光輝遠發,則盡流俗而皆欲之矣。故夫子曰「由也喭」。喭者,粗俗也。粗者不密,俗者不雅。未能精義入神以利用,故曰粗。不知文之以禮樂,而好惡同於流俗,故曰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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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雖不為異人之行,然其所以節太過,文不及,備陰陽之撰者,固非流俗之所能與知。粗俗者,雖不為合流俗、同污世之邪慝,而稱意直行,往往與眾人一種皮膚道理相就。所以他於眾睹眾聞上,赫赫奕奕,有以動人,而求之於天理之節文,自然精密、自然卓爾者,深造以禮樂而後得入,則一向似不信有此理,故其言曰「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則亦「 不踐迹」之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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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其如此,是以雖復鼓瑟,亦聊以供其判奐,而不必合於先王之雅音,則雖鄭、衛之音,且自謂無妨一奏。其於夫子之門,必以先王之正聲,蕩滌人心志,融洽人肌膚,以導性情之和者,殊為背戾。故曰「奚為於丘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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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子路生平與夫子之言類觀之,則可見矣。使如家語、說苑之猥談,則子路無故而常懷一殺心,將與宋萬、州綽、高昂、彭樂之流,同其凶狡,則亦名教之戎首,斯人之梟鷹,而何得要夫子「升堂」之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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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好勇,自在聞義必為、聞過必改上見得勇於為義耳,初非有好戰樂殺之事。雖孔悝之難,親與戎行,而春秋時文武之塗未分,冉有、樊遲,皆嘗親御戈戟,非但一子路為然。家語抑有戴雄雞、佩豭豕之說,尤為誣罔,固非君子之所宜取信也。程子曰「言其聲之不和」,自與聖言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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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就教上說,則過、不及之閒,尚可立一「中」以為則。然或問已有「揣摩事理」 之語,則過、不及自就知行上見,不與中庸之顯道相對。此言二子學之所至,其非子夏在前面一層,子張在過背一層做,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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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二字,必不可與過、不及相參立而言。先儒於此,似有所未悉。說似一「川 」字相似,開手一筆是不及,落尾一筆是過,中一豎是中庸,則豈不大悖?中庸之為德,一全「川」字在內。若論至到處,落尾第三筆結構方成。一直到人倫之至,治民如堯,事君如舜,方是得中,則豈有能過之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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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道之體,與學者致道之功,總不可捉煞一定盤星。但就差忒處說,有過、不及兩種之病。不可說是伸著不及,縮著太過,兩頭一般長,四圍一般齊,一個樞紐。如此理會,所謬非小。且如河圖中宮之十、五,雒書中宮之五,卻是全圖全書之數;與樂律家說天數五、地數六,合之十一,遂將六作中聲不同。天垂象,聖人立教,固無不然。所以無過、不及處,只叫做「至」,不叫做「中」。近日天主教夷人畫一十字,其邪正墮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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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以道體言之,則程子固曰「中是裏面底」,裡只與外相對。不至者外,至者裏也。非裏面過去,更有一太過底地位在。若以學言,則不得已,且將射作喻。不及鵠者謂之不及,從鵠上蓋過去之謂過。若正向鵠去,則雖射穿鵠,透過百步,亦不可謂之過,初不以地界為分別。只在箭筈離弦時,前手高便飄過去,前手低便就近落耳。則或過或不及,只緣一錯。而豈鵠立於百步,便以百步為中,九十步內為不及,百一十步外為過之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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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聖之功,必知足以及之,仁足以守之,斯能至而不忒。今二子之為學,亦既俱以聖人為鵠矣。子夏只恁望著聖人做去,而未免為人欲所累帶著,就近處落。子張亦只恁望著聖人做去,卻自揣其力之不足試於人欲之域以得天理,乃便盡著私意往外面鋪張,希圖蓋覆得十分合轍。所以二子之所造不同,然其不能用力於靜存動察、精義入神,則一也。故曰「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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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夫子以「小人儒」戒子夏,而記稱其有厚子薄親之罪。曾子斥子張之「難與為仁」 ,而其言曰「喪思哀,祭思敬,其可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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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之於射,則子夏亦知平水箭為百中之技,卻力有不逮,不覺臨發時前手便落,早插入流俗裏去。子張亦緣力之不加,恐怕落近,便一直抬起前手,庶幾起處高,落處合,而不知心目無一成之鵠,則必不能至,而徒為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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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子夏知有儒,而不知儒之或不免於小人,則一念之私利未忘,即為欲所泥,而於理必不逮。子張謂喪盡於哀,祭盡於敬,可一直相取,乃不知存之無本,則有雖欲哀而不得哀,雖欲敬而不得敬者。所以於其志學之始,與其究竟之失,為之要言曰「過」,曰「不及」 ;乃統其知之不能及,仁之不能守,為之要言曰「過猶不及」。總以洞見其用功之差,而既不僅以天資言,尤不得謂兩者之外別有中庸,兩者之閒不前不後之為中庸也。假令節子張之過,則亦不掙扎之子張;伸子夏之不及,亦一無歸宿之子夏;且求為二子而不能得,況望其能至於聖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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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行跡處,見得有此兩種共依於聖功而不能至之病。若以聖功之至言之,則子固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則顏子亦唯不及之為憂,而況子張?聖人之道,斷無透過那一邊還有地位之理,所以云「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二子之失,皆仰鑽之未竭其才耳。而豈子張之已踰其高,過顏子之所仰;已抉其堅,過顏子之所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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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思贊中庸之德,說贊化育、參天地,說「無聲無臭」,那有一重道理得陵而過之?尹氏「抑過、引不及」之說,自是見處未確。夫子之於子張,亦引之而已,而何有抑哉?如子張言「喪思哀,祭思敬」,自是粗疏不至語。藉令教之,亦引之於情文相稱之實,俾得以盡其哀敬,豈抑之使毋過哀,毋過敬,而姑但已乎?故知以過、不及、中庸為三塗論者,不墮於子莫之中,其無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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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不幸而與匡人之難」一轉,甚是蛇足。諸老先生只管向者上面窮理,好沒去就。不如桃應所問瞽瞍殺人為有是事者遠矣。杞人憂天,而更憂何以支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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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淵之後,大略是迂道相避,故致參差。彼此相信以不死,原不待於目擊。其云「 子在,回何敢死」,言夫子既有道以出險,己亦不恃勇以犯難。想來匡人之暴,亦不是莽莽殺人,處之有道,則自斂輯。上蔡訓「敢」為果敢,極是分明。不果敢則不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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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告天子方伯請討之說,尤迂疏無理。傷人者刑,殺人者死,司寇治之耳。夫子非有國之君,匡人亦非能阻兵負固者,何待天子方伯之討哉?然要不須如此論,亦聊破胡氏之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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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胡氏未目言號謚,以其言考之,蓋致堂也。文定春秋傳中,不作此無稽之言。