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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View] [Edit] [History]

1 惡人興,倒倒顛顛甚不平;忽遇正神清世界,始知天道最分明。
2 話說元朝至正年間,有一件奇事,出在山東濟南府新泰縣。這縣有個諸葛村,這村有個商員外,為人忠厚老實,人都稱他老實員外。人家因他好善,又叫他商老佛。
3 [耍孩兒]商員外號南華,最老實好善家,為人忠厚不奸詐。一丈便宜他不占,並不合人犯爭差,下人也不曾惡口罵。雖有人打到門上,關了門盡他跳打。
4 且不說他別的事,那一年儉年,人吃人的年景,商員外有從前先世積下的兩倉穀,就拿出來救人命。
5 [前腔]大儉年沒奈何,刮人肉來下鍋,不吃難忍肚裡餓。員外開倉救鄰里,叫花登門日日多,一瓢半碗無空過。打掃打掃的糧淨盡,一莊人俱得存活。
6 員外生平好行善,施棺材,舍棉襖,所以家裡也不富。卻有兩個秀才兒:大的商臣,字廷獻;小的商禮,字廷儀。又有一個女兒,叫商三官。都極孝順,卻也算自在。
7 施壽器舍衣裳,到處裡說賢良,家雖不富有名望。都說員外極忠厚,生了兩個好兒郎,將來實有封侯像。只說起老實員外,遠近人也知道姓商。
8 不說員外好處,卻說鄰莊麩子店,有個舉人,名是趙興,號是鄂湖,每日倚勢行凶,霸人家田產,奪人家婦女,因此人都叫他做惡虎。
9 趙惡虎好吃人,作祟煞鄰近村,不管禮上順不順。他家有錢又有勢,結交上下大衙門,殺了人誰敢問一問。若還是牙崩個不字,他不要剝皮就抽筋!
10 商、趙二家緊鄰屋,員外有一片好地,趙惡虎著人對他說,待要他那地。依著員外,也就給了他;大相公尚在兩可,二相公斷然不依。
11 趙惡虎那畜生,行霸道不留情,安心一點無留剩。咱就只是不依順,我看他也遞不的呈,待弄咱就合他弄。滿總幾畝好地,給了他何以為生?
12 那遠近人家,都是要一奉十,誰敢梗令。獨向商員外要了幾回,公然不理,心中懷恨,就安排著給他點左道給眾人看看。霸就霸吞就吞,降服了遠近村,惟有商家他不順。四五十畝好地土,說了幾回不遂心,口雖不言心裏恨。要把他做個樣子,好服那四外鄉鄰。
13 這一日是十月間天,員外去鄰莊赴了席,騎著驢從北往南走,遇著趙惡虎從南往北走,已是過去了,忽然兜回馬說:「這狗才見於我,怎麼不下來!」
14 趙惡虎罵奴才,怎麼見我不下來,丁字眼沒長在額髏蓋!你有甚麼大體面?你仗著兩兒是秀才,我可就不怕你賜怪。快給我掀下驢來,看你有怎麼安排?
15 吆喝了一聲:「給我掀下來!」兩個管家,一個馬夫,一齊上前,把員外撲通掀下,虧了沒大跌著。員外氣也沒喘,即時著跟的人扶上驢去。惡虎一見又怒發了。趙惡虎怒衝衝,怎麼他沒做聲,想是心裡還使性。我今把他降法下,方作卻是治下生,趕上裂他個精光腚。要給我著實捶他,讓他告我敢應承。
16 分付了一聲,兩三個人跑來,那驢夫只當還要掀,恐防跌著,流水抱下驢來。兩三個走狗,把老頭子一腳踢翻倒地,一頓好打。一群虎就地來,脫了衣裳把下鞋來,帽兒丟在三尺外。打了頓捶來卷頓腳,又使拳頭搗那腮,鞭子多又把頭打壞。驢夫見勢頭不好,一溜煙把腿拿開。
17 員外不敢叫罵,可也不曾告饒,只是啀哼而已。那跟的人見勢頭不好,隔著莊還勾一箭地,即慌跑來家裡報信。
18 那驢夫到家中,把禍事報的凶,家中正做南柯夢。兩個公子聽的信,滿腔發怒面通紅,登時就把刀槍動。安心把惡虎殺死,除了這一方大蟲。
19 卻說兩個公子聽的報了幾聲,極的三尸神暴跳,怒氣衝天。一個拿刀,一個摸槍跑出來。惡虎見他來的凶勇,撥馬領著人走了。趙惡虎逞英豪,見人來動槍刀,勢頭凶惡眼看到。覺著勢頭不大好,叫著家人開了交,怕他單把老本要。兩公子無氣可出,抱著他父親嗥啕。
20 二位相公跑來,那天也就黑了。見他爺那衣服碎破,在那裡啀哼,流水問道:「爺呀!傷的怎麼樣了?」員外說:「料想也不相干。」
21 兩個兒淚紛紛,好一似箭攢心,流水去把爹爹問。身上衣服稀糊爛,頭上網帽具無存,渾身打的具成槨。二相公把爺背起,牽著驢回上家門。
22 二相公背著父親,大相公牽著驢,來到家,把員外放在臥榻上,都來摩挲問候。只見一身鮮血淋漓,處處皆傷。商三官年方一十六歲,跑近來,把柳眉直豎,便說:「二位哥,怎麼不殺了趙惡虎,提他那頭來?」
23 咱爹爹行輩尊,不系他門下人,不下驢怎麼就打一頓?就該拿住趙惡虎,割了腦袋𠛋了心,方才解解心頭恨!商三官柳眉直豎,咯吱吱咬斷牙根。
24 一屋人都守著哭。三官說:「或是服藥,或是打官司,哭歇子當了甚麼?」
25 兩相公哭嗥啕,擦著淚同罵奸曹,也不知該用什麼藥。那時天有二更半,醫官隔著十里遙,慌忙去把門來叫。大相公騎驢快走,一往返四鼓初敲。
26 大相公取了藥來,那雞也就叫了一遍。二相公說:「你休驚動咱爺,這一煞才不啀哼了,想是睡著了。」大相公悄悄的向前去,把手嘴上試了試,大驚說:「怎麼不喘氣了?」
27 大相公唬一驚,叫二弟端過燈,照了照已是送了命。抬了材來安排就,大家一齊放了悲聲,沒穿衣還等官司定。只哭的天昏地暗,亂嚷嚷直到天明。
28 哭了一回,天就將明,兄弟二人商議告狀,參酌著做了一張狀。儒學生本姓商,父飲酒在鄰莊,半路裡就把惡虎撞。掀下驢來只顧打,渾身俱是致命傷,抬到家即時把命喪。但哀求父師作主,只要那惡虎抵償。
29 二相公說:「我出名告他。」大相公說:「你性子不好,說話忒也直戇,還是我去吧。」遂即拿著狀上城去了。卻說趙惡虎也不料商員外就死了,忽然聽的說死了,也掙了一掙。
30 趙惡虎聽的傳,商員外賓了天,心裡著實費打算。尋思一回沒了法,得學前朝一輩賢,就是殺人的王十萬。任憑他千般萬樣,只用那受苦的使錢。
31 趙惡虎差人拿著兩百銀子往衙門裡打點去了,這也不提。卻說那大相公告上狀,那知縣官即時出票拿人。
32 趙惡虎頭一名,倆奴才俱行凶,驢夫親見無干証。倚勢降人大管家,少時請來上了繩。惡虎安心要告病,送出了白銀十兩,兩差人意思嫌輕。
33 差人拴起人來,惡虎送上十兩銀子,說他偶然有病,不能上城。差人說:「這銀子俺不敢使,不是小官司,請趙爺合俺走走罷。」那差人把話傳,趙惡虎把銀添,宅舍中端出兩盒飯。差人方才開笑口:甚麼大事身不安?濟著俺去當堂辨。還有句要緊實話,告不下於俺無干。
34 差人吃的醉飽,拿起銀子笑說:「沒禮。就真果拿著罷,再不拿,又敢說是嫌少哩。但只是告說過的了,若是官府不依,可也不干俺事。」帶著人走了。未知官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35 第二回 貪官府上下無公道 賢兄弟冤憤哭靈前
36 卻說趙惡虎把二百銀子送於知縣。那知縣姓王,也是個貪贓物,二百銀子嫌少,駁了不收。差人上去銷差,便問道:「正身怎麼不到呢?」差人說替他告病。老王大怒。
37 [耍孩兒]罵了一聲賊奴才,貪酒食圖錢財,如何便把正身賣?王子犯法皆同罪,怎麼依著他自在?說起來沒個王法在。你若不即時拿到,把狗腿夾將起來!
38 丟下五支簽,一個人打了二十五板,即時又去拿人。管家稟說:「主人偶然有病,等老爺相了尸,自然來聽審。」
39 王知縣怒衝衝,驚堂木響連聲,怎麼由他那自在性?心裡立個老主意,任他咋說再不聽,逞威風俱是貪心病。也不是安心執法,不過是銀子嫌輕。
40 那一伙差人到了趙家,拿出腚來,著他家人驗過。那惡虎素日合老王極好,待弄個體面,誰想他翻了臉,不由的不著忙。
41 他如今不看常,低著頭細思量,這可是該怎麼樣?再送上白銀八百兩,轉托老二送老王,不出官著他把尸相。不為說免了銷到,還要他作個主張。
42 一面差家人劉賓上城打點,一面又送差人銀十兩,說:「借重列位回的話好著些,老爺著人合官府說話去了。」差人接著銀子出了門,又囑咐:「休要再著俺吃虧。」
43 眾公差接了銀,即時就起了身,大家上城打聽信。若是方法不大效,咱就回去另拿人,再捱打可就難撐棍。到了城找了半日,才知道是趙管劉賓。
44 隨自見了劉賓拜了拜,便問道:「事情何如?」劉賓說:「情管今日打不著了麼!」歡歡喜喜作別去了。差人才來回話。老王便問:「拿了人來了麼?」差人說:「俺親自驗過他委實有病。」老王說:「既是實有病,就罷了。」
45 無有錢似仇家,有了錢像親達,戲台上嘴臉難描畫。前日發的怎麼樣?今日滿面長天花,消息靈登時變了卦。眼見的商員外屈死,就與那蒿草無差。
46 老王出了票子就相尸。趙家把仵作、刑房都打點停當,檢了一回,並無有致命傷,只有頭上一個窟窿,是自己碰的。
47 大相公叫皇天,王知縣全不言,銀子買的賊心轉。任拘怎麼叫冤苦,尸棚裡像個木頭官,搖搖頭不聽苦主辨。大相公一聲嚷鬧,官坐轎一溜飛煙。
48 大家跟到城裏,待了二三日,才挂了牌,次日聽審。趙惡虎還要著人替他審理,大相公又大不依,老王也無奈,只得差人去請趙惡虎。惡虎無奈,只得出來見官。
49 趙惡虎把身藏,聽知縣坐了堂,才敢出門伸頭望。少時上堂行了禮,賜個坐兒坐在旁,腆著臉還裝舉人像。大相公一聲大罵,趙惡虎休弄髒腔!
