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欽定四庫全書 |
2 | 明文海》巻二百八十三 餘姚黃宗羲編序七十四 |
3 | 贈序 |
4 | 題巻贈楊功部北上始,余未至留,銓己聞華亭楊子朋石為敦行之學,燁然著於時矣,比至與之居者一年,未有請也,乃楊子顧時時為余盡,余亦時時以其意先之。一日,楊子幡然起曰:吁!何子尚未可以言乎?且聖人之學,固余之所求也,予乃笑而請曰:且子有意於聖人之學也,将以進於其道也,而可以其敦行取乎哉?聖人之學,其修也以性,故其為體也,主於虛,後世之學,其修也以行,故其為意也存乎見,存乎見,則其神外察矣。神外察,則其行必修,然燁然而著者,性之所以鑿也,其流也至於矜,名主於虛,則其神內藴矣!神內藴,則其性必修,然闇然而章者,行之所以成也,其極也,可以致道,且子何學矣而辨諸此,庻幾其有變乎?於是楊子憬然而思凝,然而觀居三月,充充然若有所悟而入也,乃考之乎六經,證之乎諸儒,研之乎二氏,放之乎飛動流峙,聲歌應感之間,凡昔之所禁焉而不顧者,一切舉而旁通之乎?其心,於是喟然而嘆曰:嗟乎!聖人之學,其在斯乎!其在斯乎?雖然,予且别矣,性不可若是,其幾也乆矣,而予顧復?以其初變而悟者,㳺其間而獨求之,如之何其可進於道也!余乃復笑而請曰:昔者孔氏之門,其以樂羣而居者皆是也,而庻幾之許,惟顔氏之子以之,斯其所悟於性也,果由人者耶?抑由已者耶?是故學焉而悟,則其黙而成之也,以性而不以行,故雖與衆違習而德不孤,學焉而不得悟,則其多學而識之也,以行而不以性,故雖與衆同方而道益逺,夫子盖命之矣。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然則學之欲進於其道也,夫固無病於獨求也歟?於是楊子囅然一笑而去。嘉靖庚戌十月十日,書於正已堂宴養深處。 |
5 | 題巻贈楊椒山北上戊申之夏,予以罪謫徙,官至南都,而容城、椒山楊子,先以司封在省中,予時未有請也,居數月,楊子過時時,語及問學,予窺其中,蓋津津乎動矣,乃偕諸寮德化九崖,余子、慈谿龍山張子,同安方洲洪子華亭朋石楊子,漢州任齋塗子,即省中結五日之㑹,其時巳酉冬也,踰眀年庚戌,金陵白野殷子以代龍山子至,而一時問學之意愈益相發不可已,無何,楊子以奏績行,予送之嘆曰:嗟乎!楊子茲行逈矣!毋寜!忘所習哉?夫學之繫乎習也乆矣!友也者,習之之地也,鄉也童而習之,從其質也,今也學而習之,化其質也,皆於友有取焉,習之可否,烏得以無辨乎?鄉之為習也,以節槩名義相砥礪,以勲庸藝文相期,待自童時,巳然或剛或柔質有偏重而習皆從之,反諸所性剛柔而得其中,則不逮焉,斯習也,毋亦聖人之所不屑乎?何也?習以質,未嘗習以學也。學也者,修於其性,将以化其質而趨於中之務也,學必有見見不以黙,是神識也,非性之眀覺也,學必有造造不以深,是襲取也,非性之直養也,學必有措措不以時是力魄也,非性之動以天也性者,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見而無見是為真,知造而無造,是為實,詣措而無措,是為當㡬,故習以學者,不離乎節槩名義、勲庸藝文之間,而不得夫節槩名義、勲庸藝文之迹,此於其質不己化而趨於中乎?中者,所性,自然之體,聖人之所以知天也,而今也之習,實繇之,乃其所以習,則於友有不能一日舎者,頃嵗省中五日之㑹是已,楊子於此舎所習,而事事既己,有得回視鄉也之習,其能無辨乎哉?雖然,楊子別矣,由是反乎其鄉,㳺於上京,其友益衆,其所習益廣,將倡人以今所習而與之習乎?抑因其鄉所習而習焉,而㤀其所自習乎?吾固知楊子必能究辨之,其於道也,思過半矣!楊子曰:知天之旨,予固将事事焉,庶以毋㤀所習,踰年復茲㑹焉,必有以覆吾子。 |