致堂不善承其家學,讀史管見中往往有如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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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朱論曾皙處,須是別看,不可煞著猜卜。如以為無所期慕,只自灑落去,則韋應物之「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足以當之矣。如將景物人事,逐一比配,以童子、冠者擬老、友、少,以浴風、詠歸擬安、信、懷,以謂於物得理,於事得情,則曾皙不向誠然處直截理會,乃在影似中求血脈,其亦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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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拽著架子,闌闌珊珊,如算家之有粗率,則到用處,十九不通。朱子謂三子不如曾點之細,又云「曾點所見乃是大根大本」。只此可思,豈兵農禮樂反是末,是枝葉,春遊沂詠反為根本哉?又豈隨事致功之為粗,而一概籠罩著去之為細耶?看此二段語錄,須尋入處。「身心無欲,直得『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天下無不可為之事。」讀語錄者,須知「清明在躬」時有「志氣如神」事,方解朱子實落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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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註云「人欲淨盡,天理流行」,朱子又云「須先教心直得無欲」,此字卻推勘得精嚴,較他處為細。蓋凡聲色、貨利、權勢、事功之可欲而我欲之者,皆謂之欲。乃以三子反證,則彼之「有勇」「知方」「足民」「相禮」者,豈聲色貨利之先繫其心哉?只緣他預立一願欲要得如此,得如此而為之,則其欲遂,不得如此而為之,則長似懷挾著一腔子悒怏歆羨在,即此便是人欲。而天理之或當如此,或且不當如此,或雖如此而不盡如此者,則先為願欲所窒礙而不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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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知夫子「則何以哉」一問,緣他「不吾知也」之歎,原有悒怏歆羨在內,一面且教他自揣其才,而意實先知其無可與而思奪之也。前云「則何以哉」,後云「為國以禮」。言及於禮,則豈欣欣戚戚,思以天下利見吾才者之所得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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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挾著一件,便只是一件,又只在者一件上做把柄。天理既該夫萬事萬物,而又只一以貫之,不是且令教民有勇知方,且令足民,且令相禮,攬載著千伶百俐,與他焜耀。故朱子發明根本枝葉之論,而曰「一」、曰「忠」、曰「大本」。凡若此者,豈可先擬而偏據之乎?故三子作「願」說,作「撰」說,便是人欲,便不是天理。欲者,己之所欲為,非必理之所必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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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老安、友信、少懷之志,只是道理如此,人人可為,人人做不徹底,亦且不曾扣定如何去安老者、信朋友、懷少者。聖人只說末後規模,而即以末後之規模為當前之志願;一切下手煞著,即是枝葉,亦即不能盡己以忠,亦即是不能一以貫之;故唯一禮撲滿周遍之外,更無閉門所造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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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夫子向後相魯、卻萊兵、墮郈、費,豈非聖人大道之公、三代志中之事?然使云「 我願墮三都,服彊齊」,則豈復有夫子哉?惡三都之偪、強齊之侵陵,而不因其勢在可墮,理在可屈,徒立一志以必欲如此,即此是人欲未淨而天理不能流行。三代以下,忠節之士,功名之流,磨拳擦掌,在燈窗下要如何與國家出力,十九不成,便成也不足以致主安民,只為他將天理邊事以人欲行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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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點且未說到老安、友信、少懷處,而一往不墮,故曰「人欲淨盡」。人欲淨盡,則天理可以流行矣。乃此抑未可作水到渠成會。水到渠成者,任乎物,曾皙則任乎己。看他言次自得之。故曰「與漆雕開俱見大意」。「吾斯之未能信」,亦任乎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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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源云「須是人欲淨盡,然後天理自然流行」,此語大有病在。以體言之,則苟天理不充實於中,何所為主以拒人欲之發?以用言之,則天理所不流行之處,人事不容不接,纔一相接,則必以人欲接之,如是而望人欲之淨盡,亦必不可得之數也。故大學誠意之功,以格物致知為先,而存養與省察,先後互用。則以天理未復,但淨人欲,則且有空虛寂滅之一境,以為其息肩之棲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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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諸聲色臭味,皆理之所顯。非理,則何以知其或公或私,或得或失?故夫子曰「為國以禮」。禮者,天理之節文也。識得此禮,則兵農禮樂無非天理流行處。故曰:「子路若達,卻便是者氣象。」倘須淨盡人欲,而後天理流行,則但帶兵農禮樂一切功利事,便於天理窒礙,叩其實際,豈非「空諸所有」之邪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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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慶源以此言曾皙,則又未嘗不可。曾皙自大段向淨人欲上做去,以無所偏據者為無所障礙,廓然無物,而後天地萬物之理以章。只此淨欲以行理,與聖人心體庶幾合轍。而所以其行不掩者,亦正在此,故未可据為學聖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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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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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點未便做老、莊,只怕其流入於老、莊」,朱子於千載後,從何見得?只看「暮春」數語,直恁斬截,不於上面添一重變動,亦可以知其實矣。不然,則謂之天理流行,豈非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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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人欲,只爭公私誠偽。如兵農禮樂,亦可天理,亦可人欲。春風沂水,亦可天理,亦可人欲。才落機處即偽。夫人何樂乎為偽,則亦為己私計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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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直恁說得輕爽快利,風流脫灑;總是一個「機」字,看著有難處便躲閃,所以將人閒世作羿之彀中,則亦與釋氏火宅之喻一也。看他說大鵬也不逍遙,斥鷃也不逍遙,則兵農禮樂、春風沂水了無著手處,謂之不凝滯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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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點所言,雖撇下兵農禮樂、時未至而助長一段唐突才猷為不屑,然其言春風沂水者,亦無異於言兵農禮樂,則在在有實境,在在而不慊其志矣。不慊其志者,不慊於理也。無所逃匿,無所弄玩,則在在有實理者,在在無偽也。此豈可與莊周同日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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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誠明同德;曾點能明其誠,而或未能誠其明;老、莊則有事於明,翻以有所明而喪其誠。此三種區別,自是黑白分明。緣曾點明上得力為多,故懼徒明者之且入於機而用其偽,故曰「怕其流入於老、莊」。此朱子踞泰山而仰視日、旁視群山、下視培塿眼力。嗚呼,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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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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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字有力,夫人而知之矣,乃不知「復」字之亦有力也。集註言「復,反也」,反猶「撥亂反正」之反;慶源謂「猶歸也」,非是。春秋穀梁傳云「歸者,順詞也,易詞也 」,其言復歸,則難詞矣。於此不審,聖功無據。