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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東外史》[View] [Edit] [History]

1 《留東外史》
2 目錄
3 第01章 說源流不肖生嘵舌 勾蕩婦無賴子銷魂
4 第02章 逢舊友浪子說嫖經 轉新居虔婆敲竹杠
5 第03章 騙中騙虔婆失計 訛傳訛學生跳樓
6 第04章 打醋壇倭奴上當 寫情札膀子成功
7 第05章 肆醜詆妙舌生花 攜重資貪狼過海
8 第06章 多情種撥雨撩云 老骨朵退財嘔氣
9 第07章 兩首新詩禍生不測 一篇快論功敗垂成
10 第08章 野鴛鴦無端受辱 大馬鹿到處揮金
11 第09章 莽巡查欺人逢辣手 小淫賣無意遇瘟生
12 第10章 用筆談虛心驚竹杠 施手段借事做人情
13 第11章 弄猢猻飯田町潑醋 捉麻雀警察署談嫖
14 第12章 失良緣傷心丁便毒 發豪興買醉舞天魔
15 第13章 伏魔家風情驚老鴇 銷金帳露水結同心
16 第14章 出大言軍人遭斥責 游淺草嫖客發奇談
17 第15章 碎石飛刀呈絕技 差神役鬼調佳人
18 第16章 開賭局奸謀傳弟子 遭毒打援手望同鄉
19 第17章 握雨攜雲都驚變卦 尋根覓蒂只怪多情
20 第18章 乘人之危張全捉鱉 執迷不悟羅福抱橋
21 第19章 擲果潘安登場逞艷 驚筵焦遂使酒揮毫
22 第20章 新橋彈秘書官破膽 神田火羅呆子穿衣
23 第21章 異客他鄉招魂此日 情談綺語回首當年
24 第22章 脈脈含情張生遇艷 盈盈不語朱子銷魂
25 第23章 桑間濮上結帶訂鴛盟 月下風前對花愁蝶夢
26 第24章 朱癡生揚帆航醋海 羅呆子破浪趁情波
27 第25章 吳品廠嗔蜂叱蛺蝶 秦士林打鴨驚鴛鴦
28 第26章 舊夢重溫良媒逢蝶使 新居始卜佳朕種蘭因
29 第27章 題像初成穠艷句 言情乍結鷺鷥緣
30 第28章 花事闌珊嫣愁奼怨 燕梁岑寂蝶忌蜂猜
31 第29章 續前歡舊梁重繞燕 寒夙約佳偶竟分鸞
32 第30章 蒲幸青衫尤雲滯雨 美人黃土碎玉飛花
33 第31章 詩等驢鳴侈談風雅 心期燕婉乃遇戚施
34 第32章 談叢容與綺語任溯洄 武庫優游劍術爭同異
35 第33章 游俠兒一拳破敵 射雕手片語傳經
36 第34章 李錦雞當場出醜 羅呆子潑醋遭擒
37 第35章 爭先一著便遇垂青 抗辯數言不能答白
38 第36章 上野館拒奸捉賊 同鄉會演說誅心
39 第37章 旅館主無端被騙 女學生有意掉包
40 第38章 水月鏡花樓台瀉影 招蜂惹蝶旅邸斟情
41 第39章 上酒館傾蓋言歡 摜匹頭千金買笑
42 第40章 一千銀幣做七日新郎 兩朵荷花享三生艷福
43 第41章 惹草黏花胡蘊玉接客 張冠李戴黃文漢補鍋
44 第42章 經理員丸和館召妓 登徒子上野驛迎親
45 第43章 貪便宜村婦入彀 探消息英雌發標
46 第44章 胡蘊玉大吃廣昌和 黃文漢導游博覽會
47 第45章 吊膀子莽少年被拘 坐電車嬌小姐生病
48 第46章 仗機變連勝大力士 講交情巧騙老夫人
49 第47章 上門賣鹽專心打杠子 亂倫蔑理奇論破天荒
50 第48章 上酒樓勾引王甫察 打報館追論唐群英
51 第49章 看學堂媒翁成大功 借旅館浪子尋好夢
52 第50章 王甫察演說苦賣淫 曹亮吉錯認好朋友
53 第51章 欺死友大發橫財 媚娼婦捐充冤桶
54 第52章 掉槍花憑空借債 還鑽戒惹起捻酸
55 第53章 罵父親浪子發奇談 鬧脾氣軍人亂闖禍
56 第54章 店主婦趕走英雌 浪蕩子又欺良友
57 第55章 真留別哄哭梅太郎 假會親騙嫖多賀子
58 第56章 現身說法愛情無真 饗臂奪食騙術有效
59 第57章 藏皮鞋俏下女報仇 吃急酒如夫人鬥氣
