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言语第二十盖枢机之发,荣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则知饰词专对,古之所重也。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略,言语难晓,训释方通。是以寻理则事简而意深,考文则同艰而义释,若《尚书》载伊尹之一作「立」。训,皋陶之一作「夫」。谟,《洛诰》、《康诰》、《牧誓》、《泰誓》是也。周监一多「于」字。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词命,语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载吕相绝秦,成十三。子产献捷,襄二十五。臧孙谏君纳鼎,桓二。魏绛对戮杨乾襄三。是也。战国虎争,驰说云涌,人持《弄丸》之辩,家挟《飞钳》之术,剧谈者以谲诳为宗,利口者以寓言为主;若《史记》载苏秦合从,张仪连横,范雎反间以相秦,间太后、穰侯。鲁连解纷而全赵是也。连言:天下士为人排患难、解纷乱。 |
2 | 逮汉、魏已降,周、隋而往,世皆尚文,时无专对。运筹画策,自具于章表;献可替否,总归于笔札。宰我、子贡之道不行,苏秦、张仪之业遂废矣。假有忠言切谏,《答戏》、《解嘲》,其可称者,若朱云折槛以抗愤,张纲埋轮而献直。此下必有阙文。盖此二句所谓忠言可称者,宜有缴句,而其下又宜有「他如」等字转接也。秦宓之酬吴客。王融之答虏使,此一作「比」。之小辩,曾何足云。二句单缴酬吴答虏也。是以历选载言,一多「而「字,布诸方册,自汉已下,谓两汉之后。无足观焉。 |
3 | 寻夫战国已前,其一脱「其」字。言皆可讽咏,非但笔削所致,良由旧讹「用」。体质素美。何以核诸?至如「鹑贲」、「鸜鹆」,童竖之谣也;「山木」、「辅车」,时俗之谚也:「皤腹弃甲」,城者之讴也:「原田是谋」,舆人之诵也。斯皆刍词鄙句,犹能温润若此,况乎束带立朝之士,加以多闻博古之识旧作「说」。者哉!则知时人出言,史官入记,虽有讨论润色,终不失其一无「其」字。梗概者也。 |
4 | 夫《三传》之说,既不习作「袭」。于《尚书》;两汉之词,又多违于《战策》。足以验氓俗之递改,知岁时之不同。而后来作者,通无远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则偏摸与「摹」同。一作「模」。《左传》;爱子长者,则全学史公。用使周、秦言辞见于魏、晋之代,楚、汉应对行乎宋、齐之日。而伪修混沌,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纯,真伪由其相乱。故裴少期松之字世期,唐讳「世」作「少」,讥孙盛录曹公平素之语,而全作夫差亡灭之词。虽言似《春秋》,而事殊乖越者矣。 |
5 | 然自旧多「晋」字。咸、洛不守,龟鼎南迁,江左为礼乐之乡,金陵实图书之府;故其俗犹能语存规检,言喜风流,颠沛造次,不忘经籍。原注:若《梁史》载高祖在围中,见萧正德而谓之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
6 | 湘东王闻世子方等见杀,谓其次子方诸曰:「不有其废,君何以兴?」皆其类也。而史臣修饰,无所费功。 |
7 | 其于中国中原。谓北朝。则不然。何者?于斯时也,先王桑梓,翦为蛮貊,被发左衽,充牣神州。其中辩若驹支,襄十四。注见《探赜》篇。学如郯子,昭十七。注见《书志》篇,有时而遇,不可多得。而彦鸾崔鸿。修伪国诸史,收、魏收。弘牛弘,撰《魏》、《周》二旧脱「二」字。书,必讳旧作「谓」。彼夷音,变成华语;等杨由之听雀,如介葛之闻牛,斯亦可矣。 |
8 | 而于其间,则有妄益文彩,虚加风物,援引《诗》、《书》,宪章《史》、《汉》。遂使沮渠、北凉。乞伏,西秦。儒雅比于元封;汉武元。拓跋、元魏。宇文,北周。德音同于正始。魏文元。华而失实,过莫大蔫。 |
9 | 唯王、宋著书,叙元、高时事,一作「也」。王劭《齐志》、宋孝王《关东风俗传》。抗词正笔,务存直道;方言世语,由此毕彰。而今之学者,皆尤二子以言多滓秽,语伤浅俗。夫本质如此,而推过史臣;犹鉴当有「形」字。者见嫫姆多媸,而归罪于明镜也。 |
10 | 又世之议者,咸以北朝众作,《周史》为工。盖赏其记言之体,多同于古故也。夫以枉饰虚言,都捐实事,便号以良直,师其模楷,原注:如周太祖实名黑獭,魏本索头,故当时有童谣曰:「狐非狐,貉非貉,燋梨狗子啮断索。」又曰:「獾獾头团,河中狗子破尔菀。」又西帝下诏骂齐神武,数其罪二十。诸如此事,难可弃遗。而《周史》以为其事非雅,略而不载。 |
11 | 赖君懋编录,故得权闻于后。其事不传于《北齐》,因而埋没者,盖亦多矣。 |
12 | 是则旧误「以」。董狐、南史,举目可求;班固、华峤,比肩皆是者矣。 |
