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崇禎十一年六月十一日,諭總督東廠王之心:「今年火星逆度兩次,為災猛烈,深可驚悼。夫刑罰所以誅不仁,緝訪欲得真事,苟或加之良窳,飾虛為實,大犯命官之戒,必乾天地之和。近來人情奸者固多,讎詐者亦復不少,今後凡有首報事件,旗番止許拘人,或求親審。叮嚀刑官查質,真者據實參奏,誣者實時開釋。仍將首報之人,反坐示戒,不許徑自拿人,私行拷打。彼卑官小民,以衙門為活計,惟知嗜利,罔有良心,是以有錢者放,無錢者方來呈稟。所以真者不勝其狼狽,誣者即使放去,亦家財盡矣。甚至張冠李戴,增少為多,或久禁暗刑,或苦打屈服,可惡情狀,令人一見輒怒。全憑爾心腹近臣,以清嚴作標,虛公為準,固不可疏忽偏聽。若事果偶誤,縱或上本,仍應簡舉改正,別衙門偶有平反,亦須公聽。舊有平反原衙門無罪之例,如堅持人罪,偏執己見到底,護短遂非,輕視人命,非惟有孤任使,且損陰功。亦不許因此推諉,滋曠溺職。戒之戒之,特諭。此密諭也,不發鈔。」 |
2  | 予為寧波司李,見鄭庶常鄤被參下獄,時王侍御章為鄞令,鄤同邑也,語次間極薄鄤。予曰:「慎行孫宗伯貴邑端人,何獨鄤?」章曰:「宗伯喜讀書,左右數人無不飽鄤賄,每宗伯閱某書,必馳報,越數日往謁,凡宗伯帳中之秘,鄤皆口誦如流。宗伯因大服,不知其陰習也。」 |
3  | 鄭庶常鄤貪橫,惟同年黃翰林道周偏信之。予以問鄤同里之賢者,咸曰:「黃嘗寓鄤家,渠皂幃瓦器,事事同荊素,每宴坐,必入詢母數四,或餐或藥,皆躬親。及黃與眷屬行,鄤又奉母親送,煦煦承顏。黃太夫人曾誚黃曰:「爾事我能如是乎?」舟發,母先辭歸,惟鄤不忍別,作數日送。一日,忽愀然撫胸曰:「吾心痛,必家慈感疾,曩恆如此。」須臾,僮至,果以太夫人病告,遂倉皇歸。或曰,彼舟中母,亦假一老嫗為之。」及處決旨下,猶神色不變,徐整衣帽,先拜天,次拜二親,方就市。時監斬盧侍御世以他事東行,馳騎召之,往返幾二十餘里,鄤縛市曹待者踰時,慘矣。 |
4  | 靳考功光先性刻,每奉旨議處各官,皆深文巧詆,無幸脫者,時人謂吏部中有刑部。及鄭庶常鄤處決,責科道不言,一概議處。光先看語有云:「皆為不鳴之寒蟬,孰是指佞之屈軼?」於是各降級有差。次日入朝,徐都諫耀顧同官笑曰:「何蟬之多!」 |
5  | 予司李寧波,鄭庶常鄤已下獄,及奉旨處決,猶予署刑部前一日事耳。上以諸科道不早言,俱令回話,以六垣人可盡言,不專責刑科垣也。時五垣都諫升京卿近,皆憚以為首處,謂疏下刑垣,宜刑垣為首。予與同垣袁給諫愷曰:「若吾二人堅辭,是小膽也。寧以獨奏,自謝牛後之名,亦無以首奏,予人附驥之便。」遂不入五垣疏,另為一疏,皆奉旨議處。時先任宋都諫之普,係薛輔國觀年姪,遂置守制、奉差、升任於不問,止處現任者,予以署篆降二級,餘皆分別帶降。某侍御以奉差先一日離京,遂免議。又某侍御以服闋補官方三日,遂降二級。 |
6  | 予入刑垣,見一切廷杖拿送並處決,必錦衣衛送駕帖至科,俟簽押持去。予初謂故套,及署印,以赴廷推歸,見校尉森列,持杖不下,一應杖官已解衣置地。予問何待,答曰:「非科簽駕帖,則不得杖耳。」然後知此為封駁設也。今僅作承行耶!予召數老書手問封駁云何,皆云不知。 |
7  | 予署篆後,見一書手把冊而前請用印,予問何冊,旁一書手答曰:「此名史書。」蓋匯刑部諸招疏送翰林院,為他日修實錄地也。予取閱,見中有去取,因問把冊書手:「此誰為政?」其人瞪目張口,不知所答。旁一書手曰:「若聾耳。」予不得已,以口逼耳再三呼,方點額曰:「小人為政。」予歎曰:「彼何知,誤收猶可,誤遺奈何?」因命此後鈔送皆聽予手酌。未幾予以言謫,恐又書手為政矣。 |
8  | 熊總督文燦,先撫閩寇鄭芝龍,張獻忠,猾虜也,屢撫不就。時少宗伯姚明恭係文燦兒女戚,聞予叔嗣京侍御疏糾留中,怒曰:「獨不聞座師姻婭耶!」明恭,湖廣人,與楊司馬嗣昌同鄉,兩人俱力主文燦說,卒致決裂,文燦駢首,而明恭致政,幸哉。 |
9  | 田貴妃幼時,父弘遇曾攜至揚州,寓予表姑閻姓家。表姑母與予語,妃性寡言,雖酷暑熱食,或行烈日中,肌無纖汗,枕席間皆有香氣。予後巡視十庫,內官復為予言,往時駕往東西二宮,暴行巷中,貴妃入,乃置篷覆其上,往來無阻。無乃祖宗用意良深,而後人未可遽變耶!又於西宮建一臺,置小洞,與上同玩月,非公事上殿,則首不加笄,每著衣,必日更數色。又上所冠平天冠,舊時多用鴉青石,而間以珠,妃則取珠大如彈丸者綴之,皆備重價購得,冠上石少珠多,所以光明炫目。 |
10  | 田妃之寵,周后頗不能容。一日,妃疏列后過,上曰:「妃可無禮於后耶!」命罰處某宮半年。其實妃不能文,上故命為之,以諷止后,又量示罰處,以存大體耳。此亦十庫內官為予言者。又云,凡東西宮對上言,皆自稱女兒。 |
11  | 上自田貴妃入宮後,凡衣鞋之類,悉用南製,貴妃母揚州人,歲製以進。又宮中燈皆以金四周,僅竅可通光,貴妃命去其一,蒙以夾紗。上甚悅,命宮中盡易之,舊製靡存矣。 |
12  | 上一日於宮中聞貴妃竊撫琴,疑之,問在家師誰,貴妃以母授對。次日即召其母入,與妃對彈,始釋然,賜而遣之。先朝后妃母罕入宮者,惟孝宗張后母金夫人時得入見,蓋繼於周而數於田也。 |
13  | 田弘遇挾貴妃寵,恣行結納。一日,邀同郡臺省共飲,中堂陳設甚盛,酒數巡,肉數簋,即止。中席後,掩門邀予輩至後堂,初以為酣飲,及明燭捲簾,則歌姬羅列,曲度新奇,達旦方啟戶出。後一二風流學士以不簡聞,予恥之,不復再往。 |