60 第58章 陸鳳嬌一氣林巨章 王甫察初會柳藤子
61 第59章 假面目貞女上當 巧語言乖人說媒
62 第60章 驗守貞血蕩子開心 開紀念會僑客尋樂
63 第61章 作兒女語一對可憐蟲 論國民性許多無恥物
64 第62章 私受胎朋友擔驚 硬吊膀淫人入甕
65 第63章 寫名片呆子出風頭 爭體面乖人辦交涉
66 第64章 逞雄辯壓倒法學士 覲慈顏喬裝女學生
67 第65章 看嬌女千里走阿奶 念終身一夜愁侵骨
68 第66章 嬌小姐醫院養病 勇少年酒樓買槍
69 第67章 窮變節盼黃金續命 憤填膺借濁酒澆愁
70 第68章 哭金錢以恕道論人 偷衣服仗膽量脫險
71 第69章 真刺客潛身淺草町 好警察亂拿嫌疑犯
72 第70章 傻偵探急功冤跑路 勇少年避難走橫濱
73 第71章 敘歷史燕爾新婚 扮船員浩然歸國
74 第72章 鈔舊詞聊充訣絕吟 買文憑自是謀生術
75 第73章 談故事烏龜化龍 慘離情病鸞別鳳
76 第74章 咬指頭蘇仲武自殺 厚臉皮周正勛報仇
77 第75章 濫情人回心思結局 可憐兒含悲歸故鄉
78 第76章 吳監督演說發奇談 楊長子雅游預定約
79 第77章 睹物思人蘇仲武作詩 逢場做戲楊長子吊膀
80 第78章 欠債還錢朱正章失望 挾妓飲酒平十郎開葷
81 第79章 平十郎帶病回鄉 楊長子坐懷不亂
82 第80章 步芳塵權作跟班 闖桃源居然寄宿
83 第81章 洩秘密老黃洗澡 大決裂圓子撕衣
84 第82章 老福田演說社會學 黃文漢移情少女花
85 第83章 深心人媚語騙口供 急色兒濫情露底裡
86 第84章 圓子將禽獸比人 羅福畫烏龜戲友
87 第85章 打英雌羅福怪吃醋 瞰良人圓子真變心
88 第86章 利用品暫借李鐵民 反攻計氣煞黃文漢
89 第87章 忍氣吞聲老黃賠禮 欲擒故縱圓子放刁
90 第88章 傻黨人固窮受惡氣 俏女士演說發嬌音
91 第89章 看電影戲圓子失蹤 讀留別書老黃發極
92 第90章 往事思量悔其何及 全書結束意餘於言
93 第一章 說源流不肖生嘵舌 勾蕩婦無賴子銷魂
94 民國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午後三時,塵霧半天,陰霾一室。
95 此時此景就是不肖生兀坐東京旅館,起草《留東外史》的紀念。
96 這《留東外史》是部什麼書?書中所說何事?不肖生著了這書有何好處?說來話長,諸君不必性急,待不肖生慢慢講來。
97 原來我國的人,現在日本的雖有一萬多,然除了公使館各職員及各省經理員外,大約可分為四種:第一種是公費或自費在這裏實心求學的;第二種是將著資本在這裏經商的;第三種是使著國家公費,在這裡也不經商、也不求學,專一講嫖經、讀食譜的;第四種是二次革命失敗,亡命來的。第一種與第二種,每日有一定的功課職業,不能自由行動。第三種既安心虛費著國家公款,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就不因不由的有種種風流趣話演了出來。第四種亡命客,就更有趣了。諸君須知,此次的亡命客與前清的亡命客大有分別。前清的亡命客,多是窮苦萬狀,仗著熱心毅力,拼的頸血頭顱,以糾合同志,喚起國民。今日的亡命客則反其事了。凡來在這裡的,多半有卷來的款項,人數較前清時又多了幾倍。人數既多,就賢愚雜出,每日里豐衣足食。而初次來日本的,不解日語,又強欲出頭領略各種新鮮滋味,或分贓起訴,或吃醋揮拳,醜事層見報端,惡聲時來耳裏。此雖由於少數害群之馬,而為首領的有督率之責,亦在咎不容辭。