蓋將以「復禮」為順易之詞,則必但有克己之功,而復禮無事,一克己即歸於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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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謂克己、複禮,工夫相為互成而無待改轍,則可;即謂己不克則禮不復,故複禮者必資克己,亦猶之可也;若雲克己便能複禮,克己之外,無別復禮之功,則悖道甚矣。可云不克己則禮不可復,亦可云不復禮則己不可克。若漫不知復禮之功,只猛著一股氣力,求己克之,則何者為己,何者為非己,直是不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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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匡章出妻屏子,子路結纓而死,到妻子之恩、生死之際也拚得斬截,則又何私欲之難克,而詎可許之復禮耶?諺云「咬得菜根斷,百事可為」,乃若陳仲子者,至有母而不能事,是一事亦不可為,而況於百乎?則唯不知復禮,區區於己所欲者而求戰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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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氏也只墮此一路,直到剿絕命根,煩惱斷盡,而本無禮以為之則,則或己或非己之際,嫌不別,微不明,無刑典,無秩敘,硬把一切與己相干涉之天理都猜作妄。若聖學之所謂「克己復禮」者,真妄分明,法則不遠,自無此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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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複禮之功,何如精嚴,何如廣大,而可云己之既克,便自然順易以歸於禮乎?精而言之,禮之未復,即為己私。實而求之,己之既克,未即為禮。必將天所授我耳目心思之則,復將轉來,一些也不虧欠在,斯有一現成具足之天理昭然不昧於吾心,以統眾理而應萬事。若其與此不合者,便是非禮,便可判斷作己,而無疑於克,故曰「非禮勿視」云云。使非然者,則孰為禮,孰為非禮,孰當視,孰不當視而勿視,直如以餅餌與千金授小兒,必棄千金而取餅餌矣。聖人扼要下四個「非禮」字,卻不更言「己」,即此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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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著有一時一事,但克己則已復禮;遇著有一時一事,但復禮則無己可克;遇著有一時一事,克己後更須復禮;遇著有一時一事,復禮後更須克己。此與存養、省察一例,時無先後,功無粗細,只要相扶相長,到天理純全地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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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既致力於克己,尚須復禮,此是聖學據德、依仁一扼要工夫。而天理現前之後,尚恐恃己之持循有據,便將後一段蓋覆將去,大綱近理,即休於此,卻被己私闌入視聽言動之中,而不知早已違仁,則一直通梢,防非禮而務克之。此聖學極深研幾,謹微以全天德事。故下「四勿」之目,尤嚴為顏子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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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克己,不可驟言復禮,恐裝做個「堂堂乎難與為仁」模樣,顏子已自久不墮此窠臼。未復禮,不可漫言克己,卻做箇「煩惱斷盡,即是菩提」勾當,聖門從無此教意。故此兩項俱不可摻入此章話下。克己必須復禮,「約我以禮」之善誘也;既復於禮,仍須克去非禮,則「約我以禮」之上更施一重時雨之化也。此不容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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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於「天下歸仁」見效之速,不可於「一日克己複禮」言速。以「一日克己復禮」為速,則釋氏一念相應之旨矣。經云「一日克己復禮」,非云「一日己克禮復」。克己複禮,如何得有倒斷!所以堯、舜、文王、孔子終無自謂心花頓開、大事了畢之一日。因以言其動物之可必,故為之詞曰「一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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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天下歸仁」,亦且不是圖他一番贊歎便休;特在本原上做工夫,便終身也只依此做去,別無他法,故可歸功於一日。若「天下歸仁」之盡境,則亦必其「克己復禮」之功無有止息,而施為次第,時措咸宜,然後天理流行,人心各得也。「天下歸仁」不可以一日為效之極,「克己復禮」其可以一日為德之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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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朱子又補「日日克之,不以為難」一段,以見「天下歸仁」非功成息肩之地,而 「一日」之非為止境。雙峰成功之說,殊不省此。「終則有始,天行也。」「存吾順事,沒吾寧也。」豈如剿一寇、築一城之一事已竟,即報成功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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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歸仁」,不可謂不大,「天下歸仁」之外,亦別無進境。乃說個「天下歸仁」 ,則亦未括始終,但言其規模耳。「天下歸仁」,須日日常恁地見德於天下,豈一歸之而永終譽乎?如孔子相魯時,天下歸其政之仁;及致政刪修,天下又歸其教之仁;何曾把一件大功名蓋覆一生去?「天下歸仁」非一日之小效,「克己復禮」又何一日之成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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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之前,到此一日,則有維新氣象,物我同之。既已「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矣,則只是純純常常,相與不息去。故雖非止境,而亦不可謂效之不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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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意、私欲,先儒分作兩項說。程子曰「非禮處便是私意」,則與朱子「未能復禮,都把做人欲斷定」之言,似相齟齬。以實求之,朱子說「欲」字極細、極嚴。程子說「意」 字就發處立名,而要之所謂私意者,即人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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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不能無端而起,畢竟因乎己之所欲。己所不欲,意自不生。且如非禮之視,人亦何意視之,目所樂取,意斯生耳。如人好窺察人之隱微,以攻發其陰私,自私意也。然必不施之於寵妾愛子,則非其所欲,意之不生,固矣。又如立不能如齊,而故為跳盪,亦跳盪易而如齊難,欲逸惡勞之心為之也。則云「未能復禮,便是人欲」,摉簡將來,無可逃罪,而非懸坐以不韙之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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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等在無意處,欲乘虛而見端。若程子所言,則為有意者論。既有意而非其甚不肖,然且非禮,則似乎非欲之過。乃天下之以私意悖禮者,亦必非己所不欲。特已立一意,則可以襲取道義之影似,以成其欲而蓋覆其私。如莊子說許多汗漫道理,顯與禮悖,而擺脫陷溺之迹,以自居於聲色貨利不到之境。到底推他意思,不過要瀟灑活泛,到處討便宜。緣他人欲落在淡泊一邊,便向那邊欲去,而據之以為私。故古今不耐煩劇漢,都順著他走,圖個安佚活動。此情也,此意也,其可不謂一己之私欲乎!則凡以非禮為意者,其必因於欲,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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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程子云「非禮處便是私意」,朱子則云「未能復禮,都做人欲」,二先生下語,自有分別。非禮者,必如前所云,立一意以襲取道義之影似,成欲而蓋其私,而非但未能復禮者也。未能復禮者,則但其無意而使欲得乘虛以見端者也。若業已有事於仁而未能復禮者,意之所起,或過或不及而不中於禮,雖幾幾乎不免於人欲,而其發念之本,將於此心之不安、理之不得者,以求其安且得,則亦困知勉行者;中閒生熟未調、離合相半之幾,雖不當於禮,而憤悱將通,正為可以復禮之基。是一己之意見,非即天下之公理,而裁成有機,反正有力,不得以私意故貶其為為仁之害也。若並此而欲克去之,則必一念不起,如枯木寒厓而後可矣。此程子「私意」之說,不善讀者,其敝將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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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謂「即無不屬天理,又不屬人欲底」,乃一念不起,枯木寒崖者,則已不屬人欲,而終無當於天理。特此段光景,最難立腳,纔一盪著,又早墮去。所以釋氏自家,也把做石火、電光相擬,稍為俄延,依舊入人欲窠臼。終不如吾儒步步有個禮在,充實光輝,壁立千仞,如虎有威,狐狸不敢犯;只恁依樣擇執,到底精嚴,則天理一味流行,人欲永無侵染。此邪正之分,誠偽之界,恆與無恆之所自別,未可為冥趨妄作者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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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先生歸同說異,須有分別,無作一例看。