6 | 贈十峰丈人文》 |
7 | 王子罷梁大夫歸楚,與十峰丈人遇於京源之澨,王子曰:「叟来竊聞叟有至樂僻,在山阿連峰十座,獻伎一室,信有之乎?丈人曰:唯唯丘壑之夫,聊以自娛,未敢為達者道也。王子曰:嘻!是何言也?吾聞至人不累大隠,必深走,既出金門,謝靑紫,方將娛志於泉石,僂身於林藪,髙揖時人,與叟為朋徒,而何叟相拒之深也!丈人曰:惡敢然,辱大夫不鄙,降禮芻蕘,請與大夫一逰,可乎?於是命崑崙秣欵段載偏提乗,明曉丈人當前王子從後遵邑而南,踰嶺涉澗,險峻闇漠,愈進愈奇,乆之遂達於丈人之峯,丈人乃手長房之杖,足謝客之屐,擕王子而登焉,登竟日,陟其巔,於是北臨聖嶺,有仲尼之轍跡焉,南眺龍山,有陸生之舊址焉,東望天門,則漢帝出師之途經焉,西臨釣臺,則嚴子避世之軌存焉,而所謂十峰者,纍纍然若連珠奠於其中,則有奇葩異卉,修篁叢木,可蔬而樵也,有珍禽怪獸,殊形巧囀,可觀而聴也,有危石巖巖、清泉冷冷可坐而飲也,有雲霞蕩漾,風月清嘉,可撫而玩也,王子心動目驚,終日極樂,與丈人和,杖而歌歌招隠之詞數闋,丈人曰:子疲矣!請下息鄙人之廬。王子諾之,遂造其室室,倚峰而結,草堂數畞,精潔出塵,乃見孫子迎門衿,佩鏘楚架,有姬孔之籍,口諠老易之談,皆濟濟翼翼,雍雍穆穆,環丈人而侍已,乃啗我以山田之粲飫,我以山市之尊,從我以山客,宿我以山房,盖方外之樂,丈人有之於數十年者,王子一旦而共之矣。事己乃揖謂曰:聞大夫有文辭,頗稱於人,今抽子秘思騁子妍,詞為鄙人,一言永寶山家如何?王子囅然曰:昔孔子受誚於微生,仲由不禮於荷蓧。今叟以輕世肆志之行,有淵潛山棲之樂,而顧取重於我倦逰者,賢於古人逺矣!遂命筆敘其由。 |
8 | 贈汪子擢守永州,郡序都水在工曹,事獨煩而掣肘不可行,中官奉尺紙下公庭,大司空捧而課輸於民,惟謹日運月,納㒺敢後,亦㒺敢㑹計,其餘汪子自南戸曹調官來事事,乃嘆曰:明天子在上,宿弊尚不可一洗而淸乎?」遂隨事具疏出納,惟稽濫侈,惟節贏餘,惟㑹估辦,值閱數月,內無妄索,官無虛費,商無冐貸,吏無橫需,大司空曰:才為朝廷節省浮費,嵗以萬計如斯乎!乃嘉靖庚寅八月,汪子出補永州郡大司空,若失其左右手,而汪子亦若有不釋然者,其友陸子聞而嘆曰:嘻!志期於終,事期於成,汪子於是乎不可及矣!夫王良御千里之驥,將犯羊腸之險,豈惟衆人拭目視之其範,馳驅淸節奏,固欲一逞其技於拭目之際,而乃易以他馬,使之中道解轡,王良将不扼腕嘆息哉?雖然,尚不免拘於成事而不達觀於天下也,汪子以今日之弊,獨在工曹為多乎?舎工曹之外,其救之當如拯焚而不可少緩者,又無甚於工曹乎?昔人好憫人之窮而賑之出門,見粗衣糲食者,即出所有以恤之,行至途中,見無衣無食者,又罄所有以恤之,行至國門之外,見菜色将仆,枵腹餘息者,思所以振之,而且無其具矣,工曹之弊,得無猶在粗衣糲食之間乎?天下之事,去京師愈逺,則其弊愈滋。永州介在蠻裔之中,供億之費,竭於禦侮,畫一之法廢於狥,蠻俗以慓悍啓争,民以啙窳失業,刑以覊縻,改律賦以逋逃,減額湖廣郡稱難治者,必於永州屈指焉,夫見粗衣糲食者,即欲罄其所有,孰若活菜色之殍,生枵腹之尸,其為功多乎?或以之吿汪子,汪子曰:達哉!急於趨事,而㤀情於既往者斯言也,乃授軸於陸子,俾之書所言以往。 |