98 不肖生自明治四十年即來此地,自顧於四種之中,都安插不下。既非亡命,又不經商,用著祖先遺物,說不讀書,也曾進學堂,也曾畢過業。說是實心求學,一月倒有二十五日在花天酒地中。近年來,祖遺將罄,游興亦闌,已漸漸有倦鳥思還故林之意。只是非鴉非鳳的在日本住了幾年,歸得家去,一點兒成績都沒有,怎生對得住故鄉父老呢?想了幾日,就想出著這部書作敷衍塞責的法子來。第一種、第二種,與不肖生無筆墨緣,不敢惹他;第三種、第四種,沒奈何,要借重他做登場傀儡。遠事多不記憶,不敢亂寫。從民國元年起,至不肖生離東京之日止。古人重隱惡而揚善,此書卻絀善而崇惡。人有罵我者,則「不肖生」三字,生固是我的美名,死亦是我的佳謚,由他罵罷。倘看此書的,不以人廢言,貝懷肖生就有三層請願:一願後來的莫學書中的人,為書中人分過;二願書中人莫再做書中事,為後來人做榜樣;三若後來的竟學了書中人,書中人複做了書中事,就只願再有不肖生者,寧犧牲個人道德,續著《留東外史》,以與惡德黨宣戰。諸君勉之,且看此書開幕。
99 話說湖南湘潭縣,有個姓周、名撰、字卜先的書生,四歲失了怙恃,依著叔父度日。他叔父原做木行生意;稍有積聚,中年無子,遂將周撰做自己的兒子教養,十六歲上替他娶了一房妻室。這周撰雖是在三家村里長大,卻出落得身長玉立,顧盼多姿。笑貌既逾狐媚,性情更比狼貪。從村塾先生念了幾年書,文理也還清順。乙巳年湖南學校大興,周撰就考入了陸軍小學。當時清廷注重陸軍,周撰實欲借此做終南捷徑。奈他賦體不甚壯實,每到了操場上做起跑步來,就禁不住嬌音喘喘,香汗淫淫。住了半年,覺得不堪其苦。
100 那年湖南咨送學生出洋,周撰就想謀一官費,然苦無門徑。恰好他同學楊某,也因想得官費,求同縣大僚某,修於封書,向湖北制台關說。那大僚作書的時候,原囑楊某親到湖北呈遞,不料楊某的母親病丁,不能前往。周撰知道此事,遂乘機詭言適有要事須往湖北。楊某不知是計,就托信與他帶去。
101 周撰得了信,到私處拆開看了,就弄神通添了自己名字進去,徑往湖北。投信之後,果然效力發生,得了一名留東官費,在日本混了幾年。中國革命事起,留學生十九回國。周撰也跟了回去,在嶽州鎮守府,充了一名副官。那時岳州南正街茶巷子內,有一個同升客棧。這客棧的主人,姓翁,原籍浙江。夫婦二人,帶著親生女定兒,不知因何事到岳州,開此客棧,已有八九年光景。那定兒年紀雖在二十以外,然尚沒有婆家,頗有幾分姿色,遠近有大喬的名目岳州有小喬墓,故名
102 一日,周撰到棧內會朋友,無意中與定兒見了一面,兩下裡都暗自吃驚。周撰打聽得是棧主女兒,沒有婆家,想必可以利動,遂每日借著會朋友,與棧主通了幾次殷勤。那革命的時候,在軍界的人,誰人不怕?誰人不想巴結?況且周撰容儀秀美,舉動闊綽,又是東洋留學生,棧主豈有不極力拉攏之理。
103 往來既熟,就時時與定兒眉眼傳情。真是事有湊巧,一日,周撰到了棧內,恰好棧主夫婦均不在家,只有定兒一人坐在窗下。
104 周撰心中喜不自勝,忙跨進房去。定兒見是周撰,止不住紅呈雙頰,心中衝衝的跳動。慢慢立起身來,說了聲請坐,就低著頭一聲不響。此時正是十一月天氣。周撰看定兒穿了件竹青撒花湖縐羔皮襖,罩了件天青素緞坎肩,系條桃灰摹本褲,著了雙纖條條白緞地青花的鞋;高高的挽了發結,淡淡的施了胭脂。
105 周撰見了這種嬌羞模樣,心癢難撓,也不肯就座,涎著臉兒挨了攏去,扯著定兒的手,溫存說道:「定姑娘,發慈悲,救我一命罷!」定兒將手輕輕的摔了一下道:「周先生你待怎麼?快放尊重些,外面有人聽見,成什麼樣兒!」周撰乘他一摔,脫出手來,抱過定兒之頸,乘勢接了個吻道:「我方才從外面來,一個人都沒有。定姑娘依了我罷!」定兒道:「先生家自有妻室,何必枉壞了人家身子?快離開些,我爹娘就要回了。」說著,想推開周撰。周撰到了此時,哪裡肯放她走,連忙辯道:「我家中雖有妻室,然我叔父無子,已將我承祧,本說還要替我娶房妻小。並且我家中妻子,現已害著癆病,想已不能長久,將來接了你回去,定將你做結發妻看待。如說了半句欺心話,敢發個誓。」說時,真個接著發了個瞞天大誓。定兒聽了想了一想,也就心允意允了。事情才畢,翁老兒夫婦恰走了回來。見了二人情景,知道自己女兒又被人家欺負了。周撰懷著鬼胎,不便久坐,辭了出來,說不盡心中快活。翁老婆子見周撰去了,喚過定兒問道:「方才周先生說了些什麼?」定兒將周撰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翁老婆子聽了道:「少年人的話,只怕靠不住。你如信得他過,須要他趕緊請兩個岳州正經紳士做媒,光明正大的娶了過去才好。這偷偷摸摸的,終不成個結局。」定兒答應了。
