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 us on Facebook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Twitter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sina.com's microblogging site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Douban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Chinese Text Project Wiki
-> -> 第二卷

《第二卷》[View] [Edit] [History]

1
王夢蛟
2
長樂馬某,操布業。妻許氏,中年無子,遂娶王姬。姬身具鱗甲文,其母夢長蛟纏體而生者,名之曰夢蛟,記其瑞也。歸馬年僅十六,未幾生一子,名鐸。許氏陽為喜悅,而陰實妒忌,思有以中傷之。王識其心,故防衛惟謹,母子不片刻離也。一日,許諭浣衣,王懷子持衣登樓,當窗以晾。許潛躡其蹤,自後推其母子墜樓,而作驚訝狀。馬聞之趨救,王頭面雖傷,其子則端坐無恙。
3
馬察知其妻不能相容而畏之,遂成悸疾。其夥李某自遠方貿布回,生平相與之至篤者,泣告以故,出妾與子屬之。李曰:「知己之託,敢當重任,但某無家室,何以安如夫人也?」馬曰:「予籌之審矣,請以王姬侍足下,以存吾孤。」李推之不得,厚嫁之,帶其子鐸往。逾年生一子,名之曰馬,蓋不忘其發之贈妾生子,以志其恩義也。
4
未幾馬某卒,而許氏亦顛沛死。李以馬贈嫁之資經營起家,富甲一邑,重聘延名師以訓二子,恩勤兼摯,馬鐸得中永樂壬辰狀元,其子李馬亦發解。李夫婦大悅,分馬鐸以家資之半,俾歸其宗。鐸泣辭曰:「若非繼父,何有今茲?願以空身守先人廬墓。」李強與之,鐸以財產為弟游揚名譽,且與改名曰騏,以避嫌疑。戊戌,李騏亦狀元及第,未幾李夫婦以壽考終,鐸欲黜其嫡母許氏,以王姬歸葬父所。騏不願曰,「若依兄命,則弟為無母之兒,於禮不順。」不得已,陳情於朝,帝命禮部議曰:「王氏改嫁,義已絕於前夫;教子成名,理應隆以異數。況李騏不能無母,而馬某本自有妻。論婦道之有終,應從後葬;嘉英才之連育,請錫榮封。事出創聞,後不為例。」議上,封以長樂縣君,諭祭葬。
5
假和尚
6
金生者,浙右人也。幼患禿瘡,頭無毫髮,然聰慧異常,經史百家,過目成誦。臨摹法帖,逼肖名家。真未易才也。惜好為巧詐,不務正業,年十六,入黌門,試優等食餼。父母為完娶後,相繼而歿。生益無拘束,日與浮浪子為伍,凡狎邪之事,無所不為。未幾家業傾盡,則播弄其親族朋友,以博升斗,如是者十餘年。人人畏而避之,無可行其欺詐矣。藍縷如丐,室人交謫。生奮然曰:「大丈夫博功名富貴猶反手耳,奈吾鄉人目小如豆,不識賢豪,無能助吾入青雲者。吾將遨遊四海以圖之。」妻孥皆破涕為笑曰:「博場妓館,足下之青雲耳。累及鄉黨,不為少矣。不自成立,惟覬人有,狁肆口譏談,能無汗顏?所可取者,不肯玷辱先人。輕去其鄉而為流丐,尚知羞恥,是則足下之大志也。」
7
