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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View] [Edit] [History]

1
崑崙山樵傳
崑崙山樵李介,字介立,號因庵,江陰人。性狷直,不能諧世,恒困于衣食。好山水,將徧遊天下,不登崑崙不止,故自號『崑崙山樵』。既而知北平張詩、松陵王叔承,皆同此號,笑曰:「二公徒美其名耳。彼處嘉、隆全盛之時,盛交游,工䜩會,享妻子田屋之樂,胡能覩所謂崑崙哉?予以孤身值茲世,一無所事,固宜有此。」因戲題二絕云:
拂衣罷試臥柴門,燕趙悲歌氣尚存。
聞說崑崙壓太白,今崑崙壓舊崑崙。詩在武林,與孫太白論詩。太白自誇其佳句不減曹氏父子,詩掉頭大笑,太白為之氣奪。詩笑謂坐客曰:「今日崑崙壓倒太白矣!」
醉臥當壚不肯回,相公促數使人催。
杖頭經歲無錢掛,一石輸君笑口開。叔承有酒德,飲可一石。客戲謂:「君貌類胡僧,多笑而好飲,豈布袋和尚分身耶?」
其夷然不屑之意如此。
2
有《天香閣文集》七卷,《天香閣外集》一卷;《停車》,《髠舂》,《谷口》,《附遊》,《偕隱》,《晴川》,《鳴蟬》,《聽雨》,《孤笻》,《息影》,《搔首》,《一笑》,□□,諸詩集,共二十四卷;《天香閣隨筆》八卷,《歷代兵鑒隨筆》十六卷,《藝圃存稿》六卷;外有《歷代兵鑒》一百廿卷,《輿圖集要》四十卷,《秦志摘錄》三卷。曰『萍客』,曰『饔裏書生』,曰『白眼狂生』,曰『三因居士』,皆其隨事異名也。今黃冠出游,則自謂『復陽子』云。
3
天香閣隨筆·卷一
江陰李介介立
4
余友湯仲曜,於己丑臘辰游蘭江,題詠甚富,有《浪游集》二卷,余為之敘。後仲曜削髮于大雄,易名遠遁,予恆珍藏其稿,偶為一友借觀,遂失去,獨所撰《浙江游記》尚在。
5
舟行十九日,抵杭之北關。是夕雨。明日,予與方十七、徐仁一冒雨至江頭,過西湖,歷湧金、錢塘諸門,湖上桃李俱無,南北兩山松柏斬伐殆盡。湧金門外一片瓦礫,舊遊之地,今皆不可識矣。過南湖,歇擔,入山店飲酒。甫出門,風雨驟至;仁一避雨簷下,予與十七進湖南凈慈寺。十七戲數羅漢,輒錯亂不能舉。予時微醉,起行羅漢前,彈指云:「諸君閒坐有何功,受人間供奉?餘杭山賊殺人,恐汝亦坐不定也!」因大笑出殿門。冒雨至江頭,主人接見甚恭;蒼頭亦解人意,立取溫水濯足,進茶點,又送火為逼熨濕衣。主人置酒樓上,適潮水大至,予推窗看湖,聞樓下人云:「今年臘月二十,潮頭猶高一丈,大是異事。」時天已晚睛,越中諸山翠色入座,因誦及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之語,不覺起舞。次日天色晴暖,如二三月。江頭小兒以竹枝簽蠟梅,置花籃中,賣花聲徹樓上。予下樓獨行江邊,江梅亦半吐。故事,客貨雖集,江船未便,則諸客商皆食宿于主人,主人款洽不倦。時蘭陰貨物阻北關,不得進,而江船亦未到,予得以徜徉江頭,凡三日焉。江頭酒佳,又不甚貴。予時一飲諸樓中,醉則臥于瀨上,兩傍觀者輒相語為『顛子』云。
6
二十二日晚上江船,明晨舟人解纜,掛帆行十餘里始覺。急起披衣,推蓬出視,見舟方東行,予心甚疑,因問舟人桐廬、富陽在臨安西,而今舟行反背之,何耶?舟人謂:「君無言,少待當自解耳。」予下艙盥櫛畢,而舟更西行矣。浙江之源有三,一自新安,一自三衢,一自婺州。三衢、婺州之水會于蘭溪,北下與新安之水合,總會于睦州,然後過桐廬,經富陽,下臨安而歸於海。方水之在桐廬以上也,不過或折而北,或折而東耳,至富陽、臨安之間,則有若折而東,復折而西,形如『之』字矣。浙江之得名,其以是與?江旁兩岸皆山,一水中貫富陽而下,其江面之廣,有十餘里者,有八九里者,其狹處不能得半也。桐廬以上,有二三里者,有一二里者,有不及一里者,而廣處亦常倍焉。江自新安三處而至,走數百里,入臨安,合山溪之水,自上而下,勢如建瓴。然非大潦之歲,則江波平坦,舟行無泝流之苦,惟逆瀨而前,則稍為費力耳。富陽上下無瀨也,至桐廬為一瀨,桐廬以西為一瀨,近七里籠為一瀨,出七里籠為一瀨;自此以上,淺瀨甚多,不能盡紀。每至一瀨,舟中人輒起佐嵩,其老弱則上岸,使舟輕易過瀨,淺處不過二三十步,多或至五六十步而止。過此則平流矣。
7
方過嚴州瀨,舟中人皆上岸牽舟而行,其在舟中者則把篙佐力。時瀨水迅,駛舟不得上,諸人皆號呼不已,唯一休寧人端坐不動。予方理頭心不平,急起持篙,方十七阻予曰:「子未習水。」予謝曰:「吾幸獲與同舟,公等努力,而予袖手獨,不愧于心乎?」于是休寧人亦變色而起,各把一篙,須臾淺瀨過焉。蓋舟行浙江者,逆流而前,則捉力於瀨上;順流而下,則顯計於潮頭。浙江之潮,自龕山、赭山而來,奔流噴激,勢如怒馬,昔人所謂『十萬軍聲』者也。每至秋夏之間,朔望之際,潮頭高者如山立焉,江船東下,適遇其來。當此之時,心目交趨,手足相赴,舟師之巧,於斯見矣。土人云:「潮汐奔流而上,近至富陽而回,遠至桐廬而止。」以予觀之,富陽、桐廬未嘗有潮也。何也?浙之上流,三路俱發,地勢高懸,水復有力。海潮自兩山來,行百餘里至富陽界,強弩之末,勢不能相敵,亦廢然而反耳。而江水自富陽而東,遇海潮至下流反高,勢不得行,又不能中止,則倒流而回。土人遂謂潮至富陽、桐廬,而潮實未有至於此者也。故臨安、江西之水,皆明淨如鏡,可鑒須眉焉。
8
人知浙江為東南之形勝,而不知為吳越之奇觀。自一二客帆漁艇而外,未嘗有橫畫舫于煙波,負奚囊于邱壑者。今世之騷人墨士,不過侈談西湖耳。夫西湖有南北山之擁翠焉,有兩高峯之停雲焉,有蘇隄之桃李焉,有湖面之芙渠焉。山頭有保叔塔焉,湖中有湖心亭焉。朱闌畫槳,碁布于雲霞煙水之間;禪房道院,星列于巒光潭影之際。故南北之宦游,四方之客履,皆繾綣于此。以予觀之,西湖雖勝,非浙江匹也。始予舟過桐君山下,一祁門老人亦同舟,時迴巒掞翠,曲嶂摛青,雲氣蒙蘢,波光淡蕩,孤騖浮沉于水面,羣鷗繚繞于沙頭。老人指謂予曰:「君以此景為何似?」予曰:「此有腳西湖也。」老人點頭久之。
9
蓋西湖不及浙江者有六。西湖南起吳山,北盡孤山,而缺其東,以杭城當一面焉,非得已也。浙江四山接抱一水,悠游天設,畫圖不假人力,此西湖之不及者一也。西湖之山,位置一定,雖人工巧妙,亦不能移南北之峯為東西之嶺也。浙江之山,屢變而爭奇,每遇一折,鼓枻而前,則山非向者之山,水非向者之水矣。此不及者二也。蘇堤之桃柳,華而不實。若夫桐溪□水之間,兩岸江楓蔚蔚蒼蒼,少者千百株,多至數十頃。微霜初落,秋風乍來,丹黃交間,青紫相陳,布宮錦于江湄,展畫圖于山足。及夫風高霜老,虯枝見霜,葉去而落,其實為膏炬之用者,又不可以數計,此不及者三也。西湖近城巿,販夫賈客,摩肩按袂,車闘塵生。浙江在萬山之中,懸隔千里,自非幽人逸士,不登子陵之臺,訪方干之谷。此不及者四也。西湖之勝,白公創于前,蘇公繼于後,而梵宮別墅以次而起。然湖岸易于崩塌,湖濱易為葑田,兩堤之花柳易于凋謝,而山根之樓臺,亦易于朽落。非若浙江兩岸綠樹刺天,青巒層疊,金錢不費,終古長新;借笙簧于過鳥,託絲竹于飛泉也。故西湖有十年之盛衰,而浙江無百代之休戚,此不及者五也。西湖之魚,大者不過數尺,澹而少味;又湖水力弱,取以釀酒,不能久置。浙江之魚尋丈,味厚而不腥;金華之酒,名擅天下。此不及者六也。