106 次日,周撰到了棧內,定兒就悄悄的和他說了。周撰忙點頭道好。歸到鎮守府內,與同事的商量。同事中也有說好的,也有說定兒是岳州有名的養漢精,不宜娶她的。周撰胸有已成之竹,也不管人家議論,即著人請了岳州的一位拔貢老爺黎月生、一位茂才公周寶卿來,將事情對他二人說了,求二人作伐。
107 這二人最喜成人之美,欣然應允。翁家夫婦見有這樣兩個月老,知道事非兒戲,只一說即登時妥帖。也照例的納採問名,擇吉十二月初十日迎娶。周撰就在城內佃了一所房子,初三日就搬入新房子住了。也置辦了點零星木器,使用了幾個下人,將房子收拾得內外一新,居然成了個娶親的模樣。轉瞬到了初十,周撰同事的來道賀的也不少,倒很費了幾桌酒席打發他們。
108 定兒自過門之後,真是一對新人,兩般舊物,男貪女愛,歡樂難名。周撰自初十日起,只每日里名花獨賞,哪有心情去鎮守府理事。如此過了十來日,這風聲傳到鎮守使耳朵裡去了。
109 起初還作不知,後來見他全不進府,只得將他的缺開了,索性成全了他兩人的歡愛。周撰得了這個消息,不覺慌急起來,忙托了同事的柳夢菰與鎮守使關說。這柳夢菰平日很得鎮守使的歡心,這事他又曾贊成,周撰以為一說必有效驗。第二日,柳夢菰走了來說道:「這鎮守府衙門不久就要取消,鎮守使不出月底,便當上省。你這缺就複了,也不過多得十幾日薪水。」
110 周撰聽了無法,只索罷休。
111 於是又過了十多日,鎮守府果然取消了。同事的上省的上省,歸家的歸家,只剩他一人在嶽州過了年。所發下的薪水,只用於兩個多月,已看看告罄,天氣又漸漸暖了起來。他去年歸國的時候,已是十月,故沒有做得秋季衣服。此時見人家都換了夾衣,自己還拖著棉袍,雖不怕熱,也有些怕醜。又籌不出款來置辦,只得與定兒商量,要定兒設法。定兒想了一計,要周撰將棉袍的絮去了,改做了一件夾衫。周撰依了定兒的計。
112 又過了半月,終覺手中拮據,想不出個長久的計劃。
113 一日,那柳夢菰因公事到了岳州,知道周撰尚貪戀著定兒,就走到周撰家內。只見周撰靶著雙鞋,衣冠不整的迎了出來。
114 看他容顏,已是眼眶陷落,黃瘦不堪,哪裡還有從前那般豐採?
115 彼此寒暄了幾句,周撰即敘述近來窘迫的情形,求柳夢菰代他設法。柳夢菰笑道:「只要你肯離開嶽州,法是不難設的。現在咨送學生出洋,老留學生尤易為力。你從前本是官費,只求前鎮守使替你說聲就得了,仍往日本去留學,豈不好嗎?」周撰也心想:再不趁此脫身,把什麼支持得來?等柳夢菰去後,即入內與定兒說知,檢了幾件衣服當了,做上省的船費。定兒雖是難分難舍,然知道周撰手頭空虛,斷不能長久住下,沒奈何只得割舍。次日,周撰果然上省,那時謀公費的甚是容易,所以周撰不上幾日就辦妥了。領了路費、執照,仍回到岳州,定兒接了,自是歡喜萬分。二人朝歡暮樂,又過了半月。周撰遂和定兒計議,退了房子,將定兒寄養在同升棧內,與翁家夫婦約定一二年後回來搬取。翁家夫婦雖不願意,然也沒得話說。
116 這日,周撰寫了船票,與定兒別了,就向東京進發。船上遇了幾個新送的留學生,他們知道周撰是老居日本的,就說起有許多事要倚仗他的意思。周撰是個極隨和的人,最知情識竅,即一口承應到東京一切交涉,都在周某身上。那些初出門的人,有了這樣的一個識途老馬,哪得不諸事倚賴?不幾日到了上海。落了棧房,周撰即出去打聽到橫濱的船隻,恰好當日開了,只得大家等候。第二日,周撰即買了副麻雀牌,逗著他們消遣。