9 | 匠喻贈陳尹。 |
10 | 東郭氏之富人,將治其居,使其人求匠之良焉,奴不知而傭乎?庸其庸也,又藏其陰而任其良。入東郭氏之門,則黔之楓,楚之豫章,徂徠之松,吳之櫧、越之椐,閩之柟,東海之椿,太行之檟,南山之梓,蜀之杉,鵲華之桐,皆委而輸之庭,充道而塞路,疉足而後進,於是一委之庸焉庸侈然受之,入其上直,約日而将舉東,郭氏偶過求其材而視焉,其中之極為北郊之老,樗左之承極者,為則之楮,受栱而入題者為下里氏之朴,危其後而從其前,左有穴焉,空其右之完,以符傴偃,縮勒淺翼而俯衡壞,其材己過半東,郭氏大駭,箠其奴而逐其庸,始逢於人,周詢焉有吿,以秀之南有工,治其主人之屋,良平其直而不過,兹竣事而將代也。東郭氏使人急求,工工果來,視其貌溫然,聽其言,不驚動,人入其室,徐授羣工某為某某,以某易去其危,作其崇,登其良,盡反庸之度而一新之,東郭氏復過焉。其中深而衡,廣也,其榮外翼而櫩之牙整也,其極與受,皆天下之良,而榱題梴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亦非其材弗用也。於是東郭氏大喜過望,以為得工之晚,他日屋成復進,上値於工不受而取其中曰:吾往年治秀,未嘗貪上,值吾以知於主人為榮,然吾聞君子引常以成務,小人集虛而售名,吾豈以彼而易此耶?居無何,天子開明堂以受天下,詔求良工,將作匠氏,以工之名應工,遂入於王之宮。江都人吿陳令之善於越西,生越西生,方與客談匠事,笑曰:其類是也哉!事不同而理同作匠喻以歸之。 |
11 | 敘循守,贈致齋黃公,自古守官之士,施敎𨗳民,效騐純粹,曷嘗不依於儒術者?究道徳之際,而為振民宰世之源也,牒記以往,靡得而著巳,漢諸薦紳,先生文翁化蜀,厥有春秋,平當行河,厥有禹貢贛君典郡本之文雅,彭宣司牧獲諸讐、易君公射䇿、甘棠沛郡翁卿明經子惠南陽,至如孔安國、龔少卿之屬,此皆學士所謂淑人長者也,藉於有民社之寄,發其素業,凜凛焉便,宜以為治,雖所施殊科,然皆行有其根本焉,此如瓊茅而莖,能紹鬼神,非苟矜見所長,其産殊且厚也。鄙諺曰:有道之門,儀表具存,昔吏之庭,煩苦傷恩,誠使朱邑、鄭𢎞與定襄義,縱河內溫舒程,較鷙敢靡宻之治,不同堂而唯諾矣,要以守道遵軌,起元滋脈,俾吏治日烝烝,不致於奸,其官則又在此,不在彼吉,故斗牛之域,而好行禮義之郡也,始未嘗不敦固秀文,今稍凌遲健黠也,先後良二千石俱班見於郡史,余甚式之,以余所聞,明興有金華朱子、絳人、藺子、寜波陳子、江浦、張子、句章黄子,此五人者,斯稱其表率矣。所以然者,各以儒術潤飾吏事,而仁義表見於當世也,自今覩記之,朱省扑擊,耨士經術,藺罷銀冶,政必白母,陳絶請寄,乆益利愛,張弛扄鐍,亷足儀範,黄躬敎化,稚子不訾窳,退名猾蠕選之儔,戮弗貞之婦,迹其所為,豈不庶幾儒術哉?至其播諸歌詠,形諸碑銘,咸為其有所勸導,諷采之旨,可以助流文敎也,言不虛立,政不虛布,故曰登髙造感民之詞,才智斟酌,可與興事而為大夫,而况於傳先王,語非仁義不發憤者乎?覃盈非常之利,固其所也,近世錙銖之士,不窺經術,不辨甄盎,徒以隂猾,腹鷙刻深,次骨推減,淑儻市交疆外,自計可譁,衆賈上攝隆貴於唇齒,然竟録録為天下笑,此與耳食足持何異?余悲此類,自穽其身,以故論次諸循長吏,俾守官者,知儒術之有大受也。 |