生忿忿而出,遍求親友,告以遠遊之意,以妻子為託曰:「以十載為期,若不得上達,誓不空歸。」眾皆曰:「十年則君之子亦長矣,似有跨灶之才,君無後慮。」生曰:「吾子不過貴公子之貌耳,焉能清於老鳳?」眾笑曰:「但願如是,我等十年之擔,庶可息肩。」生叩首謝,眾曰:「毋匆促,當為君籌畫旅資,以壯行色。」生曰:「負累己多,何可再擾?即此行矣。」急奔而去。
8
途遇一僧,醉臥於道,身畔有擔,生觸機而嘆曰:「噫,是可為也。」隨竊其衣缽,並有度牒,名曰「悟真」。因是周流於叢林間,但可駐足,無以發跡。轉輾入粵東,有古大寺者,雄據一方,為通都大邑之勝境也。時不戒於火,琳宮璇室焚毀其半,其主持僧募緣修葺,尚無人應。生周閱之曰,「噫,是可為也。」遂謁主僧,願留為役。問客何能,對曰:「吾乃粗莽和尚,未能識字誦經,不過任灑掃執爨之事耳。」主僧留之,令其入市買物,則哀祈闤闠中之能者為之,書單必詳列某物價若干,共用錢若干,交單時物既便宜,單亦明晰。主僧甚寵遇之。
9
如是者半載,人咸知悟真和尚之真無能也,莫不憐其樸誠,惜其愚蠢。生故作憨戇之狀,以取信於人。於是潛置紫金衣缽,以策藏於毀餘之佛座下。一日辰興,冠毗羅服紫衣,據大殿之基,趺跏而坐。眾僧見之,走報主僧曰:「悟真瘋矣。」笑述其狀,主僧往觀,生徐起曰:「佛旨在身,不敢行禮。」主僧詰之,對曰:「弟子於夜半夢釋伽牟尼降,囑曰:『是廟之興,惟汝能為。其勉力募化,以結善緣。』弟子以愚昧辭,我佛微笑以手摩頂,授以五色珠,使吞之,曰:『服此舍利子,自能領悟一切法。吾座下有正傳衣缽,亦以付汝,是可取信於人也。』弟子覺而尋之,果於蓮花座下得此,敢不敬謹奉持,以彰佛道?請吾師號召施主,以觀弟子撰文書榜,以募善緣。」眾僧聞之,喧傳遐邇,於是男婦聚觀者以數萬計。生乃布硬黃紙,對大眾書疏,其文如《聖教序》之清麗,其字仿《多寶塔》之端勁。士大夫僉頂禮佩服,大眾無不涕泣贊歎,哄呼活佛,施捨恐後。彌月間朱提堆積矣。乃延善士以董其事,僉曰:「創建之資雖敷,梁棟之材未備,何從得此大木也?」生曰:「吾慧照四方,惟蜀山有巨林可采,第不難往買而難於遞運,須廣大神通以攝之,似亦可至也。」眾皆曰:「運大神力,非活佛不能。」生偽辭再三,眾請益力,生曰:「姑以二十萬金易輕便之物,俾予獨往獨來,以成此善果。」眾皆欣諾,為之置珠寶以行。
10
生出粵,棄其緇素,兼程入都,貨其珠寶,豐獲贏餘。值大捐例開,生以原名納資,得太守,入覲奏對,稱旨交部,即銓選得閩郡。過其鄉里,僕從輿馬炫耀,一時親友爭趨奉之,生皆厚報,乃攜妻孥之任。緣歷盡艱難,深知民間疾苦,以清勤自持,故稱賢太守也。
11
公大將軍延師
12
公大將軍某,權臣也。威震內廷,勢傾中外,庶司百寮,莫不拱手聽命。適其幼子需師教讀,與公卿言及,眾皆唯唯。時有江南沈孝廉,因不第流寓都中,覓館餬口,已托其座師某持郎允為推薦。適冬至朝賀之期,百官咸集,大將軍復理前言,某侍郎即舉沈生以應。大將軍曰:「為童子師,以品行為要,俾幼而習見師範,則長可觀矣。此生端方否?」侍郎對以有儒者氣象,大將軍欣然許可。侍郎歸,召沈生,囑令小心謹慎,不僅安硯有方,若得大將軍青目,則功名未可限量也。沈感謝而退。
13
