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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一回解餘酲群花留夜月 縈舊感名士唱秋墳

《第三十一回解餘酲群花留夜月 縈舊感名士唱秋墳》[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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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華公子看到得意處,把酒來敬子雲諸人,合席只得滿飲了一杯,共贊聘才、子佩作得出神入妙,非尋常戲腳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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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二人下臺,子佩便指著文澤罵道:「你是不懂好歹的,我在臺上費力,你倒在那裏說長道短的批評我。」文澤極口叫冤道:「我何嘗批評你,你這般瞎挑眼?我與靜宜先生說閒話。」次賢道:「真是講閒話。況且你唱得如此絕妙,贊不住口,尚何評論之有?」華公子笑道:「我聽得他們說,你倒真像個閻婆惜。你若化了女身,也是個不安本分的。」子佩道:「好嗎!你們逼我上臺,又要取笑我。」徐子雲問聘才道:「魏兄這音律實在精妙,將來尚要請教,如閑時可到敝園走走。」聘才連連答應道:「晚生是無師傳授,都是聽會的,就是上臺也是頭一回。莫要見笑。」於是大家猜拳行令,鬧了一會,鐘上已到子正時候了。子雲道:「纔到秋分,不應如此夜短。」次賢道:「亦覺久了,你試一人靜坐到此刻,頗不耐煩。」子雲道:「已交十五日的子時,到天明已快,請撤了席,止了戲,大家談談,天明我們也要散了。」張仲雨道:「此刻早已開城了,要走也可以走。」華公子道:「忙什麼,到辰刻散不遲。」即吩咐撤席止戲,家人整頓茶具,泡好了香茗送來。子雲留心不見琴言,但見珊枝靠著屏風有些倦態。華公子查起琴言來,珊枝回道:「他身子不快,睡了。」原來琴言每逢熱鬧中便觸起他心事,就要傷心。又見馮子佩與聘才串戲,眼中頗瞧他們不起,轉託珊枝托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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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公子又叫諸旦上來,不用衣帽,俱穿隨身便服,都令序齒坐在一邊,便道:「我知你們於戲曲之外,各有一長,或是詩詞,或是書畫,或是絲竹等技。今日與前次俱以戲酒耽擱,不能使你們一試所長。此刻尚早,會詩的,不妨吟幾句;會畫的,不妨畫幾筆,不必謙讓。」諸旦默默無言,子雲與文澤站起來道:「妙,妙!待我來分派。」即對著蕙芳道:「媚香是長于詩的,瑤卿是長于丹青的,靜芳是長於舞劍的,香畹是長于書法的,佩仙是長於填詞的,蕊香是長於猜謎詼諧的,瘦香是長于品簫的,小梅是長於吹笙的。可惜玉儂又病了,他倒會一套《平沙落雁》。」華公子便命叫他起來,又吩咐珊枝拿了琵琶來。家人把些筆硯樂器都搬了出來,分擺在各處。次賢道:「我來點將:先點玉儂與瘦香把琴簫和起來;再點瑤卿畫一幅,媚香、香畹、佩仙對景吟詩,題在上面;再點珊枝與小梅笙、琵琶競奏;再點蕊香猜幾個燈謎,說個笑話;末點靜芳舞劍,溜亮風生,亦可如漁陽參撾矣。諸公以為何如?」眾皆稱好,諸旦依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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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言不得已,雙鎖蛾眉,把弦和起來。這邊漱芳依譜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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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言一來心神不佳,而且手生,生生澀澀的彈了一套《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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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簫倒吹得和平。華公子搖搖頭道:「琴聲不佳,簫聲倒好。」子雲道:「琴本難學,也還虧他。」次賢道:「想你不長彈,生疏了。」琴言道:「有半年不學了,方才第四段第三句幾乎想不出來。瘦香的簫,比從前更好了。」漱芳道:「我是向老師課學。靜宜先生隔三日必教我一吹,所以不生。」琴言默然,撫今追昔,頗覺感慨,幾乎落下淚來,只得退後站了。