13 | 近有敦煌张太素、中山郎馀令,并称述者,自负史才。郎著《孝德传》,张著《隋后略》。凡所撰今讹作「人」。语,皆依仿旧辞。若选言可以效古,而书其难此二字一本作「杂」字。类者,则忽而不取,料其所弃,可胜纪哉? |
14 | 盖江芊骂商臣曰:「呼!役夫,宜君王废汝而立职。」《左传》文元。 |
15 | 汉王怒郦生曰:「竖儒,几败乃公事。」《史记。留侯世家》。单固谓杨康曰:「老奴,汝死自其分。」乐广叹卫玠曰:「谁家生得宁馨儿!」斯并当时侮嫚之词,流俗鄙俚之说。必播以唇吻,传诸讽诵;而世人皆以为上之二言役夫,坚儒。不失清雅,而下之两句老奴、宁馨。殊为鲁朴者,何哉?盖楚、汉世隔,事已成古;魏、晋年近,言犹类今。已古者即谓其文,犹今者乃惊其质。夫天地长久,二字一本例。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
16 | 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茍记言一作「事」。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三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亘一作「与」。两仪而并存,经千载其一作「而」。如一,奚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 |
17 | 盖善为政者,不择人而理,故俗无精粗,咸被其化;工为史者,不选事而书,故言无美恶,尽传于后。若事皆不谬,盲必近真,庶几可与古人同居,何止得其糟粕而已。 |
18 | 浮词第二十一夫人枢机之发,亹亹不穷,必有徐音音在语前,故当言徐。旧作「馀音」,误。足句,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徐音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足句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而史之叙事,亦有时类此。故将述晋灵公厚敛雕墙,则且以不君为称;宣二。欲云司马安四至九卿,而先以巧宦标目;所谓说事之端也。此犹语端。又书重耳伐原示信,而续以一战而霸,文之教也;僖二十七。载匈奴为偶人象郅都,令驰射莫能中,则云其见惮如此;《史记。酷吏传》。所谓论事之助也。此犹句助。 |
19 | 昔尼父裁经,义在褒贬,明如日月,持旧作「特」。用不刊。而史传所书,贵乎博录而已。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谈何容易,可不慎欤!但近代作者,溺于烦富,则有发言失中,去声。谓语前。加字不惬,一作「快」,非。谓语后。遂令后之览者,难以取信。盖《史记》世家有云:「赵鞅诸子,无恤最贤。」夫贤者当以仁恕为先,礼让居本。至如伪会邻国,进计行戕,俾同气女兄,摩笄引决,此则诈而安忍,贪而无亲,鲸鲵是俦,犬豕不若,《史通》每多碍眼丑句。焉得谓之贤哉!又《汉书》云:「萧何知韩信贤。」案贤者处世,夷险若一,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易误作「又」。传》曰:「知进退存亡者,其唯圣人乎!」如淮阴初在仄微,堕业无行,后居荣贵,满盈速祸;躬为逆上,一作「臣」。名隶恶徒;周身之防靡闻,知足之情安在?美其善将,呼为才略则可矣,必以贤为目,不其谬乎?又云:《汉书。酷吏传》。「严延年精悍敏捷,虽子贡、冉有通于政事,不能绝也。」夫以编名《酷吏》,列号「屠伯」,而辄比孔门达者,岂其伦哉?且以春秋至汉,多历年所,必言貌取人,耳目不接,又焉知其才术相类,锱铢无爽,而云不能绝乎? |
20 | 盖古之记事也,或先经张本,或后传终言,分布虽疏,错综逾密。今之记事也则不然。或隔卷异篇,遽相矛盾;或连行接句,顿成乖角。是以《齐史》之论魏收,良直邪曲,三说各异;原注:「李百药《齐书序》论魏收云:若使子孙有灵,窃恐未挹高论。至《收传。论》又云:足以入相如之室,游尼父之门。但志存实录,好抵阴私。子《尔朱畅传》又云:收受畅财贿,故为荣传多减其恶。是谓三说各异。《周书》之评太祖,宽仁好杀,二理不同。 |
21 | 原注:令狐德棻《周书。元伟传》称文帝不害诸元,则云:「太祖天纵宽仁,性罕猜忌。」于《本纪论》又云:「渚宫制胜,阖城拏戮,茹茹归命,尽种诛夷。虽事出权道,而用乖于德教。」是二理不同。非惟言无准的,固亦事成首鼠者矣。夫人有一言,一无「言」字。而史辞再三;良以好发芜音,不求谠理,而言之反覆,观者惑焉。 |
22 | 亦有开国承家,美恶昭露,皎如星汉,非靡沮所移。「靡沮」或作「磨涅」,俱未稳。此二句竟可省去。而轻事尘点,曲加粉饰。求诸近史,此纇即「累」字,或作「类」。后多有之,仿此。尤多。如《魏书》称登国以鸟名官,则云「好尚淳朴,远师少皞」;述道武结婚蕃落,则曰「招携荒服,追慕汉高」。自馀所说,多类于此。案魏氏始兴边朔,少识典、坟;作俪蛮夷,抑惟秦、晋。而鸟官刨置,岂关郯子之言?髦头而偶,奚假奉春之策? |
