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古本作《定山三怪》,又云《新罗白鹞》。 |
2 | 早退禾朝宠责妃,谏章争敢傍丹择。 |
3 | 蓬莱殿里迎薄驾,花尊楼前进荔枝。 |
4 | 揭鼓未终聋鼓动,羽衣犹在战衣追。 |
5 | 子孙翻作升平祸,不念先皇创业时。 |
6 | 这首诗,题著唐时第七帝,溢法谓之玄宗。古老相传云:天上一座星,谓之玄星,又谓之金星,又谓之参星,又谓之长庚星,又谓之太白星,又谓之启明星。世人不识,叫做晓星。初上时,东方未明;夭色将晓,那座星渐渐的暗将来。先明后暗,这个谓之玄。唐玄宗自姚崇、宋琼为相,米麦不过三四钱,千里不馈行粮。自从姚宋二相死,杨国忠、李林甫为相,教玄宗生出四件病来: |
7 | 内作色荒,外作禽荒,耽酒嗜音,峻字雕墙。 |
8 | 玄宗最宠爱者,一个贵妃,叫做杨太真。那贵妃又背地里宠一个胡儿,姓安名禄山,腹重三百六十斤,坐绰飞燕,走及奔马,善舞胡旋,其疾如风。玄宗爱其骁健,因而得宠。禄山遂拜玄宗为父,贵妃为母,杨妃把这安禄山头发都剃了,擦一脸粉,画两道眉,打一个白鼻儿。用锦绣彩罗,做成栅褓,选粗壮宫蛾数人扛擡,绕那六宫行走。当时则是取笑,谁知浸润之间,太真与禄山为乱。一日,禄山正在太真宫』卜行乐。宫娥报道:「驾到!」禄山矫捷非常,逾墙拌去。贵妃伦惶出迎,冠发散乱,语言失度,错呼圣上为郎君。玄宗驾即时起,使六宫大使高力士、高畦送太真归第,使其省过。贵妃求见夭于不得,涕位出宫。 |
9 | 却说玄宗自离了贵妃三日,食不甘味,卧不安席。高力士探知圣意,启奏道:「贵妃昼寝困倦,言语失次,得罪万岁御前。今省过三日,想已知罪,万岁爷何不召之?」玄宗命高歼往看妃于在家作何事。高计奉旨到杨太师私第,见过了贵妃,回奏天子,言:「娘娘容颜愁惨,梳沐俱废。一见奴婢,便问圣上安否,泪如而下。乃取妆台对镜,乎持并州剪刀,解散青丝,剪下一缕,用五彩绒绳结之,手自封记,托奴婢传语,送到御前。娘娘含泪而言:『妾一身所有,皆出皇上所赐。只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此寄谢圣恩,愿勿忘七夕夜半之约。』」原来玄宗与贵妃七夕夜半,曾在沉香亭有私誓,愿生生世世同案同枕。此时玄宗闻知高汁所奏,见贵妃封寄青丝,拆而观之,凄然不忍。即时命高力士用香车细辇,迎贵妃入宫。自此愈加宠幸。 |
10 | 其时四方贡献不绝:西夏国进月佯琵琶,南越国进五笛,西凉州进葡萄酒,新罗国进白鹞子。这葡萄酒供进御前,琵琶赐与郑观音,玉笛赐与御弟宁王,新罗白鹞赐与崔丞相。后因李白学士题沉香亭牡丹诗,将赵飞燕比著大真娘娘,暗藏讥刺,被高力士奏告贵妃,位诉天子,将李白黜贬。崔丞相原来与李白是故交,事相连累,得旨令判河北定州中山府。正是: |
11 | 老龟烹不烂,遗祸及枯桑。 |
12 | 崔丞相来到定州中山府,远近接入进府,交割牌印了毕。在任果然是如水之清,如秤之平,如绳之直,如镜之明。不一月之间,治得府中路不拾遗。时辽天宝春初: |
13 | 春,春,柳嫩花新,梅谢粉;草铺茵、鸯啼北里,燕语南邻。郊原嘶宝马,紫陌广香轮。日暖冰消水绿,风和雨嫩烟轻。东阁广排公子宴,锦城多少看花人。 |
14 | 崔丞相有个衙内,名唤崔亚,年纪二十来岁。生得美大夫,性好败猎,见这春问天色,宅堂里叉手向前道:「告爹爹,请一日严假,欲出野外游猎。不知爹爹尊意如何?」相公道:「吾儿出去,则索早归。」衙内道:「领爹尊旨。则是儿有一事,欲取复慈父。」相公道:「你有甚说「衙内道:「欲借御赐新罗白鹞同往。」相公道:「好,把出去照管,休教失了。这件物是上方所赐,新罗国进到,世上只有这一只,万勿走失!上方再来索取,却是那里去讨?」衙内道:「儿带出去无妨。但只要光耀州府,教人看玩则个。」相公道:「早归,少饮。」衙内借得濒罗白鹞,令一个五放家架著。果然是那里去讨!牵将闹装银鞍马过来,衙内攀鞍上马出门。名是说话的当时同年生,井肩长,劝住崔衙内,只好休去。千不合,万不合,带这只新罗白鹞出来,惹出一场怪事。真个是亘古未闻,于今罕有。有诗为证: |