14  | 舊例,兵垣非機密邊情不密封,間有密封,五垣亦得借觀。自楊司馬嗣昌力主議,恐別垣有言,於是先鋤異己之姚都諫思孝,而以沈樞曹迅、曾樞曹應遴等前後改入兵科,自此科員如屬員,一聽指麾矣。或旨竟發兵部,或發兵垣轉發別垣,無敢窺者。時刑垣與兵垣近,予謂兵垣諸公曰:「昔人謂耳屬於垣,今亦垣,獨不許耳屬耶?」諸公默然。 |
15  | 張侍御孫振巡按山西,為吳撫軍甡所糾,逮獄。或言欲擬戍恐甡嗔者,予曰:「不然。此事曲在孫振,彼糾一介執之文宗已誤,奈何牽及吳公?又欲指無干餉金入吳公罪,吳之糾以不得已應耳,而況於殺?安有君子以怨殺人且殺同鄉者?是薄待吳公也。」其人無以應。時徐給諫耀在坐,以爭宋、潁二公謚與予微隙,遂以予私孫振為言。立言之難如此。 |
16  | 楊副總戎德政疏請府添設守備,縣添設把總,且請裁府之通判,縣之主簿,以其俸薪改給二官,另募兵聽練。予謂:「國初止有衛所設官與軍,今以積弛不可用,已添設流官兵民,奈何又增此擾?」因言:「德政所謂守備、把總,即衛所指揮千百戶等官,而所謂府州縣之兵,亦即衛所之軍,宜綏撫巡道,集指揮以下及於應襲等員,皆比試槍法,擇其力扼虎射飲羽者,以當守備把總等官。至所謂兵,則合軍與軍餘,各簡弓馬優長者以補,而務精不務多。其官止給以通判主簿之柴薪,其軍亦稍益以民壯之工食,而祿與米銀仍資之衛所原額足矣。若不此之務,而增官增兵,可商有三:欲取科於武科,既羅布未充,欲搜官於白衣,豈鑽營無竇?則官之可商一也;欲聚兵於屯守,則雞犬難靜,既恐驚下鄉之蠶魚,欲集兵於召募,而風鶴忽傳,豈盡效當關之虎豹?則兵之可商二也;欲資餉於司農,而三空四盡之餘,既難為點金之應,欲派餉於閭閻,而剜肉敲骨之下,豈能為炊石之供?則餉之可商三也。夫創一事者,計利必兼防害,而慮遠乃可憂近。倘餉猶未裕,而遽言募兵,則已設之官可以復罷,既聚之兵難以驟散,存則駢指,割則決瘤,將奈何?臣聞神孫之於聖祖良法也,譬如作室者,稍加補葺,便成輪奐。若俯鑒臣議,按部酌行,則官即為將,軍即為兵,軍糧即為餉,一舉而三備矣。」疏上,留中。 |
17  | 予署篆時,袁同官愷忽入,預與予別,予驚問故,愷袖出一稿示曰:「已上。」余閱之,言甚激。其一言上不可過寵宗室,以魚肉小民。其二言上不宜濫開保舉,以混濁仕路。其三言上不宜贅設總監臣,以掣諸督撫肘。其四言上不宜戮辱大臣,致罪輕罰重之刑部尚書劉之鳳身罹重辟。中一段有云:「近上決意興河工,同官夏尚切切言之,亦未重譴也,諸臣皆不言,何耶?」末云:「輔臣薛國觀是忠是佞,更望詳察,以聽自裁,無令久妨賢路。」予閱訖,舉手賀曰:「直哉!公一身不惜,何有一官?」越數日,竟留中。或云上是時已疑國觀,故不處愷。國觀聞而銜之,每愷具一疏,不曰殊屬沽名,則曰何得市恩。若上一改票,便加降調耳。閣臣休容之度一時乃爾。 |
18  | 袁給諫愷,每具疏,皆孤行己意。時臺省以年例為升轉,然非盡公道,半鋤異己耳。愷忽具疏云:「凡科道升缺,宜一內一外,如舊制,不得越次外遷,啟排擠異己之路。」時雖奉旨未允,然前輩及瓜者皆為努目。 |
19  | 上於閣臣擬票及刑部諸招,間不適意,則或抹或叉。閣臣必繇淺之深,刑部亦繇輕之重,然上意淵微,原未可測,乃附會者之過耳。聞閣臣遇臺省諸疏微涉逆鱗,則以該部知道嘗試,若一改票,便從嚴。時刑部諸司官蓄縮尤甚,刻者加一等以防駁,巧者留一等以待駁,一駁則重,再駁則再重。甚有假此勒賄,動雲上意不測者。噫!律例蕩然矣。 |
20  | 上於刑部諸招多駁,每繇輕之重,然時有繇重之輕者。如某氏女已嫁夫,夫出不歸,復寓母家。一奸棍心涎其艾,懇伊母求娶,母不允,怒甚,誘殺母並幼子。時母現懷孕,刑部援殺一家三命律,擬凌遲。上謂以孕作一命,太重,命改斬。又刑部失陷封疆一案,擬道臣李梴、王鳴辟,上命改戍。又擬棄城知縣劉貫與迎賊知縣劉業嶸不時決,上命改棄城者為秋後。其矜慎如此。 |
21  | 往例,朝審時刑科必具一疏,不過故套耳。時用法慘急,故予疏有云:「近見皇上批駁諸招,或曰所擬未足蔽辜,或曰還欠確擬具奏。夫謂所以未足蔽辜,是罪浮於法,未可輕出也。謂確擬具奏,是情未合律,非必盡入也。乃讞獄者不能仰體,致舉確擬具奏與所擬未足蔽辜者,一概從輕之重,誤矣。」時閣臣見此數語,恐拂上意,止批該部知道。上以朝審大典,欲申飭數語,又發改票,閣臣疑上怒,聞擬票末句云:「李某不必襲陳。」仍不允,始改票云:「朝審矜慎,聖諭已詳,參與審各官虛公祗遵,以成明允。」上改朝審為二審,又加聖諭為十年聖諭。其精詳如此。 |
22  | 予為給諫時,每逢節慶,必在導駕列,見上升御座時,手足浮動,及下座,兩臂挺起,玉體搖曳,黃袍亦蕩漾不止,將入御屏,必回顧,率以為常。 |
23  | 上每閱章疏,必召皇太子同觀,且語之曰:「凡閱科道疏,須觀其立意,或薦剡市恩,或救解任德,此立意處。若鋪張題面,娓娓紙上者,借耳,無為所欺也。」 |
24  | 姚輔明恭致政,一詞林作詩贈別,內有「免為太廟犧」句,人哂其言。及後薛輔國觀、周輔延儒相繼賜死,人始以其詩為讖。 |
25  | 上好文墨,初讀史,司禮監內臣多閱史,後多延師習時藝,兼務博綜。司禮秉筆六人,名下各有六人,六部、兩直、十三省各有專司。故閣部臺省訛舛,靡不訂正者,乃閣臣多假手深年中書。淺學庸流,葫蘆依樣,一命改票,模揣周張,故為上所輕,致無煖席。 |