23 | 奢言无限,何其旧作「甚」。厚颜!又《周史》称元行恭因齐灭得回,庾信赠其诗曰:「虢亡垂棘反,一作「灭」,误。齐平宝鼎归。」陈周弘正来聘,在馆赠韦敻诗曰:「德星犹未动,真一作「直」,误。车讵肯来?」其为信、弘正所重如此。夫文以害意,自古而然,拟非其伦,由来尚矣。必以庾、周所作,皆为实录,则其所褒贬,非止一人,咸宜取其指归,何止采其四句而已?若乃题目不定,首尾相违,则百药、德棻是也;原注:《齐史》,李百药所撰。《周史》,令狐德棻所撰也。心挟爱憎,词多出没,则魏收、牛弘是也。原注:《魏书》,魏收所撰。《周史》载元行恭等,此本牛弘所撰也。 |
24 | 斯皆鉴裁非远,智识不周,而轻弄笔端,肆情高下。故弥缝虽洽,而厥迹更彰,取惑无知,见嗤有识。 |
25 | 夫词寡者出一言而已周,才芜者资数句而方浃。案《左传》称绛父论甲子,隐言于赵孟;班《书》述楚老哭龚生,莫识其名氏。茍举斯一事,则触类可知。至嵇康、皇甫谧撰《高士记》,各一作「名」。为二叟立传,全采左、班之录,而其传论一误作「词」。云:「二叟隐德容身,不求名利,避远乱害,安于贱役。」夫探揣古意,而广足原音:子愈反。新言,此犹子建之咏三良,延年之歌秋妇。至于临穴泪下,闺中长叹,虽语多赢也。本传,而事无异说。盖凫胫虽短,续之则悲;史文虽约,增之反累。加减前哲,岂容易哉! |
26 | 昔夫子断唐、虞以下迄于周,翦截浮词,撮其机要,故帝王之道,坦然明白。嗟乎!自去圣日远,史籍逾多,得夫是非,孰能刊定?假有才堪厘革,而以人废言,此绕朝所谓「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者也。语见《左传》文十三。 |
27 | 叙事第二十二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与于此乎?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下终获麟,是为属词比事之言,《春秋》。疏通知远之旨。《尚书》。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则意指旧作「复」,误。深奥,诰一讹「诂」。训成义,《尚书》。 |
28 | 微显阐幽,婉而成章;《春秋》。虽殊途异辙,亦各有差旧讹作「美」。焉。 |
29 | 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一作「鉴」。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次云《三史》。一有「故」字。经史之目,于此分焉。 |
30 | 尝试言之曰:经犹日也,史犹星也。夫杲日流景,则列星寝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故《史》、《汉》之文,当乎《尚书》、《春秋》之世也;则其言浅俗,涉乎委巷,「其言」八字亦可芟。垂翅不举,懘龠无闻。如果日星寝也。逮于战国已降,去圣弥远,然后能露其锋颖,倜傥不羁。如既夕星粲也。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自汉已降,几将千载,作者相继,非复一家,求其善者,盖亦一有「无」字。几矣。夫班、马执简,既《五经》之罪人;二字过当。而《晋》、《宋》杀青,又一脱「又」字。《三史》之不若。譬夫王霸有别,粹驳相悬,才难不其甚乎! |
31 | 然则作「然而」用。人之著述,虽同自一手,其间则有善恶不均,精粗非类。若《史记》之旧无「之」字。据下《汉书》偶句,当有「之」。《苏》、《张》、《蔡泽》等传,是其美者。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也。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又安足道哉!其中多靡文故,然见亦过僻。岂绘事以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书亦工。必时乏异闻,世无奇事,英雄不作,贤俊不生,区区碌碌,抑惟恒理;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难矣。故扬子有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憔悴乎?」观丘明之记事也,当桓、文作霸,晋、楚更盟,则能饰波词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坏,事益纵横,则《春秋》美辞,几乎翳矣。观子长之叙事也,自周已往,言所不该,其文阔略,无复体统。洎一作「自」。秦、汉已下,条贯有伦,则焕炳可观,有足称者。至若荀悦《汉纪》,其才尽于十帝;陈寿《魏书》,其美穷于三祖。触类而长,他皆若斯。 |