15 | 外作禽荒内色荒,滥沾些子又何妨? |
16 | 早晨架出苍鹰去,日暮归来红粉香。 |
17 | 崔衙内寻常好败猎。当日借得新罗白鹞,好生喜欢。教这五放家架著。一行人也有把水磨角靶弹弓,雁木乌椿弩子,架眼圆铁爪嘴弯鹰,牵拾耳细腰深口犬。出得城外,穿桃溪,过梅坞,登绿杨林,涉芳草渡,杏花村高悬俩望,茅诱畔低亚青帘。正是: |
18 | 不暖不寒天气,半村半郭人家。 |
19 | 行了二三十里,觉道各人走得辛苦,寻一个酒店,衙内推鞍下马,入店问道:「有甚好酒买些个?光犒赏众人助脚力。」只见走一个酒保出来唱啼。看那人时,生得: |
20 | 身长八尺,豹头燕领,环眼骨浅,有如一个距水断桥张翼德,原水镇上王彦章。 |
21 | 衙内看了酒保,早吃一惊道:「怎么有这般生得恶相貌的人?」酒保唱了暗,站在一边。衙内教:「有好酒把些个来吃,就犒赏众人。」那酒保从里面掇一桶酒出来。随行自有带著底酒盏,安在卓上。筛下一盏,先敬衙内: |
22 | 酒,酒,酒,邀朋会友。君莫待,时长久,名呼食前,礼于茶后。临风不可无,对月须教有。李白一饮一石,刘伶解醒五斗。公子沾唇脸似桃,佳人入腹腰如柳。 |
23 | 衙内见筛下酒色红,心中早惊:「如何恁地红!」踏著酒保脚跟,入去到酒缸前,扬开缸盖,只看了一看,吓得衙内: |
24 | 顶门上不见三魂,脚底下荡散七魄。 |
25 | 只见血水里面浸著浮米。衙内出来,教一行人且莫吃酒,把三两银子与酒保,还了酒钱。那酒保接钱,唱喏谢了。衙内攀鞍上马,离酒店,又行了一二里地,又见一座山冈。原来门外谓之郭,郭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野外谓之迫。行了半日,相次到北岳恒山。一座小峰在恒山脚下,山势果是雄勇: |
26 | 山,山,突兀回环。罗翠黛,列青蓝,洞云缥缈,涧水滑琴。峦若乾山外,岚光一望间。暗想云峰尚在,宜陪谢履重攀。季世七贤虽可爱,盛时四皓岂宜闲。 |
27 | 衙内恰待上那山去,擡起头来,见山脚下立著两条木栓,柱上钉著一面版牌,牌上写著几句言语。衙内立马看了道:「这条路上恁地利害!」勒住马,叫:「回去休!」众人都赶上来,衙内指著版牌,教众人看。有识字的,读道: |
28 | 「此山通北岳恒山路,名为定山。有路不可行。其中精灵不少,鬼怪极多。行路君子,可从此山下首小路来往,切不可经此山过。特预禀知。 |
29 | 「如今却怎地好?」衙内道:「且只得回去。」待要回来,一个屹膊上架著,一枚角畸,出来道:「复衙内:男女在此居,上面万千景致,生数般跷溪作怪直钱的飞禽走兽。衙内既是出来败猎,不入这山去,从小路上去,那里是平地,有甚飞禽走兽?可惜闲了新罗白鹞,也可惜闲了某手中角鹰。这一行架的小鹞、猎狗、弹弓、弩子,都为弃物。衙内道:「也说得是,你们都听我说,若打得活的归去,到府中一个赏银三两,吃几杯酒了归;若打得死的,一人赏银一两,也吃几杯酒了归;若都打不得飞禽走兽,银子也没有,酒也没得吃。」众人各应了赌。 |
30 | 衙内把马摔一鞭,先上山去。众人也各上山来。可煞作怪,全没讨个飞禽走兽。只见草地里掉掉地响。衙内用五轮八光左右两点神水,则看了一看,喝声彩!从草里走出一只乾红兔儿来。众人都向前,衙内道:于若捉得这红兔儿的,赏五两银子!」去马后立著个人,手探著新罗白鹞。衙内道:「却如何不去勒?」闲汉道:「告衙内:未得台旨,不敢擅便。」衙内道一声:「快去!」那闲汉领台旨,放那白鹞于勒红兔儿。这白鹞见放了手,一翅箭也似便去。这兔儿见那白鹞赶得紧,去浅草丛中便钻。鹞子见兔儿走的不见,一翅迳飞过山嘴去。衙内道:「且与我寻白鹞子!」衙内也勒著马,转山去赶。赶到山腰,见一所松林: |