26  | 上感念皇生妣,從群臣請,加皇后為皇太后。時予導駕,見上御殿,悽愴動容,及奉上冊寶,以手拭淚,潸然不能止。 |
27  | 禮科徐都諫耀長軀多髯,聲氣主盟也。楊司馬嗣昌忽以邊才薦,一日上召耀與楊侍御繩武對殿前,繩武吐言如流,畫地成圖,耀平平數言耳。同鄉姚都諫思孝,生平尚氣,面尤之。耀俟思孝退,語予曰:「予書生耳,若令披甲彀弓,實不能,不能而弗自以為能,此予之能也。」 |
28  | 予同年左給諫懋第,忠正士也,言:「太夫人陳氏喜讀書,尤好談節義。予時上疏,為開國靖難慘死諸忠請謚。太夫人閱之,輒擊節稱快。其好尚如此。」後懋第以兵部侍郎使北,竟不屈死,或得之母教居多。 |
29  | 徐都諫耀聲氣自矜,然時有委蛇。謝冢宰升將起,言官多阻之,惟耀獨婉解得推。予曾密問曰:「何推異己耶?」耀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隱憂也,不如從而玉成。猶昔人所云寬一分則受一分之賜耳。」 |
30  | 吳儀曹昌時為大行,旁若無人。舊例,每遇考選,必同鄉諸公為政,其視同鄉葛給諫樞等,皆藐如也。及考選,得禮部,慍甚,又思攫吏部一席。樞言於太宰,急推王大行重上聞,故三部衙門皆不得。 |
31  | 、兵科沈給諫迅疏云「即不能如唐臣傅奕所言,命僧尼匹配,增戶口數十萬,亦宜量汰」等語,一時哄然訛傳,謂不日議行。於是京城諸尼,或易裝越城,遠匿村墟,皆以偶僧為懼。聞者莫不傳笑。 |
32  | 績溪縣民李世選自稱韓國公李善長十世嫡孫,捧高皇御筆龍封,自云善長賜死後,駙馬都尉李祺嫡子李盛慶貶績溪為民,即臨安公主出也。因主號泣上前,故賜之龍封,封面書云:「敕賜皇親外孫李盛慶,爾祖善長因國事罰貶去守龍關,二百十六春為民,依數滿我封。此旨到京,見主開拆,復忠臣勳爵護國,永遠世世不忘。劉、李、徐勳臣,保障我為主,收伐陳友諒,天下俱服。十大功勞,秋毫無犯。洪武二十三年出給李盛慶收執。」又封內密諭末云:「勳臣善長,群臣詐稱偽,坐胡惟容,不曉自犯,向後復查,毫不干你事。李善長保障開國,十大功勞,秋毫無犯。忠臣與我股肱心腹,你為國為民,我不忍忘,天誓我常怕。你先年同劉基一時敗友諒十六萬大兵。今你男李棋外孫福緣已故,止存三外孫,李盛慶長孫貶罰二百十六春為民,取復護國,准旨到京見主,復韓國公,收過家資錢糧,數萬國用養老,三萬還你開國勳臣,敕賜皇親」云云。時上辨驗龍封,云長字、二字、臣字、爵字相似,餘不盡似。又書胡惟庸為容,書祺為棋。且善長之死在洪武二十三年五月乙卯,而此又云仲春月,故閣臣以為疑。適錢少宗伯謙益出都,以所鈔閣中奸黨錄示宋給諫鳴梧,且云善長之獄已有招,妻妾與火者俱有招,實錄猶多諱,安得有此?故鳴梧疏詆其偽。及下撫按查,云盛慶以三歲貶,與世選為善長後,俱實,但龍封真偽不可知。時熊給諫維典先為績溪令,語予云:「自下車以來,便聞世選為善長後,龍封相傳已久,士大夫及里民俱知,非新假者。」予時為刑垣,疏請,世選方得宥逐,然已繫獄十年矣。龍封真偽卒莫能辨。惟鄭司寇三俊有批云:「若善長之功,雖百世宥之可也。」此言為得。 |
33  | 沈樞曹迅,博學多才,與張樞曹若騏皆以邑令考選,因書帕未周,觸楊翰林士聰怒。士聰嘗語人曰:「某司李冷曹,尚以同譜,薄致殷勤,吾同里同籍,乃漠置耶?」其糾兩人以此。迅尋改兵科,楊司馬嗣昌意也。獨若騏不得,嗣昌胸中固有優劣,觀兩人末節可見。 |
34  | 涂侍御必泓在臺,日與同年王侍御範爭差大哄,聞於上,故範以雲南改浙江,必泓以浙江改雲南。 |
35  | 往時詞林見前輩,皆矩步僂躬,每同赴宴,非前輩帖邀則逡巡不敢至,迨推知與選氣稍驁。一日早朝,某詞林以臂格吳編修偉業,抑使下其前輩也。又翰林院一送卷官,以小事觸怒,笞三十,此官泣訴,前輩云無例,沈簡討延嘉笑曰:「此某四府某太爺,未可以庶常忽視也,若笞固宜。」 |
36  | 姚給諫思孝、孫給諫晉皆氣高,遇考選,獨不與陳給諫啟新互商,啟新怒。故往者有考選預定之糾,而江南考選知縣陸自嶽遂以訪單書「公舉翰林」四字坐謫外。及姚、孫去國,徐都諫耀每事與之商,啟新始喜。會江北銓部缺,耀不敢坐名,以鬮置瓶中,夾取得張大行一如,思孝深病之。其實啟新在座,唯唯而已,雖預定,亦不糾也。 |
37  | 李方伯光春破例推僉院,御史中有昔為巡按曾疏薦光春而今作屬員者,光春心歉,每御史來謁,俱往答,非體也。上廉知,不旬月罷。 |
38  | 上每於科道升京卿,必詰是邊才與否。予在刑垣時,見同官數人,皆借邊才二字鋪張數語,遂蒙欽點。然京卿外遷巡撫者,重則下獄,輕亦帶降。惟留內,不數年便至部堂。如山東顏撫軍繼祖,本舊科臣,以失機誅。又如江西解撫軍學龍,亦舊科臣,以錢糧帶降,不遷者九載。又如徐都諫耀,力辭邊才,不二年便以少卿轉僉都。比比皆然,上亦不能察也。 |
39  | 戴璽丞澳居鄉貪橫,後以京卿陪推巡撫,澳念先陪後正,可翹足待,非有以中上所喜,恐不點。時懲貪最嚴,遂疏陳貪利為害,上命指名具奏,倉卒無以應,再四追詰,不得已,遂參及嘉興司李文德翼、平遙令王凝命。德翼素有文名,而凝命則舊李福州,以強項降補。聞兩人單據,皆臨期丐取。沈給諫迅不平,疏駁之。未幾,下澳鎮撫司拷訊。或曰,吳儀曹昌時與德翼鄉試同門,頗有力,然亦自取也。 |