50 趙惡虎才坐下,大相公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不下來跪著,裝你娘的那什麼樣兒!」趙惡虎雖不跪著,卻也不敢坐著了。罵一聲王八雜,你過來咱跪下,殺了人怎麼還裝大?老王見他倔的狠,把那塊木頭亂拍打,怎麼對著本縣罵?我老爺自有公斷,怎麼該鬧動官衙?
51 老王一聲吆喝,大相公才不做聲了。老王便問:「趙春元,你怎麼打殺人?」趙惡虎說:「不曾,原是犯官的家人抽了他一鞭子,他就自己碰頭,這是實情。」大相公聽的此話就怒了。
52 罵一聲萬刀殺,您叔合俺是親家,行輩也還比你大。不曾給令堂去抗腿,也不曾哈腰給令達,怎麼見你就該下?活活的把人打死,你還待支吾什麼!
53 老王叫上那驢夫來,便問:「怎麼打來?」那驢夫說了一遍。叫老爺在上聽:那一日路上行,撞著並不曾執敬。趙舉人這就發了怒,掀下驢來只顧掉,背到家送了殘生命。王知縣微微冷笑,誰見來這話無憑。
54 老王說:「你是商家一面之詞也聽不的。」大相公說:「死了人是實話。」老王說:「人雖死了,卻沒有致命傷痕。」
55 你父親雖死亡,卻無有致命傷,合該一命把身喪。我把他家人著實打,原不該肆猖狂,掀下驢來這是他無狀。再斷過燒埋給你,你到家好去發喪。
56 老王丟簽,把趙家家人每人打了二十五板。便問商相公:「我著趙春元給你燒埋銀子二十兩,罷了麼?」大相公說:「生員不要錢,使他一兩銀子的,就是他娘的一個孤老!」
57 大發誓怒衝冠,若還使昧心錢,著他娘合他妮子去養漢。他是舉人有勢力,你也不該另眼看,如何就把燒埋斷?老父師忒也不公道,頭直上怕有青天!
58 大相公從來和平,今日恨極,便大罵起來。老王推聽不見的,起來退了堂。
59 人有短便無剛,聽著人掘他娘,為銀錢就把廉恥喪。只推罵的不是我,忽然打點退了堂,原被告散了一大幫。二相公聽了許久,好不待氣的斷腸。
60 二相公在大堂東頭,聽著斷的不公,幾乎氣死!想了想,沒法可治,便去找了塊半頭磚掖在腰里。
61 二相公口不言,藏下塊半頭磚,站在旁氣的渾身顫。堂上犯人才待散,他便一手摸腰間,安心打他個稀糊爛。湊一湊一聲風響,正照著耳後頭邊。
62 官退了堂,一些人護著趙惡虎正待去藏,二相公一磚頭打去。若是照的正著,那白的紅的都出來了;也是他合該不死,僅只擦吊了一個耳捶,打倒了一個家人。
63 若是照准了,這一磚揭了鍋,怎麼剛擦耳邊過?他舍了耳捶全不顧,護駕家人一大窩,二相公空把腳來跺。回過頭放聲大哭,一伸手拉住哥哥。
64 二相公見沒打殺他,放聲大哭說:「哥哥,這鬼神怎麼只保佑那惡人?那官都著他買透了,這日子怎麼過哪!皇天,皇天!」大相公勸他說:「二弟,不必這等。」
65 叫二弟聽我言:打官司要耐煩,生死原不由人算。老王雖是沒天理,府里上司還有官。難道說都是騾變馬,有一個公平正道,咱有時還見青天。
66 兄弟二人一行說著,出了衙門,向那沒人處寫了三張大狀。大相公囑咐他兄弟在家守靈,大相公也沒回家,即刻上府去了。
67 不歸家起了身,一心要告仇人,騎上驢只是往前進。雖說司廳合撫院,都該橫骨坨了心,敢仔遭著清官問?不一日來到府里,聽牌日才去投文。
68 到了府里,待了幾日,府里、司里、院裡告上狀,這且不提;卻說趙惡虎差人到京,求的都察院的書信,給了軍門;又送上銀子三千兩:司里二千兩,府裡一千兩;惟有府上沒收。
69 趙惡虎憑著錢,東一千西二千,都買的蜜溜轉。休說清官沒半個,就有一個不大貪,被銀錢也耀的眼光亂。大相公不識顛倒,還只要報仇報冤。
70 那狀告上,又是院上批司,司裡批府,府又行文批仰鄰縣的知縣來相尸。大相公聽的信是如此,也就下來了。那鄰縣是萊蕪縣,趙惡虎聽的,就送上六百兩銀。不一日,萊蕪縣到了。
71 萊蕪縣奉上司,騎著馬來相尸,又完了人命官司。一日到了新泰縣,新泰知縣又通私,舊尸格只改了一二字。葫蘆提忙亂了一陣,卻倒也沒犯差遲。
72 萊蕪的官來相尸,大相公求他公斷,他也沒說出什麼來。那惡虎推說傷重發昏,不曾出來,胡亂檢把了檢把,倏然去了。
73 做官的貪似賊,見了錢魂也飛,世間那有抵償罪?因著人命事重大,三批三檢照舊規,不過空把紙筆費。那裡從公審斷,怎論那是是非非。
74 兩個貪官到了城裏,會同會同,要給商家點拿法。因趙惡虎傷重,沒人起解,就出了票子來叫二相公。
75 二奸賊商議同,商量拿二相公,登時就把神鬼弄。如今聽說趙鄉宦,血染衣裳一片紅,叫他傷的著實重。立刻把商禮拿到,看他有什麼神通。
76 差人到,二相公即時就去。老王一見,便說:「你怎麼不聽公斷,把春元打?傷重將死,該得何罪?」二相公說:「已死的還沒事,何況將死呢?」
77 二相公氣昂昂,雖然是跪在堂,那是理直氣也壯。實說那日趙惡虎,我恨沒泚出他腦兒漿,罷了!也是他運氣旺。我不像他有錢使,他死了我情願抵償。
78 兩個賊叨訕訕的便說:「上司要人,他怎麼解的呢?」二相公說:「抬他來當堂驗傷,看解的解不的?不然,就抬著他,我合他往省城裏去上司驗驗也罷了,我待走了哩麼?」
79 把惡虎上了床,往上抬驗了傷,我就合他到府堂上。他殺了人他該死,我殺了他我抵償,直口布袋不用強。那一日打他時明明白白的,我不是不敢承當。
80 兩位官也沒的說了,差人去抬那趙惡虎起解。到了次日,二位相公同一千人犯起了身。
81 大相公心裏焦,你合我都解著,家中老母無人孝。兄弟說家中有妹子,扯斷愁腸這一條,恨一磚沒把腦兒照。此一行卻也妥當,到那裡分些憂勞。
82 不一日,到了府里。大相公說:「二弟,這上司比不的縣裏,說話要婉款些。」二相公說:「我知道。」到早堂,投上文去銷到,抬上趙惡虎去。知府姓馮,問說:「你病麼?」惡虎啀哼說:「被商禮打的。」家人就稟道:
83 那一日見縣官,審了理公事完,一堂人役哄哄散。我家主人才待走,他只照頭就一磚,生咯吱打吊了耳一片。這一日惡心成塊,只怕要命染黃泉。
84 知府叫商禮:「你如何不聽官斷,行兇打人?」二相公說:「生員也是一時昏惑,看見仇就忘了王法。但只是他這病也是推病的。」
85 大宗師在上聽:論生員也枝爭,見仇人顧不的殘生命。就無了耳捶也死不了,抬上來啀哼哼,打起來看他什麼病情。如今當堂親驗,就知道或重或輕。
86 二相公稟他驗傷,知府果然下了坐,掀開一看,那耳捶只去了半截,也就平複上來了。吩咐寄監,次日聽審。
87 本來那馮知府,銀子錢不貪圖,心中也把惡人怒。明知惡虎該死罪,爭奈司院亂吩咐,此時難把清官做。不如我胡突審審,解上去盡他何如。
88 馮知府是個世家,極愛聲名,爭奈那司院俱吩咐他,也就不能持公了。
89 一千人寄在監,三日上一聲傳,今日要審這案。開監喚出原被告,都去跪在街路邊,審的也像王知縣。大相公跺腿耍腳,二相公叫哭連天。
90 把趙家家人打了三十板,二位相公大叫冤屈。知府也沒理,具了牒,解赴臬司,司裡點了點,又解了院;院裡又駁下,著司裡審理。軍門裡駁下來,一千人跪在階,比著府裡威風賽。惡虎不敢還推病,半個耳捶長在腮,磕頭也把東司拜。大相公大叫冤屈,按察司頭也不抬。
91 一個個叫上去,問了問,又把趙家家人每人打了二十板。按察司又徇情,大差了又難行,少不了打那奴才腚。司里官員雖然大,意思也合知縣同,人人都有昧心病。審完了原告叫屈,按察司全然不聽。
92 司裡審了,又解上去軍門裡過了堂,又把為首的夾了一個。便說:「這雖是下人可惡,可也不曾打死。你把趙舉人打去一耳,准折了罷。」商二相公又稟:
93 喝著打趙春元,與奴才不相干,到家就死人人見。殺人若是不償命,從今頭上沒了天,還求老爺從公斷。若著那惡虎償命,我情願割耳奉還。
94 二相公說:「大宗師著惡虎償命,生員情願把耳朵都割了。」軍門只是搖頭,遂將犯人一群趕出。這可再向那裡去叫冤的!