10
若夫擁帶臨安,控制甌越;縉雲之木,十圍百圍,沿江而下,避牽挽之勞;雁宕之舟,千石萬石,傍海而來,就風潮之力。金處之兵,朝發而夕至;徽嚴之產,不時而直下。孫吳以之抗衡蜀魏,六朝以之圖制中原,錢鏐以之保境和民。作東南之望,聯江海之交,則人固有能道之者,不俟予之贅也。豈若西湖彈丸之地,客帆不接,食貨鮮通,不過六橋奏絲肉之音,湖舫置鉛華之女,爭奇淫之巧,為亡國之助哉?惜也!予得于此江之日淺,而又與詩文之緣澹,未能濡三寸之毫,展尺幅之素,一寫此江之神奇,而繪其生動;聊存大概,以貽臥遊之徒云爾。
11
古菴先生邵重生隱居飛來峰下,隨身唯一妾,洴澼炊餁之外,則抄寫書史,執勞兼役,絕無怨言。此不特白家楊柳所難,恐劉伯壽之二草,亦不能及也。昔淵明尚歎室無萊婦,敬通每恨家有悍妻。妾奴僕類也,乃能相主,成其高隱如此。古菴先生著《西湖志》,搜摭四十年稿與几等片碣隻字,一草一木無不收錄。聞未版行,惜哉。
12
武林嚴印持先生詩,蕭疏自喜,大有物外風味。其遺友人乞豆詩云:
叩門倚牆立,豆花香出園。入門不數武,紫花羅前軒。
逍遙蔭花下,煮荳開清尊。
年衰苦脾鈍,白扁能加飱。兼之善觧酲,百罰任所吞。
何必羅官庖?馥馥風味存。何必兼法醞?淡淡古道敦。
今日醉且飽,且得閒心魂。故人省予嗜,言荳正爾繁。
得餐更來取,信彼朝與昏。老饕聞之喜,毋乃復為煩。
君荳合有盡,君情難可諼。眼前指奚奴,日遣捶君門。
即事詩云:
病魔日夕成吾懶,春晝如年只下簾。
飢帶三分脾較醒,倦教至再睡方甜。
高簷下鳥窺攤藥,塵几牽絲閉卷籤。
清福難消多雨事,吟詩作字獨湛湛。
晚更名缶,號廢翁。錢牧齋序其詩,比之唐之羅昭諫,隱謂昭諫當唐之季,十上不第,坎坷終身。歎辨士之空籠,惜雲英之不嫁,誦其詩,未嘗不為之神傷。印持之不遇,與昭諫同,而其窮有加焉。作為詩歌,往往原本性情鋪陳理道,釋然于功名身世之際。蓋印持意識通廣,中年參雲棲老人悟即心即佛之旨,故將視宇宙如微塵,等劫運于風雨。而況于功名身世,夢幻泡影之間乎?士不可以不聞道,以印持之詩,擬于昭諫,其志之所存,固未可同日語也。牧齋之推論如此。
13
常郡司理吳兆壆,閩人也;冷面慈腸,信心而行,絕無顧忌。每出人罪,雖上司嚴駮,十駁十上,必出之而後已。江邑巨富金姓者,為巡方訪拏,發府會審。府公眾言之曰:「金某惡跡多端,罪難末減。」公抗首曰:「此人無他罪,人利其金耳。」府公色變。此公素婪,將大取于金,懾于公而止。然以其富也,慮為人衊,雖知其枉,不敢出。公力出之後去任。金使長子瓚齎銀三百餽之舟中,請少備道途費。公曰:「彼時活父,公也,今可私受金?」堅卻不受。瓚乃呼公僕授之金,曰:「善為我致于公。」另酬以十金。僕出,併返其酬金,曰不可致也。瓚取酬金納僕袖中曰:「此固物也。」僕曰:「吾主不受,吾豈可背主自利?」亦堅不受。吾每見循良之吏,有活民之心,而民終不能活者,不剛也。剛矣而掣于上,下不得行其志者,不清也。公剛以行其德,清以伸其剛,故信于上司,化其家人。公嘗自聯其堂柱曰:『雖不能笑比河清,卻也要人防路哭』。嗚呼!公之存心,可驗于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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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二年乙酉,避兵陳市,因往顧山觀。所傳梁昭明手植山茶古本,死久矣;旁發一枝,已巍然覆屋。兵戈碎膽,何暇操觚作不情風雅事耶?己丑過此,登樓眺玩,見壁間題詠甚多,有崑山顧潛一律,頗佳:
造化厚培何代物,崔巍直與此樓高。
柯如蜀相祠前柏,花勝劉郎觀裏桃。
壺榼尚期他日到『到』字予所改,原本『往』字,斧斤聞說有人操。
叮嚀地主勤呵護,莫遣靈根恨所遭。
大抵僧不利有花,小而迎送之煩,甚而呵斥是非之累故。僧弱花緩死,僧強花立死,比比皆然。即如勸忠寺之宋梅,掩映蒼崖;慶雲菴之垂絲海棠,半天紅雨,因茲遭伐。予和一律,答顧君之意,兼為寺僧解嘲,遊人警目云:
聞說昭明植甚真,孫枝猶見昔時春。
廢興一物非無數,呵護千年定有神。
狂客醉呼湯般若,惡奴狠踏瓦鳥鱗。
激成斫伐由吾輩,莫怪山僧太俗人。
15
予入楚界泊舟,道士洑有山突然下臨回溜,土人曰:「西塞山也,江流自巴陵,會洞庭諸水,下至武昌會漢水,將出,此地賴此山障住水口,故名西塞。」後閱陸放翁《入蜀記》,于此山下載張志和『斜風細雨』一詩,不知志和浮家泛宅于苕霅之間,乃吳興西塞山也。放翁不知較量,此類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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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負山帶江對岸,即漢陽城,城趾插入江溜。武昌城西門即黃鶴樓,在黃鵠磯上。漢陽城外大別山則晴川閣,蓋得名崔顥『晴川厯厯漢陽樹』也。袁中郎云:「晴川閣與黃鶴分岸立,盡會城之山川林藪,朱門繡陌若為之設色者。」予登其上,一望瓦礫,山童地枯,唯江濤日夜悲鳴而已。時好事者方作『補樹文』粘晴川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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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獻忠破武昌,悉驅城中民數十萬口入江中,江水斷流數日,慘哉賊也!然賊獻亦有快人處。其破衡州也,有游僧百餘來投,願入夥。獻忠曰:「我輩勢成騎虎爾,既皈依淨業,又何利焉?」亦擁入湘江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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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寧既失,遼東險要盡去。議築城大淩河當其衝,僉舉祖大壽往。板築未完,大兵已迫城下;吳襄擁救兵不敢進,城遂陷。大壽被困,某王知其世將,甚重之。與之鑽刀說誓,命以固山管正黃旗事。大壽進言曰:「某守錦州,妻子俱在。願歸舉城以聽命。「某王大喜,命餞其行,其下諫不可,曰:「吾既許之矣,可食言乎?」大壽既行,懼其追也,由他道疾驅,果追之不及。既至錦州,會眾議,其弟大弼先鎮寧夏,經略洪承疇以剿賊至,大弼醉,拳毆承疇,被疏,罷歸錦州。乃謂大壽曰:「吾屬世受國恩,奈何獻城□□!」遂定城守計,而飛章上聞。□□大至,圍未合,大弼欲乘其未定衝擊之,大壽曰:「吾眾少,籍以拒守待救兵,此萬全策也。」兵不果出,圍日急。朝廷命洪承疇為經略,簡九邊十三路大總兵,督精兵二十萬出關往援。大兵□□圍錦州已三年,聞之□□將解圍去,輜重先發。承疇兵至,營于呂洪山。某王登山望其營,謂左右曰:「彼以數十萬眾而團聚一隅,可破而走也。」乃伏兵于南,而英王率銳騎直衝上山。時承疇大兵樹木柵,中列火器;唐通督前部,所練火器百發不絕者。英王一騎先衝至柵下,下馬肩開其柵,即馳入,火器皆不及發。營中大亂,承疇皇遽,不知所出,謂諸將曰:「若自為計!」乃各奔。吳平西將從西大路奔,所親柏總兵曰:「大路煙起,必□伏兵也。盍從而南?南則寂然。」平西曰:「君未悉敵虛實,乃俱西奔。奔而南者,遇伏多死,獨二總全部歸。」柏乃服。