40  | 故李侍御應昇之舅蔡士順,自號東林鄉人,著尚論錄,凡列聲氣二百餘人。書賈攜數十部至京,時禮科徐都諫耀克己有名,恐為異己所構,遂以重價盡市之,秘不出。刊者固好事,而市者亦小膽。古有上書恥不與黨者,獨何人也? |
41  | 陳司馬新甲入都,風埃四塞,黃霧酸鼻,見者以為不祥,後卒棄市。 |
42  | 孫冏丞三傑先為吏科,以連參溫輔體仁被謫,轉今官。時薛輔國觀日與東林諸公搆,而劉都諫安行曾先任禮垣,國觀都而安行左也。國觀往閱卷,曾駁舉人曹某卷數語,將題參,安行以伊婿,故力解。於是三傑疏發其事,謂安行以屬處,則國觀當以受屬處耳。上見疏,命取原卷進,止下安行獄,而以國觀先駮,置不問。未幾,三傑以他事為同里所牽,國觀亦挾忿屢駁,竟鬱鬱卒於官。 |
43  | 王給諫文企先以庶常散,甫得報,即丁艱歸。及服闋補官,首以民窮財盡言,奉旨降調。一生止一疏。 |
44  | 上憂國用不足,發萬歷中所儲遼參出外貿易。予時市其中者,上有微孔,色堅而味永,與他參迥異,惟吳儀曹昌時所市最多,皆取其上者。聞此番貿參,獲可數萬金。 |
45  | 蔡少司空國用以會推閣員不與,心怏怏,及召對,言曰:「近來黨比成風,國家大事皆為數人把持耳。」聲色俱激,上默然。既退,馮給諫元與予言曰:「彼欲以此激上,為點用地耳。今上無言,氣折矣。」越數日,竟入閣。 |
46  | 范廷尉復粹與予比鄰,不數日大拜,予往謁,見其中庭置案奉佛像,晨昏跪拜而已。時張輔四知與蔡輔國用皆庸,予與同年申銓曹佳胤曰:「若輩縱不能益國,或不至害人耳。」佳胤曰:「不然。彼無識又無力,聞所票擬或駁,則心手俱戰,極力附會,恐庸之害甚於忮也。」果然。 |
47  | 傅司馬宗龍初入見,諄諄以民窮財盡為言,云餉不可加,兵不可增。上初云:「卿言是。」時宗龍指天畫地,言愈力,上始不悅,語宗龍曰:「卿但當料理寇敵耳。」既退,語閣臣曰:「宗龍所言,半言官唾餘,何也?」自此兵部諸疏無一俞者,未幾下獄。 |
48  | 刑科葛給諫樞曾具條陳疏,有「自禮樂工虞以及水旱盜賊,邊兵之議增議汰,京餉之額出額入,遠而治亂興亡,近而得失敗,無一非輔臣啟沃,則無一非輔臣職掌」等語,上加大圈十九,命閣臣票進,遂以說得是擬。樞見疏喜,予曰:「公禍自此始矣。」未幾,疏陳邊務,批葛某不諳。未幾,疏救劉司寇之鳳、周郡伯光夏,又批葛某市恩,再發改票,遂降調。一時閣臣以私怨處人若此。 |
49  | 仙居過邑侯周謀,熊銓曹文舉同鄉也。曾遣二僕入都求遷,宿娼家,酒後洩言,為廠役緝獲。其與文舉一稟云:「所送尊翁宅者,乃王者興必有名世者之數也。」又云:「敝座師首揆處業有善意。」東廠以聞,薛輔國觀甚不悅。時馮少常元飆奉差回籍,其保舉邑令秦姓者,亦以書禮饋被廠緝獲,吳儀曹昌時斂金親友,力解乃息。國觀密以聞,於是閣廠水火。而昌時自為大行,即樹東林幟。及考選時,見上於部擬各銜多所改定,諸閣臣頗得操議。於是又托國觀私人,拜為門生,然國觀疑其狡獪,弗信也,卒改科為部,仇隙日深。國觀剛愎,夙與東林為難,然不聞有貪穢聲。月前,昌時忽語人曰:「國觀輩必敗,吾已於廠遍處張四面網矣。」國觀等知之,然無如之何,不數月果敗。予曾詢錢主政位坤,云:「有之。」但視吏部升一美官,昌時必以小紙報東廠,云國觀得銀若干,廠皆以聞,他日賜死追贓本此。 |
50  | 甄司寇淑性刻,及代劉司寇之鳳為尚書,愈深文。每語司官云:「但將應擬杖者擬徒,應擬徒者擬戍,應擬戍者擬辟,則可不駁。」故一時諸司官無不以殘刻為事。自安之道,在人之死,豈聖世所宜見耶! |
51  | 雲南二將張銓、彭大道,以失機先經撫臣擬戍,及事下刑部,甄司寇淑改辟,俞之。時事關兵部,楊司馬嗣昌仍擬戍,亦俞之。予心語曰:「此正可借題洗發,使上知法官深文如是,又使在下知上無意深文如是也。」故疏云:「此一事也,而忽輕忽重,非兵部縱,則刑部苛。臣為此一事言,而實不止為此一事言。」淑見疏怒,欲是兵部,則己為失入,當引罪;欲是己,則兵部為失出,亦當引罪。時嗣昌以部臣兼閣臣銜,遂不敢言而止,恨予刺骨矣。 |
52  | 傅司馬宗龍以復疏拂上意下獄,入門即索錢,及行至天下太平一門,錢盡,監門者閉不使入。宗龍徬徨門外,俟續取錢至方入。又原任謝少司馬啟光下獄,為牢頭索詐不遂,被擊數掌。予時以久旱,疏請寬刑,且列二事於疏末,有言「不知提牢官所司何事,而致令獄吏之貴,移為牢頭之橫」等語。時提牢官宋秋曹翼明,薛輔國觀門生,許秋曹璟,姚輔明恭門生也,不悅,責予以不得暗有把持,不過謂上所惡者把持,一改票即處耳,幸不改票。遂蓄怒不已。偶一日,上召甄司寇淑至,語曰:「若司官賣法,爾部即參處。」淑承旨,又曰:「若他官把持,爾部亦參處。」淑不對,退。時明恭係淑同鄉,又挾恨,從後呼淑曰:「命公參把持者,不承旨為何?」於是明恭主議於上,兩提牢官傳語於下,此淑劾予一疏所由來也。閣臣批云:「明係暗有把持,姑且回將話來。」一二同志見旨嚴,憂不測。予草疏訖,慨然曰:「吾不受賂,又不徇情,雖人非徐有功而言,則其言欲回人於生而自陷於死,無此天道也。況又有聖明可恃耶!」旨下,僅命議處,吏部復降二級照舊,竟改為降一級調用,閣臣意也。 |
53  | 甄司寇淑疏下,或勸予托人兩解,予笑曰:「寧敗吾官耳!彼險且很,若以求解上聞,吾氣節墮地矣。」又郭侍御景昌素惡淑,出其數十單據授予,欲予入告,予曰:「吾為諫官時,即對天自誓,止就事論事,從不開人單據。蓋恐諫官疏下,必播之海內,若以莫須有之事玷人名節,無論是公難於自容,獨不為他人之孝子慈孫地乎?初誓固在,豈以新怨改?且有言不先,而待淑操戈方言,若聖明反詰,將何辭對?」卒不上。 |