12 | 贈髙白洲陟貴陽節推序夫講學行禮,莫良於師儒,明刑弼教,莫要於司理,二者一先之,一後之禮,固以刑輔也,而刑亦以禮省矣。白洲、髙先生者,江右之名人而節母之子也,盖太夫人節甚髙,事具氷節流芳,録中先生實肖其徳,亦忠信剛毅,既掇巍科仕邑宰,直道不容,来敎吾甌,余親見其端方之履而敬之,其敎諸生必踐繩墨略於彌文而嚴於科指,苟扞其教,即宿學不貰也,諸生亦以是服之。余觀宋儒闗中之學,獨先禮與濂洛異,卒之規矩,立而成就,多先生殆其人乎?夫鄉飲酒者,校庠之嘉禮也,髙皇帝出天下於水火,而齊之以禮,莫是為大萬厯,已夘之冬,郡伯欲行是禮也,而難其人,乃以屬余余不德,固讓弗獲,則亦以先生之持之也,先生其獨何取於余哉?行禮之日,先生實為司正,聞其誨言焉意,洒然為之變色易容以可終身佩而服也,無何報至,以先生為貴陽之節,推貴陽省㑹也。節推理官也,始而降典折民,既而制刑敎徳,三后之功,先生有焉,亦偉矣哉!於是先生之寅,暨諸生詣余請言以贈,嗟乎!余則何言哉?請即先生所以誨余者為贈其可乎?或曰:今之鄉飲酒禮,其亦周公之舊歟?曰:余見聖祖之儀,註釋例矣,固周公之舊也。蓋天下之達尊三,而是禮則惟二焉,德與齒是也,主必東方,何也?曰:固主之位也,主東則賔西,而又特尊之焉,故使南面也。其稍西者,蓋避君師之正位也,若僎者,則公卿大夫之致事而來觀禮者也,故亦尊之於北而稍東焉,其意猶之賔也,蓋非德則固不至公,卿大夫而非齒,則固不致其事。二者既具矣,非以爵也。然則主之東也,固非屈也,賔僎之北也,與介之西也,固非隅也。若夫仁氣義氣,兼舉二方,而以介輔賔,以僎輔主,則漢人之文之焉耳!而後宋儒嚴陵、方氏者,始從而實之,豈知隅固童子之坐,而主下輔上,今之僎固非古之僎乎?斯禮也,蓋自昔相沿以至於元,而後我太祖始起而明之,可不謂大聖人之所為,直接周公而與之比隆哉?夫禮有本,有文、有㑹通,凡禮之所有者皆文也,而貴徳尚齒其本也。今庶人之老,若管㓜安王彥方者,不可多得,而公卿大夫之来,觀禮者亦鮮,然則以僎為賔而缺其餘也,姑以備賔主之儀,存齒徳之意,豈不亦㑹通之宜,而聖祖之心哉?愧余非其人爾!乃若先生揚觶所稱為臣盡忠為子,盡孝夙興,夜寐無忝所生之數言者,則終身由之,有不能盡也。先生今往觀於貴陽之禮,其有能式遵聖祖儀註之舊,以逹於周公之儀禮乎哉?雖其地非中土,倘亦如春秋之郯子,固仲尼之所深歎而學焉者也!夫人情相與習於禮,則必逺於刑,耳目濡染於爼豆辭讓之儀,則自脫離於嚚訟鉗之苦,猶之去荆棘而康荘也,先生往哉?司理之職,其可坐嘯而舉之也己!由茲清階而上三后之任可幾也!余方拭目而觀之。 |
13 | 贈别敬所王子序 |
14 | 夫引道先路,致媺而替惡,期不獨濟者,非友之力哉?以舜文之聖也,猶有四鄰四友之臣而况學士乎?故居則觀摩,出則贈處所由来逺矣,至如相慕之篤,千里命駕,鷄黍之信,經嵗不渝,抑又其次也。嗟乎!盖友之不為友乆矣!