19
大兵承疇去,承疇愛將曹變蛟從至淩河,謂承疇曰:「可以死矣!」承疇不死,變蛟乃扼吭而死。變蛟西人,文詔姪也;驍勇,能臂上過車。在關西殺賊有功,為承疇所親愛,常與人博,以乘馬償所負,承疇為贖還之。城中聞承疇敗,皆喪氣。大壽自刎,眾救止。某王曰:「若以城下,予不若仇也。」及開門,待大壽如初。
白眼狂生曰:承疇竟不知兵,當是時,□□□□□□□□□□□□□□兵出山海,竟渡山坌,直指瀋陽,置兵死地。則人自為戰,□還兵自救,則據便地設伏以待,□則□□□□遼地可復,而錦圍自解矣。即不然,以我銳師鼓行而前,□□□□內外合擊,□將奔走之不暇。不知出此,聚數十萬眾于一隅,立柵置礮,示之以弱,自敗而後人敗之也。乙未,承疇經畧雲貴,駐節長沙,閧傳為定國所獲。予獨以為不然,人問何以知之?予笑曰:「以醫知之。語云:『學醫人廢』,又云:『三折肱知為良醫』。遼左之敗,兵將俱盡,身復被擒,人廢矣,肱折矣。學至於此,醫必良矣。」客笑而退。
20
承疇蒞任未幾,李定國攻圍肇慶。林、李、劉、謝四將兵出辰州,承疇使遊擊彭世鼇、知府張雲龍脩造長沙城,加高數尺,催督至再;後聞定國敗,始下令罷其役。昔子常城郢,沈尹戍非之,以為天子守在四夷,諸侯守在四鄰。今吳是懼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獲,能無亡乎?幸而敵人無遠謀耳。使知承疇懼而城潭,定國出兩廣,而可望督精兵順沅而下,越洞庭,泝湘江,焚舟登陸,據其腹心,則支體自解。□□□□□□□□□是一舉而湖以南去矣。由是觀之,承疇雖人廢肱折,而醫猶然不良也。
21
梁谿馬君常先生死甲申之難,二妾皆從。吾邑黃介子先生以詩吊之:
恭惟甲申歲三月十九日,思宗烈皇帝聖躬殉社稷,侍臣誰死之?吾友馬文節。嗚呼!此一時天崩厚地裂,羣盜胡為者。末微同蟣虱,出沒不可常;隨風恣飄忽,兵法故茫昧。
所長惟間諜,詭稱仁義師;黔首為誑惑,守土乃倡逃,甚者或從賊。秦關天下險,鳥鼠于焉穴。塵沙暗汾晉,澒洞連王室。翠華恥蒙塵,蓬跣誠激烈,煌煌念百姓,千古悽以惻。未是無心人,誰能不沾臆!有軀皆可捐,況乃蒙祿秩;人倫靡古今,天道有順逆。生者牛毛繁,死者麟角特。靦顏人世間,多至千三百;殉君十數公,文節蓋其一。自傷忝侍從,羣盜至此極,主辱臣罪死,主死臣敢活!五拜十號呼,一叫再流血。平生簡書畏,命畢猶奉敕,不獲把天衣。生與堯舜訣,庶幾帝左右,仍載螭頭筆。
轉身南向拜,哀哀孺子泣,豈不懷老母?王事有倉卒,累月書信稀,世梗道途澀。從今遊子魂,遄號長遶膝。老僕牽衣諫,忍志倚門夕。慷慨語之故,忠孝本一轍,臣節既以虧,予道亦云缺。
矧予太夫人,匪伊常情測。顧為滂也母,軾母常教軾,去去勿復言;吾從朱絲直,侍妾羞瓦全。即時碎雙璧,聖母偕聖君,爭光日與月;烈女殉死士,比潔冰與雪。人生無百年,均化為異物。流芳與遺臭,顧所自樹立。寧無切雲冠,俛焉愧巾幗。
誰哉着柘黃,羣然舞袍笏。或出自西門,低頭氣塞默;耳畔笙竽吹,眼前杻械列。出其東門者,揚揚甚自得;騎馬類誇官,逢人即嗔喝。明徵理浩蕩,高雯晝昏黑。識字徒羨新,翻笑死者拙。
一朝爭勢改,神器正南國。至尊念公詩,涕泗袞衣溼。易名不須臾,千秋許廟食。當時反側子,翩若猿猱捷。身解完肌膚,重足草間匿;驚魂飛不定,悲風謂鳴鏑。辛苦賦歸來,疏網復見及;乃知物性異,貞脆莫能奪。
親值兩難,壯公臨事決;天柱未應墜,地維未應絕。安得不生公,砥柱此蕩潏。浮萍鄭廣文,茂松蘇司業,天寶舊齊名,靈武遂區別。宿士磷且淄,使人疑翰墨。自公騎列星,斯文獲湔祓。側聞旅櫬返,願言與執紼;并執孝子手,少逭撫孤責。
其如衰病身,伏枕艱難厯。上感先帝逝,遺弓委荊棘;下憫萬姓冤,莓苔生白骨;中痛吾友朋,尸冷臍內熱。大憝尚戴天,夜臺末交睫。商雒行人少,青徐去鳥疾。遙傳幽薊間,□□□□□。盜賊鼎中魚,咸秦猶伉息。願言行荷戈,介馬夜馳突;力每與願違,飄零慚管葛。徙倚日云莫,慘澹雲墨色。霓旌間翠羽,快劍森長㦸。倘是先帝游,我公扈清蹕。
22
王雲岡,鎮江人,以弩名,客居江邑。乙酉之變,兵至城下,死於弩者無數,城破逸去。王善製弩,有求弩者,相其人材力所宜,授以弩,並授以射法。意所欲射,百發百中。不經指點,雖得其弩,無用也。有人受其弩與法,發不准,請更;王乃援矢起,命物而中,矢矢相屬。一撥之間,其人乃悟。唐時潤州弩手在太原上,今猶有人得其遺妙如此。陝西同官縣壁杜子美曾題詩其上,今止傳二句:縣古槐根出,官清馬骨高。同官鄰白水定避祿山亂,至其地者。此雖吉光片羽,要當表出,與世共寶之。
23
予自江右入浙,過鄱陽湖,進舟上饒江,所厯安仁、貴溪、弋陽、廣信、僅玉諸郡縣,入其城。大都不過數十家,而江中行舟,竟日罕見,惟一徽人舟行,泊相依。因言康鎮將者,河南人,日率健兒入村落,繫鄉民以歸,指為山賊,屠掠殆徧,廣信一府縣無完村,村無完家,家無完人,人無完婦。余以業鹽持引穿橫卒而過,無敢呵者。入貴家大族,皆閉門團坐待死。得吾升粟抄鹽則大喜,唯吾所欲而不較。予聞此言也,掩耳急去。時甲午八月。
24
康副將移鎮袁州,其侍妾皆廣信所掠者。因謂之曰:「爾輩有親戚欲歸省者,可自言。」羣妾喜,欲歸者三十餘人。皆令治裝上轎,發三十里,封刀授健兒取首以驗。
25
登州徐偉,明末起兵,據有其地。時左懋泰亦起兵萊州,以故紳自雄,欲部署偉,偉不為下,因圍之文登。偉急,請救于青州一寨主。與偉不相知識,即選壯士六百,晨夜進,直薄懋泰,壘擊之,懋泰十萬眾皆辟易遁去。
26
梁谿鄒公履,放誕自喜,詩與字皆奇妙,嘗製紙衣冠以標異。其父學憲公造園惠山橋下,于澗上榜曰『墮履處』,蓋取黃石試子房故事也。後公履為人所殺,屍正棄其處。
27
隴頭流水歌,古詩中僅傳其『隴頭』、『流水』二絕。予閱《鞏昌府志》,得一首云:
朝發欣城,暮宿隴頭。
寒不得語,舌捲入喉。
妙過前篇,而古本不收,何也?
28
祖寬夷種,幼為祖大壽所得,使之牧羊。羊數百羣,終歲無一失者。及長,饒勇善戰。大壽嘗獲敵俘,問□□:「畏我否?」曰:「不畏。」然則□孰畏?曰:「畏祖寬。」
29
大壽守錦州,城陷被虜。其子二錦衣在京,懼有不測之命,遍兌黃金,賂周延儒,問以保全之策。周俛首數日,報之曰:「得之矣。請纓可。」時闖、獻熾甚,遍躪中原川廣,上日夜焦勞,思滅此朝食,而當其任者輒遷延推避;聞此大喜,如其請。周之善揣摩君心者如此。