乃聖人之所以語顏子者,則在既知約禮之後,偶然無意,使人欲瞥爾乘虛見端上說。觀其以「克己」冠「復禮」之上,而目在「四勿 」者,可知。程子推聖意以闢妄,朱子為釋經之正義,不可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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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禮而視聽,非禮而言動,未便是人欲。故朱子曰「自是而流,則為人欲」。夫子此說,與「放鄭聲,遠佞人」一意。聖學極頂處,只是愈精愈嚴,不恃自家見得透,立得定,便無事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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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私欲曰「己」,須是自己心意上發出不好底來。瞥然視,泛然聽,率爾一言,偶爾一動,此豈先有不正之心以必為此哉?然因視聽而引吾耳目,因言動而失吾樞機,則己私遂因以成,而為禮之蠹矣。故四者之非禮,未可謂己私,而己私之所繇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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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夫子竟以此為「克己復禮」之目者,中之有主,則己私固不自根本上有原有委的生發將來;然此耳目口體之或與非禮相取者,亦終非其心之所不欲,則以私欲離乎心君而因緣於形氣者,雖無根而猶為浮動。夫苟為形氣之所類附,則亦不可不謂之「己」矣。故朱子曰 「索性克去」,是復禮之後,更加克治之密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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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己私雖無所容於內而禮已充實,然猶浮動於外而以遏禮之光輝,使不得發越,則禮終有缺陷之處。是又復禮之後,再加克己,而己無不克,乃以禮無不復。此所謂「人欲淨盡,天理流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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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禮而視,則禮不流行於視;非禮而聽言動,則禮不流行於聽言動。聖賢純全天德,豈云內之以禮制心者,其事繇己,外之因應交物者,其事不繇己乎?天地萬物且備於我,而況吾有耳目口體,胡容孤守一心,任其侵陵,而自貽之咎也!舜之戒禹於「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之後,又曰「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唯口出好興戎」,亦是此意。武王之銘曰「無曰胡傷,其禍將長;無曰無害,其禍將大」,亦是此意。終不如異端說個知有是事便休,大事了畢,只須保任,將耳目口體、天下國家作不相干涉之物而聽之,以為無如我何也。嗚呼!此「四勿」之訓,所以為天德,為乾道,而極於至善也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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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出門」則統乎未出門,言「使民」則該乎使民之外,此與「無眾寡,無小大」一意。出門原不可作動說。動者必有所加於天下,但一出門,何所加於天下而可云動哉!周子曰「動靜無端」,則固不可以事境分矣。凡靜之中,必有動焉。如以己所獨知為動之類,則雖燕居深處而皆動也。凡動之中,必有靜焉。當其睹色則聽為靜,當其聞聲則視為靜,所動者一,而不睹不聞者眾也。總於意之已起未起為動靜之分。但言「出門」,其或有意無意,皆不可知,而奚有定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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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見諸事者為動,則出門未有事也,使民業有事也。曲禮云「無不敬,儼若思」,自分動靜。而「出門如見大賓」,則自非「無不敬」之所攝,正所謂「儼若思」者是已。必不獲已,自宜以出門屬靜,使民屬動,不可於出門、使民之外,別立一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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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所問,程子所答,俱似未當。雙峰云:「平時固是敬謹,出門、使民時尤加敬謹。」出門、使民之外,何者更為平日?聖人是揀極易忽者言之,以見心法之密。見賓、承祭,方是常情加謹之地。出門之外,有大廷廣眾、順逆不一之境,推致於「雖之夷狄」;使民之上,有入事父兄、出事公卿,無限待敬待愛之人。則此所舉者,極乎境之靜、事之微而言也。謹微慎獨,該括廣大,何平日之不在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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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常存」是根本,「事不苟」是事實。繇心存,故見事之不苟;乃繇不苟於事,則此不苟之心便為心存。到成德地位,但此心存而常醒,則事自不苟,言自不易。若求仁之功,則且以事不苟為當務。聖人從「為之難」說起,即從此入,不容別問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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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凡天下不仁之事皆容易,而仁則必難。所以然者,仁是心德,其他皆耳目之欲。耳目輕交於物,不思而即通,引之而速去,所以盡他曲折艱深,到底容易。若心官之德,「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已自不能疾獲;又須挽著耳目之用,可以得意馳騁處,都教把住,則且目失視,耳失聽,口失言,四肢失其利動,而心亦疲於思,只此極難。所以盡古今大聰明、大決斷、大疾速的人,到此都不得滋味。若其為此,方見其難,而誠「為之難」也,則豈非仁者終身用力之實際哉!夫子曰「用力於仁」,又曰「先難」,意俱如是。故知「為之難」三字,是本根莖幹一齊說出語。而朱子所云「存心」,自不若聖言之深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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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門人,謹言以存心,是溯末反本事。成德之後,心無不存,而為自難、言自訒,是自然氣象。若仁者之實功,則云「為之難」足矣,加以存心,則又是捷徑法矣。觀小注「 學者即當自謹言語,以操存此心」及「仁者心常醒」等語,分疏別白,則知非於為難之上,別立存心之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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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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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氏所云「非實有憂懼而強排遣之也」,亦虛設此疑,以証君子之不然耳。慶源云「 不憂不懼者,疑若有之而強排遣之也」,則煞認有人排遣得「不憂不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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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盡上知、下愚,卻無一人排遣得「不憂不懼」者。盡強有力者,但能眉不顰、口不歎、肌不粟而已。咄咄書空,屐齒忘折,其鬱陶惕栗,更倍於人。故說個「不憂不懼」,便是極致。豈「不憂不懼」之上,更有「何憂何懼」之一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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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欲求一非君子而能不憂懼者,則唯朱子所謂「塊然頑石」者,而後可以當之。唐太宗攻高麗,一軍士肉薄至堞墜死,一軍士復繼之,太宗亟稱其勇。許敬宗曰:「此人只是不解思量。」塊然頑石而不知懼者,大要不解思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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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塊然頑石而不憂者,直是一和哄漢,得過且過,故司馬牛亦疑而賤之。自此以上,則更無有人排遣得「不憂不懼」也。此等處,反求之日用身心,則自知之,非可以文言生疑信。「若要消愁除是酒,奈愁回酒醒還依舊!」此言雖鄙,實盡人情。故凡看聖賢文字,非實實體認,於己取之,則但有言說,都無實義,求以達事理而遇微言,難矣哉!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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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註兩釋「信」字,俱加「於我」二字,亦似贅出。子曰「民無信不立」,不云「民不信不立」,則非信於我之謂,審矣。集注又云「失信」,一「失」字尤不安。言「失信」 ,則是有所期約而故爽之。看來,子貢問政是大綱問,非緣國勢危而號令期約以相救,則又何期,而又何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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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信」字,是盡民之德而言,與易言「履信」同。