次賢、子雲亦頗惻然憐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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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袁寶珠攤了一幅絹在畫案上,左右凝思,畫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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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好一回,不得主意。蕙芳、素蘭立在面前低低的問道:「你畫什麼?我們好先定主意,打起腹稿來。」寶珠正想不出頭路,便扯著他們走到欄前,商量畫些什麼纔好,限時刻的,又不能用工筆。若寫幾筆蘭竹也不合景。蕙芳道:「我想了一個題目在這裏,但不知合你的意否?依我只須畫一個小手卷,用黑筆寫三兩處樓臺,加些叢林修竹。遠近佈置,上面畫一個月,用花青水烘他幾片彩雲煙霧,便是今日的光景,題為』良宵風月圖』何如?」寶珠聽了,心中大喜,背著人作了一個揖,便入座,放大了膽,三分工,七分寫,用王麓臺法,揮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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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賢與諸人不便來看,又恐怕他畫壞了。次賢遠遠留心,覺得下筆甚快,毫無拘束,已覺面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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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蕙芳等三人擠在一處。只見李玉林俯首凝思,素蘭把串香珠數個不了,蕙芳只管看著寶珠落筆,尚暗暗的指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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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個時辰,已經畫完,成了二尺餘長一個小橫幅。華公子與子雲等走近來,贊不絕口。華公子看了甚是歡喜,大贊道:「卻實在虧他,怎麼能夠如此。無怪乎近來箇個說他們的才貌,正是羞死從前那一班愛錢的相公了。」次賢又替他略略的潤色了幾處,竟成一幅好畫。華公子即問蕙芳道:「你們題的想是有了?」蕙芳道:「有是有了,只是不好。」便站在桌邊,找了一張箋紙,寫了一首七絕。華公子念道:良宵燈月賞秋光,絲竹紛紛鬥兩廂。我道嫦娥畏岑寂,遣風吹送上華堂。華公子念罷,拍案叫絕,次賢、文澤、子雲俱絕口稱妙,說道:「你們鬧了一天,被他只用二十八個字,非特說盡,而且有餘,我輩反不能如此。」華公子又念了兩遍,只是贊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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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澤道:「好是極好了,第三句還要斟酌幾個字。」蕙芳道:「就請一改。」文澤道:「可改作『想是嫦娥怕孤寂』,詩意較淡遠些。」大家都說改的極好。仲雨、聘才暗暗吃驚,不料他們個個如此,向來疑他們有代筆,今日面試,是的確無疑了。惟馮子佩也不來看,桌子上放有一大盤桂花,他便撮了一把,問書童討了一條紅線,自己捏著這一頭,叫書童捏著那一頭,一朵一朵的堆在線上,頃刻結成了一個大花球。手中輕輕的拋了幾拋,走過來掛在華公子衣襟上。華公子取下聞了一聞,笑道:「你辛辛苦苦的結成,你自己受用罷。」子佩接了,又到那邊弄琵琶去了。素蘭、玉林也都寫出來。先看素蘭的是:滿泛金樽玉液濃,秋光和靄似春容。嫦娥宮殿層層啟,照澈珠簾十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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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一樣贊好,道:「工力悉敵,竟是元、白同時了。」子雲道:「也要改兩字。第三句嫦娥二字,與前首相同,不若改作『廣寒宮殿層層啟』,不好麼?」素蘭道:「果然改得好。」始而子雲恐素蘭不及蕙芳,及到此刻才放了心。再看玉林的填詞,填的《一痕沙》小令,看詞是:嬌舞酣歌深院,繡幕錦屏香軟。珠履客三千,集群賢。月若有情留住,人若有情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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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聽曉雞鳴,亂啼聲。看者都是滿面笑容,越發說好,道:「真是柔情香口,紙上如生,能不令人愛煞也。」華公子道:「實在極好,但我要換幾字:『集群賢』換作『會群仙』,亂啼聲『換作』只三更』,可好麼?」眾人一齊道:「好。」次賢叫他們快些寫上,蕙芳、玉林都要素蘭代寫,華公子不依,只得各自寫了。大家又賞歎一回,於是靜坐,聽珊枝的琵琶與春喜的笙。