30
江邑城破,後人見萬壽岡上躶縛一婦人,被叢箭死。予友湯伯蕃作一詩弔之:
有意求全不自全,牧羝蘇武反安然。
未知當日將何法,激得驕兵箭上弦。
31
邵貳公,徽人,賈吾邑,有瞻勇,善射。大兵入境,慨然率吾邑人直抵夏港,發二矢,連斃二人;回顧無一人在者,因反走。後欲以兵法部署予邑人,羣噪而下之獄。城守事急,出之,併力堵禦,大有功焉。城破被獲,不屈而死。
32
鞏昌府城西七十里有首陽山,古首陽縣在其下。進五十里,有夷齊祠,後人專指蒲阪,無人齒及此者。萬厯末,邑人楊司農恩著首陽辦,力言其非,斷以鞏昌首陽為夷齊餓處。會分守朱燮元主其說,倡資興復,故迹煥然矣。當是時,夷齊辟紂歸西伯,至武王伐紂,叩馬而諫。武王東出,夷齊西遁,理蓋有之。予錄其文,以示好古博雅之君子。惜其文未遒,欲稍節之,未能也。
33
首陽山,其名最古,中古以前,一首陽耳。自孔子稱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其名遂與五岳爭高。然語不著所在,後世好奇之士,爭欲私之,尋聲傍影,指點紛然。《說文》以為在遼西,劉延之以為在偃師,馬融以為在蒲阪,《方輿勝覽》以為在隴西,曹大姑著《通幽賦》亦云在隴西。莊子云『北至岐山,西至首陽』,故索隱以為在岐山之西,寰中遂有五首陽。後來不知何時,崇祠失於考據,斷以河東蒲阪者為是,即其地祠而祀之,今相因弗絕。觀場者翕然信耳,以為此即夷齊餓處,他首陽皆廢矣。
34
野史楊子曰:「河東之首陽,非夷齊餓處也。」然則何者為是?曰隴西者為是,何以明其然?是有五可證焉。夫考古者唯經,河東首陽不經見。史稱黃帝采首山之銅鑄鼎,閿鄉原註山在蒲阪,止名首山,不名首陽。《禹貢》曰壺口、雷首,至於太岳。注者曰雷首在蒲阪南,止名雷首,不名首陽。《春秋》傳曰趙宣子田於首山,止名首山,不名首陽。使蒲阪者果為首陽,何為經史俱不注以『陽』字也?惟唐風有之,而毛氏《通考》則曰采苓乃秦風之首,誤收唐風之末,篇次相連而錯簡耳。亦以首陽在秦,不在唐為斷,此可據明甚。乃安成劉氏注唐風,求首陽不得,以意度之曰即古之雷首。夫雷首可以為首陽耶?不核實以證誤,而反曲解以就舛,宋儒之陋,何可據也!《書》曰道渭自鳥鼠,《傳》曰渭水出隴西首陽縣,縣以山得名。今首陽與鳥鼠竝峙,昭昭若此。《書》經孔子手刪,計必不誣;《傳》為漢儒所作,去古未遠。今舍經、傳明書之首陽不信,而猥以首山、雷首當之,奈何不信孔子,而信劉氏耶?此一證也。
35
又論世者原心,夷齊不常辟紂乎?不居紂土,而居北海之濱,意在遠引可知。兹既以恥食周粟而去,則周地何處非周粟?亦必遠引,其心始安。蒲阪去豐鎬不四百里,固周之畿內地;辟周而顧居畿內,不食其地之粟,又食其地之薇,薇與粟奚擇乎?此不通也。隴西,古西羌地,至周孝王時始封非子于秦,開天水郡。則周初尚未入版籍,夷齊固樂居之。此一證也。
又徇名者責實夷齊之詩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是明言山為西山也。蒲阪之山,何所據而稱西山?堪輿大勢,太行為北山,據周都為東山,據蒲阪為南山,非西山而云西山,夷齊豈不辨方隅者耶?隴西在天地之西,首陽又在隴西之西,顏師古亦云登歌西山,當以隴西為是,斯所謂『登彼西山』者矣。此一證也。
又論名者稽義,山名首陽,其義何居,以居羣山之首,陽光先被耳?蒲當輿地胸腹之間,不得言首;又負坎而立,亦何得言陽?即稱山南曰陽,亦蒲之陽耳,首陽云乎哉?不過以雷澤發源為雷首,中條起處為首山,於首陽無當也。天下之山,自昆崙來在北戒者,隴上諸山為頭頸,終南、太行、中條值胸腹,醫無閭為尾。隴西地高山峻,與東海對立相望,曜靈出海,陽光首被,斯命名之意也。又一證也。
又聞聲者稽實,夷齊採薇而食,是山有薇矣。今蒲阪首陽,薇所不產,每致祭則取于他所。後來好事者,每或移植之,亦復不多,地氣然耳。隴西薇蕨,徧滿山谷,土人以之代食,且儲以御饑;賈入轉販江南、京師者,皆隴山產,又一證也。
36
且其地原有二賢祠,今雖頹廢,而雙塚屹然見存。夫是數者有一焉,亦足以明此是而彼非矣,況厯厯若此乎?祗緣近代以來,隴西人文湮鬱,著述鮮少,遂為河東摟取;更千百年,人無拈出者。夫摟不摟亦何傷?忠孝節義,天下之公論;賢人君子,古今之共師。吾而誠有志乎,千古猶旦暮,萬里猶比鄰。河東隴西,孰非我闥?在此在彼,豈暇深辨。但以神之享祀,必顧其安;而祠之妥神,當求其是。二賢之神,遊于隴西;今時之祠,舉於河東;謂二賢入周畿而歆之乎?是當千百載猶飢也,可哀也!當道君子,誠念此而興復遺跡,表章崇祀,比之河東,世世不絕。俾二賢者,生雖為殷周之餓夫,沒不為若敖氏之餒鬼;則二賢之心白,而風化所關非小也。斯區區所以致辨之意矣。
37
予寓居陝之三原,自冬徂春,與揚州崔闇修唱和甚多。雪中和東坡韻,分得八首,其春初《詠雪》二首甚佳,予不及也。
連翩簷底避飢雅,萬里塵飛碾素車。
夜半黑窗疑映月,春初枯樹忽開花。
壚邊犢鼻難收市,江上漁蓑不返家。
最是客程愁欲絕,行行迷失路三叉。

百草萌芽出地纖,東風舞雪減威嚴。
開懷共擊烏烏缶,撥悶還歌昔昔鹽。
萬里逕平封蔀屋,千山頭白擁樓簷。
只憐鄰婦慵開鏡,抹粉頻呵凍指尖。
38
秦中梅花絕少,有一種梅瓣而桃色者,曰山桃花,亦開在春初雪中,豔甚。故予和坡韻,有『山桃寒重亦能花』句。昔戴文進寫紅衫釣雪圖,未免着意,惜不見此天然妙景也。
39
無錫華鳳超,以部郎家居。大兵下江南,即閉門不出,已七年矣。其從子婚,偶一登堂,鬢髮宛然,為奸人所首,撫院下縣捕之,時傳聞甚閧。子姪勸其薙髮以免禍,不聽。縣官捧檄至,勸其少薙,即可報命,又不聽。方巾便服,隨至姑蘇。撫院姓周,雖暴,頗訝重之;傳令薙髮相見,出纓帽□□并薙具至客館,終不聽。衙卒擁之入,脅之跪,不可;擊碎其膝,下之獄,解北死。其從子聞一慟死,夫,亦自經矣。
40
李定國始封秦王。秦王,孫可望所欲封者也。怒甚,入朝詰議者,使人刺殺首相嚴,于是秦王歸可望,而定國改封安西矣。定國兵三萬,頗精練,盡心于永曆。可望則擁三十萬眾,當雲貴之門戶,有逆意。