117 他們問道:「我們在此又不能久住,專買副麻雀牌,鬥不到幾日,豈不可惜,難道到日本還可鬥嗎?」周撰笑道:「有何不可?我不是特買了帶到日本去,買來做什麼?若專在上海斗,租一副豈不便宜多著。」他們又問道:「聽說日本法律禁賭很嚴,倘被警察查出了待怎麼?」周撰道:「放心,決不會查出來的。日本禁賭雖嚴,然須拿著了賽賭的財物與骰子作証據,方能議罰。我們若先交了錢,派作籌碼,如警察來了,只急將骰子藏過,仍做不知有警察來了似的鬥牌如故。警察拿不著証據,必悄悄的去了。萬一骰子收藏不及,被警察拿著了,也不要緊,我們只裝作全不懂日本話的。來的警察問不出頭腦,必將我們帶到警察署去。我們到了警察署,切不可寫出真姓名來。
118 他就登報,也不過寫支那人如此這般的罷了。他既葫蘆提的寫支那人,則現在日本上萬的中國人,誰知道就是你我?」那新留學生聽了,都很佩服周撰的見識不差。幾個人在上海盤桓了幾日,買了春日丸的船票,到東京來。
119 不日抵了橫濱,周撰帶著新來的上岸,坐火車到新橋。喚了幾乘東洋車坐了,兼拖著行李,徑投早稻田風光館來。這風光館系中國人住的老旅館。周撰揀了樓上一間八疊席子的房間住了日本房間大小以房中所鋪席子多少計算,每席長乒尺寬二尺五寸。新來的各人也都定了房子。
120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121 第二章 逢舊友浪子說嫖經 轉新居虔婆敲竹杠
122 話說周撰到東京,會了幾天朋友。一日到了他同鄉鄭紹畋處。這鄭紹畋從乙巳年即到了日本。他父親曾在張伯熙家教書,所以得了一名前清的官費。初來的時候進了成城學校,嗣後以該校功課不合意,遂退了學出來,至今尚沒有一定的學校。與周撰是幾年前的老友,今日見他來了,不勝歡喜。
123 閒談丁幾句,周撰即問道:「別來遇合如何?有滿意的沒有?」鄭紹畋笑道:「說什麼滿意的,只求可以將就下去的也沒有。倒是你這周郎有福,居然被你把姨姊都弄上了。」周撰笑道:「那不過哄著他們玩玩罷了。我哪裡有什麼真心要娶她。」鄭紹畋點頭道:「這些事原是玩意兒,認不得真的。」周撰複問道:「夏麓蓴現在搬往哪兒去了?他近來怎麼樣?」鄭紹畋拍手笑道:「你不問,我倒忘記了。他於今注重國貨,已不買東洋貨了。住的地方隔這裡不遠,就在光明館。」周撰道:「光明館不是在三崎町嗎?」鄭紹畋道:「是。」周撰說:「什麼國貨?是哪個?還好嗎?」鄭紹畋道:「豈但好,風騷極了!這個人說起來,大約你也應該曉得,就是金某的夫人,姓黃的。於今金某回國去了,只剩了這位夫人在此,不知怎麼就與夏瞎子勾搭上了。」周撰詫異道:「她就是她嗎?便宜那夏瞎子了。不知那黃夫人在哪兒住?」鄭紹畋笑道:「你也想染指嗎?那就頗不容易呢!他與夏瞎子同住。」周撰也笑道:「不過問問罷了。這樣的便是染指,想也沒有什麼味。」鄭紹畋道:「近處卻有個好雌兒,不知你手段如何。倘弄上了,倒是段好姻緣。」周撰忙問道:「是不是國貨?」鄭紹畋搖頭道:「是日貨。難道你也排日貨嗎?」周撰笑了一笑。鄭紹畋接著說道:「年紀才十六七歲。雖是小戶人家女兒,卻有八分風致,只可惜是件非賣品。」周撰問道:「見面不難麼?」鄭紹畋道:「會面倒不難,只不能說話罷了。」周撰道:「只要能見面,事情就有五六分好辦。日本女子有種特性,只怕不能時常看見。