珊枝斜坐著撥動檀槽,只見指法如雨灑芭蕉,聲韻如灘頭流水,滿懷春色,繞亂一堂。加之笙韻高低,聲聲應和。聽得人人色舞眉飛,四肢愉快。彈了《月兒高》一套,大家也贊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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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彈過了,要桂保的詩謎來了。桂保道:「是人給我猜,還是我給人猜呢?」華公子道:「我給你猜。」隨口念道:「碧紋淺笑起參差,今歲春來已較遲。我道灞橋詩思少,不如赤壁夜遊時。」桂保想了一想,笑道:「公子說的,是風花雪月四樣,真作得好。」華公子道:「真心靈,一猜就著。」馮子佩道:「我說一個你猜:未用時千包萬裹,到用時粉身碎骨。誰知一肚黑心肝,也能攛上雲霄裏。」桂保笑道:「這是爆竹。」華公子道:「這樣不通謎子也要人猜。」子佩道:「何以見得不通?」華公子笑道:「爆竹自然要他響,你這放不響的爆竹要他何用?」眾人笑了。聘才道:「我也說個不通謎子請教,你猜猜。」念道:「驚天動地怒如雷,一去誰知不復來。比似疆場發浩歎,古人征戰幾時回。」桂保笑道:「也是爆竹。」張仲雨道:「方才嫌子佩的不響,所以他第一句就從響字作出來。」此時曉風飄飄,晨鐘已鳴,東方發白,華公子即催蘭保舞劍。蘭保紮起雙袖,掣出青鋒,先展個門戶,卻也抑揚頓挫,滿眼生光,到後來竟是一道寒光,連人也看不見了。大家痛贊了一陣。蘭保舞完,已是紅霞滿天,朝曦欲上。今日是中秋,各人未免俱各有事,都告辭起身。華公子不便再留,整衣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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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雲等又將零星玩物,分賞眾旦畢,各人同散,華公子直送出穿堂方回。惟馮子佩困乏已甚,已在留青精舍榻上睡了,聘才也自歸房,華公子吩咐書童好好伺候馮子佩,一面也進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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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旦約齊出城,且按下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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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一日過了。到了十六日,王恂、顏仲清約了史南湘來望子玉。子玉自七月中病好,調養了二十八日,已經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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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琴言身落華府,不可復出,大有看破紅塵之念,歌場舞席,絕不與聞,惟獨坐一室,茗碗香爐,周旋其間。名為看破,其實情懷未斷,猶時一念及,涕淚潸潸,不能自解。十五日到王文輝家一走,王恂、仲清約定明日午刻去望田春航、高品。子玉已吃過了早飯,在書房等候。不多一會,史、顏諸人已到,南湘坐了,與子玉敘談。仲清、王恂先進內室,見了顏夫人,略坐一坐即出來。喝了一杯茶,即催子玉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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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已套上車,子玉也不換衣服,雲兒恐怕寒冷,包上了幾件棉衣。上了車,來到春航、高品寓處一問,都已回寓,遂同下車進內,一直走到裏面。只聽高品一片笑聲,夾著些燕語鶯聲在內。到春航齋中,見蘇蕙芳、李玉林在內。高品、春航見了四人進來,不勝歡喜,讓坐了,蘇、李二相公也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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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談了幾句,仲清便問闈中的事。春航、高品多屬得意。仲清道:「湘帆的文章請教過了,是一定得意的。卓然的文章,快拿出來看看,想來定有出人頭地的好處。」高品道:「不好,不好,不必看他。」王恂道:「什麼話!就不好也要看看。」南湘道:「這三道題,卓然一定見長,就不看也不妨。」子玉道:「到底看看怎樣。據我愚見卻有幾樣作法,注疏上有可依,有不可依的。」高品道:「我那日忽然神思昏昏,不成一字,到晚隨手亂寫,完了卷就算帳。首藝雖有草稿,也不知團在什麼地方去了。」即到自己房裡尋了出來。眾人看了一遍,連詩稿也在上面。南湘看了一半,即不看了。王恂道:「作卻作得超妙,太短些,看來不過四百餘字。」子玉道:「筆老格高,此等文場中是少有的。」