新正,大將軍遣從官以名柬邀,沈生至第,大將軍躬迎於堂,專席南嚮,命公子盛服拜師。畢,大開筵宴,聲伎雜奏,賓主盡歡而止。送先生入西園,書室三楹,峰巒周匝,林木青蒼,室內書籍充棟,陳設精雅。公子年甫六齡,不過指教數字而已。其供奔走者,蒼頭四人,俊童八人。晚入臥室,牙牀絳帳,繡樨錦衾,並皆佳妙。次日,蒼頭帶長髯者至,約視沈生體段,趨出未幾,進貂裘全襲服之,長短適宜。每日辰興,則八童齊侍。其一首頂銀盆,跪而請盥,一執漱具,一執巾帕,一執鏡奩,一執香皂,餘皆撩衣攝裳,環伺左右。沈生平所未經者,意甚不安,諭之曰:「其以盥盆置架上,恐沾爾等衣也。」童曰:「某等受大將軍命,日事師如事予。大將軍盥沐皆如是也,敢不勉效執事,以速重愆。」沈曰:「我所命,與爾無礙。」童不敢違,以梓楠雕架承之。沈正沐,大將軍至,見童不頂盆,怒目視之,向隨帶護衛一顛首,護衛喻意,帶諸童出。未幾,獻首階前曰:「某童不敬先生,已斬之矣。」沈大驚駭,視大將軍色轉和,心始安。大將軍喜古玩,每得禹鼎湯盤之屬,與沈共賞鑒,沈若贊歎,則曰:「先生欲之,留此為玩。」雖千金所得者,未嘗顧惜。
14
一日,大將軍來與沈共膳。飯中有完谷,沈出之。大將軍見,回首示護衛意,護衛去,未幾獻首階前,曰:「庖人揀米不淨,已斬之矣。」沈不勝驚愕,視大將軍,談笑自若,不得不勉強承歡。逾月,沈憶家中所需,欲支修金。與蒼頭商之,蒼頭曰:「需若干,請作書呈大將軍。」沈請數十金,連家書送去。蒼頭回日。 「已如命奇江南矣。」未幾,大將軍奉旨徵西夷,來辭沈曰:「先生之品學,予所敬佩。今予承命西征,未稔何年葳事,敬以幼子屬先生,有不率教者篤責之,勿棄之而去。予旋師之日,當有以報先生也。」沈唯唯。大將軍去後,沈欲出訪友,閽者拒曰,「府中出入,皆有載籍,按月錄報。大將軍在時,先生足不出戶,今忽有是,恐貽奴輩性命之憂。可已則已,乞哀憐之。」沈知大將軍家法嚴,遂不果出。次年應會試,亦為閽者哀祈而止。沈憤欲告歸,又不敢拂大將軍命。所幸四季衣服屢為更新,而小衣十日一新。至肴饌,則翻新出奇,總無恒品,不第豐腆而已。若悶時,蒼頭望見顏色,即傳府中男女名優赴園演劇,為先生排遣,則又樂而安之。荏苒三年,屢有信致家中,未得一回書,深以父母妻子為念。委婉致意大將軍,得還書,意甚款洽,言亦謙退,惟雲予報捷在邇,請先生姑俟,晤商可也。又半載,大將軍獻俘還闕,聖駕郊迎。公事畢,入視先生,歡然道故,並謝勤勞之意,沈未敢驟辭。
15
一日,登假山閒步,忽聞哀痛之聲,問童曰:「此聲何來?」童曰:「將軍凱旋後,在廳事考功過定賞罰耳。」沈曰:「得窺探否?」童不敢違,引之往,潛伏廳後竊視。見大將軍高坐,庭下甲士森列,所執刀斧之光耀目。兩旁司官按籍論功過,其功多者,立易以應升之品服,酌酒賜坐;其過多者,大將軍面數之,曰某戰汝失機宜,某事承辦不力,應斬。任其哀吁不顧也。護衛即洗剝其衣,推出門外,砍首以獻。惟是大將軍嚴刻,罰多賞少,悲嚎不絕。沈觀之慘甚,不覺首觸門屏而倒。大將軍微聞之,事畢退視廳後,見先生倒臥於地,數童扶之不起。大將軍親撓之入室,慰令安臥,喚僕速取安神丸,以參湯服之。從容問曰:「誰告先生,俾驚怯也?」沈思大將軍威嚴,不敢實告,因徐曰:「聞公子之言。」以其愛子之心,則無所責罰。大將軍唯而去。忽有僕婦愴惶入室,跪告曰:「公子干犯先生,大將軍裸而鞭之將斃矣。奉夫人命,求先生速救之。」沈愕然曰:「我不能入內室,其奈之何?」婦曰:「只須先生命蒼頭往喚公子,則大將軍不能不釋。」沈如教,蒼頭負公子來,懨懨欲絕。沈撫之遍體皆傷,泣曰:「我冤汝矣。」命蒼頭攜公子臥具來。與之同榻,慮大將軍怒猶未息也。
16