32 | 夫识宝者稀,知音盖寡。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此二家者,并长于叙事,无愧古人。而世人一作「之」。议者皆雷同,誉裴而共诋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王文由其屡鄙。且几原子野。 |
33 | 务饰虚辞,君懋王劭。志存实录,此美恶所以为异也。设使丘明重出,子长再生,记言于贺六浑之朝,书事于士尼乾当作「侯尼于」。之代,将恐辍毫栖牍,无所施其德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论得失? |
34 | 夫叙事之体,其流甚多,非复片言所能口缕;今辄区分类聚,定为三篇,列之于下。旧本次行有「右叙事篇序」五字,非刘氏自署也,今削之。后三条仿此。 |
35 |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一无「要」字。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作「然而」用。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父,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旧多「必」字。寻其冗句,摘其烦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一作「必」。虚费数行。夫聚蚊成雷,群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一多「言既」二字。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 |
36 | 盖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标以「允恭克让」;《春秋左传》言子太叔之状,目以「美秀而文」。襄三十一。所称如此,更无他说,所谓直纪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自缢而亡;僖四。班史称纪信为项籍所围,代君而死。《汉。高纪》。此则不言其节操,而忠孝自彰,所谓唯书其事迹者。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左传》纪随会之论楚也,其词曰:「荜辂《传》作「路」。蓝缕,以启山林。」「其誓曰」、「其词曰」,是言语二字点眼处。此则才行事迹,莫不阙如;而言有关涉,事便显露,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又如《史记。卫青传》后,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汉书。孝文纪》末,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 |
37 | 「太史公曰」、「赞曰」,是「赞论」二字点眼处。此则传之与纪,「传纪」二字旧倒。并所不书,而史臣发言,别出其事,所谓假赞论而自见者。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赞论,凡此四者,皆不相须。用一省三。若兼而毕书,则其费尤广。原注:近史纪传没言人居哀毁损,则先云至性纯孝;欲言人尽夜观书,则先云笃志好学;欲言人赴敌不顾,则先云武艺绝伦;欲言人下笔成篇,则先云文章敏速。此则既述才行,又彰事迹也。如《谷梁传》云:骊姬以鸩为酒,药脯以毒。献公田来,骊姬曰:「世子已祀,故致福于君。」 |
38 | 君射食,骊姬跪曰:「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也。」覆酒于地,而地坟;以脯与犬,犬毙。骊姬下堂而啼呼曰:「天乎!天乎!国,子之国也,子何迟乎为君!」又《礼祀》云:阳门之介夫死,司城子罕入而哭之哀。晋人之觇宋者反报于晋侯曰:「阳门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而民说,殆不可伐也。」 |
39 | 此则既书事迹,又载言语也。又近代诸史,人有行事,美恶皆已具其纪传中,续以赞论,重述前事。此则才行事迹,纪传己书,赞论又载也。但自古经史,通多此类。此九字一本混入注中。原注:《公》、《梁》、《礼》、《新序》、《说苑》、《战国策》、《楚汉春秋》、《史记》,迄于皇家所撰《五代史》皆有之。能获免者,盖十无一二。原注:唯左丘明、裴子野、王劭无此也。 |