高品對子玉點點頭道:「瘐香還有點眼力。」仲清道:「卓然據你論,這篇文字怎樣?你說句良心話。」高品道:「說好也使得,說不好也使得。橫豎場中不論文,中也不算僥倖,不中也不算抱屈。」仲清又問南湘道:「你看湘帆何如?」南湘道:「我看湘帆必定中魁,卓然的或遇見那荒疏的房考,或者倒中元也論不得的。」仲清搖頭不語,高品取過文稿,扯碎了道:「得失自有一定,不必論他,談談別樣罷,大約我總中一個給你看。」諸人遂各無言,當是高品氣忿了,各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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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芳說起前日在華府中,怎樣題詩畫畫等事,細述了一遍,聽得眾人歡喜。又叫他們念出來,各人贊了一回,尤贊玉林的詞更為工妙。高品道:「強將之下自無弱兵。你們看佩仙之首詞,外邊那些頭巾紗帽作得出來麼?」子玉道:「果然。就是華公子這幾個字也改得好。」又問了琴言幾句,玉林、蕙芳也細細說了,子玉又發起怔來。忽然高品的小使進來請他,說有客要會。高品即忙出去,有好一刻工夫尚不進來。南湘道:「什麼人這麼長談?」春航道:「近來卓然有些古怪,找他的不一而足,卻非尋常往來,都是俗陋不堪的人。前日我的小使見他的管家,拿了好幾封銀包進來,問他,他說不知誰的。」仲清道:「是了,卓然也窮極了,自然要作這個買賣。況且這篇文字是信手寫的,不然何至忙到如此。」南湘道:「不錯,你聽他說,總中一個給你們看,這話就明白了。」高品送了客去進來,大家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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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芳道:「難得你們諸公可巧全都在這裡,今日我作個東道,請你們何如?」王恂道:「甚好。」高品道:「相公不是要請分子?」蕙芳笑道:「被你猜著了,我真要請分子。」眾人當是頑話,都應允了。蕙芳命人到飯莊子上備了一桌菜來,眾家人相幫擺好,蕙芳即恭恭敬敬的安了席。眾人詫異道:「媚香今日忽莊嚴如此,想來真要請分子麼?」蕙芳應道:「我早說過,幾時見相公的酒可是白喝的嗎?」大家一笑坐下。高品道:「可惜少了一客。」蕙芳問是少誰,高品道:「今日倒不可少潘三。」蕙芳啐了一聲,一連敬了幾杯酒,玉林也幫著敬酒,吃了幾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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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芳便在靴掖裏拿出幾頁紙來,像是寫的一篇文字,遞與首坐史南湘道:「竹君先生,我今日請分子就是為此。你看了,待我再說。」眾人不解,都湊近來看時,題目寫的是《香雪先生傳》。蕙芳又叫跟班的拿進一個小包,解開一並送上。諸人看是《香雪遺稿》,共兩本,詩文並列。南湘一句一句的念出,念完纔曉得即是蕙芳教書教戲的業師,竟是個名士出身,因不第焚棄筆硯,入班教曲,生平著作甚富。蕙芳進京相投,京如骨肉,所有才技,皆師所傳。已于某年月日病故,旅櫬無歸,暫寄停城南壽佛寺。今其寡妻弱子,訪尋而來,一路狼狽不堪,到京始知香雪已故多年。蕙芳知道了,即傾囊相助,得二百金,除盤費外,尚夠經理其家,並求蕭次賢畫像徵詩。其子元佐,年十三歲,貧不能入塾讀書,而天姿穎悟,過耳不忘。每到人家書塾聽書,默志在心,五經已熟一半。蕙芳的意思,欲浼諸名士或作詩,或作墓志,或作傳,以表揚潛德,闡發幽光,且以蓋其前愆,裕其後裔。諸人一面看,蕙芳一面講,講到傷心處,便嗚咽起來。眾人為之動容,一齊站起道:「此等高義,今人所難。我等自當盥沐敬書,表其萬一。且香雪有如此高弟令子,即落魄而死,亦無遺恨。」春航與子玉更覺贊歎不置。南湘道:「這篇傳你自己作的麼?」蕙芳道:「都是實話,就是少些文氣。」仲清道:「也好,請湘帆潤色潤色就好了。」即說道:「我與他作篇誄。」王恂道:「我作幾首輓詩罷。」南湘道:「我作墓志。」春航道:「把他的作了略節,我另作一篇傳如何?」蕙芳道:「更好,這原算略節,用不得的。」子玉道:「大文章你們都作了,我們作什麼呢?我只好作篇贊罷。」高品道:「贊也很好,我作篇祭文倒沉痛些。」仲清道:「我們何不約齊了他們幾個弟子,到黃昏人靜後去祭他一祭,並多湊些盤費給他何如?」春航等都說這更好了,蕙芳即叩頭謝了,慌得眾人齊來扶起。從此人人皆視蕙芳如畏友,連頑笑都不肯了。南湘道:「他定於何日起靈?」蕙芳道:「三十日子時,二十九日三更光景。」南湘道:「我們這些文章倒要早早的作起來,刻成一集,刷印幾十本,交他帶回。其分金,各人量力而行。或者如度香、靜宜、前舟,也可叫他們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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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約齊了,到二十九日夜二更,到彼一祭就結了,他們那些徒弟,媚香自去張羅罷。」眾人說道:「很好。」蕙芳道:「祭也可以不必,也不敢當。況廟宇窄小,也無容身之地,賜些筆墨已榮耀極了,何敢當再祭奠?且外面俗眼甚多,反為諸公添些物議。」