95 哭聲地叫聲天,這冤屈對誰言?只恨撈不著朝廷見。一個好人死的苦,滿城聽說都哀憐,官司打罷人人嘆。倆相公懨頭搭腦,回家去問母平安。
96 不一日,二位相公來了家,到了父親靈前,哭了一場,問了母親的安。大家罵不公道的官府。聽說趙家家人死了兩個,心裡才略略的平些氣。
97 兄弟倆氣呼呼,傳凶犯死在途,也還略解心頭怒。兩個商量且不葬,還要西行告一回,一個說不如上刑部。兩個人商議已定,由大名直上京都。
98 兩個正商議告狀,商三官跑過來說:「哥們好胡突!告了一遭子,不過是如此,也就知這世道了。老天爺待為咱敬生出一個包文正來哩麼?」叫哥哥好胡突,告一遭砯磅蒲,天下官走的是一條路。天不敬為的咱家苦,再生一個包龍圖,這冤待向何人訴?把父親尸骸暴露,我問你於心安乎?
99 二位相公見三官言之有理,便問:「妹妹,依你怎麼樣?」三官說「依我把爹爹暫且丘起來,打聽著有了好官再講。」二位都說:「姊妹說的極是。」就依著他的言語,丘起來了。未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100 詩曰:如今公道有誰論?世事滔滔河水渾;上下全成錢世界,兄弟痛哭黑乾坤。
101 第三回 李蠍子請客叫清唱 商三官報仇吃人心
102 卻說商三官還未出嫁,員外在日,看了日子是過年正月,婆婆家是張秀才家,聽的官司已定,便著媒人來說:
103 [耍孩兒]張大爺著老身,合宅上說娶親,原當看的是正月盡。雖然持服不出嫁,說是明年該禁婚,附就著娶了禮也順。不如就艮辰吉日,權且著小姐出門。老夫人聽說,便請大相公來商議。大相公說:「這在母親。」老夫人說:「依著我,你妹妹大了,就依了他也罷了。」三官聽說,大有不然之意。
104 商三官氣咂咂:他也是詩禮家,怎麼就說出這句話?設或他家有喪事,他那閨女十七八,難說就把漢子嫁?你著他自己尋思,這件事忒也大差!
105 那媒婆聽了三官的言語,飯也沒吃,起來去了。娘們冷清清的過了年。三官說:「娘呀!這妮子一毫也無用,我待死了去罷!」商三官叫娘親,陽世間做個人,小妮子原就沒長進。一般也是十月養,絲毫難報父母恩,心裡雖有上不的陣。倒不如懸梁投井,早著些去見閻君。
106 老夫人說:「這妮子這樣不長進,怎麼十七八的個人,就想著尋死?」三官就不做聲了。一日正月十五,給員外做百日,忙了一日。到了夜間,不見了三官。
107 做齋到三更天,等三官去同眠,一等一個四更半。兩個哥哥犯疑影,家前院後打尋來,井里也去打撈遍。眼看著天將明了,怕人知不敢聲言。
108 怕他婆婆家知道,並無敢說,暗地尋找。卻說那趙惡虎來了家,請酒壓驚,好不熱鬧的緊。
109 愛他的請壓驚,怕他的也奉承,人人都把惡虎敬。惡虎為護那耳朵,常帶著七八個家丁,怕人再使磚頭*(左手右衡右)。逐日家醺醺大醉,每夜裡鬧到三更。
110 城南他有個最相厚的朋友,姓李,綽號叫李蠍子,是個監生。一日請惡虎,叫了個有名的清唱王成,領著兩個徒弟,在家伺候。李蠍子請祖宗,每日家仗威風,遭著他就把殘生送。今日若不怕人笑,老婆也來斟了盅,閨女也把酒杯奉。只叫了一班清唱,師徒們武藝精通。
111 不一時,惡虎到了,就了座。李蠍子說:「今日請大爺來散散悶,有一班清唱在此。」
112 那官司大起天,大爺到一霎完,這勢力壓倒了新泰縣。今日請來散散悶,縣中又無有好梨園,幾個清唱來相勸。都說他唱的極好,看人頭倒也可觀。
113 惡虎說:「極好!叫他來。」王成領著兩個徒弟,一個叫孫晏,一個叫吳孝,都來磕了頭,就唱了一會。
114 吳孝箏孫晏簫,王成就把檀板敲,唱了一曲昆山調。板腔不錯聲音妙,真像黃鶯囀柳梢,人人誇獎真個妙。那惡虎滿心歡喜,發出那一片粗豪。
115 唱畢,惡虎誇獎說:「極好!」端相著吳孝標致,又著他唱。吳孝紅了紅臉說:「我不會唱。」惡虎說:「恁麼一個俊人,那有不會唱的?」
116 見吳孝動了心,看著他像美人,風流典雅天生俊。年紀不過十五六,喉嚨尖細好聲音,唱出來必定有風韻。你若是唱的中意,我賞你一兩白銀。
117 王成又替他告免說:「他跟我不久,才學了些小曲,還沒韻。」惡虎說:「沒韻也好。」吳孝沒奈何,緩緩的唱了一個。
118 他武藝不大高,各樣曲未曾學,唱出來也沒甚腔調。惡虎也不是知音客,不過愛他模樣嬌,口口聲聲只說妙。你明日跟我家去,我給你另換新袍。
119 吳孝唱罷,惡虎大笑說:「極好極好!我定然重賞你。」李蠍子又添上盅,又著孫晏唱了一曲。惡虎說:「吳孝,你過來。」吳孝說「我不會了。」
120 不會唱口難開,桃花瓣上玉腮,待唱不會真無奈。王成在旁瞅一眼,我說你休來只是來,如今惹的大爺怪!你就是兒童胡念,也與大爺開懷。
121 惡虎說:「不必好,唱就極好。你唱一個,我吃一大盅。」吳孝聽說,即忙斟上大盅奉上,就唱了一個。惡虎大喜,一口吃乾。吳孝又滿斟上一盅,王成說:「不害羞!你會唱麼,又給大爺斟上?」把吳孝叫一聲:共總倆詞唱的生,不害羞又把大爺敬。吳孝一聲不言語,也不管人聽不聽,公然又把前詞奉。趙惡虎還沒說嗄,幾幾乎笑倒王成。
122 王成說:「不害羞!唱過的又唱。」惡虎說:「何妨,詞只在人唱,那在重不重。」吳孝見惡虎愛他,遂即又奉一大盅。李蠍子大喜說:「今日虧了吳孝。」
123 雖唱的不相干,我心裡甚喜歡,點水滴動心靈變。今日若是不著他唱,大盅如何能吃的乾?虧他替我把客勸。到明日戲價以外,另賞你五百高錢。
124 吳孝又把前邊唱的那第二個又唱子一遍。天已晚了,點起燈來。惡虎戀著吳孝,總不說走,說:「你仔唱,我就吃。」那吳孝沒的唱,遂又唱了一個胡念們。
125 已吃到星月全,點上燈不說顛,反轉只把吳孝戀。唱了一個狗咬狗,惹的笑聲滿屋喧,他殷勤只把酒來勸。趙惡虎不嫌娃氣,看著他越發喜歡。
126 那王成、孫晏見他相中了吳孝,便都去了,剩下吳孝在旁。惡虎醉了,只顧呆呆的看他。李蠍子說:「大爺既愛你,你待霎就打發大爺睡覺,明日重賞你。」
127 李蠍子笑嘻嘻,叫吳孝你聽知:難得大爺中了意。若是今夜奉承的好,不說大爺賞東西,我先送一兩冰光細。那吳孝點頭微笑,看那人眉眼高低。
128 惡虎說:「我不吃酒了,醉極了。就收拾床鋪,我合吳孝一鋪罷。」吳孝說:「旁里有人,我可害囂。」惡虎說:「小廝們都出去罷。」眾人哄的聲都散了。
129 眾家人都散了,主人家也去了,吊了惡虎合吳孝。撲喇就把門關了,待了一霎靜悄悄,屋裡也沒銀燈照。李蠍子把家人勸酒,又給那清唱的酬勞。
130 李蠍子把眾管家合清唱都讓在廂房裡,著他吃酒,他才回家去了。眾人方才吃酒,好像主人叫了一聲;家人止了喧嘩,聽不見動靜,便又吃起酒來了。
131 一屋人鬧嚷嚷,你一盞我一筋,矮矮的就把小曲唱。一吃吃到三更半,灌了好酒一大缸,主人官還把客官讓。忽然聽的撲通一聲,好像是倒了堵高牆。
132 眾人唬了一驚,說:「是什麼響?」跑出去主人窗外一聽;並無動靜。王成叫了一聲吳孝,不答應;又叫,又不答應。一伙人異極了。
133 一伙人鬧吵吵,捶窗戶把門敲,管家又把主人叫。一個說是醉的狠,一個說是睡熟了,拿杠子才把門來拗。拗開門一齊去看,一個個魂散魄消!
