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梅直講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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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軾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弦歌之聲不絶,顔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顔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以樂乎此矣。 |
3 |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昇斗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旣而聞之,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向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苟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嘆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遊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
4 | 此書敍士遇知己之樂。遂首援周公有管、蔡之流言,召公之不悅以形起,而自比於聖門之徒。長公之推尊梅公,與陰自負意,亦極高矣。細看此文,是何等氣象,何等采色!其議論眞足破千古來俗腸。絶妙。 |
《喜雨亭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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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敵,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 |
3 | 予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歲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于庭,商賈相與歌于市,農夫相與忭于野,憂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 |
4 | 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歲且薦饑,獄訟繁興而盜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遊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遊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忘耶?」 |
5 | 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饑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伊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
6 | 只就「喜雨亭」三字,分寫、合寫、倒寫、順寫、虛寫、實寫,即小見大,以無化有。意思愈出而不窮,筆態輕舉而蕩漾,可謂極才人之雅致矣。 |
《凌虛臺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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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
3 |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簷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
4 |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
5 | 通篇只是兴成废毁二段,一写再写,悲歌慷慨,使人不乐。然在我有足恃者,何不乐之有?盖其胸中实有旷观达识,故以至理出为高文。若认作一篇讥太守文字,恐非当日作记本旨。 |
《超然臺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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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 |
3 | 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內,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
4 | 予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囿,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庐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予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疏,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 |
5 | 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予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
6 | 是记先发超然之意,然后入事。其叙事处,忽及四方之形胜,忽入四时之佳景,俯仰情深,而总归之一乐。真能超然物外者矣。 |
《放鶴亭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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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熙寧十年秋,彭城 大水。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高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 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 田,或翔於雲表,暮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 |
3 | 郡守蘇軾,時從賓佐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挹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詩》曰:『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蓋其為物清遠閑放,超然於塵埃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遠閑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 |
4 | 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 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斂翼,宛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獨終日於澗穀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
5 | 記放鶴亭,卻不實寫隱士之好鶴。乃於題外尋出「酒」字,與「鶴」字作對。兩兩相較,真見得南面之樂無以易隱居之樂。其得心應手處,讀之最能發人文機。 |
《石鐘山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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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馀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
3 |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然。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 |
4 |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
5 | 世人不晓石钟命名之故,始失于旧注之不详,继失于浅人之俗见。千古奇胜,埋没多少!坡公身历其境,闻之真,察之晰,从前无数疑案,一一破明。悦心快目! |
《潮州韓文公廟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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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闲。」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
3 |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葢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
4 |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
5 |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
6 |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
7 | 元丰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 |
8 |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 |
9 | 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 |
10 | 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 |
11 | 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 |
12 | 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影不能望。 |
13 | 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 |
14 | 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 |
15 | 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 |
16 | 犦牲鸡卜羞我觞,于餐荔丹与蕉黄。 |
17 | 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
18 | 韩公贬于潮,而潮祀公为神。盖公之生也,参天地,关盛衰,故公之没也,是气犹浩然独存。东坡极力推尊文公,丰词瓌调,气焰光采,非东坡不能为此,非韩公不足当此。千古奇观也。 |
《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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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臣等猥以空疏,備員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己出。 |