逾月,乘大將軍歡悅,沈復以歸寧為請。大將軍曰:「先生孝思,予曷敢阻?」擇日盛餞,大將軍欲親送出關,沈力辭,猶依依不捨,命公子代送。登程之際,後車數十乘,從者數十人,卿相咸設餞,行則衛士前驅,止則館舍盛備,所歷之都邑,自節使監司以下,迎送惟謹。至河乾,則巨艘十餘。沈意謂一肩行李,何用如許舟車,始問蒼頭,則以單紙進。默數之,凡幾年所備之衣笥及書室中所陳之物,無論書籍古玩,無不載來。沈笑謂蒼頭曰:「誤矣,是皆大將軍之具,何可攜歸?」蒼頭曰:「大將軍命,恐先生思念舊物,故悉舉以贈。」沈感甚,意謂雖不得財,諸物猶值萬計,半生無慮飢寒矣。及抵蘇,則都督率百官迎於舟中,沈再拜以辭,曰:「予小子其敢勞上官?」眾曰:「夫子為大將軍上賓,我等其何敢褻?」辭眾歸,衛士擁護至第,則舊宅全非,門第軒昂,居然巨室。沈徘徊不敢入,是時觀者如堵,鄰叟謂曰:「封翁望郎君久矣,何不入室?」沈曰:「我家何在?」叟笑曰:「郎君開創大宅,而諉為不知也?」沈始敢入,迎於門者皆幹僕,登堂則誥命煇煌,入室則父母衣四品服,儼然命卿。
17
沈趨魂膝下,問所由來,其父母詫曰:「汝自為之,何不自知?」沈實對以不覺之故,其父北向揖曰:「大將軍成全汝,可謂再造之天矣。」因云:「某年方伯來,謂老夫曰奉大將軍命,為翁改宅。遂去舊而廓充之。老夫曰宅大人稀,得毋寥寂?方伯即送僕婢若干人,並良田質庫,以及陳設之物,無不畢具。旋得捷報日,汝從大將軍西征,以軍功得縣令,屢次薦升,今為觀察,老夫婦皆膺封典,惟慮汝在軍前,懸懸而望,今汝歸來,舉宅大慶矣。」沈感極涕零,出見諸僕,數十人以次叩謁。一老蒼頭捧櫝跪陳數籍,以告曰:「是皆田宅人丁契券之屬,大將軍命置者。老奴已經理數載矣,請郎君撿收,以便老奴帶衛士等回都覆命也。」沈慰勞之,受籍計點,其值百萬。乃啟謝大將軍,自此寂然,亦無回音。沈思大將軍權勢過甚,慮罹黨禍,不敢出仕,稱疾家居。
18
不數載,聞帝慍大將軍,遷謫吳地,百官交章劾其肆橫狀,帝震怒,命削職拿問。過蘇郡,沈賄通緹騎,潛入舟中,撫大將軍而泣。大將軍笑曰:「大丈夫視死如歸,予即不法,實無悖逆。第上怒不解,予固不望生還。況予以儒生起家,權勢傾百寮,享用逾萬乘,得無盈滿之誅乎?惟幼子託先生青目。」沈唯唯,納贐千緡不受。入都,帝廷鞫之,皆承賜繯首,籍其家,諸子弟皆遣戍遠方,為怨家所滅。其幼子因無職名得以脫漏。沈聞之,不勝悲感。是夜,突有北來流丐二人,入宅求見。閽者與之錢不受,丐曰:「但得一晤主人,死亦無憾。」沈出視之,即老蒼頭與公子也,相對慟絕。遂匿以為子,以存大將軍之後。
19
無真叟
20
浙人章生,在閩遊幕,應臺灣縣之聘,司徵收,偕渡重洋。方其入署時,同事者欺其木訥。凡寬房暢室可以棲止者,皆為占去,章生幾無息肩地。主人憫之,讓居二堂左個,喧囂甚,獨步後圃,以散其心。見岑樓三間,左右有廂,環以短垣,地極幽雅,而寂無人居。叩其關,則鎖閉堅固,莫知其故。徘徊間,有汲井入至,諮詢其緣,始知樓為狐仙供奉之所,無敢擅入者,惟主人行香,一開即閉。章生年已六旬,向習莊老,好談清靜,亦無所畏忌,今得其地,豈肯舍旃,急與主人謀遷,許之。遂啟關糞除,以安臥榻於層樓之下,寓僕於廂。肅具衣冠,焚香登梯,見樓上清潔無塵,中設一幾,一牌書「無真仙人之位」。章生再拜,致敬而禱曰:「弟子某遊幕至此,與仙有緣,寄托宇下,伏祈庇佑,如蒙不棄,下愚某亦好道,維冀開其茅塞,詔以自新,則感受慈恩,益無既極。」自此安居樓下,從公無擾。朔望,則具雞子清酒再申前祝,積誠不懈。雖無形跡,而風清月朗,則聞履聲橐橐,自樓而下,或散步中庭,或推門徑去。章生益朝夕致虔,哀祝前詞。
21