134 不看還好,拗開門一看,卻唬的目瞪癡呆!只見那惡虎頭在地下,肚子開了膛,腸子滿了一炕。吳孝死在地下,口裡咬著個人心。
135 一些人好慌張,割了頭刨了腸,血淋淋並無個人模樣。地下躺的是吳孝,一把鋼刀丟在旁,將人心咬在朱唇上。脖子上繩拴一扣知是他自己懸梁。
136 看了看,吳孝那脖子上半截帶子,梁上還有半截,才知道是跐著椅子上吊,墜斷帶子吊下來,撞倒那椅子,那樣響亮。
137 活把人異樣殺,殺了人吊自家,不知他是因著嗄。只怕是嗔人挑戲,他何至就把頭割下?參詳遍不知就裏,看架勢是個仇家。
138 不一時,李蠍子出來一看,唬的戰抖抖的,便叫王成來問。王成跪下,磕頭哀告,遂稟道:
139 一月前到我莊,又少年又在行,一心跟我去學唱。如今也會三四板,為人又好弄嬌腔,睡覺不合人一盤炕。昨日說他休來罷,死活的跟在腚旁。
140 「我昨日嗔他跟著,他只是待來,誰想他做出這樣事來。」蠍子說:「休要動著,我去請官來相驗。」
141 天未明寫報單,往城裏報縣官,從頭至尾說一遍:怎麼吃酒怎麼唱,怎麼兩個要同眠,開門已見頭兩斷。王知縣從頭看罷,掙了腦膽戰心寒。
142 王知縣見了報單,唬了一驚,即刻上馬前來相尸。不多一時,到了莊里,蠍子接進去看了,遂把王成問了。便問趙家家人:「他那仇人是誰?」
143 這樣事是何如,不是仇人是什麼?這機關叫人參不破。趙家家人忙跪下,說他仇人也是多,不知這是那一個。別的是陳人舊事,惟有商家新犯干戈。
144 家人說:「仇人雖多,都久了,就商家是個新仇家。望老爺詳情。」王知縣便抽了一支簽,去叫商臣、商禮。
145 王知縣動疑心,叫商禮合商臣,著他兩個親來認。公差即時跑了去,以前以往訴原因,老爺要把相公問。兄弟倆聽這話相,也是猜了八分。
146 說差人:「您坐下,俺去去就來。」一行走著,大相公說、:「每哩是咱妹子麼,但只是他可怎麼能呢?」二相公說:「是他不是他,殺了就好。」二人稟了母親,又叫上了幾個族人出來,同差人起了身。
147 兄弟倆甚喜歡,不像是去見官,好似去赴瓊林宴。妹妹不知何處去,想是他來報父冤,但他軟弱何能幹?若別人替咱出氣,我把他供養佛前。
148 兩人歡歡喜喜,走的好不有興。二十多里路,一霎到了。老王看見說:「你如何著人來殺了趙春元?」大相公說:「若有人能殺他,生員也肯托他;但只是無人可托。」
149 打官司打半年,守父喪閉了門,門外事情全不問。生員若能殺惡虎,也要割頭𠛋了心,但不知情難承認。未知我識與不識,我且去看是何人。
150 老王叫他去看,進門一看,果然是三官,穿的是員外少年的一身道袍,二相公的一雙舊鞋,那把刀子且是祖輩傳留的一把短刀子。尸也沒挺,還像活人。
151 我妹妹實是賢,不言語報仇冤,全勝人間男子漢。爹娘生成人兩個,名色叫做是兒男,那裡跟上你一半!看見你滿面羞愧,又好似刀刺心肝!
152 二相公嘆罷,面來稟官說:「原是生員的妹子。」老衛大驚說:「呀!是個女的麼?」相公答應:「是。」老王起來,又去看驗,叫人剝下鞋來,帶出來許多棉花套子,才露出了一雙金蓮。
153 身穿著青道袍,兩腿用氈襪包,鞋裡都是棉花套。渾身都是繩子綁,一根皮條束了腰,上邊拴著皮刀鞘。不知他安排幾日,尋思了幾百千遭。
154 老王說:「既是個女人,必是你們主使;不然,怎麼做出這樣事來?」大相公躬身稟了一遍:
155 那一日是元宵,把妹子不見了,井裏樹上都尋到。又不知是尋了死,又不知是開了交,不敢言恐怕親朋笑。誰想他滿腔忠義,能把這冤恨全消。
156 「尸靈在此不雅,生員領去罷。」此時趙惡虎的兒子已來到了,名是趙豹,綽號叫歪子,便稟老王說:「把口裡那心留下。」老王吩咐挖出來。兄弟二人聽說,一齊下手。
157 二相公使手掏,大相公把頭招,一行又使筷子拗;拗來拗去不開口,上下咬的甚堅牢。大相公怕拗的牙兒吊,便稟說勢難拗出,總不如靠肉一刀。
158 大相公說:「挖不出來,不如割下來罷。」趙歪子聽說這話,抽出刀子來說:「不如割開這嘴,拿出來罷。」二相公也抽出刀來說:「你若動手,咱就殺起來罷!」
159 二相公怒衝衝,叫歪子好不通,官府跟前把刀弄。一家裡死了人一個,那裡犯著來逞凶?說起王法全無用。你若是輕自動手,咱就像舍妹尊翁。
160 老王唬極了,叫人奪刀子,吩咐有動刀者,與殺人同罪。又叫趙豹自己用手挖取。趙豹近前,才把三官嘴唇一招,撲通跌倒,七竅流血。
161 商三官實有靈,趙歪子害頭疼,倒在地下去掙命。鼻口鮮血流不住,倒把老王唬一驚,家人都把腦來掙。一伙人齊去救護,二相公得空先行。
162 一些人亂烘烘都去救趙歪子,大相公說:「二弟,你背著妹子,先合族人走了罷。我且在此聽聽,看他還醒過來賴咱。」
163 大相公叫一聲,二兄弟你是聽:咱那妹子有靈應。歪子既是昏迷了,我且等等這畜生,死活可也有千証。趁人亂你背著去罷,急忙走勿得留停。
164 二相公把三官背起來,合族人們一哄走了。趙歪子還魂了半日,才醒了說:「叫商臣好打!當官行凶,求老爺作主。」大相公說:「老父師在上,誰打他來?」
165 趙歪子休胡言,有衙役有堂官,打不打不是一人見。想是因你沒天理,被那神靈打一鞭,如何卻把商臣怨?老父師親眼看著,這不用再叫証見。
166 老王吩咐各人領尸,本縣給你申報司院,起來走了。又吩咐帶著李蠍子合王成。李蠍子稟:「在家看著移了尸,再去聽審。」老王依允,光帶著王成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167 詩曰:閨中二八女嬋娟,殺父也知不共天;斬首未消心頭恨,人心咬在嘴唇邊。
168 年少嬌癡女,提刀報父仇;偷生男子愧,畏死婦人羞。自古稱英雄,多死婦人手;一死不足惜,扒心又斬首。
169 第四回 大相公設心祭父 商三官托夢顯靈
170 驗了尸,老王去了不提。卻說李蠍子合惡虎不過是勢力朋友,活著像是祖宗,死了什麼相干!見滿屋裏血淋淋,巴不能快移了去,卻又不肯替他買棺材。送了官去了回來說:「趙大哥,你快買棺材來收拾。」趙歪子冷笑。
171 [耍孩兒]趙歪子大發歪,旺跳人請將來,做就局將俺爹爹害。俺爹活時合你好,你依勢力詐錢財,就沒有半點情兒在。我隔著二十多里,還著我去買棺材。
172 趙豹有名的歪子,當下使了性子,合那家人們說:「您扶傍著我,咱去物色材去罷。一日買著一日來,十日買著十日來,多煩李大哥看守尸靈。」
173 這也是命合該,多借重守尸骸,李大哥你可休見怪。我去物色材去罷,一日買著一日來,你可全把心放開,至多不過十日外。大不然告上張狀,求官府斷口棺材。
174 歪子待走,蠍子慌極,連忙拉住說:「趙大哥,咱從容商議。我合趙大爺是怎麼的相與,每哩我疼錢麼?急切裡找不著好材。罷罷,不若家母那壽棺,就此著趙大爺用了罷。」
175 李蠍子無奈何,叫一聲趙大哥,依舊拉到別屋坐。八十老母有壽木,論價也值百兩多,如今用了也不錯。趙大爺這等凶死,難道說我就快活?