南湘道:「這倒不妨,他也是士林中人,人也知道,且到那幾日再議。我看湘帆,似不能少此一舉,我輩附尾,亦無不可。」今日有蕙芳這一請,諸人動了惻隱之念,不能盡歡,到了初更,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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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南湘、仲清即致札與子雲、前舟諸人,數日後都送了些分金,並有幾首歌行。南湘、仲清看了,點過分金是:子雲二十四,文澤十六,次賢十二,共五十二兩。仲清道:「我們共有六分,每人八兩,共湊成一百兩也就夠了。」南湘道:「很夠了。」於是又致札眾人,兩三日間都要湊足。詩文共遺集,俱已發刻停妥,印刷一百部,用銀六十兩,蕙芳一人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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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部中曾受業於香雪者,現有四人:袁寶珠、王桂保、金漱芳、陸素蘭,或學畫,或學詩,皆為高弟,此四人也共湊百金,連蕙芳的共有四百金。母子二人並一老僕三人,僱舟由運河而回,也就極寬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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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十八日,仲清又到南湘處商議明日之事,並說:「大約有幾個不願去的,庸庵畏首畏尾,防他嚴親知道,瘐香更不消說了,那古廟裏三更半夜的,也不好叫他去。」南湘道:「我倒想著個主意。既是此舉,也不專為祭他,我們借此可以散步野遊,不如日間攜樽而往,一獻之後,即到錦秋墩、浩然亭上,與那些相公一敘,不很好嗎?」仲清道:「果然好,我未想到。如庸庵、庾香不來,我們四人罷了。」於是又同到春航處約定,即叫春航備了酒肴,於午刻在那裡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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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到了明日,即約仲清騎馬出城。到了壽佛寺門口下了馬,馬夫拴在一邊,已見五六輛車歇在那裏。進得門來,古剎荒涼,草深一尺,見馬騾在那裡吃草。頹垣敗井,佛像傾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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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彌陀殿,尚不見一人。只見大雄寶殿,西邊坍了一角,風搖樹動,落葉成堆,淒涼已極。纔見一人從殿後走出來。仲清認的是蕙芳的人,見了垂手站住。仲清問道:「他們在那裏?」那人道:「尚在後面,待小的引道。」走到殿後,西邊一個門內是一帶危樓,門窗全無。走過了纔是三間小屋,堆滿靈柩,約有二三十具。見一柩前,有一小桌,點著香蠟,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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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內東邊,又有一重小門,進了門有三四間小屋。春航、高品與蕙芳等都在其內,有一個老僧陪著。春航、蕙芳迎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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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道:「這麼個所在,陰慘怕人,怪不得有人不肯來。」蕙芳忙拖過條板凳放在上面,請他們坐了。仲清道:「人已齊了,就奠一奠,我們往錦秋墩去逛罷。」蕙芳即將祭筵就叫在那屋裡擺起來。蕙芳上香,素蘭奠酒,漱芳執壺,寶珠上菜,桂保焚紙,春航、南湘、高品同行了一個禮,五旦連連叩頭代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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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都坐不住了,急忙的叫人收拾,給了和尚一吊錢,一齊走出廟來。南湘、仲清仍舊騎馬,餘人上車,從人挑著擔子,一徑往錦秋墩來。疏林黃葉,滿目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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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行一里有餘,已到了墩前。