124 凡是時常看見的,只要自己不十分醜陋,就沒有弄不到手的,除了他丈夫朝夕守著。你方才說的那女兒,既不是大家子,年紀才十六七,可知沒有丈夫,這就很容易。你只說她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怎的才能見面?」鄭紹畋道:「你不要誇口太早了。我到了日本這許多年,倒不知道日本女子有種什麼特性。你的面孔雖生得好,我不信日本就沒有不喜歡你的女子。」周撰搖頭道:「不是這般說法。對於日本女子,不能全仗面孔。日本女子的特性,就是不肯太給人下不去。只要知道她這種特性格,就沒有不好吊的女子了。古語說得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即如江佐廷去年住在四穀的時候,隔壁住了個陸軍少佐。那少佐的夫人,著實有幾分姿色。江佐廷見了,就去吊膀子。那少佐夫人起初哪裡肯理他呢?禁不得江佐廷誠心誠意的調了兩個多月的眼色,尚兀自不懈。弄得那夫人實在過意不去,只得略假以詞色。江佐廷就乘著少佐不在家的時候,趕著那夫人說了許多仰慕顏色的話。並說道:『倘夫人竟不應允,我這單思病就害死了也沒處喊冤。只是夫人怎忍心平白的將我一個書生害死哩。』那夫人聽了,也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你既這般愛我,教我也不忍十分辜負你。但我有丈夫的人,萬一敗露,兩下均不得了。今日趁著他到橫濱去了,以後萬不可再來。』」周撰說到此處,望著鄭紹畋道:「你說江佐廷那種面孔,還算好嗎?一個有夫之婦,也居然被他睡了一次。你且快說那女子的姓名住址來。見了面,我自有辦法。」鄭紹畋道:「既是這樣,我就看你的手段。那女子姓櫻井,名松子。就住在這裏猿樂町七番地。她每天到渡邊女學校上課,必走這門前經過。我已打聽清楚,家中並無別人,只有個娘,搬到這裡還不上三個月。」周撰道:「你知道是親娘不是?如果是養娘,就更容易了。」鄭紹畋道:「那卻不知道。」周撰道:「她每天什麼時候上課?什麼時候下課?」鄭紹畋道:「她上課有一定的時間,每日午前八時。下課或早或晚不定。」周撰道:「既如此,我明日午前七時且到你這裡來,看你的眼力如何。」
125 鄭紹畋答應了。
126 周撰即別了出來,到天賞堂買了副十八開金的眼鏡。回到風光館內,將一身嶄新的春服並外套檢了出來,重新折好了,叫下女來囑咐道:「明日的早飯,須五點半鐘開來。今晚可將我的黃皮靴磨刷乾淨,我明早六點鐘就要出外。」下女應著知道去了。周撰這晚胡亂睡了一覺,驚醒起來,看表已是四點半鐘,不敢再睡,就在被內揣想了一會。剛打五點鐘,就爬了起來,洗臉刷牙已畢,對鏡將西洋頭著意的梳理。施好了美顏水,揀了一條流行高領。衣服穿著才完,即一片聲催著拿飯來。草草用了早膳,穿了外套,戴了帽子,架了眼鏡。下得樓來,忽想起忘記了件東西,仍上樓,尋了條白絲汗巾,噴了許多花露水,仍下樓。穿了靴子,提了手杖,匆匆的出門。叫了乘東洋車,坐到江戶川停留場,換電車到了鄭紹畋家。
127 鄭紹畋還睡著沒有起來。周撰也不待通報,徑走到他房內,將他推醒。鄭紹畋睡眼模糊的,見是周撰,驚道:「你怎的這般早?」周撰笑道:「與美人期,何敢後也!你快些起來,現在已是將近七點鐘,恐怕就要過去了。」鄭紹畋坐了起來,一邊穿衣,一邊說道:「還早。我每日七點半鐘起床,下去洗臉的時候,恰好見她走過。現在還不到七點鐘,哪裡就會來。」
128 周撰笑道:「寧肯我等她的好。若遲了,她已過去,豈不是白費了一天工夫?」說時,鄭紹畋已穿好了衣,收了鋪蓋,洗了臉,上來與周撰閒話。
129 周撰取了表出來看,已到七點十分鐘了。就將表放在桌上,望著它走。看看已是七點半,周撰即催著鄭紹畋下去打望。若來了,只咳嗽一聲,我即下來。鄭紹畋真個走了下去。