民之所奉上教,而自成其道德之一,風俗之同者,至於信而止矣。孟子所謂「恆心」者是也。「信之」「之」字,固若隱然指君而言,然亦要君之所以教民者而概言之,非專指君身與其所令也。於此不審,則將「自古皆有死」一句,煞認作餓死說,而「民無信不立」,作守死不食言解,則大失聖人之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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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皆有死」二句,以文義、事理求之,非但承「去食」說,亦承「去兵」說。無食之死,與無兵之死,等也。而無兵之可以得死,尤甚於無食。朱子云「有信則相守以死」 ,不知所謂相守者何人?古者即民為兵,有與相守者,則是雖無食而有兵矣。子貢曰「於斯二者何先」,則業已無兵矣,更何從得人而相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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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食」者,民之食與國之食而兩足也。「足兵」者,訓練之而使戰不北、守不潰也。「去兵」者,貧弱之國,恐以訓練妨本業,且無言兵,而使盡力於耕作也。「去食」者,極乎貧弱之國,耕戰兩不能給,且教之以為善去惡,而勿急督其農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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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儒錯看一「去」字,說作已有而故去之。夫已有兵有食矣,則又何害於信,而必欲去之哉?「必不得已」之云,自以施為之次序而言,而非謂其有內患外逼、旦夕立亡之勢。食竭兵潰,坐以待斃,亦何政之足為耶?君子不居危亂之邦,而何為執其政哉?倘云先已執政,而一旦至此,則平日之足之者,漫無可恃,而徒議銷兵棄粟於危亡之日,其不足有為甚矣。子貢亦何屑為此童昏敗亡之君臣計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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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不得已而去句,於斯三者何先句」,謂必不得已而有所去矣,於其所不去者,當以何為先務也。先者,先足,非先去也。去者,不先之謂耳。唯或先兵,或先食,或先信,則去者可以緩待後日。倘云先去,則豈去兵之後乃去食,去食之後乃去信乎?三者皆有可為之勢,則兵食與信,同時共修,不相悖害。若積敝之餘,初議收拾,則先教民而後議食,先足食而後議兵,其施為之次第如此。不然,則如富強之流,或先食,或先兵,亟以耕戰立國,而置風俗之淳薄為緩圖,固當世言政者之大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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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則見天之為民立君,非但相聚以生,而必欲相成以有立。失立民之道,而民亦無以自立,則不達於死生之正理以為民極,而但呴呴然如禽獸之相餔相衛,求以趨利而避害,則雖食足兵強,其建國迪民者,適以敗壞人道久矣。此夫子徹底將天德、王道合一之理,與子貢言為國之大經,以定緩急之次序;而非向傾危敗亂之國,作君民同盡計也。熟繹本文,當自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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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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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之言「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自無病;病在「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二語。緣質之為義,不但是個意思,須已實有其質。以「商尚質」思之,可見質與文,都是忠敬做出來底。質是一色,文是異色;質是實實中用底,文是分外好看底。所以君子忠敬之心,或可云野人得而同之;而君子之質,則已大異於小人之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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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朱子曰「虎皮、羊皮,雖除了毛,畢竟自別」,此喻甚精切。虎之所以為虎,羊之所以為羊,既不但以毛別,且亦不但以皮別,徹底自是分明在。豈一除去毛,便可云虎豹猶犬羊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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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儒言文不可離於質,此說自通。抑云質不可離於文,則舛甚矣。離文自有質,若去毛自有皮也。與皮去則毛不得存,其義自別。知此,則足以知子貢差處。然則當周未尚文之先,夏、商之君子小人,豈遂無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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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云「文猶質也,質猶文也」,但說個「猶」,固未嘗不可有輕重、本末之差。若云本猶末也,末猶本也,亦何不可。蓋本末之俱有而不可無者,一也。而本自本,末自末,正自差等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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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蓋謂文之以昭此忠敬之華者,與質所以將此忠敬之實者,以內外、本末言之,則同為因物顯志,繼起之事;而就天下所必有之事而言,則同為忠敬所麗之物。是以商之尚質,以質之可以盡忠敬;亦猶周之尚文,以文之可以昭忠敬也。如此說來,更有何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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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質如皮,文如毛,忠敬如虎之所以為虎、羊之所以為羊。以本末言之,則忠敬為主,質近內而文近外,質可生文而文不能生質。則同此一虎豹,毛原不害於皮,但須有皮而後有毛;同此一君子,文原非以賊質,但須既盡其質,而後聽生其文。別以質,固可又別以文,別以文,非遂無別以質,不得竟以質而無文者為同於犬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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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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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謂「忠信是德,徙義是崇」,破碎文義,於理無當。崇者即以崇其德,德者即其所崇,豈有分乎?不能徙義,則直不可謂之德。德者,行道而有得於心之謂。有得於心者,必其有得於事理者也。若執一端之義,莽撞用去,不復問現前所值之境,事理所宜,則日用之閒,不得於心而妄為者多矣。是知日新而益盛者,皆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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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者,對卑而言。不以忠信為主,徒於事跡上見德,將有如管仲之所為者,非不操之有本,行之有合,於心非無所得,而抑見德於天下矣;乃唯假仁襲義,弗能敦以不息之誠,則所得者涼菲而德以卑。故唯主忠信者為崇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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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原有兩義:一為所崇者德,一為能崇其德。而所崇者德,則其德以崇;能崇其德,則崇者皆德。此二意,兩句中俱有。特主忠信則以心合道;徙義則於道見心;義內故。內外合揆,而後所崇無非德,其德無不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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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愈遷愈高」之說,但有言句而無實義。崇德與修慝、辨惑並列,則崇固加功之詞。若云「愈遷愈高」,則功在遷而效在高,是謂德崇,而非崇德矣。況云徙義,亦初無愈遷愈高之理。緣事物之宜,不可執一,故須徙以曲成。豈始終一義,今日姑處其卑,而他日乃造其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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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臨財毋苟得」者,義也;而孟子受薛、宋之金,亦無非義也。同歸於義,辭非卑而受非高。藉云「愈高」,則豈前日於齊之不受者為未高,而今日之受乃高耶?以此知雙峰所云,但描畫字影,而無當於理,亦釋經之害馬也矣!
150
一五
151
只忠信是德,「主忠信」是崇德;義是德,「徙義」是崇德。不尚機權而立其誠,不守聞見而必揆夫宜,則所崇皆德;誠日敦而義日富,則能崇其德;心極忠信而行無不宜,則其德崇矣。看書只須如此,自然理明義足。徒務纖新,鮮有不悖也。
152
一六
153
但云「愛之」「惡之」,非必不當理之愛惡。如其當理,欲其生死,亦復何妨!唯仁者能愛人,則祝之曰「萬壽無疆」;唯仁者能惡人,則刺之曰「胡不遄死」。好賢如緇衣,豈不欲其生乎?惡惡如巷伯,豈不欲其死乎?倘云「彼之生死有定分,用心於不能必之地,而實無所損益」,則天下之最難必者,莫若在天之晴雨,雲漢之詩,祈願迫切,不尤惑耶?