54  | 予自入刑垣,見廠衛暨刑部日事苛殺。或上聞取數事及於寬政,則錄置案頭,入之疏內,以賡揚當開導。是歲元旦,朝賀罷,戴給諫明說執予手曰:「若今歲冊封矣。」予曰:「不然。近擬寬刑數疏,將次第奏,恐未聳聖聽,先觸時忌,已不能待耳。」又王給諫文企以極陳催科之害處,予往謁別,且曰:「公以薄稅斂請,予又將以省刑罰請,徐之,公先我繼耳。」果如言。 |
55  | 予降調後,金冏丞光辰為予言,往伊為侍御時,每同官以言談,則共製錦帳,不稱慰,稱賀。又胡編修守恆語予云:「往吳給諫家周,以劾溫輔體仁。時先聳之言者,孫給諫晉也。往謁,蒼頭與主人皆努目視。」予聞而笑曰:「兩公言往事,吾言近事。近葛給諫樞被貶,有謂渠太癡徒拋棄好官者,今予又貶矣,彼固無帳相賀,想當代予努目耳。夫公論鬱於上,則清議明於下,今兩者俱無,世道憂也。」二公太息退。 |
56  | 予奉旨謫外,門可設羅,惟劉翰林理順,從未識荊,獨命騎顧予,且袖扇贈,有詩曰:「豐彩追儀鳳,好生矢拜揚。中心如皎日,世事付黃粱。湖上峰巒遠,天邊雨露長。宣公祠宇下,相對且飛觴。」時予謫補浙幕故也。又語人曰:「吾讀彼數疏,猶知逆鱗耳。」劉公,為同袍二十八年,所居止茅屋。其子以庚午登賢書,偶關說一事,遂撻其子而返其物。及中鼎元,鄉人扁其門曰:「天從人願。」後殉闖賊難。 |
57  | 予同年喬侍御可聘巡浙歸,夢吾邑魏少司馬應嘉書耆英會,其一自書,其二少司馬甡,其三姚都諫思孝,其四喬,其五予,皆同郡人也。時應嘉與甡致政,惟予三人現任。未幾,思孝與可聘俱謫,又未幾,予亦謫。同時徐都諫耀、顧給諫國寶,亦同郡人也,餞予城外,慨然曰:「兩弟嗣歸耳。」予笑曰:「弗憂,喬公夢中無二公。」尋皆卒於京,惟予輩五人家居。 |
58  | 傅冏少永淳先巡按陝西,劾予叔撫軍喬遣戍。及予給諫命下,對人言輒惴惴,首謁予於宅者即永淳也。王少司馬道直晤予,言傅司馬宗龍入獄,為牢頭所詐。予據以入告,後以此疏為甄司寇淑反噬,奉嚴旨回話。道直又惴惴,托人言於予,求回話疏無牽及。未數年,道直總憲而永淳塚宰,乃知為大官者必須小膽。 |
59  | 凡御史至會極門上疏,必贈收本官銀三錢,六科則無,惟裹疏大紙四張而已。黃翰林道周上三疏,一言楊嗣昌不當奪情入閣,一言方一藻撫北事與俺答不同,一言不必又起復陳新甲為宣大總督。其言一藻與新甲兩疏,俱在未枚卜之先,五月間已繕完,命班役投會極門,班役以道周方在枚卜,望其萬一起用,則己即為中堂。班役又知此疏一上,必忤旨不用,乃架言會極門中貴索銀八兩,道周無以應。至枚卜既下,班役絕望,乃並投三疏,故上詰道周:「當用新甲時,何不即言?直待枚卜不用乃言,明係挾私。」道周亦不能對。至召對後,語人曰:「都是幾個班役把朝廷大事誤了。」 |
60  | 予同籍屠翰林象美有婢紅葉,因內笞棰死,或曰以不謹死。瘞之郊,忽蘇,呼聲聞於外,發視則活。錦衣衛勒象美賄不得,奏聞,尋冠帶閒住。時予以言善,同辭朝,人嘲之曰:「李給諫風節,屠翰林風流。」 |
61  | 金冏丞光辰與予別,切齒曰:「司寇毒惡乃爾,可計傾也。」予曰:「彼以計傾我,我亦以計傾彼,相當耳。出爾反爾,先賢格言,曾見周興、來俊臣輩終為牖下老乎?弟非徐有功之官,而實有功之言,今歸矣,行坐觀其敗。」不數月,果為廠緝,云受錢霖賄下詔獄,此淑攻予一事也。當淑入獄時,聞獄中紳民皆欲痛擊,葉主政國華時提牢,恐其致斃,乃以獄官房處之,命諸囚無得近,猶詬詈。數日。然受賄者實其子也。淑刻而不貪 |
62  | 萬歷間,諸諫官以藩幕謫者,抵任即歸,以待內遷。然初謁院道,猶用手本,冠以舊銜,而列今銜於後,院道皆辭不見。徐乃往拜,以素服迎,用主賓禮。惟項詞林煜謫浙幕,獨持書投帖,仍大字,院道反往拜,葛給諫樞遂踵為故事。獨予以為自尊固體非所以共君命也,欲仍如前,會丁內艱,不行。 |
63  | 上命楊輔嗣昌督師討張獻忠,親作詩餞之云:「鹽梅今暫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靜,還期教養遂民生。」其屬望嗣昌若此。初敗張獻忠於瑪瑙山,幾獲,已竄入蜀,復襲破襄陽,事遂大壞。未幾,嗣昌憤悒死,或曰飲酖也。 |
64  | 凡六垣上陵歸,必送同垣棗栗等四種。又冊封回,必各送青布一疋,猶有簡朴古風。 |
65  | 凡按院出巡,用精微批,先送刑科簽押,於直隸巡按監察御史某准此,則用朱筆大直。如按院直推知法,於批後又書「候回還日繳」五大字,送中官用印。予曾顧同垣笑曰:「我輩下筆如此縱放,若上入宮,見必怒矣。」一日,果命中官至垣詰責,因告以舊例,取歷年所繳批進覽,次日發出,亦莫稽其故也。大約科臣簽押,疑代皇后為之者。 |
66  | 內臣劉若愚先為霍給諫維華、楊侍御維垣所糾,擬絞繫獄。 |
67  | 予於朝審時猶及見之獄中所著酌中志略,略次大內規制井井,而所紀客氏、魏忠賢驕橫狀,亦淋漓盡致,其為史家必採無疑。然以如此博洽宏才,而迫於太監李永貞喚召,又知永貞必敗而不能見幾托病以去,致自罹網羅,可歎也。後竟斃於獄。 |
68  | 姚都諫思孝,主持聲氣,及以謫出國門,送者傾都,應接不暇。不二月,予亦以謫行,送者寂然也,止同郡顧給諫國寶、姚都諫耀一至,飲數盃即行。孤立無倚者,喧寂迥異乃爾。豈知他日同列名賜環,而獨蒙欽點者乃予也。 |