余少則嘗慕學讀濂洛之書,好之求友不得,迺心獨自喜,乆則益衰,既而攻古文,好荘周、馬遷間,遇諸學士,好者往往而有語相樂也,余才不能入,而亦自以逰其藩比,壯為吏師法令,即與諸法家習法講治,縱觀當世名流,鉅公循吏節士,蜚聲騰實意,躍然慕之,退自程其力,不逮逺甚,又未嘗不悵然恨也,然余有以自多者得逰,其賢豪為聲焉,年既逾盛,氣血頓減,向之嗜好亦益衰,顧少所慕,迺始眷眷焉,庶㡬遇其人,盖晚而得敬所王子王子,故台州貧士也,余同年秦大史先生,識異之女以女己,而王子果以文名當世,及王子為吏,則又明敏,㢘節有氣,所居稱佳,吏董士士翕然歸之,每以暇日繙經述史,推以教人而王子,是時循循深於道術矣,王子轉廣東參議,余幸官聨其後,比舎出入讀其文,司馬子長不過也,言議政事,練達慷慨,賈生、陸贄之流,凡今昔賢俊所為名家者,王子盡有之,然余獨有所闚於王子,其文行確然自內出,與世之綺靡袨襮為的者殊趣,斯其所謂躬行君子者耶?已問道王子,則王子果知道者也。王子之言曰:今學者誦法孔氏,非求仁謂耶?顧己所病,若疣癰,然懐痛不能去,迺外求藥,多聞多識,獨如余何哉?因出兩編書示余商㩁朱陸,以明致,一溯流而源,則王子之學較然明矣,余愚無以復難間,嘗請王子曰:所謂多聞多識者果外耶?耳固不駐聲目,固不駐色,故傳曰:合內外之道。又曰:萬為一一者萬之分也,多聞多識,庸詎多乎哉?如王子之於墳籍,無所不討,身所更踐,靡不練習,則王子且自艾,以皆外馳,非性與道,顧今王子所以能絶流踰險,自濟於道者,亦墳籍更踐,梯航之力也。故君子必有友,有尚友以邵其德,上士一之中士十之下士,百之自有生民以來,未之有改也,乃若耳目為漏,見聞為病,斯則異學所守也,窽士藉之以恣其猖狂,曰由吾規矩,以出方員。嗟乎規矩既己磨矣,精神為聖,成心為師,先王之經綸法行不幾廢乎哉?夫道五百嵗而一禪,或聞之或見之,則禮樂是也。禮之别,三百極之三千,可謂多矣,然孔子之周,蓋每事而問之,以知禮稱,而其言曰非禮不立,博而約之,顔氏子鑄焉,儒者至今世守之,其所以懸於宗祝有司者,詎有異故哉?老氏析仁義於禮則見以為薄而譏之,而老子固嘗知禮者也,故余以老子,非薄禮也,所見於禮者,薄佛氏之病聞見也,亦所見於聞見者病,故善者得之,不善者失之,推此則王子之文章氣節,何遽不為道術,而道術何遽非氣節文章哉?余持此反覆於王子者數矣,王子時濡沫,余庶幾哉!江湖居無何,而王子業入賀行矣,王子絶特天,穎自出,無假外助,余尫然病,夫以王子為藥石,獨何能一日而去王子也,王子其何以處我哉?然吾聞王子之行,方手抄孔氏書,載經史,兼兩間孶孶,從同志請,所以為行者,王子之於聞識固不舎也,而王子言若彼者,推文而忠,以云救歟?嗟乎!是王子之處我也!其良深哉!書以為別。 |
15 | 贈別王。道思序 |
16 | 夫天將興一代之文,必生天資絶出之賢,力學好古以成其業,考之前代可見己,今余觀於海內,若王子道思其人也。道思弱冠舉進士,為郎讀書,過目成誦,文詞爛然,嘗主廣東試事,刻文甚奇,余以故志其名,今年来為南京禮部主客郎中,㑹余,余稱其試文,乃蹙然曰:公㒺某邪?某初學文好擬古,最先六經語,已而學左氏,又之遷固試文,則是物也,殆揚雄所謂雕蟲技乎?近乃愛昌黎為文,曰:見其難及,不知昔者何視之易也?璘驚曰:有是哉!今英賢並易昌黎文而淺,晦菴於道子,睿質强氣,乃遜志如此乎?再㑹,則又曰:古之聖人必有學,後世或失其傳,故秦漢而後,雖純徳篤行之士盛矣,終不可以稱聖,豈所謂得其門者或寡乎?余因歛袵向之曰:子真絶出人也!今天下有大患,二異端惡,徳不存焉。學道務虛,學文務竒其究,至於蕩人心,傷國體,非細事也。夫聖人之道,自灑掃應對,以至精義入神,初無二物在安勉之間耳。今學者遺躬行而索虛無,盖不知聖人之靜為無欲而以為無事也!顧又曰:非佛老之𤣥寂非㒺乎?至於文,則眀道達意止矣,淺深大小,唯其所造六經異體,非羣聖人之殊致邪?擬之維肖繪工耳,故君子醜之。道思曰:今之賢者,其言皆異於是,某請識之。又數月,道思乃拜山東督學之命,二者則其所從政也,諸公賦詩贈之,余遂書前說,為引是非之衷,願吾子終裁之,修大業以承天意,其在此行矣! |