半載餘,時值中秋,天朗氣清。是夜設几席於院落,樽酒盤飧,將欲獨酌。忽一杯旋轉,自移至對座而定,章生見而喜,急具衣冠拜請曰:「仙人果憐下愚,來格來饗,某敢侍坐。」亦舉一杯敬謹酬酢,則無音響。又夜,獨坐房中,忽一座自移相並。章生益喜曰:「仙人來矣。」亟向座拜迎,亦無他異。章生悟曰:「仙人屢顧而不接洽者,必因有僕在側,恐洩其機耳。」次夜,託故遣僕他室臥,閉門而敦請,忽座上有人言曰:「先生可謂誠矣,老朽久鑒賢衷,惟不敢稍示異跡,以貽人口實耳。今吾兩人相對,可無他慮。請言其志。」章生聳然曰:「下愚久幕仙道而無所遇,意謂黃庭道德諸經,皆古之寓言耳。今坐對仙人,是必真實無妄,請明以教我。」對座笑曰:「老朽道號無真,而先生欲真之,奈何?」章生曰:「請問無真之義?」對座曰:「即如目前之房屋器具真矣,百年後安在耶?父子夫婦真矣,瞑目後何有耶?世人惟其認真即為真,累六欲得以牽之,三毒得以制之,老朽無此,故無牽制,不過一閑散漢。尊之曰仙人,則吾豈敢?請以無真叟喚吾可也。」章生曰:「叟為何朝人,以何成道,因何不居山林而圂跡坐寰?請言其故。」叟曰:「吾曾見宋高宗南渡,至今五百餘年矣。自天台得道後,奉天狐命派司是邑印信,故不得不居此耳。」章生曰:「凡有衙門,即有印信,其盡仙人司之耶?」曳曰:「然。」章生曰:「何衙署中有彰彰供奉者,有默默無聞者?」叟曰:「道蘊有淺深,故靈應亦有隱顯。如世之官長有能有拙,其能者赫赫爭先,其拙者事事退後,亦由此理。」自是遂成相與,無夕不聚。凡章生有憂喜事,必預報之;有過失處,必規勸之。儼然哲友。
22
時因主人酬神演劇,優伶數十輩爭媚幕中人,有亞祿者,年已冠,雖色藝未衰,而人皆嬖寵幼稚,祿競無顏,鬱鬱不得志。叟勸章生厚結之,章生雖非所好,因叟意,特愛憐之。自愧纏頭不豐,而亞祿時有請乞,姑漫應之。方無所設措,而探諸牀頭,則必隨意得物,以與亞祿。祿竟與諸稚伶爭勝,有過之無不及。祿感章生甚,未幾劇散,亞祿不知所往,而章生亦不置意。越三載,叟忽謂章生曰:「吾將告別,卜居貴鄉西湖之隩。」章生曰:「典守者不得辭其責,印既無恙,奚可捨去?」叟曰:「印將舍吾,非吾離印。」章生訝曰:「何謂也?」叟曰:「足下日暮途窮,不思歸故鄉,而追問他人閒事?」章生曰:「予非不願歸,奈官場習慣,覺家鄉之飲食起居,皆不能如意。遲遲吾行,職是故也。」叟歎曰:「數耶,數耶,老朽竟無可如何耶?今有一物相贈,務必隨帶勿離,亦可倖免。」飛一紙下,章生拾視,乃紹興客之販酒票也。章生莫知所以,以敬叟故,作囊佩諸內體,因請叟一顯其形,以志別,叟諾。次夜,設果席於樓上,遣從閉戶,聞叟喚入,則睹一老者,圓面大耳,碧眼方瞳,髯髮皓白,著古衣冠,笑容相迎。於是舉盃歡飲,章生醉臥而叟逝矣。
23
未幾林逆起事,攻城將殆,章生易廝役之衣履,隨難中人遁,被林之黨匪擒得,獻俘堂下。林審之曰:「汝非土著,必官之親故,偽裝而逃者。」章生聞道破其情,陡然失色,一詞莫措。林叱斬之,左右應聲如雷,方欲趨縛,忽林逆後有俊俏後生急步下觀,半跪啟林曰:「勿斬好人,此章長者,小人素識,係浙產而在臺貿易者,被官負其資,本困守於此,不識大王天威,故嚇禁不能言耳。」林命搜其身,左右索得酒票一紙以獻,林曰:「是沽客也。宥之,命截其髮,以隨吾軍。」於是章生得命,為卒伍之廝養,不能自脫。數月,忽聞傳呼曰:「亞將軍閱兵至。」卒伍皆跪迎,章亦隨跪,見騎從如雲,馬上一年少將軍,戎裝而嫵媚。見章生,叱從人縛去。章又惶急將死,至轅門,擲而入。將軍叱退從人,免冑而下,曰:「章先生識亞祿否?祿受先生惠,欲圖報者久矣。今兩遇先生,始得伸祿之願,亦屬天幸,請先生居祿帳下,覓便遣送。」章乃詢祿何以至是,曰:「祿與林王有舊,別後相招,追隨左右,於今三年,頗邀寵眷。」章以林必無成,勸祿同逸。祿曰:「是亦知之,但林王顧我厚,不忍舍耳。」未幾拔章為親軍,與之旅資,遣赴閩城為細作,遂得渡台而歸。