69  | 予讀滇志,載洪武間傅天錫歷官郡守,以謫滇,遂家於滇,為傅潁公友德後,名山藏史,概皆因之。及予給諫刑科,晤傅司馬宗龍,問公信潁公後否,宗龍但云:「上世傳聞如是耳。」因憶楊學士慎傳內謂某方伯將聘修滇志,而因鄉士大夫有欲冒嗣友德以覬世爵者,慎不可,遂去。其言良有指也。宗龍即天錫玄孫,其曾祖良弼,嘉靖時給諫,與慎同時。欲冒嗣以覬世爵者,必指此。 |
70  | 崇禎十二年己卯,上召對候考選諸推知於中左門,命先將吏部所試奏疏大意各奏其概。韓城左邑侯懋第所奏未詳,已奏次員職名,複命懋第再奏。及諸臣各奏訖,複出禦題就試階下,又命中使設冰水一甕於側,內貯四竹筒。少頃,命中使移諸臣試桌東廊下,以避日色,其曲體若此。後御定懋第為第一,授戶科給事中。懋第與御定之劉狀元理順,俱先後死難,亦佳話也。 |
71  | 予於崇禎十五年五月得環召報,初不解所以,繼得汪簡討偉書,乃知上從張侍郎肯堂言,錄謫降諸臣,而吏部以名聞者十八人。復命取諸臣去國原疏與閣臣面議,或指及某某,則曰:「此喜事者。」故止點四人復職,而予與焉。此偉書語也。雖濟濟名賢,實不止此,然蒙恩者再矣。 |
72  | 予同邑內中九十六名者二人,一魏少司馬應嘉,一予也,俱司李,又俱給諫,又俱刑科。及予被謫歸,晤應嘉於里,乃知往年謫官時,所補為浙江布政司照磨,而予亦此地此官也,後賜環補吏科,無不同者。又予降調前一日,夢口誦二句云:「古木陰雲裏,時時見月明。」至是,與陰給諫同賜環,又同守制。所謂古木者,或取風木興悲義,若陰雲見月,則與陰同環召耳,異哉。 |
73  | 予起補吏科不數日,即聞邊警,以主恩深重,冒險北上。行至淮安,方遇予師倪少司馬元璐、周儀曹鑣、方中丞孔照等,議同行。一日,聞周儀曹昌時改文選正郎,倪愀然曰:「恐非其福。」又聞廖給諫國遴、楊給諫枝起為孫侍御鳳毛所糾,相顧太息,謂鳳毛不知何所憑借,輒排擠善類,豈知有不然者。 |
74  |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寓淮,有客獻議,謂開登州某路以通漕運,可省貼款銀二百萬兩。倪以為奇,於召對及之,不一月,即改戶部尚書。上意欲節此費耳。後予詢前後巡漕諸公,僉云:「貼款無幾,客妄言也。」 |
75  | 予行至濟寧,與河道黃總督希憲晤,希憲故應撫,坐次間,言首揆必敗。予愕問故,希憲云:「往在江南時,見首揆弟名正儀,今為新同袍者,每得乃兄手書,即遍示親知,招搖納賄。」又云:「差役自長安來,見首揆門如市,朝廷耳目廣,終以此敗耳。」首揆者,予師周輔延儒也。 |
76  |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抵濟寧,忽飛騎傳北兵至,城中如沸,婦女啼號載道。諸公皆惶惑欲遁,倪走書約予,矢不他移,且擬次日與周儀曹鑣、錢寺簿位坤同登城犒兵,諸公慚而止。又行至一小堡,值北兵攻某城,炮聲甚逼,諸公又惶惑欲遁,倪曰:「吾當以死守堡耳。」次日方徐徐登道。時與北兵雖分道,然相去僅三十里,一橫衝便至,倪不懼也。 |
77  | 予過德州,與同鄉雷僉憲演祚晤,演祚乙榜,剛愎。時范督志完尾北兵,德州兵橫甚,不殺賊殺良。又行牌仰道,演祚以非所轄,怒抗,不令入城。未幾,疏糾,有「憑借大力」等語,蓋暗指周輔延儒也。時周猶荷眷顧,責令指實回奏,演祚遷延未上,予問故,演祚曰:「未見部咨到。」予曰:「見邸報即是,何必部咨?」演祚不能答。 |
78  |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至雄縣,傳聞北兵彌近,周儀曹鑣、錢寺簿位坤決意不行。諸僕皆止予,予曰:「倪,吾師也,背師獨生不可。」遂聯輿行。行二日,有傳倪與予皆陷身北兵者,眾咸懊歎,惟鑣撫掌大笑曰:「前行者竟何如!」時位坤與同行諸公皆以此薄之。 |
79  |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過涿州,忽馮舊輔銓以飛騎至,邀回州款語,半日方旋。予問倪曰:「馮何言?」倪曰:「惟言不敢與聲氣左耳。」 |
80  | 予入吏垣,始與吳都諫麟征晤,語次間,詢廖、楊兩給諫被糾狀,吳云:「兩人自入戶垣,從不守科發鈔,非匍匐政府,則奔走吏部,以除奸扶正為名,賣官納賄為實耳。」予方知孫侍御鳳毛之糾,非過也。楊給諫枝起與銓曹昌時,兒女戚也。昌時納仁和令培昌多金,以雁行呼,謀引至黃門。而枝起怒其賄不及己,遂唆寧侍御承勳糾之,即枝起所草疏也。昌時聞而大恨,知陳中書龍正與枝起交故,亦百計相傾,以闈事牽致龍正坐謫。時枝起與廖給諫國遴、曹侍御溶等,皆以考選一事干周輔延儒不遂,怒欲返戈延儒,事尋洩。此孫侍御鳳毛糾疏所自來也。聞洩國遴等謀於延儒者,乃馬給諫嘉植,而洩枝起言於昌時者,又徐侍御殿臣。一時貪橫變詐氣習,殊可想見。 |
81  | 孫侍御鳳毛糾廖、楊疏,以密封下,予取視,疏言國遴、枝起宜糾,且謂鳳毛密封亦不可訓。及晤左給諫懋第,方知鳳毛本露章,上自密封發科耳。予詢衙門前輩云,密封之起,由前宋給諫權始時顏都諫繼祖深非之,例轉本此。 |
82  | 予抵京後,韓給諫如愈與予言,每過吳輔甡寓,吳儀曹昌時必在。又甡過昌時寓,亦留連竟日,率以為常。 |