甲午冬,永曆密敕定國來安隆護駕,中送為可望所獲,可望又怒甚,僇大臣數十員。兵部雷振福憤其跋扈,疏其二十四大罪上之,歸而自縊死。先是壬辰春,永曆大舉出師,兵分三路,可望出辰沅,定國出桂林,撫南王劉興秀出保寧。可望破辰州,止兵不進。興秀為平西所敗,死者萬餘,遁歸成都。獨定國銳甚。定南王孔有德遣驍將率師禦之,一軍皆沒。有德懼議,明晨出兵扼險以待,而定國已至城下,城中將士有應之者。有德倉皇自焚死,部下皆為所。定國下全州,長驅直抵湖之衡州府。衡州鎮將續順公沈永忠有兵三萬,聞定南王之死也,棄城宵遁。長沙撫院金廷獻,扁舟載其家屬出洞庭,沿長江至郫州避焉。于是監司以下,遁走一空,兵鋒未及,千里無人矣。定國駐師長沙半載,日俟西師無應者,兵遂不敢下。當是時,永曆孱甚,所餘彈丸地,人皆輕其一線;不虞定國之銳也,皆大驚。□□□□□會恭順王率大兵至長沙,而定國亦以孤軍老矣。旋而南,恭順勇悍,追至衡洲。定國伏兵藂薄間,恭順猛追不戒,卒中猓刃□□□□□□□□□。一云定國已下桂林,抵衡州,定南王自東越入,復桂林,將絕定國後。定國聞之,卷甲而旋,一晝夜行三百里。桂林之北有嚴關,為控扼要地。有德將發兵守之,則定國已踰關而西,去桂林不遠矣。有德有驍將,素所恃,遣禦定國,定國大破斬之,乘勝攻入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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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予至楚長沙,人皆言定國兵律極嚴,駐師半載,居民不知有兵,入市輸買。定國所將,半為玀猓猺狫,雖其土官極難鈐束,何定國御之有法也。予又聞癸巳定國復攻桂林,廣南出象,古以之戰,定國以之攻城。桂林城門為象坐開,城中皇急,以火禦之,得不破。軍營城下,營中寂然無聲;明日銳三聲,師盡撒矣,城中猶不知。二日發馬往探,始知在象州歇焉。紀律如此,可稱節制之師。故能以三萬之眾,出入兩廣,長驅千里,□□□□□□然恃其材武,連年攻戰不休,有敗道矣。此兵家所戒,而定國不知何歟。以古論之,定國其姜伯約之流也。天不祚漢,伯約何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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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之敗於肇慶也,洪經畧使人持檄招之,不從,因躬率大兵進討,將乘其敗而甘心焉,終不能得。先是定國舟載器械攻具,順牂柯江而下,水陸並進,攻肇慶府。肇慶介兩廣間,廣東有平、靖二王,廣西有線伯,有總督,兩鎮,瞥撫標下及各鎮將,皆不敢進。會朱馬喇統□□大兵而南,原議贛州養馬三月,朱老將知兵,至贛州聲言養馬,而陰選勇士□□□兼程抵新會,襲破山口守兵,直臨定國營。連戰二日,定國大敗。時定國營牂柯江北,使周金湯、高文貴合師營江南,金湯見定國敗,燒營夜遁,定國麾下死降殆盡,餘不滿五千。朱合兩廣之師追至湯園,不能得定國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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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夏,每夜村落有怪如貍,入人家作橫;爪利甚,專傷婦人。家家鳴鑼聚守,徹夜不寐。由武進而至無錫與予邑,月餘始息。偶閱朱國楨《大事記》,萬厯壬午,湖州烏鎮亦見此怪。每夜火光遍燭,中有甲士揮戈狀,鄉民呼嘯啼哭聲震天,經旬,廣數百里。有黠者,見小舟中有人翦紙作人馬,長數寸;報捕之,隱形矣。嘉靖三十六年亦然。自杭州過紹興,直至寧波,有黃冠賣符於市,捕之,其妖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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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振凡先輩,博學善劍舞,為人剛直,有戇趣。為諸生祭酒三十年餘,及貢而卒。常訪友人方克敬,值方繞堂念佛,呼之不應,乃連呼十數聲,方怒曰:「何疾遽如是?」曰:「吾呼汝十數聲而汝怒,汝終日呼佛,當何如?」方亦為之嗢噱。君之淡宕詼諧,皆此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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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中湛為部郎,鄉人有以白糧役至京者,叩門求見。中湛欣然具酒醴,召諸鄉人宴待之。明日,令長班持帖往各衙門代為輸納,事畢,不費一錢。後曹子玉在部,役者希風往干,子玉授意收糧官身為之居間,中分所勒,且陽示德色,而迫其酬金。鄉人大窘,稱貸而歸,數年償之始足。即此一事,而二人之居官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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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慈豁堂和尚工詩與書畫,性喜游覽。嘗畫一漁艇于竹樹下,曖曖漠漠,煙水一灣。題一詞其上:
來往煙波十年,自號西湖長。
秋風五兩,吹出蘆花港。
得意高歌,夜靜聲初朗。
無人賞,自家拍掌,唱得青山響。
47
駱學使駸曾歲試予邑童子,得黃子心卷,喜甚,拔置第一。子心方垂髫,其尊人則邑中名士,介子先生也。駱公因以孫女配子心。成婚之日,燈燭交加,自學署接其舍焉,亦一時風流佳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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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鵝鼻山下有迴溜,秋風起,鰻魚下,操網于此,比他處利十倍。相傳東門外秦氏祖與人爭此宕,官不能斷;乃熬桐油,置銀錠于中,約曰:能赤手取者,世有此宕。秦氏祖欣然下手,銀起而手隨隳矣。迄今為秦氏世業,人莫之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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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閣部嗣昌之討賊也,天子御平臺,作詩寵其行,所以屬望之甚厚,楊亦慨然以滅賊自任。時闖逆縱橫陝豫,獻忠鴞張楚地,曹操、過天星、關索出沒兩川,其他股落尚多。楊開督府襄陽三年,闖陷汝雒,操破川中諸縣,我兵猶然尾追,團聚一隅,而獻賊由間道以十八人襲破襄陽矣。跡其致敗,蓋有由然。觀萬元吉之《序籌軍錄》,可以見當時之失策云:
50