17 | 贈楊子任序。 |
18 | 楊子子任將監蕪湖之税,病其雜也,憤而作曰:吾聞襲芳者唾鮑肆持潔者遠汙池財利之柄,髙士所恧,政闗聚歛,仁人蹙額,吾何事於此乎?吾寜納檄於省,乞骸於朝,潛伏以從吾好,安能抑志苦身,以蒙世俗之疑議乎?東橋子聞之,笑曰:異乎?吾所聞,莫非政也!子取其清,孰處其雜擇?便而順私,此巧宦之所希也,而謂吾子為之乎?君子務彊,夫巳之所不可易,而不患夫事之所不可為,故德成於獨立,功絶於羣疑,夫然後謂之貞固。良玉磨而不磷其質堅也,水華泥而不滓,其性潔也,伊尹放君,人益頌其忠,栁下惠昏夜懐女,人益信其介,非以已勝者乎?子之執是政也,公私別則官政清矣,義利嚴則中徳固矣,毁譽置則浮言沮矣,若夫操籌而校,權金而貢,乃斯職之所有事也,抑何與於我乎?子節髙而器逺,人方以公輔見,期幸無淺焉,自視而令有道者,闚子也。明日,子任遂束書裹糧,告行而去。 |
19 | 贈歸少㕘赴滇南序。 |
20 | 近代以來,學士大夫之宦逰中朝者,往往由通籍,迄衰白不欲一日離去輦轂,其當次補藩臬郡縣,又多擇便地以自結納,稍稍移置邊徼,非其左遷,即孤□之士無厚援者。爾間獨按古傳記,彼所謂竒節自喜之士,或自請使絶國,其飄忽魁岸之氣,若非世之閭里兒女之情所得而覊且濡涊之者,何其壯也!予數以是陰求天下之士,而頃聞長洲歸公来,方其由給諫言,事出僉予浙,予頗疑其孤且□矣。越三年,又㕘滇南,以行滇僻處象郡,百越之最南界,去京師萬里,士大夫所不樂逰者也。公引車之日無離色,予祖觴錢塘道上,且謂之曰:聞漢武皇帝嘗於長安上林中,令水衡都尉穿池,象昆明以習戰。彼其意氣若此,此所以鞭撻四方也。公今入滇,當過其下,攬其山川道路之勝,間觀伏波,將軍所奮立戰功,處得無有翹然自喜之心乎?噫嘻!公倘圖其山川道路之勝,以歸今世之仕宦,故不出長安者見而指畫之,予又知其當爽,然自失泚然汗發霑衣也巳。 |
21 | 賀陶中丞平連冦序 |
22 | 青蘿王子曰:「難測者,天下之兵也,原野次之險,絶為甚難。料者,天下之謀也,人為次之,無容力為甚是,故言天下之險絶者,莫過於山矣,言天下無容力者,莫過於海矣。廣之冦,東通漳汀,北連雩贑,西迄郴、桂,抵於湖南,往來出没,莫測其境,是故二廣者,山冦之藪也,溟渤巨浸,渺無津極,環接島嶼,風翔潮游,舟楫匪力,是故二廣者,海冦之滙也。我朝設官定制,三邊二廣,稱重鎭焉,浙之司馬中丞陶公,承命撫臨,適當叢斥之㑹,惟公文武丕憲孚於遐邇,𤣥機秘畧,裕於衷素,故能降海冦於虎門,摧西山於髙電,茲復奏績連陽,筭之所加,靡或有遺,不數年之間,定兹三冦,稽諸馬援之銅柱,狄靑之崑崙,蔑以過焉,雖天威所臨,中丞之勲,為不誣矣!先是,公未鎮撫之先,有白氣如匹練,見於西方,占曰:氛氣也,其下當有兵,惟有德可以消之。夫西酉也。酉為自刑,其徳為丙。丙者己之次,南之位也,迄於中丞,竟以南海之兵平之,蓋厯數嵗,其言始騐英德何尹世綸造予求賀言,予不能文,然嘗學刑德之說於軒轅之遺矣,其言究而奥學險,易之謀於孫吳之流矣,其言核而畧,學天人之占於星官之書矣,其言散而逸𢎞,肆而弗近,吾是以迂之,今觀中丞之用若是,益見古之說者不謬,吾前之所學者有徴焉。夫然後不惑,而私竊慰幸,是故吾於中丞,其能已於言? |