31 | 松,松。节峻阴浓,能耐岁,解凌冬。高侵碧汉,森耸青峰。亿奚形如盖,虬幻势若龙。茂叶风声瑟瑟,繁枝月影重重。四季常持君子操,五株曾受大夫封一衙内手描著水磨角靶弹弓,骑那马赶。看见白鹞子飞入林子里面去,衙内也入这林子里来。当初白鹞子胈项上带著一个小铃儿。林子背后一座峭壁悬崖,没路上去,则听得峭壁顶上铃儿响。衙内擡起头来看时,吃了一惊,道:「不曾见这般跷踢作怪底事!」却那峭壁顶上,一株大树底下,坐著一个一丈来长短骷髅: |
32 | 头上襄著鍁金蛾帽儿,身上锦袍的的,金甲辉辉。锦袍的的,一条抹额荔枝红;金甲辉辉,靴穿一双鹦鹅绿。看那骷髅,左手架著白鹞,右手一个指头,拨那鹞子的铃儿,口里喷喷地引这白鹞子。衙内道:「却不作怪!我如今去讨,又没路上得去。」只得在下面告道:「尊神,崔某不知尊神是何方神圣,一时走了新罗白鹞,望尊神见还则个!」看那骷髅,一似佯佯不彩。似此告了他五七番,陪了七八个大赌。这人从又不见一个人林于来,骷髅只是不彩。衙内忍不得,拿起手中弹弓,拽得满,觑得较亲,一弹于打去。一声响亮,看时,骷髅也不见,白鹞子也不见了,乘著马,出这林子前,人从都不见。著眼看那林子,四下都是青草。看看天色晚了,衙内慢慢地行,肚中又饥。下马离鞍,吊缀牵著马,待要出这山路口。看那天色: |
33 | 却早红日西沉,鸦鹊奔林高嗓。打鱼人停舟罢悼,望客旅贪程,烟村縧绕。山寺寂寥,玩银灯、佛前,点照。月上东郊,孤村酒稀收了。彩樵人回,攀古道,过前溪,时听旅啼虎啸,深院佳人,望夫归、倚门斜靠。 |
34 | 衙内独自一个牵著马,行到一处,却不是早起入来的路。星光之下,远远地望见数间草屋。衙内道:「惭愧,这里有人家时,却是好了。」迳来到跟前一看,见一座庄院: |
35 | 庄,庄,临堤傍冈,青瓦屋,白泥墙。桑麻映日,榆柳成行。山鸡鸣竹坞,野犬吠村坊。淡藩烟冕草舍,轻盈雾罩田桑。家有馀粮鸡犬饱,户无谣投子孙康。 |
36 | 衙内把马系在庄前柳树上;便去叩那庄门。衙内道:「过往行人,迷失道路,借宿一宵,来日寻路归家。庄里无人答应。衙内又道:「是见任中山府崔丞相儿子,因不见了新罗白鹞,迷失道路,问宅里借宿一宵。」敲了两三次,方才听得有人应道:「来也,来也!」鞋履响,脚步呜,一个人走将出来开门。衙内打一看时,叫声苦!那出来的不是别人,却便是早间村酒店里的酒保。衙内问道:「你如何却在这里?酒保道:「告官人:这里是酒保的主人家。我却人去说了便出来。」酒保去不多时,只见几个青衣,簇拥著一个著乾红衫的女儿出来: |
37 | 吴道子善丹青,措不出风流体段; |
38 | 测文通能舌辨,说不尽许多精神。 |
39 | 衙内不敢擡头:「告娘娘,崔亚迷失道路,敢就贵庄借宿一宵。来日归家,丞相爹爹却当报效。」只见女娘道:「奴等衙内多时,果蒙宠访。请衙内且入敝庄。」衙内道:「岂敢辄入!」再三再四,只管相请。衙内唱了赌,随著入去。到一个草堂之上,见灯烛荧煌,青衣点将茶来。衙内告娘娘:「敢问此地是何去处?娘娘是何姓氏?」女娘听得问,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说出数句言语来。衙内道:「这事又作怪!」茶罢,接过盏托。衙内自思量道:先自肚里义饥,却教吃茶!」正恁沉吟间,则见女娘教安排酒来。道不了,青衣掇过果卓。顷刻之间,咄嗟而办: |
40 | 幕天席地,灯烛荧煌。筵排异皿奇杯,席展金毗王学。珠吞壮成异果,玉盘簇就珍羞。珊瑚筵上,青衣美丽捧霞饬;硫刀杯中,粉面丫鬟斟玉液。 |