元吉幼弗敏,軍旅未學,武陵楊公授鉞專征,急于將伯是助。己卯十一月,自襄陽遣一介至永州,持郵符見辟,予封還郵符,辭以封疆大役,不敢冒昧嘗試。亡何,楊公悉索見任,間廢多人,列疏上請,乃命元吉解永陽司李,量以評事護軍,仍有旨勒限赴任。先是,楚直指楊公薦余考選,撫軍方公薦余堪任武昌兵巡,兩疏俱下部。楊公銜予封還郵符之嫌,欲示裁抑,故其題疏云:「臣在京在外,諮訪才能稱本官、堪任監軍道者,十人八九。但推官資淺,遽難陞道,亦乞加部寺一銜,赴臣標委用。」蓋明破武昌兵巡之薦也。予念楊公之辟可辭,君命不可避,引往役不往見之說自處。于是以庚辰閏正月,自永州募湖南殺手以行。湖南殺手,精者善用鈀頭。鈀鎖與旁脾相類,稍狹而厚橫,有柄可持,能支敵馬與箭,我兵鎗弩藉以為捍。曩戊寅歲,臨藍寇起,合兩越、虔南之師討平之,黨羽實未能盡。至是俱願充督師健兒,以示湔雪。予捧督師檄,精簡嚴核,得一千七百人;餉犒訓練,必躬必親。從衡湘泛洞庭,泊荊沙,所至秋毫無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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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望,楊公劍節抵荊門點閱,當意所用金錢,悉俱疏奏明,予以是役始得識楊公面。公詢人才孰可用?予舉成御史寶慈對。予與公初相見,不直則道不見,故且直之。公亦改容聽受,但不能實見施行而已。四月,從公駐夷陵。蜀備單薄,警報狎至,聞公有憂色。予上書勸公親詣夔門,大振軍聲,適公枉顧,屬予代行,且齎御前賞銀犒閱。予以五月初三日至巫山,曹過七股,亦以是日破大昌之巴霧口,直犯夔州山背。會秦師賀、李二副將,楚師張副將及汪參將,各以追剿獻逆,麏集開縣,予乃冒洪濤,以一葉試于灩澦。如馬如象之時,兩日夜至夔,與蜀撫邵公檄催主客兵迎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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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主兵素有名,浸假濫觴,極脆不可恃,又多子虛,見敵即卻;幸賴秦楚各將,夾持互用。曹、過七股,先後俱殺轉,折入楊公十申羅綱之內。曹、過之為賊也,雖號稱七股,惟操老而猾,過擁眾稍多。二雄氣力相倚,在上下田塗諸壩,為我所逼,欲返楚中。時值巴霧水漲不能渡,遂閃我兵空處,復突夔之半耳山,犯下關城。予與邵公守東門,嚴檄各兵,分走間道,出賊前阻賊;秦將賀、李由原路堵尖山關,楚將張、汪及主兵由雲陽堵淨堡江口。曹將在下關,因酷暑人盛,山谿奧窄,議以兩路取道,至開寧會師。曹操率小秦王、上天王、混世王、一連鶯,為賀、李連敗于馬溺溪,遁轉大寧之小嶺子。過天星率關索偷渡淨堡,楚將及主兵追至新甯達州,屢北之。過天星與予所遣降將第國安,灑淚乞撫,猶豫未果。然予閱其來稟語,反正之志甚絕;上書楊公,屬左師迎機解散之,二賊卒降,今降將惠登相、王光恩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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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獻逆自瑪瑙山敗後,精銳一時瓦解,止攜驍騎千餘自隨,逃楚興歸間。予在蜀追殺曹、過,上書楊公,宜乘其新敗,屬左帥及京、楚各兵進師合圍。楊公為山寨諸生所賣,外以一二零賊報功,而內輸兵情于賊;且待鹽米零雜接濟,挾其重資,賊以此得休夏山中,養敗為銳。有整十萬、黑雲祥者,自歸州就撫,部下諸賊多抗暴不肯附,復相率而投獻逆,黨與稍眾。歸巴將士更以輕敵挫衄,獻逆遂得進據蜀界,將圖闖蜀。蜀主、客兵盡往開達追殺過、關,撫軍止遣孱旅三千人,付予鎮夔門。曹、秦五股,潛據大寧,獻逆復窺蜀界,予百計支吾,遣降丁入曹賊營招降。賊約入楚親詣楊公乞撫,然操係老賊,香油坪之役,戕殺楊、羅二將,疑我不赦。適京、楚兵在豐邑坪搗賊得志,小秦王、金翅鵬諸股相率投降,曹賊見事急,遂與獻逆合夥,牢不可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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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逆既合夥,闖蜀之志益決。蜀主兵分守隘口,楚兵張、汪二將自巴霧口營土地嶺,日待賀、李,分道進攻。賀、李諸部皆降丁,雖驍勇能殺賊,率進止自由,不可繩以常律。賀在開縣報推平賊將軍,復報留左供職。先是楊公入軍時,因左帥戰沒關防,請上鑄『平賊將軍』印佩之。後以左倔強,密白中樞,用賀代之。既而左帥有瑪瑤一捷,又極為諸降所擁戴,楊公度未能動,復飛章留之,改賀另用。當獻之敗也,使得一大帥秉執忠勇,倡眾先登,可以縛渠生致闕下。乃左以推新懷鞅,賀以留舊灰志,是以一平賊印,而失兩將之歡心也。故賀、李之兵,自開縣噪還,予百計為楊公畫策,終不可挽。請公以強兵一旅,自蜀壓賊;書十數上,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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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汪兵僅三千,新增胡總統所募三千,皆市人驅戰。在土地嶺月餘,賊窺我虛實,竟為所敗。予猶率將士臥薪嘗膽,代蜀守隘,與操、獻對壘而營,多遣降丁招降操賊。獻逆恫疑,遮曹賊恐降,以故不敢近予所守隘口;乘馬渡無備,遂襲破之。馬渡將破,前一日,楊公親詣巫夔督剿。予力勸公攜左帥自隨,以盡賊為主。先是,操、過二賊最相親比。過就撫後,獻逆日令人恐喝操賊云:「過某雖降,閣部已解京獻俘矣。」若楊公肯依予說,攜左帥自隨,使過某于陣前招降操賊,操賊必降,則獻逆自孤。楊公以為賊必入秦,止屬予往巴達,選銳尾擊;欲身督左帥,回楚辦𤞑、革。及賊已渡昭化,踰劍閣,直犯川西,予又力勸公當用勁兵遏賊歸路,用主兵護守西南一帶城池,而用奇兵逐賊,使不得安坐飽食。書數十上,皆不報。及予兵抵安岳,聞客兵皆深入內地,擁擠一隅,歸路盡空,再上書條畫,力言不可;公批答悖牾,予自是矢不復言兵事,已心知賊得勝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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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瀘州,止有一路,出立石坫,可從北潰。予方督兵遮擊,不虞秦帥于小市廂隔水而陳,致賊折回原路。予聞訊即欲取捷道,仍扼綿潼。楊公日飛檄朿濕諸將,以為距賊不宜太遠;諸將嚄唶,計無所出,咸相約尾追。又予所監猛帥舊部曲,止六百人;借用左帥降丁,皆驕怯不用命,逐賊四十餘日,至開縣始及之。猛帥及劉士傑先以百人挑戰,賊勢披靡。