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韩非子卷之四匪四 |
2 | 孤愤第十一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人臣循令而从事案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是以诸侯不因则事不应故敌国为之讼百官不因则业不进故羣臣为之用郎中不因则不得近主故左右为之匿学士不因则养禄薄礼卑故学士之为谈也此四助者邪臣之所以自饰也重人不能忠主而进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烛察其臣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凡当涂者之于人主也希不信爱也又且习故若夫即主心同乎好恶固其所自进也官爵贵重朋党又衆而一国为之讼则法术之士欲干上者非有所信爱之亲习故之泽也又将以法术之言矫人主阿辟之心是与人主相反也处势卑贱无党孤特夫以䟽远与近爱信争其数不胜也以新旅与习故争其数不胜也以反主意与同好争其数不胜也以轻贱与贵重争其数不胜也以一口与一国争其数不胜也法术之士操五不胜之势以岁数而又不得见当涂之人乘五胜之资而旦暮独说于前故法术之士奚道得进而人主奚时得悟乎故资必不胜而势不两存法术之士焉得不危其可以罪过诬者公法而诛之其不可被以罪过者以私劔而穷之是明法术而逆主上者不憀于吏诛必死于私劔矣朋党比周以弊主言曲以便私者必信于重人矣故其可以功伐借者以官爵贵之其不可借以美名者以外权重之是以弊主上而趋于私门者不显于官爵必重于外权矣今人主不合参验而行诛不待见功而爵禄故法术之士安能蒙死亡而进其说奸邪之臣安肯乘利而退其身故主上愈卑私门益尊夫越虽国富兵强中国之主皆知无益于已也曰非吾所得制也今有国者虽地广人衆然而人主壅蔽大臣专权是国为越也智不类越而不智不类其国不察其类者也人主所以谓齐亡者非地与城亡也吕氏弗制而田氏用之也所以谓晋亡者亦非地与城亡也姬氏不制而六卿专之也今大臣执柄独断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袭迹于齐晋欲国安存不可得也凡法术之难行也不独万乘千乘亦然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人主于人有所智而听之因与左右论其言是与愚人论智也人主之左右不必贤也人主于人有所贤而礼之因与左右论其行是与不肖论贤也智者决策于愚人贤士程行于不肖则贤智之士羞而人主之论悖矣人臣之欲得官者其修士且以精洁固身其智士且以治辩进业其修士不能以货赂事人恃其精洁而更不能以枉法为治则修智之士不事左右不听请谒矣人主之左右行非伯夷也求索不得货赂不至则精辩之功息而毁诬之言起矣治乱之功制于近习精洁之行决于毁誉则修智之吏废则人主之明塞矣不以功伐决智行不以叅伍审罪过而听左右近习之言则无能之士在廷而愚污之吏处官矣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大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且人臣有罪人主有大失臣主之利与相异者也何以明之哉曰主利在有能者任官臣利在无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劳而爵禄臣利在无功而富贵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党用私是以国地削而私家富主上卑而大臣重故主失势而臣得国主更称蕃臣而相室剖符此人臣之所以谲主便私也故当世之重臣主变势而得固宠者十无二三是其故何也人臣之罪大也臣有大罪者其行欺主也其罪当死亡也智士者远见而畏于死亡必不从重人矣贤士者修廉而羞与奸臣欺其主必不从重人矣是当涂者之徒属非愚而不知患者必污而不避奸者也大臣挟愚污之人上与之欺主下与之收利侵渔朋党比周相与一口惑主败法以乱士民使国家危削主上劳辱此大罪也臣有大罪而主弗禁此大失也使其主有大失于上臣有大罪于下索国之不亡者不可得也 |
3 | 说难第十二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䟽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已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已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藉资论其所增则以为尝已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其断则毋以其谪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大意无所拂忤辞言无所击摩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离久而周泽未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昔者郑武公欲伐胡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羣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已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母病人间徃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曰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㗖我以馀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增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䟽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
4 | 和氏第十三 |
5 |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寳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寳焉遂命曰和氏之璧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王之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而欲为方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无废法行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君上之法矣故以私为重臣者衆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于上而臣成党于下此田成之所以弑简公者也夫有术者之为人臣也得效度数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国者也是以度数之言得效于前则赏罚必用于后矣人言成明于圣人之术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臣知僞诈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尽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与比周妄毁誉以求安是犹负千钧之重陷于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百官之吏亦知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顚堕峻溪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安危之道若此其明也左右安能以虚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贪渔下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蔽下得守其职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者也从是观之则圣人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为爱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则臣尽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明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衺而国已治矣人主者非目若离娄乃为明也非耳若师旷乃为聪也目必不任其数而待目以为明所见者少矣非不弊之术也不因其势而待耳以为聪所闻者寡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已视使天下不得不为已听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乱之道废而聪明之势兴也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古秦之俗君臣废法而服私是以国乱兵弱而主卑商君说秦孝公以变法易俗而明公道赏告奸困末作而利本事当此之时秦民习故俗之有罪可以得免无功可以得尊显也故轻犯新法于是犯之者其诛重而必告之者其赏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衆民疾怨而衆过日闻孝公不听遂行商君之法民后知有罪之必诛而私奸者衆也故民莫犯其刑无所加是以国治而兵强地广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罪之罚重而告奸之赏厚也此亦使天下必为已视听之道也至治之法术已明矣而世学者弗知也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讘䛟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穽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垲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而圣人者审于是非之实察于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羣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衆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顾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者民之所喜而国之所以危也故圣人为法国者必逆于世而顺于道德知之者同于义而异于俗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处非道之位被衆口之谮溺于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不显于世者也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于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裹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夫父之爱子也犹可以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羣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贤圣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于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于楚者也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于无功而诛必行于有罪者也然则有术数者之为人臣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也世学术者说人主不曰乘威严之势以困奸衺之臣而皆曰仁义惠爱而已矣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有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国有无功得赏者则民不外务当敌斩首内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货财事富贵为私善立名誉以取尊官厚俸故奸私之臣愈衆而暴乱之徒愈胜不亡何待夫严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衺设其所恶以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不起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而严刑重罚之可以治国也无棰策之威衔橛之备虽造父不能以服马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虽王尔不能以成方圆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今世主皆轻释重罚严诛行爱惠而霸王之功亦不可几也故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劝之使民以功赏而不以仁义赐严刑重罚以禁之使民以罪诛而不以爱惠免是以无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于犀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檝之利则可以永絶江河之难操法术之数行重罚严诛则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国之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檝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汤以王管仲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强此三人者皆明于霸王之术察于治强之数而不以牵于世俗之言适当世明主之意则有直任布衣之士立为卿相之处处位治国则有尊主广地之实此之谓足贵之臣汤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为五霸主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故有忠者外无敌国之患内无乱臣之忧长安于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谓忠臣也若夫豫让为智伯臣也上不能说主使人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能领御其衆以安其国及襄子之杀智伯也豫让乃自黚劓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是虽残形杀身以为人主之名而实无益于智伯若秋毫之末此吾之所下也而世主以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齐者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饿死首阳之陵若此臣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之谓无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 |
6 | 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人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材美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豪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于已也故弑贤长而立幼弱废正适而立不义故春秋记之曰楚王子围将聘于郑未出境闻王病而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之室及公徃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于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逾于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也饿主父百日而死淖齿之用齐也擢泯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故厉虽痈肿疕疡上比于春秋未至于绞颈射股也下比于近世未至饥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于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
7 | 韩非子卷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