40 | 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一无「如」字。《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原注:鲁人,谓钝人也。《礼记》中已有注解。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春秋经》曰:「陨石于宋五。」僖十六。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一无「有」字。反于是者,若《公羊》当作「谷梁」。称却传作「却」。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齐使跛者逆《谷梁》作「御」,下同。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句,旧作「字」,误。但云「各以其类逆」。旧多「者」字。必事加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一有「于」字。史矣。茍句尽馀剩,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
41 | 盖饵巨鱼者,垂其千钓,而得之在于一筌;捕高鸟者,张其万且,而获之由于一目。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句耳。茍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此三字恐有讹脱文,当是广置之义。罝钓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骈枝王《注》云:诸本作「胼胝」,误。尽去,而尘垢都捐,一作「陨」。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渖在矣。嗟乎! |
42 | 能损之又损,而玄之又玄,轮扁所不能语斤,伊挚所不能言鼎也。 |
43 | 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一多「目」字。成。 |
44 | 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句皆韶、夏,言尽琳琅,秩秩德音,洋洋盈耳。譬夫游沧海者,徒惊其浩旷;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极。必摘以尤最,不知何者为先。 |
45 | 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一作「三」,非。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 |
46 | 昔古犹云「古昔」。文义,务却浮词。《虞书》云:「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德盛、民戴皆见。《夏书》云:「启呱呱而泣,予不子。」忧国、忘家皆见。《周书》称「前徒例戈」,「血流漂杵」。纣虐、民愤皆见。 |
47 | 《虞书》云:「四罪而天下威服。」凶德、公心皆见。此皆文如阔略,而语实周赡。故览之者初疑其易,而为之者一无「者」字。方觉其难,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苦旧作「斥非」,于文不顺,当是「斥苦」之讹。其说也。既而丘明受旧作「授」。经,师范尼父。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政善可知。刑迁如归,卫国忘亡。安集可知。其款曲而言事也,则有此下诸本多讹,群注在后。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勇闷可知。 |
48 | 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感悦可知。斯皆言近而旨远,辞饯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舍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洎班、马二史,虽多谢《五经》,必求其所长,亦时值斯语。至著高祖亡萧何,如失左右手;《史记。淮阴侯传》。 |
49 | 倚任可知。汉兵败绩,睢水为之不流;《史记。项羽本纪》。败形可知。董生乘马,三年不知牝牡;专业可知。翟公之门,可张雀罗,凉态可知。则其例也。 |