154
且使得位乘權而操生殺之柄,其所生所殺,必先有欲生欲死之之心。即無權位,而愛子則欲其生,惡盜賊則欲其死,亦自性情之正。詎生死有分,己不可必,而遂漫然置之耶?天下事勘得太破,不趨刻薄,必趨苟且,亦庸愈於惑哉?唯「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先後雜投於一人之身,斯與一朝之忿,忘身及親者,同為心無適主,乘俄頃之意氣,而陷於昏瞀耳。
155
一七
156
集註云「君子小人,所存既有厚薄之殊,而其所好又有善惡之異」,上句指小人亦知美之當成,惡之不當成,而欲排陷人使入於罪者;下句謂小人之不知孰為美,孰為惡,而反以不成人之美、成人之惡為德者。故用「既」「又」二字,雙窮小人之情,而謂唯君子忠厚愛人,而不忍人之陷於非;亦深知美之當為,惡之不當為,故樂見美成,而惡聞惡就。兩句註,該括曲盡。胡氏「唯恐人之不厚,唯恐人之不薄」云云,殊未分曉。
157
一八
158
康子奪嫡,事在已往,且其事既成,不但欲之。使夫子以此譏其為盜之魁,亦徒搶白一場,而彼終無自新之路矣。季孫意如、季孫斯,則奸雄之流。至康子,則已苟且冒昧不堪矣。故哀、悼以降,三家益弱,不能如陳氏世濟其厚施之姦,終以篡齊也。觀夫子三對康子之問政,固不以姦逆待之,直從其陷溺非辟之深而責之爾。如胡氏所云,則不但咎既往而為已甚,且錯看康子作莽、操、師、昭一流矣,而豈其然!故讀書者,以知人論世為先務。
159
一九
160
「察言而觀色」,是聖人見得天理爛漫、充塞兩閒處。唯此理日充滿流行於天地之閒,故其幾自不容閟。而理以人為麗,幾以人之言與色為征,只在此觀察得去,則自然極乎人情,而順乎天理矣。只集註「審於接物」四字,極妥。小注似將「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 九字作一句讀下,便大差著。
161
抑云「驗吾言之是與不是」,亦未當理。蓋作一句讀下,觀察人之言色以下人,則伺顏色,承意旨,以求媚於世,此又下於「居之不疑」者一等,孟子所謂妾婦是也。若憑此以驗吾之是非,而人之言與色,其喜怒、從違亦不齊矣,未必其喜且從者之為是,而怒且違者之為非也。舍在己之權衡而一聽於人,又奚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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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察」,則詳加審辨之謂也。曰「觀」,則非常瞻視之謂也。即天下之人,因不可掩之幾,沉潛而加警以觀察焉,則不特吾之是非,可即喜怒從違以知之;而凡天下之人情物理,其為公欲公惡與或一人之偏好偏惡者,無不皎然如黑白之在前;則雖凶人匪類,言必與惡相取,色必與戾相應,而吉凶善惡、誠不可掩之幾,亦自此見矣。故吾之接之者,知之必明而處之必當,邦、家之達,不可必哉!知此,則雙峰「是一件事」之說,不待攻而自無足採矣。
163
二十
164
仁知合一之說,始於曾吉甫,而朱子取之。乃程子及和靖所云,則不添入此一重意。看來,「樊遲未達」,記者只記此一句,不言所未達者何在,曾氏亦但猜度得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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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味下文夫子、子夏之言,初未嘗有申明仁知合一之意。且聖人並論仁知處,每分開作對待。若以為疑於相悖,則更有甚於此者。易云「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明與分開兩支。若樂山、樂水,動、靜,樂、壽,則尤相對待,而要不嫌於相悖。「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此自日月經天語,何曾有相悖處?不成疑其或相悖,而可不於仁言愛人,於知不言知人乎?
166
若說知妨愛,愛妨知,作此粗疏料量,則天下事理,聖賢言說,無一不相抵牾。且如食以養陰,飲以養陽,亦可疑食之養陰,且使陰盛乾陽;飲之養陽,或令陽亢消陰乎?食養陰而不廢飲,則陰不毗;飲養陽而不廢食,則陽不孤。愛人而抑知人,則所愛不泛;知人而抑愛人,則雖知不刻:此自灼然易見之理。使遲曾此之未達,則又何其愚也!故云知妨愛,愛妨知,疑於相悖者,曾氏之臆說也。
167
程、尹曙然於此,故不作此較量。尹氏之言,特發程子之意,而分貼經文,尤為清切。其云「不獨欲聞其說」者,「知人、愛人」之說也;云「又必欲知其方」者,舉直錯枉之方也;云「又必欲為其事」者,選眾而舉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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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愛人」、曰「知人」二語,極大極簡。大則疑淺,簡則疑疏。太易理會,則太難證入。故曰有其說而未有其方也。今言仁知,孰不知仁為愛人而知為知人者?乃愛人而何以愛之,知人而何以知之,未得其方,則雖日念愛人,而人終不被其澤;日求知人,而人終相惑以相欺。此猶飢而語之以食,渴而語之以飲,乃未謀其何所得食,何所得飲,何者當食,何者當飲,則非不欲食欲飲,而乃以無所從得,或不擇而陷於毒。此遲所為疑其但有言說而無方趣,闊大簡略而迷所向也。
169
乃愛人則權在我,而知人則權在人,故曰「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是以遲之未達,於知人而更甚,罔然無措之情,遂形於色。而子乃授之以方,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苟知是,不患知人之無方矣。
170
蓋人之難知,不在於賢不肖,而在於枉直。賢之無嫌於不肖,不肖之迥異於賢,亦粲然矣。特有枉者起焉,飾惡為善,矯非為是,於是乎欲與辨之而愈為所惑。今且不問其善惡是非之迹,而一以枉直為之斷。其直也,非,可正之以是也,陷於惡,可使向於善也,則舉之也。其枉也,則雖若是焉若善焉,而錯之必也。如此,而人不相飾以善,不相爭於是,不相掩於惡,不相匿於非,而但相戒以枉。枉者直,則善者著其善,不善者服其不善,是者顯其是,非者不護其非,於以分別善惡是非而不忒,又何難哉!此所謂知人之方也。以此通乎仁之愛人,近譬諸己,以為施濟,先篤其親,以及於民物,亦不患愛之無方矣。
171
乃方者,事所從入之始功也。始之為方者約,而繼之為事也博,故方有未可以該事者。以方該事,而或流於術,此遲之所為再疑也。今使規規然舍賢不肖之迹,而一從直與不直以求之,則是操術以深其察察之明,而於御世之大權,或以纖用而不給於行遠,則「能使枉者直」之效,亦未必其不爽。而子夏之以事徵其必然者,既可以證聖言之不虛,且舜、湯之以治天下,道不外是,則非一曲之方術。而知人之大用與其大功,通始終,包遐邇,無不富有於兩言之內;則方者即事,而非僅其從入之徑,故曰「然後有以知之」;則施為之次第條理,為要為詳,統無不喻,故曰「包含無所不盡」也。
172
曰「直」,曰「枉」,非盡乎賢不肖之詞也。枉者固不肖,而不肖者固不盡於枉;賢者必直,而直非賢之極致。乃極而論之,則極乎賢者,亦但極乎直。故皋陶、伊尹,德亦盛矣,而要其所備之德,總以無所掩冒者為盛。故舉直者,必若舉皋陶、伊尹而後為極致。則始以為方,或可於不能賢之中姑取其直;而終以大其事,則極直之致,於無不賢之中得其無不直。要不可謂於舉直之外,別有知人之法也。此所謂「語近不遺遠,語遠不舍近」者也。而後知人之事,洵無異量,則可無憂人之不易知。以此例之,亦可知人之無難愛矣。
173
程子、尹氏之意,大都如此。特其為言,簡要疏遠,既不易曉了,而其取義務實,不似曾氏之尖新可喜,則或以淺近忽之。乃必欲求聖賢之大旨,自當以此為正。
174
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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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之說所以不當者,以不擇而愛,不可謂愛;知而不能容,不可謂知。使愛不肖亦如愛賢,愛疏亦如愛親,則其於親賢亦薄矣。使一味苛察,絕無回互,則徼以為知,其不知者多矣。如此而後可疑知愛之相悖。豈樊遲之拙,亦至於是?
176
將聖人言語,作此理會,即令樊遲粗疏不審,而夫子「愛人」、「知人」二言,說得直恁分曉,原不曾說博施其愛而無別,察用其知以吝於愛。曰「愛人」,自然是知所愛;曰 「知人」,自然是欲知可愛者而愛之。如日昱乎晝,自然施明於月;月昱乎夜,自然映明於日。又何足疑之有!