3 | 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還,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 |
4 | 臣等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言,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魏相條晁、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莫若近取諸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聖言幽遠,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卷瞭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鑒。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高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
5 | 东坡说宣公,便学宣公文章。讽劝鼓舞,激扬动人。宣公当时不见知于德宗,庶几今日受知于陛下,与其观六经诸子于崇深,不如读宣公奏议之切当,尤使人主有欣然向往,恨不同时之想。 |
《前赤壁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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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
3 |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依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馀音嫋嫋,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4 |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
5 |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
6 | 欲写受用现前无边风月,却借吹洞箫者发出一段悲感,然后痛陈其胸前一片空阔。了悟风月不死,先生不亡也。 |
《後赤壁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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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
3 |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
4 |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俛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
5 | 前篇写实情实景,从「乐」字领出歌来。此篇作幻境幻想,从「乐」字领出叹来。一路奇情逸致,相逼而出。与前赋同一机轴,而无一笔相似。读此两赋,胜读《南华》一部。 |
《三槐堂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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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定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跖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則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 |
3 | 國之將興,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歷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葢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之閒。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 |
4 | 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德。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而棲筠之子吉甫,其孫德裕,功名富貴,略與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葢未艾也。 |
5 | 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錄之。銘曰:「嗚呼休哉! 魏公之業,與槐俱萌; 封植之勤,必世乃成。 既相真宗,四方砥平。 歸視其家,槐陰滿庭。 吾儕小人,朝不及夕。 相時射利,皇卹厥德; 庶幾僥倖,不種而穫。 不有君子,其何能國? 王城之東,晉公所廬; 鬱鬱三槐,惟德之符。 嗚呼休哉!」 |
6 | 起手以可必不可必两设疑局,作诘问体。次乃说出有未定之天,有一定之天,历世数来,乃见人事既尽,然后可以取必于天心。此长公作铭微意。王氏勋业,与槐俱萌,实与此文而俱永。 |
《方山子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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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岐亭。菴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 |
3 | 余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
4 |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遊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時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歳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佯狂垢汙,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歟! |
5 | 前幅自其少而壮而晚,一一顺叙出来。中间独念方山子一转,由后追前,写得十分豪纵,亦不见与前重复,笔墨高绝。末言舍富贵而甘隐遁,为有得而然,乃可称为真隐人。 |
《六國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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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葢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疎,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
3 |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 |
4 | 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閒,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禍。 |
5 |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閒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陰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
6 | 是論只在不知天下之勢一句。蘇秦之說六國,意正如此。當時六國之策,萬萬無出於親韓、魏者。計不出此,而自相屠滅。六國之愚,何至於斯。讀之可發一笑。 |
《上樞密韓太尉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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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寬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閒,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閒豪俊交遊,故其文疎蕩,頗有奇氣。此二子者,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
3 | 轍生年十有九矣。其居家所與遊者,不過其鄰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閒,無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迹,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汩沒,故決然捨去,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鄉,恣觀終南、嵩、華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遊,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 |
4 |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無憂,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且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來也,於山見終南、嵩、華之高;於水見黃河之大且深;於人見歐陽公,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者矣。 |
5 | 轍年少,未能通習吏事。嚮之來,非有取於斗升之祿。偶然得之,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閒。將以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苟以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
6 | 意只是欲求見太尉,以盡天下之大觀,以激發其志氣,卻以得見歐陽公,引起求見太尉。以歷見名山大川、京華人物,引起得見歐陽公。以作文養氣,引起歷見名山大川、京華人物。注意在此,而立言彼在。絕妙奇文。 |
《黃州快哉亭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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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 |
3 | 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卽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倏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之所以為快哉者也。 |
4 | 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宮,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葢有諷焉。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 |