176 歪子聽了歡喜,即時抬了材來,便說:「借重雇個人,把這頭來縫上。」蠍子滿口應承,當時使了五兩銀子,雇了屠子來縫頭。
177 屠子到把頭安,爛多多縫著難,旁里又著家人按。把那肚皮又夾起,兩個又把腸子填,當中又使一條線。收拾上頭蹄雜碎,到家中好去鹼棺。
178 收拾停當了,蠍子又雇了十五六個舉重的,抬著出了門。李蠍子好像從殺場裏放出來,合家人念佛慶幸。
179 李蠍子活遭瘟,滿屋裏血淋津,腥臊爛臭人難近。賠了棺材一大口,縫頭又是五兩銀,蠍子也是活倒運。請客時怕他不到,今日又喜他出門。
180 且不說歪子移了尸去了,卻說商二相公把三官背著,使的力盡筋舒,才到家停起來。大家哭了一場。
181 告妹妹你有神,拿快刀殺仇人,已是解卻心頭恨。望你即時開了口,吐出仇人一片心,獻獻先靈也把你心盡。一家人靈前禱告,奠了酒又把香焚。
182 卻也甚奇,禱告了一畢,又去拿心,輕輕的抽將出來,還是個囫圇心,就是咬的將斷,可還連著。一家大家歡喜,拿出來供養員外靈前。
183 爺不幸得凶終,告縣院總無功,生俺兩個全無用。虧了妹妹有志氣,殺仇人便與殺豬同,剜心來在靈前供。望爹爹神明照鑒,一家人仇怨皆空。
184 祭畢了,大家又哭了一場。老夫人說:「這心給那狗吃了罷。」大相公說:「既是祭了先靈,使不的喂了狗,俺倆分了罷。」
185 割去了老賊頭,剜出心狗也羞,聞一聞一片腥臊臭。拿來一刀分兩斷,兄弟嚼來血水流,只因原是仇人肉。咯吱吱一齊嚼響,骨碌碌咽下重樓。
186 按下二位相公祭父設心,不在話下。卻說老王是個貪官,看著李蠍子也還滿錢,商臣也還成的人家,前日因著他是苦主,才沒難為他;今日趙惡虎被殺,他就動了好心。
187 低低頭又使奸,隨處里要弄錢,一宿尋思了幾十遍。商家給他個坐位坐,再把李家捏個灣,不愁裏頭無錢轉。出票子另齊人犯,說不盡那贓物奸貪。
188 老王出了票子,叫那李蠍子、商臣、趙歪子一干人犯,一齊到縣堂上去點點著,便問起歪子:「你父親被人殺了,你可甘心麼?」趙歪子說:「不甘心。」老王說:「本縣也看著不明白,怎麼偏死在李監生家?可快補狀來。」
189 朝南坐是老王,諸犯人過了堂,不覺露出贓官樣。當堂說了幾句話,歪子詐的頭似筐,一心去告人命狀。不知他原不為你,只為他自己貪贓。
190 這些人都著人押下來。歪子得意之極,就找人寫狀。李蠍子害怕,托人央他,他那裡肯依,寫了狀,告著李蠍子、商臣、王成謀殺人命,乾証孫晏。
191 告狀人趙監生,王老爺在上聽:父親謀殺有千証。商臣就把心剜去,因此才把詞狀興,求斷一人償父命。李蠍子首先慌了,送進去二百冰凌。
192 李蠍子送進去二百銀子,老王嫌少不要,吩咐他把這一干人犯暫且寄監。著人對李蠍子說:「待要無事,還添上四百。」李蠍子無奈何,連典衣代借貸,湊進去了。
193 李蠍子有錢財,六百銀費安排,指著田土揭下債。當下托人送進去,到了過午挂了牌,不愁次日官司壞。只吊了商家公子,但望那天眼重開。
194 到了次日審理,老王叫著李蠍子,把他那請客唱詞的首尾,說了一遍。老王說:「這自然不干你事。」又叫王成說了一遍。老王說:「這話信不的。」叫:「拿夾棍來!」
195 王成說雖是真,但沒有錢合銀,官府一聲要夾棍。王成說我真有罪,原不該收下這個人,只是小的命該盡。背了背連聲叫苦,只夾的致命發昏!
196 把王成松了夾棍,就叫商臣大相公上去。老王說:「這人命無人招承,明日你兩家都把尸移去關外,我要細細檢驗。」大相公說:「殺人是真,吊死是實,何必再驗?」
197 債有主冤有頭,殺人的已罷休,檢驗一回何必又?殺人的是懸梁死,被殺的是爛流丟,傷痕不用還窮究。這不是無人承認,不過是報父冤仇。
198 老王說:「你帶了趙春元的心去了,就罷了麼?」大相公說:「那心已是割下來喂了狗了,再要已是無了。」老王說:「我就申了你,你擔的麼?大相公說:「生員擔的。」
199 那心已變狗恭,再要他沒處生,殊非是掏那黃狗腚。若是該問什麼罪,我也不是不應承,若是該死也難逃命。老父師你就申了,那怕他湯鑊油烹!
200 老王說:「我定要另驗尸大相公說:「生員的妹子已是殮了棺了。」老王說:「打開蓋子抬了來。」即時差了兩個皂隸來,押著他去移尸,吩咐已畢,退了堂了。
201 大相公不自然,下堂來鬧喧喧,如今上有天爺見。人家死一個俺死倆,還有什麼大罪愆?拿捏臊子也沒的千。就問了砍頭流徒,俺兄弟斷不辭難。
202 公差說:「相公不必瞎灶。官府的意思,是指望你幾兩銀子,說驗尸是個拿法。你每量了去。」大相公說:「這狗攘的!還待指望我的錢麼?」
203 大相公怒衝冠,罵一聲賊奸貪,何不著他娘養漢?待要命時我有命,待要錢時卻沒錢,我破上我這個商廷獻。我到家商量舍弟,尋個法著你回官
204 不一時來到家,二相公出來說:「放了你了麼?」大相公沒做聲,到了他娘那裡,才長籲了一口氣說:「咱有了事了。」老夫人說「甚麼事?」大相公說:「那老王待問咱要錢,差人押下來了。」
205 那老王忘八羔,長錢迷害錢癆,如今向咱把錢要。不然移了妹子去,翻尸檢骨咱害囂,總然沒法把他傲。現如今差人押下,這可有嗄法能逃?
206 二相公聽說,暴叫如雷說:「罷喲!那個也是咱爺掙的,就湊些給他。到明日,我去見他,也是真麼等。」夫人說:「大不然人已死了,還覺哩麼?出上就抬了去。」
207 既遇著這縣官,說不的沒有錢,麥子還有一百石。著人拿去街上糶,十日可以折蹬完,但願天爺把咱看。大不然移了尸去,盡他去怎麼失翻。
208 大相公說:「再抬了妹子去,俺就不是人了。」娘們低頭無語。二相公說:「我想了一個法:前日學裡姚子明來吊喪,說令妹是個女中丈夫,我要遞呈子表揚他,咱不如就去求他。」
209 他稱獎妹子賢,女子去報父冤,真正勝似男子漢!咱如今不就去求他,動動公憤把人傳,老王也違不了閣學面。他肯把公呈一遞,可也就免了出官。
210 大相公歡喜說:「極好極好!姚子明是個正氣人,若央他他也肯做。就是這等,咱明日就早去央他。」
211 咱合他在厚間,想是他不作難,他也是個英雄漢。況且妹妹這個事,路上行人到處傳,人人聽說肯稱贊。他若肯公呈為首,閤學裡都要上前。
212 兄弟商議妥當,天已二鼓了。向來大相公在員外柩前宿臥,二相公在三官靈前安宿,各人散去。二相公至三官靈前欹下,才合煞眼,忽見三官進來,二相公便拉著哭。三官說:「二哥,如今仇已報了,哭的是什麼?」
213 商三官笑嘻嘻,叫二哥你聽知:我今出了胸中氣。休要愁我還出醜,移尸只管叫他移,這都是些些小事。那明日叫他來抬,二位哥不必遲疑。
214 三官說:「他抬只管叫他抬,不必愁。只有件事,來合哥哥商議:先前咱爹爹告著趙惡虎,如今他又告著我合咱爹。他使錢買了那惡鬼,咱爺又老實,動動就受打罵。你給我寫張狀來。」
215 趙惡虎到陰間,他手裡又有錢,買著鬼與咱沒體面。可憐咱爺老實的很,動動就是骨朵揎,乜女人可又難爭辨。你給我寫張狀紙,我去告城隍面前。
216 說畢,出門去了。二相公忽然醒來,異樣之極。又遲了一遲,爬起來,便說去叫大相公說夢。
217 二相公跑進房,訴南柯夢一場,忽見妹妹要告狀。把夢從頭說一遍,大相公說好異常,我夢也合你一樣。急慌忙拿著紙筆,就待要寫狀一張。
218 大相公說:「甚奇!真是妹妹有靈,我夢見也是這等。不必遲疑,速寫了狀,燒了過去。」二相公說:「不必。」大相公說:「怎麼不必?」二相公說:「還得我自家親身去才好哩。」
219 惡虎殺咱父親,報仇死女釵裙,到而今還是夢裏恨。咱爺為人太忠厚,妹子又是一女人,怎麼合他相爭論?不如我死在地府,合他去辨個清渾。大相公說:「二弟,你胡突了!咱已是死脫了兩個,你再死了,咱不是三命抵一命麼?」大相公不聽他說,登時寫了呈子,去三官靈前燒了。卻又禱告:
220 我如今把狀燒,望妹妹不辭勞,陰間還望你盡孝。二相公在旁接口說:你若不能把他治,還得我去替你告。能把我魂靈引去,我情願就赴陰曹。
221 二人禱告才畢,老夫人著丫頭來請,二人即忙便去。見老夫人淚還沒乾,二位相公就說那做夢,老夫人也訴了一遍。
222 老夫人淚重重,告訴與二相公,說你休當胡突夢。從頭至尾說一遍,說來說去一樣同,娘兒三個心酸痛。說多時天已明了,才商量安排尸靈。
223 大相公說:「夢中的話也全沒信不的,怎麼忍的把妹妹著人抬了去?」二相公說:「不然,咱妹妹有神,不可不信他。」二人遂即跑去,把三官抬出來,著被子裹了,停在一個床面子上。大相公焚香祝贊:
224 有差人合地方,要抬你上公堂,妹妹原說無妨賬。妹妹真是有靈應,斷不說瞎話把我誆,若誆我就把體面喪。你有神顯顯靈感,也好去回覆老王。
225 兄弟二人安排停當,才開門出來。那差人領著地方,已在門首,便問:「商相公商議的如何?」大相公說:「沒有法,請抬去便了。我可沒人。」差人進去說:「這不難,兩個人就可以抬去。」那地方合他那兒子,安心就抬。
226 上了肩喝了一聲,爺兩個面通紅,靈床一點何曾動。差人旁里加上手,大家使的啀哼哼,那床絲毫沒點縫。曾說是蜻蜒撼柱,和這個一樣相同。
227 差人驚駭之極,又撥了牌甲十名,穿上三四根杠子,一齊著力,那靈床子頭也沒點。差人沒法,只得回了老王。老王不信,每人責了三十板。
228 罵一聲賊奴才,說瞎話又弄乖,輕輕就把王法賣。前日商禮把尸背,看著輕妙似麻稭,忽然就有千斤賽。你不知使錢多少,把狗腿夾將起來!