41 | 衙内叉手向前:「多蒙赐酒,不敢抵受。」女娘道:「不妨。屈郎少饮。家间也是勋臣贵戚之家。」衙内道:「不敢拜问娘娘,果是那一宅?」女娘道:「不必问,他日自知。」衙内道:「家间父母望我回去,告娘娘指路,令某早归。」女娘道:「不妨,家间正是五伯诸侯的姻眷,衙内又是宰相之子,门户正相当。奴家见爹爹议亲,东来不就,西来不成,不想姻缘却在此处相会!」渤听得说,愈加心慌,却不敢抗违,则应得咯。一杯两盏,酒至数巡。衙内告娘娘:「指一条路,教某归会。女娘道:「不妨,左右明日教爹爹送衙内归。衙内道:「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自古『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深恐得罪于尊前。叫女娘道:「不妨,纵然不做夫妇,也待明日送衙内回去。」 |
42 | 衙内似梦如醉之间,则听得外面人语马嘶。青衣报道:「将军来了。」女娘道:「爹爹来了,请衙内少等则个。」女娘轻移莲步,向前去了。衙内道:「这里有甚将军?」捏手捏脚,尾著他到一壁厢,转过一个阁儿里去,听得有人在里面声唤。衙内去黑处把舌尖娥开纸窗一望时,吓得浑身冷汗,动掸不得,道:「我这性命休了!走了一夜,却走在这个人家里。」当时衙内窗眼里,看见阁儿里两行都摆列朱红椅子,主位上坐一个一丈来长短骷髅,却便是日间一弹子打的。且看他如何说?那女孩儿见爹爹叫了万福,问道:「爹爹没甚事?」骷髅道:「孩儿,你不来看我则个!我日间出去,见一只雪白鹞子,我见它奇异,捉将来架在手里。被一个人在山脚下打我一弹子,正打在我眼里,好疼!我便问山神土地时,却是崔丞相儿子崔衙内。我若捉得这厮,将来背剪缚在将军柱上,劈廖取心。左手把起酒来,右手把著他心肝;吃一杯酒,嚼一块心肝,以报冤仇。」 |
43 | 说犹未了,只见一个人,从屏风背转将出来,不是别人,却是早来村酒店里的酒保。将军道:「班犬,你听得说也不曾?」班犬道:「才见说,却不叵耐,崔衙内早起来店中向我买酒吃,不知却打了将军的眼!」女孩儿道:「告爹爹,他也想是误打了爹爹,望爹爹饶恕他!」班犬道:「妹妹,莫怪我多口。崔衙内适来共妹妹在草堂饮酒。」女孩儿告爹爹:「崔郎与奴饮酒,他是五百年前姻眷。看孩儿面,且饶恕他则个!」将军便只管焦躁,女孩儿只管劝。衙内在窗于外听得,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草堂,开了院门,跳上马,摔一鞭,那马四只蹄一似翻盏撒钹,道不得个「慌不择路」,连夜胡乱走到天色将晓,离了定山。衙内道:「惭愧!」 |
44 | 正说之间,林子里抢出十馀个人来,大喊一声,把衙内簇住。衙内道:「我好苦!出得龙潭,又入虎穴!」仔细看时,却是随从人等。衙内道:「我吃你们一惊!」众人间衙内:「一夜从那里去来?今日若不见衙内,我们都打没头脑恶官司。」衙内对众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众人都以手加额道:「早是不曾坏了性命!我们昨晚夜不敢归去,在这林子里等到今日。早是新罗白鹞,原来飞在林于后面树上,方才收得。」那养角鹰的道:「复衙内:男女在此土居,这山里有多少奇禽异兽,只好再人去出猎。可惜担搁了新罗白鹞。」衙内道:「这厮又来!」众人扶策著衙内归到府中。一行人离了犒设,却入堂里,见了爹妈,唱了暗。相公道:「一夜你不归,那里去来?忧杀了妈妈。」衙内道:「告爹妈儿子昨夜见一件诧异的事!」把说过许多活,从头说了一遍。相公焦躁:「小后生乱道胡说!且罚在书院里,教院子看著,不得出离!」衙内只得入书院。 |
45 |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拈指间过了三个月。当时是夏间天气: |