24
薌厈曰:章生之所交者,狐也,兔也,皆獸其體而人其心,故藉以免於大難。吾不知世之與人其體獸其心者相處,不必假林逆之刀而殺之矣。噫,交遊者其慎諸。
25
磁州地震記
26
維道光歲在庚寅,閏四月二十有二日戌刻,磁之人或甫晚餐,或已宴息,忽大聲雷吼,從東南來,莫測其自天自地,如人在鼓中,逢逢四擊。方駭愕間,有若千軍湧潰,萬馬奔騰,而地皆震蕩矣。人咸爭先恐後,扶老攜幼,走避空曠之區。亦如駕輕舟、涉江海而遇颶風,上下簸揚浮沉。倏忽俄頃間,屋字傾頹,磚瓦雨下,木石飄舞,飛灰蔽空。惟聞男嚎女啼,呼父母喚妻孥之聲,與夫牛馬驚嘶,雞犬叫號,喧嘩嘈雜,莫辨誰何。夜半稍息,復哀聲四起,相傳覆屋之內、頹垣之下,裂首破腹、折骨殘支者比比皆是。以是內外搶呼,遐邇悲慟也。黎明,睹城郭廟宇及官私房舍,無一存者。地多坼裂,方圓長闊尋丈不等,均湧黑水、挾細砂,泛濫於道,而井泉反涸。於是山陵分崩,河渠翻凸,橋梁盡折,塋墓皆平,村莊道路不復可辨。二十三日戌刻,復大動,人皆野處,依樹為棲。樹拔則人物僉滾,男婦互撞,衣裳顛倒,疏戚圂淆。惟有架席作廬,掘地為灶,聊以食息,然而骨肉莫能顧,朝夕不相保,淒悽戚戚,惛惛懞懞,無復人寰氣象矣。旬月間,猶或時動時止,其地蹈之皆作空聲,甚有軟如綿浮如沙者,其人則心膽俱碎,面目盡黑,稍一動搖,無不相抱慟泣,俯伏待斃。所謂民不聊生者,莫此為甚。欽惟聖天子視民如傷,恩綸疊沛,恤死賑生,葺城建宅,而群黎於是乎大定。惟坤土堅剛之氣未復,間或震動,於今三年云。
27
黃湘筠云:筆如環轉,備極形容,披讀一過,宛如目睹情形,使我心膽俱碎,所謂繪風有色,繪水有聲者。
28
神 童
29
神童某,不知何許人。其父為鹺商伙,負商千金,家貧無償,託疾臥。商頻來索,不過緩延而已。然積久難復,鬱鬱真病矣。神童時年七歲,母卒,僅依其父。每見父憂愁鬱結,童亦咄咄書空,忽大笑曰:「阿翁無憂,兒有法退此債,且能使之助我家。」其父曰:「童子何知,大言不慚?」童曰:「無法可施之際,請嘗試之,如其不效,不過兒戲而已,人不深責也。請與我牀頭錢一貫以圖之,其法效,方敢告翁知也。」其父因愛憐故,姑聽之。童攜錢去,鄰舍有為優者,予之錢曰:「後日汝裝魁星像,潛我房中,有客推門,則一顯其形,隱我身畔。客去,則我遣汝卸裝歸。」優諾之。童謂其父曰:「後日商主來,翁告以昨遣兒告貸親友,有允諾者,不知何日送來,應問兒。翁即呼兒。兒高聲讀,若不聞也者。商必親過兒舍,則遣之之法行矣。」
30
後日,商果來,其父一如兒言,大聲呼兒不應,書聲朗朗讀益健。商笑曰:「肯讀書,好兒子。我往見之。」至兒舍,甫推門,則有青面獠牙,虎裳繡甲之神,執鬥筆當門而立,神光照耀。商大驚而退,思此童室有魁星,後必大發,欲以女妻之。乃謂其父曰:「令郎非凡品也,我不敢動擾,曷請來一見?」父又呼之,童始應聲出。商見其貌既英俊,執禮甚恭,凡應對進退,無不動人敬愛者。商大悅,乃曰:「足下有寧馨兒,不患無振興之日。我願與結婚姻,肯為我婿,不但債可免,且親翁養贍與令郎讀書之資,我為備具。」其父喜出望外,扶牀起拜,童亦拜。商歡喜而去。翌日遣媒納采,商即邀其父子去,重聘延名師,使童入學,而父仍司會計。於是神童之名退邇傳布,採訪使者聞之,貢入太學,後果大魁天下。