229 老王大怒,另差了十名壯健的衙役,著他去抬。一伙人雄赳赳的,十里多路一霎就到,不問好歹,一直到靈前,穿上杠子就抬。那衙役瞧了瞧,抬的抬招的招,上了肩打了一聲號。果然抬了夠半指,一齊都說折了腰,險些兒就把頭壓吊!又道渾身骨頭碎,丟了杠子都咳佸。
230 一些人丟了杠子,弓著腰,睚哼成堆,再沒人敢說抬了,可也沒人理他,只得上城回話。
231 都說道吃橫虧,一個個啀哼成堆,快頭先行又被屁骨墜。踽踽涼涼都亂動,好似夾了一群賊,又像當的鍋腰子會。人都說黃河幹了,爬出來一群烏龜。
232 一些人捱到城裏,天就黑上來了。老王叫到二堂裏,驗了驗那腰,都揣出骨頭來。
233 走一步哼一哼,死活的捱到城,二堂裡才出來覆了命。家人從頭說緣故,也把老王唬一驚,說是商家把術弄。到明天我去親驗,看他有什麼奇能。
234 老王也是想錢迷了心,你不想那三官是一個女子,既能報父仇,這是個尋常人麼?況屢屢顯聖,怎麼敢去擺弄他?
235 軟苗條一仙姬,報父仇用心機,能把人頭割在地。屢屢顯聖還不信,那有這樣潮東西,還要把他尸靈治?總然是銀錢中用,就把那心眼全迷。
236 老王說:「這是他弄的妖術,我明日去親驗,邪不侵正,看他有什麼本領。」可笑自家邪極了,還要去襯那正人,反說出這樣話來。未知驗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237 詩曰:三咚鼓罷面朝南,善惡誰能見肺肝?
238 聞說官司用打點,人人便道不成官。
239 又曰:利令智昏是老王,事事賣法又貪贓;
240 上堂不問情合理,無錢只得腚遭殃。
241 第五回 商三官急難求兄弟 二相公舍死傲閻羅
242 卻說老王到了明日,領著許多衙役,上諸葛村來了。
243 [耍孩兒]王知縣做事差,想邪人惡人扒,聲聲還把商家罵。三官屢屢顯靈聖,怎麼還敢褻瀆他?真是沒眼的老孫化。領著一大些衙役,一騎馬直到商家。
244 大相公迎進去,老王站在門外,喝叫動手。
245 伸脖子把筋抽,撼不動一點頭,眾人空壓那槽頭肉。老王說是齊加力,我要解衣細細搜,裡邊必有邪符咒。快給我掀開包裹,待本縣自己搜求。
246 分咐「掀了被子,剝了衣服,待我去親看。」一聲說罷,兩三個人就把被子掀了,還沒解衣,老王伸頭去看,只見有人丟過了一塊石頭,磅的一聲,老王就倒了。
247 哎喲了一大聲,陡然間害頭疼,像石頭照著腦門衡。撲咚一聲跌在地,紗帽滾了四尺零。手爬腳蹬如掙命。一伙人疾忙扶起,只見他鼻腫眼青。
248 老王醒了醒,馬也騎不的了,差人取了轎來,扶在轎裏回縣不提。卻說二相公連日不吃飯,只在三官靈前打坐。大相公勸他吃飯,二相公睜開眼說:「陽間官司你打,陰間官司我打。」說完,閉煞眼,就不做聲了。
249 二相公守著靈,只求死不求生,盤膝打坐端正。陰間官司讓我打,陽間官司弟讓兄,此時已把主意定。兩句話開口說了,問著他再不做聲。
250 老王來時,叫也叫不動,只得把房門閉了。老王去了,推開門看,已沒了氣。
251 二相公立志堅,一心要到陰間,一日禱告幾十遍。勸他吃飯也不吃,終日不語又不言,開開門已是氣兒斷。大相公忙叫老母,娘兒倆齊叫皇天。
252 老夫人跑來,兒天兒地,哭個不了。大相公摸了摸說:「娘休哭了,我看著二弟不死,心口窩裡還熱。」
253 二兄弟心裡溫,想將來要還魂,未必霎時該命盡。我那妹妹有神聖,必是要他救父親,要還魂還得官司問。我在此守他幾日,看冷熱生死才分。
254 大相公自此在靈前宿臥。卻說二相公過一日正自打坐,忽有個人來說:「三姑娘差我來請二叔哩。」
255 三姑娘把我差,請二叔到東街,說他今日要起解。大爺打了十五板,兩個解子押出來,恐怕路上還受害。囑咐我催你年去,務必的休要遲捱。
256 二相公聽說,疾忙跟去。不一時,進了城,到了東街上一座酒鋪里,一個人迎出來,卻是伯兄,名叫商正,死久了,在此做生意。讓進屋裡,才說那理。
257 全沒人對我學,三妹妹名聲高,滿城傳說才知道。昨日方才審了理,惡虎使錢買透了,妹妹又不能合他告。就是他聲名極重,城隍爺沒敢咋著。
258 二相公聽了,怒氣衝天:「我定然連官都告著!」商正說:「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去請你。今清晨起了解了,咱妹妹臨行,囑咐請你。今清晨送出街,三妹妹哭哀哀,二叔唬的魂不在。囑咐差人去請你,又著你急忙趕上來。他爺倆走的也不快,你急去還能趕上,也好去壓伏公差。
259 「如今玉皇爺爺差了二郎爺爺查訪那忠臣孝子,烈女節婦,因此咱妹妹連名也不曾點著。只是二叔吉凶難保。」遂取出了十兩銀子說:「你拿著好上下使用,流水走罷。」二相公說:「我就不使錢,只是拿著二兩盤費罷。」
260 大哥哥放心寬,有理事不用錢,要和他打上森羅殿。他就憑錢咱憑理,不但告人還告官,告城隍帶著王知縣。難道說陰曹地府,就還似陽世三間?
261 商正送出了北門,二相公一陣神風,一霎時走了二十里多路,就見員外合三官在前邊。疾忙趕上,一手拉著員外,一手招住妹子,大哭起來了。
262 叫父親淚漣漣,如今咱冤上冤。咱定合他辨一辨。叫了一聲我妹妹,像你才是真聖賢,我今羞見妹妹面。見閻王出這口惡氣,我才得瞑目黃泉。
263 三人正哭,那個解子狼眉豎眼的說:「急自一個啀啀哼哼的,一個扭扭捏捏的,又添你哭哭啼啼的,哭會子,不走罷!」二相公聽見,就大怒起來了。
264 奴才鬼齷齪賊,休作怪莫發威,慢行該問什麼罪?我們只是慢慢走,我看你待咋著誰?要銀錢就把人掯勒,咱到那閻王殿上,可合你辨個是非。
265 從來鬼怕惡人,二相公沒來時,動不動打罵;著二相公掘了一場,撅著嘴也沒敢做聲。飄飄渺渺,不一時到了陰城,解子投了文,把員外合三官都寄了監。二相公寫了狀詞候去告。
266 趙惡虎知縣王,第三個是城隍,貪贓司院一般樣。如今成了錢世界,上下都受枉法贓,殺了好人全沒賬。一家人冤死在地,望閻羅作個主張。
267 閻王的牌日是逢五排十,還隔著二三日。城隍知道了,托人來合二相公說,給他五百銀子。二相公大怒,罵了一場。那城隍慌了,合趙惡虎送了大刀鬼王五百銀子,求他的情面,過付了黃金一萬兩。商正得了這個信,星夜來報與二相公,二相公也不以為然。
268 閻羅王是正神,就收下萬兩銀,這話可信不可信。陰間他既為天子,也為錢財喪良心,這官司他待怎麼問?若這話真果是實,我舍命去叩天鬧。
269 商正說:「我既聽的,不得不對你說。我鋪裡忙,我去罷,別了。」卻說舊閻王升了,此時是修羅大王權印。這大王原是個貪昧之神,到了牌日,二相公遞上狀,便叫上去,大喝大罵。
270 閻王爺把氣淘,罵商禮這樣刁,難說人人皆不肖。已是一命抵一命,彼此准折也罷了,怎麼還敢把官告?打二十逐出境界,再生事決不輕饒!
271 一群牛頭馬面,青臉紅發的惡鬼,把二相公捉翻在地,打了二十,趕逐出境。二相公臨行說:「閻王爺爺,我若得罪你,可休怪!」閻王爺你休焦,我不能告聲饒,世間不過沒公道。明人必不做暗事,大板只顧憑你敲,大狀不能不憑我告。似這等胡敲亂打,怎麼不屈打成招!
272 閻王大怒說:「憑你那裡告,犯到我手裡,休想還活!」兩個鬼押出二相公來。
273 二相公氣昂昂,罵一聲老閻王,如今可也把良心喪!如今冤氣沒出處,尋思灌口找二郎,告一回看是怎麼樣。回頭說兩個鬼使,不勞你送我還鄉。
274 二相公說:「二位請回,我自己去罷。跟我回子,我也沒錢你使。」那鬼說:「你待那裡去?」二相公說:「我上灌口。」見灌口二郎神,要告著老閻君,這就是個真實信。差你送我出境界,我就從此起了身,往何方也不必勞你問。你縱然跟我遠走,我可也沒有金銀。
275 鬼使說:「就是這等。相公,你可休怨俺,俺也只是官差不自由,你可休連累俺。」二相公說:「你雖可恨,可也值當不的怪。」兩個鬼便作別去了。
276 二相公氣忿忿,急慌忙往前奔,逢人便把程途問。一霎走了三十里,後邊來了鬼一群,看看來的風頭近,二相公回頭觀看,凶糾糾像是拿人。
277 一群鬼趕上二相公說:「你且休走,閻王爺著俺來拿你。」二相公說:「一行逐我出境,如何又拿?」眾鬼說:「那押你的回去說你要告,才叫俺拿你。」掏出繩子來就拴。二相公說:「不必拴,我還跑了哩麼?」
278 叫眾鬼你聽言:我看著不用拴,走了不算男子漢。原說我要告狀,這話不是背人言,君子並不羞當面。閻王爺叫我回去,我可也不敢隱瞞。
279 眾鬼們做剛的,做柔的,也沒拴著,推著的,拉著的,抬著的,架著的,一霎就來到閻王面前。閻王便問:「你定要去告?」二相公說:「是實。」
280 閻王爺怒睜睛,罵商禮小畜牲,料想你是不要命!若還直要去告狀,我將油鍋把你烹,看你嘴頭硬不硬!快給我拿將下去,剝衣服去上油鍋。
281 閻王吩咐了一聲,兩個惡鬼往下就拉。閻王又問:「你還是告麼?」二相公大聲說:「怎麼不告!」閻王說:「拉下去!」即時到了,見一口大鍋支在那裡,兩個鬼燒火。二相公直然不懼,遂即脫了衣裳說:「不用鬼卒動手。」往裡就跳。
282 那油鍋大又高,兩個鬼把火燒,二相公就往鍋裡跳。一霎忽然沉下去,一霎忽然往上漂,滾處都是油星爆。二相公疼痛難忍,只炸的肺熱肝焦!