會日暮雨作,諸將皆恇懦,兵返走,前隊為賊所繞,猛帥元子、劉弁等俱殲焉。聞楊公至是亦悔不聽予扼歸路之計,然已無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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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兵以辛巳正月十三日,與獻、操開縣交戰。十九日,闖夔山之天羅寨。從夔城上望賊騎,厯厯不滿數千人。初,楊公報賊入川西,始反前令,調左帥由夷夔迎剿。差使有某者,紿楊公曰左帥已至漢中;既慮己言不實,又紿左帥云賊必往漢中。于是左帥自襄陽往,楊公調兵之使,凡十九遣,聞左帥云:「昨歲若依督師令,反斾興安,瑪瑙安所成功乎?」其往遂決。以故左帥入漢中,賊出夔門,若巧相避者。楊公所攜多川、湖步卒,皆落賊後。襄陽守備不設,二月初四日夜,賊哨報數十人襲破襄城,襄城人盡逃。越兩日,獻逆馳至襄,國主遇害,遂由白馬渡而北,蹂踐中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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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以正月十七日單騎至夔,遣人至開縣,敦趨猛帥,收召敗卒來夔,扶傷弔死,以厲忠憤,將背城借一。廿七日,猛帥與楊公悉至。二月初一日,楊公更屬予監川、湖兵三千下荊沙,護藩三峽,石尤大勁。以初九日始抵沙市,即聞襄陽之變。十七日,楊公亦自夷陵放舸抵沙市,覓醫于荊南巡使者。至廿八日,疾大作。予與道府入視,勸令及早部署兵餉各務,且引古人連呼渡河之事相勗。公重裘圍爐,目視手顫,卒不發一語。三月朔日,長逝于徐宦之別業。予身任護藩,慮公逝後,軍中必有變,用矯詔故事代為收拾,一一繕疏上聞。華容孫中丞嗇齊以書白予,謂楊公盡瘁王事,例有遺表,應便宜代草,為黃宮端諸賢請貸地。予答孫公云:「公病篤時,某力勸公,子以此啟公,公寂無一言。若今捉刀為此,此豪傑所為,非先師勿欺之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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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日四鼓,公圍隨遼丁勾黨潛謀,縱焚稱叛。予急就猛帥,遣健兒盡數收捕付誅。藩封以寧,幸得免于襄陽覆轍,猛帥力也。公未逝時,寧夏兵三千奉旨入蜀協剿。眾議以猛帥麾下無勁卒,屬予力籲公選調來楚,付猛討賊。及公逝,眾又屬予暫止蜀界。已經題知,而蜀撫廖公具餉為艱,急欲遣之出疆。予更謀于楚兩臺,使令就郢中,與猛合營,疏請比督師標兵例,加月餉有差。條畫甫就緒,而先太君凶聞至矣。先太君產自楚,聞方公薦予分臬武昌,欣得就養。後見為楊公所齕,倚閭過切,感疾不瘳。不孝之罪,尚可勝言哉!尚可勝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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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念予生平有介癖,不能擇官而居。猥以十六年司理,止因封還郵符之嫌;監司一席,巧相奪之。彼軍前纍累,無官而有官,有官而速化者,其資俸淺深為何如耶?然予既以身許封疆,自分吾守吾拙,恥效營進。老杜出塞詩云『眾人貴苟得,欲語羞雷同』,聊用自勉。至于有謀必告,有告必正,明知枘鑿,終未忍淟涊以誤封疆。瀘州報捷,楊公藉口未遇賊見糾,鐫級戴罪。雖予昧『不可則止』之戒,為是為非,公道終當在人也。謹搜軍中管窺諸稿,摘其要者,按月分彙,梓成一帙,以備憂時者采擇焉。
辛巳中秋日,南昌萬元吉題于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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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邑顧公諱言,為南昌守,宴劉大將軍綎。酒酣,問劉:「聞公袖箭命中而發,何其妙也!」劉言:「此應急之技耳。公欲見之,請一發為公樂。」因移坐前軒,使人掛一銅鐶于坐後數十步。劉左手持盃,而右手發矢,向後擲之,矢矢貫銅鐶而出,十發無一失者。昔蕭摩訶善鋧,齊西域胡并大刀十餘人出戰,摩訶鋧中之,遂大敗齊軍。公之袖箭,蓋鋧之遺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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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邑破後,學使署樓上。不知何女子被害于此,屍影宛然,體側臥,而髮植如竿,絲絲皆見,見者無不聳然。昔永新趙烈婦死于明倫堂,每陰雨則血痕畢露,懷中尚抱一子,愈刮愈見。此皆英靈結成,非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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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道隱諱堡,庚辰進士,為永厯御史;彈孫逆,廷杖數十,責戍金齒。時瞿啟泉督師廣西,留之不行。孔有德破桂林,脅啟泉降,不屈,同張別山死獄中。道隱上書有德,請葬啟泉;有德義其請,許之。葬畢,即削髮被剃,僧服東歸,自號澹歸,今隱居廬山歸宗寺。司馬張別山,乃江陵之孫。癸巳予登金山,讀壁間詩,有『無月可憐山是客,有風卻為寺留人』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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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三月廿八初漏,有星大如斗,光芒數丈,燁燁射人,自東方移向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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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春,予游虞山,程公弦出其先祖諱宗《撫夷圖》觀之,西南風景,厯厯在目。蓋其時孟密與木邦,爭地相殺,朝命公住勘,因從畫工住,備寫一路山川,及夷人風俗。每寫一處,公即題詩其上;詩頗清佳,而刻本往往點竄,不類圖中所載。俗筆誤人,可為三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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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密本屬木邦宣慰使。成化十六年,孟密侵木邦地,請徑屬藩司。內閣萬安欲許之,二劉執不可,曰:「此周天子命三晉意也,土官宣慰聞之,誰不解體?」乃即家起公往勘。公兩度南牙,撫定而還。南牙,山名,夷中之極險者。昔郭定襄登從王驥征木麓川,有詩云:
險障南來獨湳牙,天分夷獠與中華。
萬盤山繞一線路,百丈峯開千葉花。
毒霧瘴煙相映靄,鳥聲人語共咿呀。
停驂每勞征南士,莫聽猿啼苦憶家。
可以知其險矣。然卒立孟密為宣慰,故論者謂公受安意旨,而何喬新《撫夷序》又極論其往復開諭為有功。明事之未定,大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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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邑北門外人,邊江多勇而不好義,惟陸賓崧以義聞。嘗入獄看一盜,盜對之泣,陸呵之曰:「男兒死則死矣,何畏也!」盜曰:「予非畏死,但恨不見吾母一面。」盜與賓崧非素交,又非同邑,偶于道途間相識如舊,嘅然曰:「吾當保汝歸。」翼日呈縣,縣公以大盜死旦夕,不許。陸懇請,雖死不悔。縣公亦為之動,乃召其家族十人復保賓崧。過十日則代死,而盜竟過江去。十人駭然,乃謀以術絆賓崧,日輪一人,徵妓歌呼,飲酒高會,十日不見盜。縣差到門,賓崧起身便行。眾問之,曰:「往就獄矣,尚何言?」及上道而盜適至,賓崧呵之曰:「何不養汝母,而復至乎?」其好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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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徐振芳,一字大拙。光初立,從邱大將軍磊南下,左右幕中。磊至淮安,劉澤清謀奪其兵,使所親柏總兵陽為好會,而陰伏兵殺之。振芳失所依,挈家居安東。予丙申入秦,過陝州店壁,讀其題函谷關詩有云:『二陵風雨天連晉,六國旌旗地入秦』,高岑名句也。振芳奇士,有膽智,欲一暢其所為,悉不就;秦歸竟死,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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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張宗孟,崇禎九年以進士令鄠。時流寇遍關中,焚掠及鄠。公聞警,兼程間道入,率民登陴。賊中宵遁,公憫小民,望賊奔入城,卒膏賊斧,乃擇形勝,建堡寨六十六所;每堡選參謀、團練諸長,給以令箭與棍。堡得義勇三百,月三操,多給火器,總計鄉兵二萬一千餘。而城中四隅築敵臺,中心建文昌閣,覘備所向。由是賊破他縣,而鄠不敢犯。常一過城下,公登城謂之曰:「爾知我有備乎?」曰:「知之。借道耳,公無我躡。」真為賊所畏如此。昔正德初年,流賊劉六、趙風子所至皆破。許逵令樂安,預築城浚隍,使民各築牆,高過屋簷,下開竇,僅容一人,執刀俟;餘入隊伍,令曰:「守吾令,視吾旗鼓,違者從軍法。」因設伏巷中,洞開城門;賊至,旗舉伏發,盡擒斬之。後人作詩頌逵,以顏平原配曰『平原太守樂安令』。公之此舉,比于樂安,計畫愈周,規橅愈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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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未科,文運剝蝕盡矣。獨吳江吳日生,英偉浩瀚;嘉定黃蘊生,博大嚴正。然二公不特異其文,其識見亦異。是科考選庶吉士,皆百計鑽謀。人有為二公地者,二公棄之不顧,策騎出都,未幾變作。後大兵下江南,蘊生城守死,日生起兵湖中死,其節義又異。天生二公,砥柱三百年文運,非僅一科生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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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大酉山人徐益,工詩畫,喜吹笛;家貧,饘粥不繼,不以介懷。常臨風按笛,而妻曰:「瓶粟罄矣。」笑曰:「粟罄何害?」悠然數弄,灑灑如也。尹澹如對雪有詩云:『惟有高人徐酉望,洞簫一曲倚江樓』,可想其風致矣。年九十餘,吟寫不衰。其山水落落數筆,傳者絕少,蠏則人家多有之,今益貴重矣。高風逸致,何時復見此輩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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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鄉顧玉川,偉面長髯,如世所畫羽人劍客。善走,能日行五百里。相傳玉川少時憩山下,一病道者顧之曰:「公能負我上山乎?」玉川負之上,贈以一草履,自此遂善走。昔王進以善走位節度使,歐陽修作五代史,深歎亂世功名,可笑若此。今玉川生當盛世,雖無其遇,然以善走出入貴人門下,貴人爭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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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閣隨筆·卷一
譚瑩玉生覆校
URN: ctp:ws436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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