此墩巍然若山,上有梵宇,頂上建一大亭,名浩然亭,四圍遠眺,數十里城池村落,盡在目前,倒也有趣。春航道:「今日目擊荒涼,心殊難受。及到此處,覺得眼界一空。」高品道:「這個錦秋墩,我竟沒有到過,竹君想來是遊過的了。」南湘道:「我是第一次。我因前日偶見前人有《題錦秋墩》詩,所以知道。大遠的路,誰到此間來?」仲清道:「其實也好。天天在熱鬧地方,也應冷落一回。」南湘道:「這個壽佛寺就冷落夠了。劍潭,你說惟清心者能叩寂,志淡者能探幽。那個廟裡,你敢住幾天麼?」仲清笑道:「若到此地位,也不得不住。晚間月明風靜,或者有些鬼狐來盤桓盤桓,也未嘗不佳。」高品道:「劍潭總喜作違心之論。」素蘭道:「我若是一個人,就是日裡也不敢進去。」桂保道:「那些棺材破爛的甚多,我看晚間只怕有鬼。」漱芳道:「虧那和尚只有一個徒弟,一個香火,竟不怕。若果真有鬼,和尚怎麼好好兒的呢?」蕙芳道:「你幾時見鬼吃過人?我前日聽那和尚說,每到陰風暗雨的時候,或是夜深,叫的叫,哭的哭,是常有的。」寶珠道:「你們聽見怡園鬧鬼沒有?」蕙芳道:「沒有。」素蘭問道:「怎麼鬧鬼?」寶珠道:「看桂花廳一個小使叫春兒,愛吃果子,每逢賞花請客的果子,他撿了藏在一個壇子裏。那天晚間,有個大馬猴知道了,便來偷吃。春兒睡了,聽得滿地拋果子響,問又不答。拿燈出來,又照不見什麼。睡了又響,重又出來。那曉猴兒躲在一個熏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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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兒拿了把刀,無心走到熏籠邊,那猴兒忙了站起來,頂著熏籠連攛帶跑出去了。春兒火也滅了,刀也掉了,神號鬼哭喊起鬼來。對門的青兒,跑出來剛撞著猴兒,毛絨絨的,一撲就栽倒了。鬧得多少人起來,只見地下一個大熏籠,都想不出什麼緣故。春兒說五尺多高一頭黃髮的鬼,青兒又說是青面獠牙的鬼,還伸開五指打他個嘴巴。倒議論了兩天。到第三天將晚的時候,看得那猴兒進來,又想偷果子吃,才明白了。不然,差不多鬧到上頭都知道了。」大家都笑起來。蕙芳預備了兩桌蔬菜,四樣點心,就借廟中廚房作起來,九人於地下鋪上墊子,席地圍坐。春航與蕙芳相交了半年,久成道義之交,今復見其仗義疏財,深情感舊,愈加敬畏。再想起自己去年及春間的光景,竟至潦倒窮途,勢將溝壑。若非蕙芳成就,雖滿腹珠璣,也不能到今日。對西風之衰颯,愴秋景之蕭條,煙霏霏而欲雨,雲黯黯而常陰,不覺悲從中來,淚落不已。眾人不解其故,獨蕙芳略知其故,亦已淚滿秋波。再經寶珠等一問,愈忍不住。念起從前落難光景,若非香雪提攜,早已十死八九了,到此不覺的放聲一哭,哭得眾人箇個悲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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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心中發惡,便痛喝了一大碗酒,對著一帶遠山舒嘯起來,清風四起,林木為搖。高品道:「看你們哭的哭,笑的笑,胸中都有如此塊壘,獨我高卓然胸中空空洞洞,如無腸國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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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登之嘯,不過形狂;阮籍之悲,亦云氣餒。古人登高作賦,感慨繫焉。我們今日聊且一吟何如?」南湘道:「好,你先起句。」高品道:「悲壯淋漓,莫如填首《賀新涼》,我得了起句在此。」即念道:世事君知否?古今來桑田滄海,不堪回首。(高)。只有詞人清興好,日日狂歌對酒。(史)。正秋在斷雲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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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馬郊原閒眺望,(顏)。問金臺可要麒麟走?魂已去,更誰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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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天涯我已飄零久。共晨昏,棋枰茗碗,二三良友。(高)。死者千秋長已矣,說甚名傳不朽。(史)。史塊壘填胸如斗。詩唱秋墳聊當哭,(顏)。聽嗚嗚擊破秦人缶。且一醉,莫僝僽(田)。大家吟了一遍,哈哈大笑。天要下雨,遂無心久留,急忙收拾。南湘搭了蕙芳的車,仲清搭了素蘭的車,一路而回。到得家時,已蕭蕭疏疏落起細雨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URN: ctp:ws33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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