283 二相公在那油鍋裏煮了多時,覺著骨頭皆焦,可也只是不死。一個鬼使叉挑出來,旁里一池水,丟在那池裏,才覺著渾身清涼。穿上衣服,閻王叫上去又問:「還告麼?」二相公說:「我還告。」閻王爺聽我言:實實告不敢瞞,何方我就死無怨。若是要我不去告,除非解了父親冤,還要磕頭千千萬。若待強要我不告,這心比石頭還堅。
284 閻王大怒說:「難道就傲不過你!快與我鋸解分身!」說了一聲,一眾鬼把二相公拉下去,用兩頁板夾起來,綁在樁上。
285 一群鬼亂烘烘,夾起來上了繩,渾身夾的挺梆硬。二鬼分頭按上鋸,骨頭拉的嗤冷冷,夾鋸條還要只顧掙。二相公心疼難忍,咬著牙並不,厘哼。
286 兩個鬼看看將到心頭窩裡,一個鬼說:「這是個好漢子,鋸的斜著一點,休要傷了他的心。」果然把鋸條歪倒,曲曲折折鋸將下來,越發疼極。
287 二小鬼把鋸歪,打旁里鋸下來,大疼更比前番賽。彎彎曲曲連肝肺,滿身疼痛苦哀哉。虧了錯的鋸條快,一霎到脖臍以下,不多時一鋸兩開。
288 上邊又吩咐「合上來。」二鬼把兩半身對起來,又站不住,只待跌倒。那個鬼解下了一條帶子,給他扎在腰裡,說:「你是個好人,我送你這根帶子罷。」扎上帶子,果然就住壯了。
289 奉贈你帶一條,兩手縷縷纏在腰,果然更比靈丹妙。不過也是個拉鋸鬼,還喜相公品行高,閻王不如鬼公道。二相公扎挂停當,上堂來又把王朝。
290 二相公上殿,閻王又問:「你還告麼?」二相公尋思:「我若說還告,不知又動什麼非刑,受了苦可也無益,不如就說不告了罷。」答應說:「再不告了。」閻王說:「他既不告,送他回去罷。」
291 閻王爺怒氣消,叫商禮你聽著:一般你也不敢告。你既自己改了口,暫且放你這一遭,差人送上陽關道。你若是再有翻悔,拿回來定不輕饒!
292 兩個鬼押著二相公送出陰城。二相公說:「不勞相送,我自己去罷。」二鬼不肯的。
293 叫一聲商相公,你這話倒也通,只怕你又把故事弄。若是從此放你去,去了再生出事一宗,敢說是俺不曾送。你縱然沒嗄俺吃,俺只得送到家中。
294 兩個鬼跟著,一直送到家,看著二相公進去了,二鬼才回來。二相公竟不進內宅,在門裏停過時,出門向南好跑。
295 二相公立志堅,出了門面朝南,一心只把程途盼。逢人便問灌江口,都說到那有兩千,思量就得二日半。一霎時風雲縹緲,過了些綠水青山。
296 二相公往南競走,欲上灌江口。未知告的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297 詩曰:陽間不能皆聖朝,陰間那得盡神堯?
298 吉凶顛倒真難比,只要油鍋煤不焦。
299 又曰:不共戴天仇恨深,陰間陽世俱難伸;
300 鬼神莫笑皆貪昧,如今錢大也通神。
301 第六回 森羅殿鬼神齊拿問 安樂宮父子小團圓
302 卻說二相公走了半日,到了山東邊界,遠見一簇人在那路旁里歇著。才待上前問路,那些人見了,都起來說:「果不出爺爺所料。」
303 [耍孩兒]一群鬼鬧吵吵,商相公又來了,果然不出爺爺料。知道你還胡生事,差俺這裡等侯著,一霎就看見相公到。你看那油烹鋸解,商相公可也能熬。
304 那鬼說:「閻王爺想你還告,著俺等你;既等著了,說不的咱還去見見。」二相公見了這些鬼,也唬了一驚,卻也沒處逃,低著頭跟他回上陰城。
305 二相公怒衝天,這苦楚對誰言?只怕難見閻王面。這回到了陰城裏,不是碓搗是磨研,這苦螻蟻殘生何足算。我死了到也罷了,愁爺妹誰與他鳴冤?
306 二相公走著只是愁悶,裡邊就有贈他帶子的那個鬼便問道:「相公,你從前極直壯,今日怎麼這樣愁?」二相公說:「這去又不知受什麼非刑,我怕死了沒人給爺妹報仇。」鬼說:「不必愁,像相公這條漢子,地獄里也弄不殺你。」
307 英雄氣最難消,捶千捶剮萬刀,地獄滅不了忠良孝。若是尋常無用漢,油鍋多少蝶不焦,還放你在外邊跳。但只是這回回去,受刑罰想必難逃。
308 二相公說:「若是死不了,就那刀山劍樹,我怕他怎的!欲不知我爹爹、妹妹將來如何?」那鬼便說:「令妹是一位尊神,閻王不敢治他,只是令尊難免。」
309 令妹是一位神,要叫他脫生人,這個好像禮不順。令尊刑罰不能免,虧他修的德行深,那官司可也還沒問。況且有相公在外,也不敢輕易處分。
310 二相公說:「屢次蒙你見愛,就沒問大號?」那鬼說:「我沒有大號,有一個名是憨頭郎。」二相公說:「我久後還有報答。」一行說著,就到了陰城,想著那閻王必勃然大怒,心裡就算計著受刑;誰想那閻王比前不同。
311 著。才待上前問路,那些人見了,都起來說:「果不出爺爺所料。」[耍孩兒]一群鬼鬧吵吵,商相公又來了,果然不出爺爺料。知道你還胡生事,差俺這裡等侯著,一霎就看見相公到。你看那油烹鋸解,商相公可也能熬。
312 那鬼說:「閻王爺想你還告,著俺等你;既等著了,說不的咱還去見見。」二相公見了這些鬼,也唬了一驚,卻也沒處逃,低著頭跟他回上陰城。
313 二相公怒衝天,這苦楚對誰言?只怕難見閻王面。這回到了陰城裏,不是碓搗是磨研,這苦螻蟻殘生何足算。我死了到也罷了,愁爺妹誰與他鳴冤?
314 二相公走著只是愁悶,裡邊就有贈他帶子的那個鬼便問道:「相公,你從前極直壯,今日怎麼這樣愁?」二相公說:「這去又不知受什麼非刑,我怕死了沒人給爺妹報仇。」鬼說:「不必愁,像相公這條漢子,地獄里也弄不殺你。」
315 英雄氣最難消,捶千捶剮萬刀,地獄滅不了忠良孝。若是尋常無用漢,油鍋多少蝶不焦,還放你在外邊跳。但只是這回回去,受刑罰想必難逃。
316 二相公說:「若是死不了,就那刀山劍樹,我怕他怎的!欲不知我爹爹、妹妹將來如何?」那鬼便說:「令妹是一位尊神,閻王不敢治他,只是令尊難免。」
317 令妹是一位神,要叫他脫生人,這個好像禮不順。令尊刑罰不能免,虧他修的德行深,那官司可也還沒問。況且有相公在外,也不敢輕易處分。
318 二相公說:「屢次蒙你見愛,就沒問大號?」那鬼說:「我沒有大號,有一個名是憨頭郎。」二相公說:「我久後還有報答。」一行說著,就到了陰城,想著那閻王必勃然大怒,心裡就算計著受刑;誰想那閻王比前不同。
319 閻羅王開笑言,叫商禮聽我言:你到是個真好漢。我今送你回家去,叫你中舉做高官,分外帶著銀百萬。就是你令尊令妹,也著他好好升天。
320 閻王便叫判官拿下簿子給他看著:商禮名下注定官三品、銀百萬。二相公看罷,甚是猜疑,閻王說:「你回家奉養老母,享福去罷。」二相公叩頭下殿。
321 二相公下殿來,這個謎好難猜,一行走著還驚怪。只怕嘮我還家去,才把監門兩扇開,審官司才把爺爺害。三兩步下了衡路,低著頭著實徘徊。
322 二相公下殿來,還待看他令尊。一個鬼說:「俺還不合你去哩。」一個鬼說:「你拿著多少錢哩?」二相公說:「一個沒有。」那鬼說:「可有哩!你既沒有錢,把監門的他也不給你傳。」
323 叫一聲商相公,不是家俺不從,沒有錢去也不中用。白手來來白手去,你也是個胡突蟲。流水走俺去把你送,苦瓠子難望知感,不如你早到家中。
324 二相公無奈何跟他出去,懨頭搭腦的,一步一步的慢走。兩個鬼不耐煩,口裡拾拾掇掇的。
325 二相公不做聲,走一步停一停,往前走的沒心幸。倆鬼嫌他走的慢,瞅眉裂眼亂咕噥:懨纏纏你害的什麼病?似這等死厭不舍,還宜量鋸解油烹!