177
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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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欲如曾氏之說,亦但可如小註云「仁裏面有知,知裏面有仁」理會。雙峰云「舉直錯枉,依舊是從仁上發來」,此說斡旋較可。「能舉直,則是發此天理之公,是亦仁也」。大學說「唯仁人能愛人,能惡人」,孟子說「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皆將舉錯作仁者之用,故可云仁中有知,知中有仁。
179
集注未免徇曾氏太過,將「舉直錯枉」作知,「能使枉者直」作仁,便成大滲漏。「 舉直錯枉」是作用,「能使枉者直」是效驗,豈知有作用而不見效,仁待知以得效而本無功乎?且曾氏云二者相悖,既謂知悖愛,亦謂愛悖知也。今此但釋知不悖愛,而不及愛不悖知,又豈知能統仁,而仁不能統知乎?
180
且以此言知以成仁,則雖不必並舉,而亦當令其義可通於仁以成知之旨,然後舉一而達二。試令以此例,為仁以成知作一轉語,其可云泛愛天下而賢不肖之品自清乎?仁以成知一邊,既不能下一語,但在知以成仁上說此兩句,以釋相悖之疑,則是知可成仁,而仁不能成知也。是帝王之治世,學者之成德,但當務知,而不必求仁矣。仁為四德之首,今乃為知所統,而不能為功於知,不亦傎乎!
181
故必不獲已,亦當從朱子語錄及雙峰之說,無徒拘集註以為曾氏墨守,猶賢乎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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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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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註「或問聖人何故但以仁知之用告樊遲,卻不告以仁知之體?」此等問頭極劣。想來,此公全未見道,又不解思索,只管胡問。在朱子婆心,猶為解釋,以愚當此,直付之不答可也。仁知之體,如何可以言語說得!不但聖人不言,門人亦未嘗問也。
184
問答之例,答者必如其所問。問仁知之用,則以用答,問為仁知之功,則以功答。「 先難後獲,務民之義」,「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以功問,以功答也。此則以用問,以用答也。當其問也,必有其辭。使記者全舉之,則尋行數墨人可無用疑矣。緣記者無此閒筆舌,為此曹分疏,遂使疑樊遲問何者為仁,何者為知一般,直得慚惶殺人!
185
聖人答問仁者,直迨顏淵,從不一言及體。五經、四書,亦但言仁則曰仁,言知則曰知而已,即此為體,而更無可引喻而博說之者。朱子於仁,說個「心之德,愛之理」,錘煉極精。然亦必知有仁者,而後能知其心之所得、愛之所秩。學者不省,而益其迷誤者不少。至於知,則朱子亦不能以訓詁顯之。下此,則如韓退之言「博愛之謂仁」,一出口便成疵病。
186
仁之為仁,知之為知,其為體也,唯有者能見之,見者能喻之。苟非所有,則非所見;非所見,則非所喻;非所喻,則雖引譬博說,而祗益其昏瞀。倘漫然未識而問焉,不答可也。
187
蓋凡天下之為體者,可見,可喻,而不可以名言。如言目,則但言其司視,言耳,則但言其司聽,皆用也。假令有人問耳目之體為何如,則其必不能答,而亦不足答,審矣。
188
北人有不識稻者,南人有不識麥者。如欲告之,則亦曰麥似稻,稻似麥,以其有飽人之用,一也。若令以一言蔽其體之何若,便通身是口,也不得親切。即能親切於吾言,亦必不能親切於彼心,固矣。今試令為此問者言仁之體,亦不過曰「心之德、愛之理」而已。此自祖朱子之言爾。彼且不能自喻,而況喻諸人乎?
189
故善問者必不以體為問,善答者必不以體告人。聖門諸賢,於仁知之體,已反身而自見,故但於其工夫作用請事,終不似晚宋諸公,除卻先生言語,自家一如黑漆。如將欲行而問何者為足,將欲視而問何者為目,徒騰口說,爭是非,而終其身於盤龠以為日也。乃以己之愚,疑聖言之未著,其可哀也夫!
190
子路篇
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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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立郢之論,雙峰辨其非是,甚當。孟子所言易位者,唯貴戚之卿可耳。據馮厚齋所考,子路此問,在輒立十二年之後,雖貴戚之卿,為之已晚矣。春秋書齊「弒其君商人」 。商人弒君之賊,齊人君之而又殺之,則書「弒」。豈有十二年之後,業已為之臣,而敢行廢置者乎?胡氏此等議論,極粗疏,墨守其春秋之家學而誤焉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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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夫子不拒,而但言「正名」,則固許委贄於衛輒之廷矣。子貢「夫子不為」之說,在輒初立之時;子路此問,在十二年之後。聖人因時措宜,視天下無不可為之事,豈介介焉必立郢而後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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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考之春秋傳,公子郢非能為子臧、季札者也。其辭而不受者,知蒯瞆之父子之安忍無親,而不欲罹於禍耳。靈公薨,郢可以遵治命而有國矣,而且曰「亡人之子輒在」,則是郢之終不肯立也。蓋靈公之於其子,非真有深惡痛絕之心,受制於悍妻而不能不逐之耳。以義,則輒可以立,以先君之志,則且欲立輒以寄其不忍於蒯瞆之心,故蒯瞆逐而輒可以容於衛。使郢受大夫之扳而遂立焉,是亦違分義以替先君之志,因便竊位,而何賢於輒耶?郢固終不聽焉,則徒為亂首,而終無濟於衛,豈夫子而為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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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及此,夫子即為貴戚之卿,亦不能任立郢之事。能任此者,其唯有道之天子、方伯乎!乃輒之罪不在於得國,而在於拒父。則靈公初薨,輒未稱兵以拒蒯瞆,即為天子、方伯者,立輒亦無不可。天子、方伯固立輒,輒固不立而讓其父,然後以大義抑輒而使立焉,仕蒯瞆於王國可也,迎蒯瞆以終養可也。蒯瞆怙惡不聽,天討且加,而後輒可逃也。輒逃而君衛者,猶有靈公之嫡孫疾在,而不必郢。此中子之所以君孤竹也。
196
然凡此者,天子、方伯任之,而非臣子之事。故夫子且許之為政,而曰「必也正名乎!」則亦就其既陷於罪之後,弭其拒父之惡,去禰祖之名,迎父以歸養而已。蒯瞆之爭,輒激之也。輒之逆,南子之黨成之也。輒而正名以迎養,得夫子以為之相,則蒯瞆之安於歸而就養也,亦可十九得也。使其不然,而輒乃有逃之一策在。顧其逃也,須待之蒯瞆歸而不戢之日。為臣子者,何事豫為非常之舉動,輕與廢立,效董卓、桓溫之所為哉?父子君臣之際,自當力為其難,不可率然任意於一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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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光宗之不孝,而方踞大位,趙汝愚廢之,立寧宗,乃以奉光宗為上皇,而社稷未嘗不安。朱子固深許趙相之忠,而深哀其死矣。以此推之,則父廢子立,亦何不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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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疑光宗昏愞,而蒯瞆凶悍。然公子郢之以義立輒而國人安之矣,則蒯瞆亦何足以有為?況以聖人處此,強齊可服,三都可墮,而奚有於蒯瞆?蒯瞆以失其應得之國而爭,較瞽瞍之無故而欲殺其孝子者,情猶可原。以聖人為之,瞽瞍且允若,而況蒯瞆乎?