23 | 賀胡梅林序 |
24 | 人嘗有言天下無難處之事,及事至於前,則天下鮮見有能處之人,矧今東南之冦,土侠倭夷,實相表裏,潜窺宻覷,而我之虛實動靜,彼皆知之,而彼之乗間伺隙,詭譎閃爍,一如蜂屯鳥散,莫測端倪,其視西北之兵,雖長驅直入,而聲息先傳,猶可以豫為制御者,蓋實不同,且承平日乆而江左晏安,人不習武,一旦罹此,目炫兵革,比之九邊将士,日與敵人對壘者,尤萬萬不同也,是不謂天下之所甚難處者乎?前此制帥,無怪乎其僨事矣!梅林、胡公,初以御史按淅目擊冦,勢心恫民殘,遂奮然有蕩平之志,監軍王江,殱厥醜類,三千有餘,固己奪其心而褫其魄矣!事聞當宁進公,御史大夫總督戎務,公於是設謀發畫,不避危疑,而渠魁如徐海、陳東、葉麻,相繼擒滅,唯王直號稱徽王,擁衆海島,分遣入㓂,欲進兵征討,則洪波弱水之險,彼實據之,欲設計招撫,則徐海、陳東之滅,彼或知之,天下之事之難,又莫有難於此者矣,公乃委曲圗維,卒致之麾下,以正法典,於是閩浙江淮數千里之慘害,東海三十六島之妖氛,一旦廓清蕩定,而士民舉手加額,載道歡呼,咸遂更生之願矣!天子聞而嘉之,特進公太子太保,畀之蠎玉,且録其子入直禁近,以彰殊錫,兵憲宜峰,陳君鏡湖,熊君職在分閫,樂茲盛事,屬余文為賀余,唯公之德在人心,勲在社稷,望在天下,彛鼎勒之,太史書之,而一時能言之士,操觚染翰之家,莫不頌公為周之方召,漢之衛霍,唐之裴郭,宋之韓范,不可謂不知公矣,又奚假於余言哉?然而數公處其易而公處其難,則或未盡知也,余前所言,其難難矣,然而有非言所能喻者,而公獨任之,亦唯公自知之而己,盖古者出師受成於廟,而閫外之事將,軍制之故,相守數年,日以牛酒犒士而不以為怠,倐忽出戰,損軍千百而不以為失,公家之奉,日費千金,縱其出入而不以為費,夫是以能克有成功也。今公纔一舉事,而人之未解者,輒操文墨以議其後,向使公避嫌逺疑,祗為全身保家之計,則大事去矣。公則矢心從事,一意報主,而一身之利害休戚,悉置度外,曰為之自我者當如是,而人言之異同,不敢知也,誠積而孚,感極而應,今日之克成大功,豈偶然哉?先是言者請立賞格,有能主設竒謀,生擒王直者,封伯予萬金,部議從而上之,詔曰可,至是有言及此者,公乃曰:凡古人臣之所能為,雖有格天之德,盖世之功,皆自其君委任之專所致,不然則如樂毅,旬月之間,下齊七十餘城,功非不髙而騎刼之,代将如何哉?今日之事,皆賴主上明聖,勿貳勿疑,始克有濟,臣何敢貪天功以為己力哉?是大聖賢無我之心,古人臣事君之義,公實素具之矣!以是而處天下之事,雖至難者,固宜其若易易然也。我國家養士二百年,雖文武士後先接踵然,得如公者有幾人哉?是不特可為公賀而己也,雖然,余知公之隠憂,猶未己也,議者謂江浙地非上㳺,自古英雄起事,率非首務,但今財賦盡在東南,而吳越唇齒,未必非奸宄窺伺之地,比之西北,尤更可虞,公必熟慮慎防,申畫封守,而潛消黙奪,永紓九重南顧之憂矣,此固公之餘事,而區區一念之愚,亦不能不為公申告之也。 |
25 | 明文海》巻二百八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