130 周撰一人坐在樓上,屏心寂慮的等咳嗽聲響。等來等去,不覺已到八點鐘,哪裡有些兒影響呢?心中正在懷疑,只見鄭紹畋垂頭喪氣的走了上來,道:「今天真怪,怎的還不見來?」周撰作色道:「知道你搗什麼鬼!害得我早覺都沒有睡。你作弄朋友,是這樣作弄的嗎?你昨天所說,我就有些不肯信。既有這樣好的主兒,你是個魯男子,就肯平白的讓給我?」鄭紹畋聽了著急道:「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嗎?論人情,我何嘗不想?只是我這面孔怎夠得上吊膀子?還是我不顧利害,吊了幾日,果然她連正眼也不瞧我。你說這勾當,不讓給你,讓給誰哩?」周撰道:「既是真的,怎的每天走這裏經過,偏偏今天不來哩?」鄭紹畋道:「我也是覺得很詫異。」周撰想了一想,問道:「今日是禮拜幾?」鄭紹畋搖頭道:「不記得,等我去問問來。」說著又下樓去了。不一刻,笑著上來道:「難怪難怪,今日正是禮拜。」周撰也笑道:「你這鬼東西,禮拜都不弄清楚,害得我瞎跑。」鄭紹畋道:「這須怪我不得。我多久不上課了,弄清楚做什麼?誰曉得這禮拜與你吊膀子有大關系呢!好在今日知道是禮拜,明日就不會錯了。你還是明日早些來罷!」周撰嘆了口氣道:「也罷。說不得要求魚水之樂,不得不三顧茅廬。但願我那松子姑娘,知道我這一番至誠就好了。」說著,別了鄭紹畋,回到風光館內。只見下女迎著說道:「方才來了一位張先生,留了一張名片在此。」說時從懷中取了出來。周撰接了,見上面印著張懷,字遠西,四川成都人。背面鉛筆寫著幾行字道:「有要事奉商。午前十二時當再來奉候,幸稍待為荷。」周撰心中想道:這張遠西不是在成城學校曾與鄭紹畋同過學的嗎?往年雖會過幾次,卻沒有交情。找我做什麼?怎的就知道我來了?一邊想著,一邊揣了名片,到自己房內,換了衣服,悶悶的拿了小杉天外著的コづシ《拳》小說翻閱。心想節子以一個有名博士的夫人,多賀子一個堂堂侯爵的夫人,都為著新莊政男的年少貌美,寧犧牲自己的名譽財產,極力與他勾搭,可見日本女子好色,較男子尤甚。想到此處,益自信以自己這般面孔,在日本吊膀子,決不至失敗,不覺快活起來。又看了幾頁,只見下女引著張懷走了進來。周撰忙起身接了,閒敘了幾句。周撰即問見訪之由。
131 原來這張懷也是從乙巳年得到了官費到日本,在成城學校雖沒畢業,卻住了三年。因落了兩年第,就賭氣入了早稻田大學,於今已是將近畢業了。只因他秉性好與女人廝混,在早稻田那淫賣窟內,頗結識得相好不少。近來覺得老生常談無味,搬到小石川住了個貸間日本名分賃為貸間。房主母女兩個,女才十八歲,名正子,生得妖艷非常。張懷住到幾日,弄了些手腳,就容易的上了手。甜蜜蜜的住了個多月,也不知貼補了多少衣服首飾,那正子就山盟海誓的定要嫁他。他家中原有妻子,深恐娶回去不穩便,卻又舍不得正子的恩愛,只得含糊答應,想緩緩的歸家設法。
132 一日張懷早起,說今日約了朋友到甲州花園去看海棠。飯後出門,到了朋友家,恰好下起雨來,只得仍舊回家。到了門外,見已放著一雙新木屐,頓時心中疑惑起來。輕輕的推開了門進去,見里門也關了,隱隱聽得吃吃的笑聲。幸喜日本的門只糊了一層單紙,他就用指塗了唾沫,截一小孔。閉一眼就孔內張時,見尚有兩塊屏風擋著。屏風的紙,在那裡習習作響。
133 張懷知道那正子是與別人乾那與自己乾的勾當,心中好生難受,又不敢開門喊破,又不舍立時走開。只呆呆的目不轉睛,望著那屏風顫動。足站了半點鐘光景,只見那屏風趣顫趣急,紙聲越響越高。忽聽得裏面兩人同聲輕輕的叫了聲「烏嗎依」日語作有味解
134 張懷聽了,氣得癱化了半截,萬不能再聽。扒到自己房內,一納頭倒在席子上,咬牙切齒的心中恨罵。待了好半晌,只見正子雲鬢蓬松的從容走了進來,笑道:「你說去看海棠,怎的就回來了?想是遇了雨的緣故,卻緣何一點聲響都沒有就睡了?」張懷聽了,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還聽得見人家的聲響!虧你有這臉皮來見我,快給老子滾出去。喚那老婊子來,老子今日就要搬家。」正子聽了驚道:「你是哪裡來的氣這麼大?見什麼鬼來說我有這臉皮,我幹了什麼壞事?你且拿出証據來!」張懷氣得發抖,罵道:「不要臉的臭淫婦,自己乾的事,被人家撞見了,不知道害羞,還問人家要証據。老子也沒有精神和你多說,只快喚那老婊子來算帳。」