31
薌厈曰:七歲兒能如是乎,已具元魁之才。彼大腹賈,直為其氣燄所取,非優伶之能為力也。
32
時 醫
33
吳某,槜李郡人也,業醫兼設藥肆。其邑宰有愛女,膺感冒之疾,延之診視,用防風散服之,卒。宰怒,命縛治之,幸素識吏,知風而遁,越境乃免,依妻父家。逾歲,宰遷他邑,遂攜眷歸。妻弟送之,復整舊業。其鄰里鄉黨集金賀之,開宴招飲,時已昏暮,客皆據席哄飲,興正豪,有叩門求痧子藥者。主人不得閒,囑其妻弟曰:「笥內幾隔幾瓶,紅色者是,汝往給之。」其妻弟酒已醺,隨手撤一瓶,開視皆紅面,包與其人而入。宴畢客散,吳醫撿點器具,見一瓶在外,所盛者信石末也。問何人動此,其妻弟駭曰,「我以為痧子藥,給來人矣。」醫愕然曰:「來者何人,與藥幾許?」曰:「其人似營伍中者,得錢十餘文,與藥二三錢也。」醫曰:「殆矣,我之不得業是者命矣。夫明日必興大獄,身家其能保乎?」其妻弟曰:「無已,姑乘夜潛逃,以觀其變。」乃囑其姊居守,偕醫乃遁。
34
當是時,有都督某大將軍駐是邑,得眩疾,發即暈絕,惟以痧藥灌之,周時斯醒。忽疾作將斃,其夫人命卒求藥,卒因吳醫新設鋪藥,必認真,故買之而歸。夫人莫辨,急以水調藥末灌之,大將軍腹中如雷鳴,須臾起坐,大呼,「妙藥,妙藥!」夫人告以故,呼卒入詢,得其處,曰:「良醫也,差弁往聘之,以除吾疾。」翌日命中軍參將率其卒伍,奉袍服冠履,白金五十,往延先生。中軍至,則藥肆已閉。叩門不應,喚兩鄰問之,僉曰:「昨甫開張,今日又閉,必近鄉之人延去治療也。然其妻在,我等往後戶問明,以應台命。」中軍頷之。鄰人疾呼吳嫂。其妻因弟誤其夫,惴惴尤慄,初聞門外傳呼聲,潛窺之,見馬上長官同健卒十餘人盤詰鄰人,知夜來事發矣,惶恐飲泣,何敢應門。鄰老不得已,越牆而語之曰:「官奉有禮儀,必無惡意。嫂姑納之,無禍及婦人者。」其妻不得已啟門,中軍入室,陳其聘物,笑問,「先生何往?吾奉軍門令,其速赴召也。」妻心始安,以下鄉對。中軍呼里長入,使往尋之。鄰老作函招吳醫回,往見大將軍,開閭廷入,怡然請教。醫診之,實不知其疾之由來,謬以虛寒對雲,「以葠苓、桂附為丸,厥疾可瘳。」大將軍諾諾,遽以百金與之曰:「聊為藥資,有不敷者,痊日重酬。」
35
醫唯唯而退,謂其妻曰:「愈疾以信,既重且多,天下之大奇事也,然不可再。其將何藥以應命耶?」其妻曰:「曷不延其親隨之人,而探其疾源。」醫大悟,以酒食交歡於隨官,始悉大將軍以卒伍起家,方其戍守邊微時,冬無裘衣,朝夕以酒禦寒。酒家用信石入釀,飲之遍體遽暖,故寒士多從之。及大將軍貴,開府南方,無此等惡劣酒,隨成眩疾。醫會其意,以滋補之味參以信石作引,為丸以進。終一料而體竟矍然,疾不復發。大將軍深感之,凡所轄四營八哨九十餘汛,屬下將弁無論男女有疾,必使延吳先生,愈則強之重酬,若不瘳則曰:「吳先生尚不能治,其命盡矣。」於是造請者盈門,不數年成巨業,起大宅,自為門聯曰:「運退防風殺命,時來信石活人。」
36
薌厈曰:勝者所用,即敗者之兵。惟其時而已矣。故當世醫無定評,忽賢忽不肖,有幸有不幸,疇能入岐黃之奧,而使蒼生無夭札耶?噫,抱恙者實可危矣。
37
神 
38