326 二相公見他四六句裏帶著罵,就惱了說:「你嫌我走的慢,你住下不的麼?」
327 罵一聲鬼奴才,不是我請你來,找我也是真奇怪。你倆嫌我走的慢,我可只是真麼捱,你雖是嫌我可愛。大不然咱去稟稟,我自去何勞你公差。
328 二相公說:「咱回去稟稟,我自家去不的麼?我知道道路哩,何必勞二位呢?」倆個鬼又不合他回去。二相公說:「你不去,我自己去稟。」回頭就走。兩個鬼又拉著央他回來。
329 商相公莫心焦,俺看著路途遙,不由心中先發灶。咱就出去慢慢走,你也暫把氣兒消,不過多走二日道。二相公也不分辨,低著頭緩步慢遙。
330 二相公只想告狀,也不合他分辨,又上了道。到了一個莊里,有一家人家,大門朝東,門前兩塊石頭,二相公就坐在門限上。那個鬼跑到鋪里,端出來了一個碗,一個茶盅,把他遞與二相公說:「你也解解渴。」
331 二相公才待嘗,看了看渾光漿,覺著不是個模樣。心裡展轉沒好說,這未必不是迷魂湯,沒肯拿到嘴唇上。瞧著那倆鬼沒看見,把那水潑在門旁。
332 二相公把茶潑下,光拿著一個空盅。那個鬼哈了那碗水,便問:「相公幹了麼?」二相公說:「乾了。」那鬼來接那盅子,把二相公推了個仰面朝天,跌在那門裏。二相公大怒,跳叫了一聲,聽見人說:「下來了!」二相公看了看自家,已是脫生了一個小孩子。吊在地叫呱呱,成了個小娃娃,手腳沒有半拳大。尋思還待去告狀,怎麼著我脫生在人家?晝夜哭乳食全不下。他娘說孩子有風,叫姑娘白黑弄把。
333 二相公脫生了正死不的,那家子叫了個姑娘來,掐了半宿,就嗚呼哀哉了。二相公離了身體,出了門,往南好跑。
334 忙忙走如流星,急如火不暫停,沒如今番走的勝。心忙迭不的下食店,二日走了一千零,逢人就問灌口徑。忽進了深山一座,只見那山嶺層層。
335 走了二日,忽然進了深山。轉過山嘴,忽見了一族人馬,旗旙招展,傘扇飄揚。才往下路去躲避,他那開道的說:「串了道了!」登時鎖了。
336 鬧哄哄彩旗飄,亂紛紛宮扇搖,必然是個大官到。住下不敢往前走,要奔別路躲避了,頭行說他串了道。馬上人一聲吆喝,鎖起來拴在鞍轎。
337 把二相公帶在馬鞍轎上,虧了走的從容,沒吃大虧。後邊一支小輦,輦里一個人一霎到了,便叫帶串道的人去問話。二相公到了輦下。
338 那小輩卷起簾,在裡頭一官員,兩邊遮著兩把扇。看見相公甚喜歡,說你如何到此間?問了姓名合籍貫。又說道看你這個模樣,好像是有什麼奇冤。
339 二相公一肚子冤氣沒處告訴,又尋思:「這像那裡的個王子,未必不能給我出氣。」伸著脖子,一行哭,一行訴。
340 把爺爺尊一聲,說籍貫說姓名,父親被打送了命。官府全然沒公道,虧了妹妹把氣爭。昏閻王更比陽間勝,爺合妹送在牢內,又把我鋸解油烹。
341 那王子聽著他訴了一遍,吩咐開了他的鎖。又問:「你待要上那裡去?」二相公說:「我的本意,是要去尋真君。」
342 在陽間無正人,到陰間無正神,滿懷冤屈無人問。玉皇爺爺隔著遠,那裡撈著去叩閽?上天入地無投奔。安心上灌江口告狀,把冤情訴與真君。
343 王子叫他跟著走了多時,忽見那旁許多的神將來接。王子叫停了輦,向一位神將說:「這個人要去找你告狀,給他問問。」說罷,就走了。
344 那位神甚英豪,身穿著赭黃袍,頭上帶著三山帽。後邊跟著一員將,拿著三尖兩刃刀,回頭就把相公叫。二相公把狀掏出,跪馬前痛哭嚎啕。
345 二相公問那從人,這就是二郎爺爺,去的是玉皇九殿下。二相公遞上狀,二郎爺馬上看了狀詞,吩咐手下人給了二相公一匹馬,著他騎著,即時就下了陰城。
346 二郎爺下陰曹,把閻王先拿了。遂即當堂出了票,點名差了四個鬼,知縣城隍俱不饒,限他二日全拿到。即刻把員外父子,發獄鎖放出監牢。
347 又吩咐把三官送在安樂宮裏,選了閻王宮裏兩個丫頭扶持,就叫員外合二相公同去居住。父子三人到了宮裏相見,不免傷感。二相公叫爹爹,心裡冤一大些,不知那世造下的孽?只說陽世無公道,誰想陰間一樣邪,險些父子全消滅!雖受了油烹鋸解,卻又還替不了爺爺。又叫聲我妹妹,又叫你吃了虧,只該把你雙膝跪。兄弟倆人一般大,沒有能誅殺父賊,見你死後還心愧。不知你怎樣磨難,苦煞了我的妹妹!
348 「妹妹,你當初怎麼知道學唱來?」三官說:「我聽的趙惡虎官司得意,人人請他。李蠍子合他最厚,王成又隔著蠍子近,就想到這裏。」
349 左思量右思量,做女人不氣長,一肚子憤氣把心撞。聽說他合蠍子好,必然請他去登堂,擺酒一定叫清唱。但能夠把他親近,一刀子殺在當場。
350 三官說:「我安心瞧個空,把他一刀子殺死,便自家抹了頭。倒不想還得割頭刨心,殺的道也自在。」二相公說:「是怎麼著來?」三官就紅了臉。
351 那個話不好學,到而今還害囂,為父親竟把廉恥撂。惡虎灌的稀爛醉,摸著嗓子只一刀,他還掙命把我招。只著我連三刀子,他便就兩腿蹬搖。
352 三官說:「仇人易殺,官司難打。」
353 待殺人不顧活,打官司受折磨,邪神真叫人難過。咱爹若能說句話,他也未必敢咋著,奈倆人都說膽「兒弱。到明日當堂折辨,爭是非全在哥哥。
354 二相公說:「這倒不必愁。二郎爺爺明見萬里,用不著對詞。」員外說:「閻王的勢大,只怕還有更變。」未知問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355 詩曰:顏淵夭死意如何?曹操奸臣福壽多;
356 伯道無兒千古恨,英雄幾個告閻羅?
357 第七回 二郎神地獄遣神鬼 商員外金橋哭別離
358 按下員外父子團圓,伺候對理不題。卻說那新泰縣老王,從得病回縣,晝夜只害頭疼。忽一日說:「二郎爺爺叫我審理去哩。」刨燥了噪子,就嗚呼尚饗了。
359 [耍孩兒]兩個鬼到衙門,套上了鎖一根,造就此時命該盡。打詐的銀錢拿不了去,止有無窮孽隨身,挺著腳去把理來問。閤縣裡豬頭買缺,每一個賣錢千文。
360 且不說老王死了,人人慶幸。卻說二郎爺爺次日坐殿,一群鬼判都來銷到,新泰縣的城隍、知縣,一班的衙役,後邊是趙惡虎、員。外父子,都點了名,一個不少,伺候聽審。
361 森羅殿一丈高,二郎爺面南朝,一千人犯逐名叫。頭名先點趙惡虎,知縣城隍都跪著。閻王帶鎖來銷到。常時人跪他的所在,到如今反過來了。
362 二郎爺點完了名,獨留下商禮,問他始末緣由。二相公把父親怎麼被打死,上下官員怎麼賣法,三官妹怎麼報仇,知縣、城隍怎麼受賄,閻王怎麼動非刑,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363 我妹妹一女流,父親是老實頭,官刑屈打無人救。我才不顧生合死,我來向閻王把狀投,誰知又把非刑受。因此上要到灌江口,對爺爺訴訴冤仇。
364 二相公說完,二郎爺吩咐暫且下去。又叫趙惡虎,惡虎上來跪下。二郎爺叫判官查他的善惡。判官拿過一本冊子來,鋪在案上,二郎爺掀開看了一遍,便大怒了。
365 二郎爺怒衝天,罵一聲賊判官,你把簿子全更換。惡虎行狀我知道,改的全然沒罪愆,撥弄的天地皆昏暗。你還要欺心弄鬼,現放著劍樹刀山。
366 那判官都是買透了的,故意把假簿子拿來,試試二郎爺受與不受;見上神惱怒了,才跪下磕頭說:「判官該萬死!實說了罷:這是閻王爺著我造的一本假的。」二郎爺聽說大怒。
367 罵判官真賊根,受人錢喪良心,你把簿子全然溷。想是不止趙惡虎,不知屈了多少人,人間善惡全不論。擺弄的不成世界,都是你這些毛神!
368 著人把判官鎖了,押著取了真冊子來。二郎爺從頭一看,真是惡貫滿盈。吩咐把他的贓物抬來,都著他吃將下去。
369 霸物業騙銀錢,有一宗幾個千,算來真有幾十萬。一宗一宗垛在地,金銀銅錢積如山,化成汁子往口裡灌。只灌的唇焦牙碎,燒的那心肺成煙!
370 把銀錢化成汁子,使鐵杓舀著往口裡直灌,那惡虎叫哭連天。活時恨那東西少,此時又恨這東西多。灌完了,點他的淫惡。
371 罵惡虎太淫邪,占婦女一大些,強把良女霸作妾。花前月下沒人見,端過業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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