50 | 自兹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一作「史」。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以一言蔽之旧脱「之」字。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是以处道旧本作「承祚」,误。受责于少期,原注:《魏书。邓哀王传》曰:容貌姿美,有殊于众,故特见宠异。裴松之曰:一类之言而分以为三,亦叙属之一病也。子升取讥于君懋,原注:王劭《齐志》曰:时议恨邢子才不得掌兴魏之书,怅怏温子升,亦若此而撰《永安记》,率是支言。「支言」,旧讹「六言」。非不幸也。 |
51 | 盖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阙。譬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若才乏俊颖,思多昏滞,费词既甚,叙事才周;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方成贸迁之价也。然则《史》、《汉》已前,省要如彼;《国》、《晋》已降,原注:《国》谓《三国志》,《晋》谓《晋书》也。烦碎如此。必定其妍媸,甄其善恶。此下似有脱句。夫读古史者,明一作「阅」。其章句,皆可咏歌;对晦而言,故须求明也。「明」字胜。 |
52 | 观近史者,悦一作「得」。其绪言,直求事意而已。意无馀蓄,惟言句可悦耳。「悦」字胜。是则一贵一贱,不言可知,无假榷扬,而其理自见矣。 |
53 | 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鸟鲁以媲贤愚,草木以方男女;诗人骚客,言之备矣。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记作「似」。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当汉氏之临天下也,君实称帝,理异殷、周;子乃封王,名非鲁、卫。 |
54 | 而作者犹谓帝家为王室,公辅为王臣。盘亦作「磐」。石加建侯之言,带河申俾侯之誓。旧作「称」。而史臣撰录,亦同彼文章,假托古词,翻易今语。 |
55 | 润色之滥,萌于此矣。 |
56 | 降及近古,弥见其甚。至如诸子短书,杂家小说,论逆臣则呼为问鼎,称巨寇则目以长鲸。邦国初基,皆云草昧;帝王兆迹,必号龙飞。斯并理兼讽谕,言非指斥,异乎游、夏措词,南、董显书之义也。如魏收《代元魏初国号代。史》,吴均《齐北齐录》,或牢笼一世,或苞举一家,自可申不刊之诺言,弘至公之正说。而收称刘氏纳贡,则曰「来献百牢」;均叙元日临轩,必云「朝会万国」。夫以吴徵鲁赋,禹计涂山,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置于文章不关史册之文。则可,施于简册谓史。则否矣。一脱「矣」字。 |
57 | 亦有方以类聚,譬诸昔人。如王隐称诸葛亮挑战,冀一作「真」。获曹咎之利;崔鸿称慕容冲见幸,为有龙阳之姿。拈事猥亵。其事相符,言之谠矣。而卢思道称邢邵丧子不恸,自东门吴已来,未之有也;李百药称王琳雅得人心,虽李将军恂恂善诱,无以加也。斯则虚引古事,妄足庸音,茍矜其学,必辨而非当者矣。此亦未允。 |
58 | 昔《礼记。檀弓》,工言物始。夫自我作故,首创新仪,前史所刊,后来取证。是以汉初立轊,当作「槥」。子长当作「孟坚」。所书;鲁始为髽,丘明是记。河桥可作,元凯取验于毛《诗》;男子有笄,伯支远征于《内则》。 |
59 | 即其事也。案裴景仁《秦记》称苻《世说。注》引裴《记》,本作「符」,坚方食,抚盘而诟:王劭《齐志》述一有「受纥」二字,一有「受」字。洛干感恩,脱帽而谢。及彦鸾崔鸿。撰以新史,重规李百药。删其旧录,乃易「抚盘」以「推案」,变「脱帽」为「免冠」。夫近世通无案食,胡俗不施冠冕;直以事不类古,改从雅言,欲令一脱「令」字。学者何以考时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异? |
60 | 又自杂种称制,充牣神州,事异诸华,言多丑俗。一作「孔丑」。至如翼犍,旧有「魏」字。道武原旧作「所」,非。讳;黑獭,周文本名。而伯起革一讹「草」。以他语,德棻阙而不载。考二史,皆不讳。盖厖降、蒯瞆,字之媸也;重耳、黑臀,名之鄙也。旧皆列一讹「例」。以《三史》,传诸《五经》,未闻后进谈讲,别加刊定。况齐丘注语甚明,旧讹「愁山」。之或讹「定」。犊,彰于载谶;原注:杜台卿《齐记》载谶云:「首牛入西谷,逆犊上齐丘」也。河边之狗,著于谣咏。原注:王劭《齐志》载谣云:「獾獾头团,河中狗子破尔菀」也明如日月,难为盖藏,此而不书,何以示后? |
61 | 亦有氏姓本复,减省从单,或去「万纽」而留「于」,旧讹「去方纫而留子」,又讹「去万而留千」。或止存「狄」而除」厍」。如作「存扶而除乞」亦可,旧作「存扶而除厚」,非。求诸自古,罕闻兹例。 |
62 | 昔夫子有云:「文胜质则史。」故知史之为务,必藉于文。自《五经》已降,《三史》而往,以文叙事,可得言焉。而今之所作,一多「者」字。有异于是。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