200
處此等大變,只是至誠動物,順道而無憂;才弄手段,圖輕快,便是私意。但不能盡誠孝於己,便生許多憂慮怨尤,故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人臣則利害計深,怕向舊窠中尋兔,鏟地舍卻他父子,別立一主,則大小安貼。趙忠定貶死衡州,也只為寧宗是光宗之子,到底無恩而有怨;使別立一人,則居然門生天子,居不拔之地矣。君子欲以盡大倫而安社稷,豈可作此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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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為君者,將社稷作公器,信天理而不疑,卻於自家父子天性,與不立乎其位一般,盡敬盡愛,則何憂何怨!為臣者,但依著天理人情,一直擔任,不計利害,成則為伊、周,敗亦為趙相,又奚事張皇妄作哉?故立郢之說,非天理之安,而利害亂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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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瞆初無怨於輒,所恨者南子之黨耳。姦人懼禍,遂為「不拒父禰祖則輒不可立」之說,而輒童昏聽之。聖人見得名之既正,輒未嘗不可君衛,則姦人無所售其姦矣。若云必須立郢,則正墮姦人術中。故見道不弘者,不足與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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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貞只「今日之舉為無名」七字,弄出許多傾危伎倆。李南陽從容打破此言之妄,上心冰釋。處人家國者,不可不知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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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禮,大夫受命不受辭。「專對」者,謂以己意應對合宜,不必君命也。朱子云「不假眾介之助」,未是。雖正使辭詘,亦無眾介聚訟一堂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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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政者,謂刑賞科條之下於民也。魯、衛俱秉先王之遺教,而昭、定、靈、出之際,初務更改,以圮先法,其隳棄舊章者已多,而特不若齊、晉之盡棄周禮耳,故曰「兄弟也 」。衛之為政,於春秋無考,是以傳註家難言之耳。若君臣父子之大倫,雖夫子嘗以此為政,答齊景之問;乃魯雖見逼於強臣,自與齊之田氏、晉之六卿等,不至如衛之父子稱兵,滅絕天理也。蘇氏之說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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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謂「聖人為政,一年之閒,想見已前不好底事都革得盡」,不如南軒所云「三年之所成者,即其期月所立之規模」,為深見王道施行之次第也。儒者任天下事,有一大病,將平日許多悲天閔人之心,因乘權得位,便如鬱火之發於陶,迫為更改,只此便近私意,而國體民命,已受其剝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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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將孔子相魯觀之。自宣公以來,履畝而稅,是民閒一大病;而三桓逐君立君,是朝廷一大賊。於此稍動一分意氣,則罷畝稅,逐三桓,豈非第一吃緊當革之弊,而孔子何嘗如此?微獨孔子,即如舜之相堯,位極尊,權極重,君臣推任之誠,無有加矣,而共、鯀同朝者二十八載,則興利之先於除害,必矣。今人粗心,說「害不除,利不可興」者,都是一往之氣。天下大器,自非褊衷所能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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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聖賢開治平之業,與為學一致。為學而先遏欲,做得十分上緊,淺之只得個「 克、伐、怨、欲不行」,深之則流入於寂滅。為治而先革弊,到頭只是哄鬧一場,引身而退。蓋正氣未昌,與邪戰而恆見不敵也。故為學必先存理,而後欲可遏;有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本,以貞勝於敬義,而慎獨之功乃以不惑。為治必先建德,而後弊可革;有關雎、麟趾之精意,行乎家國,則兔罝之野人,江漢之游女,無患其雄心冶志之不一向於正也。醫家有穀氣昌之說,正合此理。若悁悁然以革弊為先,恐烏、附、硝、黃之以誤人不少。況當夫子之時,尤久病羸弱之國,不可以壯年盛氣之法療之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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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云:「才要速成,便只是見得目前小小利便處。」使然,則但言「欲速」,而「 大事不成」因之矣,何須如此分項說下!見大者,亦或欲速;不欲速者,亦或終身於小利之中。如禹之治水,是為天下萬世興大利,除大害,便欲急切堙之決之,豈必其利之小,而徐治之八年之後也?只同此一利,非速則利小而緩則利大也。宋襄公不重傷,不禽二毛,不可謂見小利也。只為欲伯功之速成,便致傷敗。王介甫立意亦盡從容,他本意要複燕、雲,卻云「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不可謂欲速也。乃其銖銖絫絫,積財以為用兵之地,在小利上收拾,故終不能成大事。舉此二端,則「欲速」「見小利」之不相因也,明矣。聖言如江河行地,條派分明,不用曲為扭合,大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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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說狂、狷各有過、不及處,自是諦當。然看他下「過、不及」語,俱因「中」字反形而出,則是中行、狂、狷,如三叉路,狂、狷走兩邊,中行在中央相似。此種見解,但有影響,了無實義。蓋狂、狷兩分;中行中立,則是相敵之勢;聖道之別,復有兩道。其視中行,既已狹隘而不足以冒天下之道;其視狂、狷,直為異端背道而旁馳也。
217
中行者,若不包裹著「進取」與「有所不為」在內,何以為中行?進取者,進取乎斯道也;有所不為者,道之所不可為而不為也。中行者,進取而極至之,有所不為而可以有為耳。如此看來,狂、狷總是不及,何所得過?聖道為皇極,為至善,為巍巍而則天,何從得過?纔妄想過之,便是異端,今釋、老之言是已。
218
究竟釋、老之教,也只是不及,而不能過。盡他嗒然喪耦,栩然逍遙,面壁九年,無心可安,都是向懶處躲閃,丟下一大段不去料理。乃狂、狷,則猶不若此。狂者志大言大,亦聖人之志與言也;狷者不屑不潔,亦聖人之所不屑也。言之大,初不說「一粒粟中藏世界 」;志之大,亦不想威音王那畔事;不屑不潔,亦終不曾視父子為冤,夫妻為業。
219
同此一聖道,而各因其力之所可為而為之,不更求進,便是狂、狷;做得恰好,恰合於天地至誠之道,一實不歉,便是中行。此一「中」字,如俗所言「中用」之中。道當如是行,便極力與他如是行,斯曰「中行」,下學上達而以合天德也。狂者虧欠著下學,狷者虧欠著上達。乃虧欠下學者,其上達必有所壅;虧欠上達者,其下學亦盡粗疏。故曰狂、狷皆不及,而無所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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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及之不與中參立,愚屢辨之矣。要以中為極至,參天地,贊化育,而無有可過,不欲使人謂道有止境,而偷安於苟得之域。雖與先儒小異,弗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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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驕矣,而未能泰者有之」,南軒真做工夫人,方解為此語。若只在不驕上用功,則且流入巽愞拘葸去。不驕是遏欲之效,泰是存理之效。須先在存理邊致功,教篤實光輝,而於私欲起時加以克治,則不驕也而實能泰,泰矣而抑又不驕也。和同、周比俱然。亦有泰而或失之驕者。孟子亦微坐此病,故程子言其有圭角。其他如顏蠋、嚴光,則其尤也。所以中庸之教,既存諸靜,抑察諸動。然兩者或各有未至,則驕之病小,不泰之病
URN: ctp:ws286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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