83  | 舊例,吏部繇別部調者,不過主政。天啟時,趙冢宰南星在部,始調兵部鄒員外維璉於吏部,時猶大哄。若以禮部正郎調吏部文選司正郎,則又自昌時始。予邑輔甡與密,諷之曰:「聞文選司一官必起家久任,後輩無先者,公或以稽勳驗封帶管文選何如?」昌時正色曰:「天子欲為天下得人,故特簡一文選,況目前銓部諸君皆予手援,彼後輩也。」未幾竟敗。 |
84  | 上一日語周輔延儒等曰:「往例,巡按出皆微服訪民間,近高牙大纛,氣凌巡撫。且衙門前後皆啟竇通賄,每奉差竣,富可敵國,宜重懲以警。」時予叔侍郎嗣京,福建巡按也,與周輔延儒善,又吳輔甡同里至戚吳銓曹昌時,以甡督師有離心,故借口上所指者嗣京,欲重處以媚延儒。時鄭冢宰三俊議轉年例,亦堅不從也。毛僉憲士龍之糾緣此。 |
85  | 吳銓曹昌時既破格調,思以奇策堅上意,且箝制臺省口,春季例轉皆自己出,吏科吳都諫麟徵、掌河南道祁侍御彪佳,並未商也。科五道十,幾兩倍舊額。蓋因上疑臺省橫,屢旨申飭,且恐他日有指摘,則以例轉挾忿為言耳。時浙江同鄉諸公集議,本省新吏部昌時、麟徵、彪佳皆往,咸努目視,惟向侍御北詬誶尤力,幾飽以拳。 |
86  | 吳銓曹昌時欲破格外轉科道,謂吳輔甡曰:「惟此一案,可為鄭太宰三俊結知主上。」甡曰:「不然。大臣以休容為度,當保全言路。子甫入而破格行之,若此端一開,後此不肖者驅逐言官,必借鄭公為口實,恐忠良之士亦皆寒心。」昌時不從,甡復言之鄭塚宰三俊,三俊然之。後以昌時意堅,僅留二人,餘皆外轉。然昌時計甚巧,皆擇其平平者充之,中情怯耳。惡傷其類,人有同情,故一時眾口交沸,識者皆曰:「昌時之禍,從此始矣。」 |
87  | 蔣內閣德璟語操閩音,不甚辨,然博學,其談古事則述二十一史如黃河瀉水,至於叢殘小記,無不畢憶。其談近事,則十三陵之跡,五府六部之故實,與九關十二鎮兵馬錢穀新故之數,無不手畫而口數也。又嘗一日應閣中,二十餘誥皆立就,文極典核,同事駭嘆。 |
88  | 舊例,六垣例轉,皆聽吏科都為政,五科都唯唯而已,左右散以下皆不得聞。自廖給諫國遴、楊給諫枝起等入,始雌黃先輩,謂某堪某不堪。及吳吏曹昌時越額例轉,人疑有所授,吳都諫麟征語予曰:「皆廖、楊所為。」時兩人已下獄,予驚問故,麟徵曰:「此皆伊素所雌黃指為不堪者耳。」 |
89  | 予與吳都諫麟徵同任吏垣,曾密詢云:「吳公正人自負,公何嫌?」麟徵曰:「彼非獨予同鄉,且門人之門人也,然實鄙薄其所為。如嘉興府王太守某,予公祖也,聞以二千金托,竟攫入私囊。及將掛察典,伊蒼頭惶急,致貸金長安為彌縫計。又海鹽令劉某,予邑父母也,誘伊數萬金入己,托言謀佳缺,然即其房師處亦不為通訊。今罹察典,束裝無資,特為昌時貪耳。舉二事,餘可例推矣。」又曰:「公如不信,可詢貴鄉光公。」光名時亨,海鹽令房師也。予後晤時亨,不述麟徵言,但云:「貴門人劉某曾相候否?」時亨曰:「無。」方知麟徵言不謬。初,劉某入闈,昌時以其子密托之,劉某恐後為己累,以藍筆重加圈點,而以墨筆抹,托言大主司翰林國華所為,已詢之國華,非也,故恨。若王某,則以五百金饋,不稱昌時意耳。此又何樞曹剛所言也。 |
90  | 吳都諫麟徵為予言,昌時居里時,凡公祖父母,皆執贄稱門下士,彼峨冠博帶,此方巾短袍,延送至中門止,蓋以師道自居也。有強項不執贄者,即於上臺處媒孽,故無不望風而靡。 |
91  | 予為刑垣時,見言路諸公以頻過閣臣為愧,至此番獨不然。每清晨過閣臣門,馬扇重沓,非某科亦某道,周輔延儒喜軟美,故多媚子,吳輔甡尚聲氣,故間出偽士。惟蔣輔德璟有才名,喜掖後進,知名士多附焉。予與沈給諫蔭培往謁,見座無虛席,止立談中門,飲茶階下而退。予上馬,顧問蔭培曰:「何例?」蔭培笑曰:「新例也。」 |
92  | 予族兄沛,同邑吳輔甡甥也。予賜環北行,語予曰:「弟行矣,何以益吾舅?」予曰:「但不為累。」兄曰:「何累?」予曰:「不肖者貪利,則假同邑相公以招搖;賢者好名,則假同邑相公以標榜。皆累也。」及抵京,聞周、吳二閣臣處,人競挑激。時韓給諫如愈,予同邑同籍也,入謁,蹙眉曰:「吾輩一門人,一同里,兩姑難為婦,若何?」予曰:「非公事不見,亦非公服不見耳。」如愈首肯。故予二人遊二輔間,獨免於評論。 |
93  | 韓給諫如愈起家單門,然為令清,及居言路,亦孤立無附。時江南北閣臣,一座師,一同里,皆不暱也。予登堂謁,見大書一對曰:「見地一分南北,便是小人;腳跟不著東西,方為君子。」予為揭去曰:「予與公刻心可耳,何必對也。」 |
94  | 予與韓給諫如愈,每謁吳輔甡,則曹給諫良直、龔給諫鼎孳必先在坐,話畢偕行,行至階下,良直必曲躬辭送,曰:「門生不敢。」鼎孳曰:「予陪率以為常。」然兩公皆險刻,每遇早朝,則自大僚以至臺諫,咸嘖嘖附耳,或曰曹糾某某,或曰龔糾某某,皆畏之如虎。兩人與甡密,人有以此併疑甡者。 |
95  | 龔給諫鼎孳日趨吳輔甡門,江南諸人嘖嘖,疑其構周輔延儒隙。甡一日語予曰:「龔故非江北人所用,先未考選時,委身江南,與周仲璉誓不相負,故介紹首揆以黃門擢耳。既列黃門,見江北風價稍高,故回面就此。」 |
96  | 傅給諫振鐸,臨川人,曾具疏云:「凡招權納賄,言清而行濁者,雖日講門戶,日附聲氣,而亦真小人也。凡不招權,不納賄,品高而名闇者,雖門戶無講,聲氣無附,而亦真君子也。」時龔給諫鼎孳面詆其非,遂相哄。一日鼎孳言及逆案,振鐸佯曰:「能相示否?」鼎孳出諸袖,振鐸故指龔肅問曰:「若為誰?」鼎孳曰:「予嫡伯也,最無行。」振鐸一笑。 |