僕婦粱氏,江右人。夫早故,僅遺一子,衣食無資,送廟為僧。而身為巨室傭。是邦風俗,凡附近僧尼廟宇者,日給以飯,月施之米。梁氏之在其主家也,命與布施,升斗恒滿,故僧尼皆德之。粱氏年逾六旬,雙目瞽,主家資而遣之。悵悵無依,有觀音堂之老尼者,素受其滿施,頻念之,今既見為逐婦,憐而收養,為之祝髮,相依度日。未幾老尼卒,其徒主持廟事,嫌瞽尼坐食,驅令他適。又無所依皈,哀泣於途,父老見而憐之。時值有大五聖堂者,為惡丐所據,肆為小竊,擾居民,比戶不得安。父老與紳士謀,俾瞽尼居是,藉以逐丐。是方之人,日施之食,尼於是始得安居。昕夕誦佛號,足跡不出外者十年,雙目忽明,心胸了悟。始一遊故主家,為陳因果,主家見其盲而復明,咸稱異之,不獨鄰里親串願見,即遐邇聞之,莫不欲識其面者。乃與人言禍福,無不立應。於是五聖堂香火大盛,自命婦以及小家子女僉尊之曰「神師」,施捨無算。即其廟地創建大士閣,魏煥宏麗,士大夫亦來瞻仰問道,而尼但以誦佛為說。其子僧亦皈依其母,為之執爨灌器,殷懃奉侍。
39
又十餘年,壽八旬外,忽謂其子曰:「吾將西歸,在此二十年,攪擾眾居士,須有以鳴謝。期某月日,齊集閣前拜別也。」子諾,傳佈揭帖。至日來觀神尼化升者,男婦不計其數。尼易新衣冠,參拜神佛天地四方,舉手謝時,人似有所言,其時人聲嘈雜,不能聽辨。尼乃至閣前,以蒲團當陛趺坐,命其子進筆硯,以大幅硬黃紙布其前,運筆大書偈子一十八首,命黏於牆,以示大眾。居然字畫分明,多成句讀,且協古韻。人皆知其向不識字,今作是舉動,拜者崩角。尼乃執香朗宣佛號千聲,香火及手,內外烈燄大作,頃刻坐化,異香匝地。大眾泣拜,助其子聚骨而為之塔,士大夫銘之,至今存也。
40
或問曰:「奇哉,不讀書而識字,已屬難信,況能作韻語,其為荒誕也明矣。」薌序曰:「是不奇,吾子未之思耳,昔創字者蒼頡,本是憑空結撰,至童謠葩經,更無傳授,遂成千古絕調。可見人心本明,愚夫婦悉具聖賢之理。晦翁云:但為氣稟所拘,物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老氏曰: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豈僅識字能作詩而已?此尼二十年心無沾染,自然靈明來復,洞見本真十八首偈子,不過道其所道,何奇之有?」
URN: ctp:ws346195

Enjoy this site? Please help.Site design and content copyright 2006-2024. When quoting or citing information from this site, please link to the corresponding page or to https://ctext.org. Please note that the use of automatic download software on this site is strictly prohibited, and that users of such software are automatically banned without warning to save bandwidth. 沪ICP备09015720号-3Comments? Suggestions? Please raise them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