46 | 夏,夏,雨馀亭厦,纨扇轻,煎风乍,散发披襟,弹棋打马。古鼎焚龙涎,照壁名人画。当头竹往风生,两行青松暗瓦。最好沉李与浮瓜,对青搏旋开新鲜。 |
47 | 衙内过三个月不出书院门。今日天色却热,且离书院去后花园里乘凉。坐定,衙内道:「三个月不敢出书院门,今日在此乘凉,好快活!」听那更点,早是二更。只见一轮月从东上来: |
48 | 月,月,元休无歇,夜东生,晓西灭。少见团圆,多逢呜缺。偏宜午夜时,最称三秋节。幽光解放严霜,皓色能欺瑞雪。穿窗深夜忽清风,曾遣离人情惨切。 |
49 | 衙内乘著月色,闲行观看。则见一片黑云起,云绽处,见一个人驾一轮香车,载著一个妇人。看那驾车的人,便是前日酒保班大。香车里坐著乾红衫女儿,衙内月光下认得是庄内借宿留他吃酒的女娘,下车来道:「衙内,外日奴好意相留,如何不别而行?」衙内道:「好!不走,左手把著酒,右手把著心肝做下口。告娘娘,饶崔某性命!」女孩儿道:「不要怕,我不是人,亦不是鬼,奴是上界神仙,与衙内是五百年姻眷,今时特来效于飞之乐。」教班犬自驾香车去。衙内一时被他这色迷了。 |
50 | 色,色,难离易惑,隐深闺,藏柳陌。长小人志,灭君子德。后主谩多才,纣王空有力。伤人不痛之刀,对面杀人之贼。方知双眼是横波,无限贤愚被沉溺。 |
51 | 两个同在书院里过了数日。院子道:「这几日衙内不许我们入书院里,是何意故?」当夜张见一个妖媚的妇人。院子先来复管家婆,便来复了相公。相公焦躁做一片,仗剑入书院里来。衙内见了相公,只得唱个噶。相公道:「我儿,教你在书院中读书,如何引惹邻舍妇女来?朝廷得知,只说我纵放你如此,也妨我儿将来仕路!」衙内只应得暗:「告爹爹,无此事。」却待再问,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孩儿来,叫声万福。相公见了,越添焦躁,仗手中宝剑,移步向前,喝一声道:「著!」剑不下去,万事俱休,一剑下去,教相公倒退三步。看手中利刃,只剩得剑靶,吃了一惊,到去住不得。只见女孩儿道:「相公休焦!奴与崔郎五百年姻契,合为夫妇。不日同为神仙。」相公出豁不得,却来与夫人商量,教请法官。那里捉得住! |
52 | 正恁地烦恼,则见客将司来复道:「告相公,有一司法,姓罗名公适,新到任来公参。客司说:『相公不见客。』问:『如何不见客?』客将司把上件事说了一遍。罗法司道:『此间有一一修行在世神仙,可以断得。姓罗名公远,是某家兄。』客司复相公。」相公即时请相见。茶汤罢,便问罗真人在何所。得了备细,便修札子请将罗公远下山,到府中见了。崔丞相看那罗真人,果是生得非常。便引到书院中,与这妇人相见了,罗真人劝谕那妇人:「看罗某面,放舍崔衙内。」妇人那里肯依。罗真人既再三劝谕,不从。作起法来,忽起一阵怪风: |
53 | 风,风,荡翠飘红,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柳叶,秋谢梧桐。凉入朱门内,寒添陋巷中。似鼓声摇陆地,如雷响振晴空。乾坤收拾尘埃净,现日移阴却有功。 |
54 | 那阵风过处,叫下两个道童来。一个把著一条缚魔索,一个把著一条黑柱杖,罗真人令道童捉下那妇女。妇女见道童来捉,他叫一声班犬。从虚空中跳下班大来,忿忿地擎起双拳,竟来抵敌。原来邪不可以于正,被两个道童一条索子,先缚了班大,后缚了乾红衫女儿。喝教现形,班大变做一只大虫,于红衫女儿变做一个红兔儿,道:「骷髅神,原来晋时一个将军,死葬在定山之上。岁久年深,成器了,现形作怪。」罗真人断了这三怪,救了崔衙内性命。从此至今,定山一路太平无事。这段话本,则唤做《新罗白鹞》、《定山三怪》。有诗为证: |
55 | 虎奴兔女活骷俱,作怪成群山上头。 |
56 | 一自真人明断后,行人但道永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