97  | 曹給諫良直、龔給諫鼎孳居言路,日事羅織,予每騎過二人寓,見有扇倚門,問之,必彼此過從也。偶一日往謁鼎孳,門者固拒,予指曹扇詰之,遂入。時鼎孳尚未櫛沐,與良直同話內室,不得已,邀予進,予微諷曰:「言官難兩人。」問曰:「何難?」予曰:「言有言之流弊,如謫官杖獄皆言官本分,惟以一疏故而或云指示,或云附和推戴,致君父疑而寮寀,構此流弊也。」又曰:「往予初入刑垣,言事甚銳,獨同鄉金公光辰語予云:「天下好事不是一人做盡。」予初疑,及以寬刑數疏奉嚴旨,他無所念,惟念老母在堂,恐貽慈憂,方歎金公言不誤耳。」兩人知予諷彼,不悅,然以予與吳輔甡同里,故不敢侵。 |
98  | 熊司副開元故給諫也,往因周給諫瑞豹作令時,以某項錢糧未完,先出己貲代納,故得與考選。已事發,奉旨議處。時周輔延儒以瑞豹其門人,力救,且言如瑞豹比者甚多,故牽及開元,亦坐謫。至是,欲求賜環,又以非建言不得,心愈恨,糾延儒一疏,實孫廷尉晉意授,人疑晉欲輔甡為首揆,故有此疏。然疏中所指,皆藥石也。未幾,晉出為宣大總督。 |
99  | 熊司副開元請對,意在攻周輔延儒,故請屏人,諸臣請退,皆允之,惟延儒等請退,則諭止之,故開元不能暢所欲言。上命開元具本,蓋欲其直發延儒之過,延儒心疑,托吳銓曹昌時至開元寓,故開元疏中所言,半為昌時勒刪。上怒,謂其陰陽兩可,幾欲置之死。 |
100  | 駱金吾養性,楚人,周輔延儒特用也。吳輔甡以序不應及,獨謂不可。一日召對,言及各衙門弊竇多端,甡言:「錦衣衛尤甚,衛役冗雜,宜加清釐。近有疏及者,已擬旨,兵部察奏如實,當賜處分。」延儒亦言:「近日緹騎奉差逮人,需嚇尤橫,即途遠,撫按拿解可也,不必又遣緹騎。」上然之,養性不悅。適熊司副開元、姜給諫採廷杖旨下,養性密語同鄉廖給諫國遴曰:「有密旨置兩人死,予不奉詔。」國遴以告曹給諫良直,良直即草疏入告,謂:「無此旨,養性不宜謗君,有此旨,養性不宜自詡。」疏上,以為必勝,然竟留中。自此恨良直入骨,又以良直與甡密,故并疑甡。 |
101  | 曹給諫良直疏既上,久留中不發。一日召駱金吾養性至,以疏示之,養性飾辭對,遂解。不知其所飾何辭也,然亦無意殺熊司副開元矣。已再訊,開元遂盡舉閣臣私語以對,大約旨指周輔延儒守不潔,而吳銓曹昌時所言,亦供入疏內。疏上發閣,使延儒知之,其意可知矣,此他日所以死也。時輔甡勸延儒宜自引咎而請釋言者,延儒不能從。 |
102  | 孫廷尉晉先在言路,以聲氣自雄,然為人圓巧,善於迎時。及總督宣大,予謁之城外,見其身著兜鍪,忸怩作書生面目。聞處江南、江北兩輔間,頗有趨忤,故出之。若之何以封疆為戲也?至宋納言學顯所舉邊才,乃同里錢位坤。位坤故南職方郎,風流場中豈有折衝耶?邊事安得不壞!成樞曹德寓江南,每昌言於人曰:「周老師大錯。」忽一日,風聞長安言,與馬翰林世奇、王銓曹重謀疏糾周輔延儒,并及周儀曹仲璉。仲璉逢人垂泣,愬其羽翼正人功。已知訛也,人皆哂之。 |
103  | 周儀曹仲璉與周輔延儒密,自稱猶子,每致書於人,目曰輔叔,與昔之無賴曹欽程呼馮輔銓為家師同。然無螫手,人鮮怨者。一日,有給事往晤仲璉,周儀曹鑣適至,給事遜坐,仲璉遽曰:「舍弟。」給事笑曰:「若令弟,則僭坐矣。」 |
104  | 鄭冢宰三俊以聲氣與周儀曹鑣密,每入見,非竟日不出。揭陽令張明弼,鑣母舅,又師也,撫按交薦,三俊獨欲處之,曰:「吾有腹肚單。」又原任封邱令曹宗璠,鑣婦兄,先以銀六兩餉邑紳,邊刑曹之靖為廠緝禁錮,具疏求雪,久擱不復,人皆謂鑣所為。予不信,曹、張出鑣手書保札以示,先諄諄引咎,後云:「此後患難功名,皆鑣躬任。」且有同邑諸公花押,而吳廷尉履中列名焉。時鑣為韓給諫如愈所糾,恐兩人乘機出疏故也。是耶,非耶? |
105  | 鄭太宰三俊素有清望,予疏中曾及之。及為冢宰,誤任吳選郎昌時,用舍一憑指授,而周儀曹鑣亦與,故韓給諫如愈糾鑣,并尤三俊偏聽。然前糾昌時者,吳都諫麟徵、祁侍御彪佳,後皆殉國。乃一二偏袒,吳壬猶目麟徵等排擠正人。信哉,明黨之能亡人國也。 |
106  | 吏科章都諫正宸以罪行,上慎重其代,周輔延儒舉在籍吳給諫麟徵對,遂用之。初,延儒以己與麟征俱先後出張中丞延登門,故力行推挽。及麟徵抵任,落落難合,謁見甚稀。一日往見,延置上坐,蓋同門交,謂曰:「吾以言路第一要任屬公,知否?」麟徵曰:「公不審某不肖,願申公誼以報私恩。」延儒不悅。及欲復馮輔銓冠帶,麟徵謂,非大賢殊傑,不宜輕改成憲。又延儒曾因會議首舉一曹郎姓氏,詢百官,皆許其當,麟征復有言,自此與延儒隙矣。 |
107  | 上以邊寇交熾,與周輔延儒議南遷,命無洩。傳聞,懿安皇后語周后云:「此周延儒誤皇叔也。宗廟陵寢在此,遷安往?」且曆言周短。周后以聞,上大怒,遣宦者往詢索傳語者,懿安堅諱,上堅請,迫欲自縊,不得已,乃遣周代征,蓋觀其後也。一云,駱金吾養性重賄周后父奎,故后言之。未知孰是。 |
108  | 周輔延儒出征,邀方給諫士亮從行,與予皆門人也。時周門客猥雜,予語之曰:「凡觀人當於其骨,今日頤指,他年下石,無兩人也。若非門生,須不屢邀不往,若門生,亦不邀不往,方可信耳。軍中暇時,幸及此。」然已無及。 |
109  | 周輔延儒出征時,識者知上意疑之,必有朝行夕伺者。及至軍中,用劉總兵澤清為中軍官,諸大將及偏裨奔走如蝟,猶居長安時。內官密以聞,上始大疑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