5 | 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會稽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閒,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牗,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
6 | 前幅握定快哉二字洗發,後幅俱從謫居中生意。文勢汪洋,筆力雄壯。讀之令人心胸曠達,寵辱都忘。 |
《寄歐陽舍人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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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反覆觀誦,感與慚并。 |
3 | 夫銘誌之著於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葢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葢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或納於廟,或存於墓,一也。茍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紀,則以媿而懼。至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 |
4 | 及世之衰,為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故雖惡人,皆務勒銘以誇後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銘始不實。後之作銘者,當觀其人。茍託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於里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葢少;其故非他,託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 |
5 | 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葢有道德者之於惡人,則不受而銘之;於衆人則,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猶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徇?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 |
6 |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後無疑也。而世之學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於所可感,則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晞祖德,而思所以傳之之繇,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 |
7 | 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顯之,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其誰不願進於門?潛遁幽抑之士,其誰不有望於世?善誰不為,而惡誰不媿以懼?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孫?為人之子孫者,孰不欲寵榮其父祖?此數美者,一歸於先生!既拜賜之辱,且敢進其所以然。所諭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詳焉。愧甚,不宣。 |
8 | 子固感歐公銘其祖父,寄書致謝,多推重歐公之辭。然因銘祖父而推重歐公,則推重歐公正是歸美祖父。至其文紆徐百折,轉入幽深,在南豐集中,應推為第一。 |
《贈黎安二生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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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趙郡蘇軾,予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予,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予。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覆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 |
3 | 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將行,請予言以為贈。予曰:「予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將以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與安生之學於斯文,里之人皆笑以為迂闊,今求子之言,蓋將解惑於里人。」予聞之,自顧而笑。 |
4 | 夫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予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里之人。若予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然則若予之於生,將何言哉?謂予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里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 |
5 | 遂書以贈二生,并示蘇君以為何如也。 |
6 | 文之近俗者,必非文也。故里人皆笑,則其文必佳。子固借迂闊二字,曲曲引二生入道。讀之,覺文章聲氣,去聖賢名教不遠。 |
《讀孟嘗君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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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 |
3 | 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
4 | 文不滿百字,而抑揚吞吐,曲盡其妙。 |
《同學一首別子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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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江之南有賢人焉,字子固,非今所謂賢人者,予慕而友之。淮之南有賢人焉,字正之,非今所謂賢人者,予慕而友之。二賢人者,足未嘗相過也,口未嘗相語也,辭幣未嘗相接也,其師若友,豈盡同哉?予考其言行,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曰:學聖人而已矣!學聖人,則其師若友,必學聖人者。聖人之言行,豈有二哉?其相似也適然。 |
3 | 予在淮南,為正之道子固,正之不予疑也。還江南,為子固道正之,子固亦以為然。予又知所謂賢人者,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子固作《懷友》一首遺予,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後已。正之蓋亦嘗云爾。 |
4 | 夫安驅徐行,轥中庸之庭,而造於其室,舍二賢人者而誰哉?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亦願從事於左右焉爾,輔而進之,其可也。 |
5 | 噫!官有守,私有繫,會合不可以常也。作《同學》一首別子固,以相警,且相慰云。 |
6 | 別子固而以正之陪說,交互映發,錯落參差。至其筆情高寄,淡而彌遠,自令人尋味無窮。 |
《遊褒禪山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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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襃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褒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褒之廬冢也。距其院東五里,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步,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謬也。 |
3 | 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眾,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予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予所至,比好遊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乎遊之樂也。 |
4 | 於是予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
5 | 予於仆碑,又有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
6 | 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予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 |
7 | 借遊華山洞,發揮學道。或敍事,或詮解,或摹寫,或道故,意之所至,筆亦隨之。逸興滿眼,餘音不絕。可謂極文章之樂。 |
《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誌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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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君諱平,字秉之,姓許氏。余嘗譜其世家,所謂今泰州海陵縣主簿者也。君既與兄元相友愛稱天下,而自少卓犖不羈,善辯說,與其兄俱以智略為當世大人所器。寶元時,朝廷開方略之選,以招天下異能之士,而陝西大帥范文正公、鄭文肅公爭以君所為書以薦,於是得召試,為太廟齋郎,已而選泰州海陵縣主簿。 |
3 | 貴人多薦君有大才,可試以事,不宜棄之州縣。君亦嘗慨然自許,欲有所為。然終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
4 | 士固有離世異俗,獨行其意,罵譏、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無衆人之求而有所待於後世者也,其齟齬固宜。若夫智謀功名之士,窺時俯仰以赴勢物之會,而輒不遇者,乃亦不可勝數。辯足以移萬物,而窮於用說之時;謀足以奪三軍,而辱於右武之國,此又何說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 |
5 |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楊子縣甘露鄉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戶參軍;琦,太廟齋郎;琳,進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進士周奉先、泰州泰興令陶舜元。 |
6 | 銘曰:有拔而起之,莫擠而止之。嗚呼許君!而已於斯,誰或使之? |
7 | 起手敘事,以後痛寫淋漓,無限悲涼。總是說許君才當大用,不宜以泰州海陵縣主簿終,此作銘之旨也。文情若疑若信,若近若遠,令人莫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