135 正子聽了哭罵道:「我才見你這種留學生,騙睡了人家閨女,知道我有了孕,恐怕不能脫身,捏造著一點影兒都沒有的事污賴我,想借此做脫身之計。還要將我的娘婊子長婊子短的混罵。嗄,你要搬家,恐怕沒有這般容易。」罵著,將頭髮披散了,一把扭了張懷的衣。接著罵道:「我既上了你的當,被你污了身子,有了孕,你又想半途拋棄!我這條命不要了,與你這沒良心的拼了罷!」張懷到了此時,五心無主,亂罵道:「狗屁!狗屁!你有了什麼孕?就有了孕,也不是我的,與我什麼相干?」正子發潑道:「你倒推得乾淨。我好好的閨女身子,被你壞了。有了孕,不是你的是誰的?你既當著我母親說了娶我,就死了也是你的妻子。」
136 兩人正鬧著,老婆子回來了。正子即松手哭訴了一切,一邊罵張懷枉口拔舌的污賴好人。老婆子聽了,也作色望著張懷發話道:「張先生,你也不要太昧了良心。我的女兒,哪一些待你不好?你聽了誰人的唆使來冤屈她?」張懷冷笑了一聲道:「有誰人唆使?我自己親眼看見的,也冤屈了他嗎?」老婆子怒道:「張先生,你這就錯了。我以為你聽了人家的謠言,回來發作。你既說親眼看見,他是你的妻子,你怎不拿奸?我的女兒我帶到了十八歲,無一天離了我,豈不知道她是冰清玉潔的?少年夫婦口角也是常事,切不可拿著這樣話嘔人。我女兒肚子裡雖不知是男是女,然總是你張家的骨血。你雖是句氣頭上的話,將來說了開去,弄假成真的,不好聽。」張懷著急道:「真是好笑!還沒有睡到兩個月,就有什麼孕?你們不要亂講,我是決心要搬家的。」老婆子道:「有孕沒有孕,你們男子怎麼知道?女人懷孕,豈必要同睡好久?這個不出幾月就要見下落的,難道也可以捏造嗎?你要搬家,我也不能勉強留你,只是須將我女兒帶去;她既長了一十八歲,又有了丈夫,我也不能再養她。」張懷聽得老婆子的話,知道事情弄壞了,只得說道:「我家中原有妻子,恐帶了回去不能相容。」正子聽了,就掩面大哭起來。老婆子也大罵張懷,不該哄騙她的女兒。張懷連賠了幾聲不是。正子賭氣哭了出去,老婆子也氣忿忿的跟去了。
137 張懷這晚一個人睡了一夜。天明醒來,就聽得正子在隔壁房內嗚嗚的哭泣。張懷坐了起來,猛見桌上放了一封信。忙拿了一看,是正子的筆跡,上寫了許多怨恨張懷的話。並說我是已經被你騙了,你既要半途拋棄,我也無顏再履人世,只好等機會尋個自盡。但願你以後不要再如此的騙別人。張懷見了嚇得魂飛天外,忙執了信,跑到老婆子房內,從被裏將老婆子喊了起來,念信給她聽了,教她趕緊防備。老婆子聽了,也哭了出來。兩人同走到正子房內,只見正子蒙被而泣。老婆子就伸手入被內,搜了一會,果然搜出一把風快的小裁紙刀來。正子連忙來奪,老婆子即擲向張懷道:「我女兒倘有一絲差錯,我只問你要償命。」張懷撿了刀,抱頭鼠竄到自己房內,換了衣服,臉也不及洗,跑到近處一個朋友家內問計。
138 那朋友聽了,笑道:「這分明是兩母女伙通著想敲你的竹杠。只要舍幾十塊錢給她,包管你就安然無事了。」張懷道:「給錢的話,直接怎麼好說哩?就請你與我辦了這交涉罷!」
139 那朋友道:「這些事,我是外行。現正來了個辦交涉的好手,你去請他,管教你妥當。」張懷忙問是誰,那朋友就薦了周撰。
140 張懷本與周撰熟識,也知道他這些事很能幹。就在朋友家用了早膳,到風光館來,恰好周撰辦公事去了,第二次方才會面,將以上的事藏頭露尾的說了一遍。
141 不知周撰如何設策,且俟下章再寫。
142 第三章 騙中騙虔婆失計 訛傳訛學生跳樓
143 話說周撰聽了張懷的話,笑道:「老兄於這些事,也未免太認真了。既不做正式的夫妻,怎的只許你停眠整宿,不許人白日挖空?嫖場吃醋的話,在婊子原是借此哄騙客人,做出那多情多義的模樣來,撒嬌撒癡的籠絡。即老嫖客亦多以哄騙婊子,然沒有認真吃醋的。只一認真,即登時上當。老兄到此多年,應有多少閱歲,怎的倒認真的吃起醋來哩?凡老於嫖場的,嫖一個女人,只愁沒有人肯墊背。老兄為何反要把墊背的打掉?難道是愁使的錢少了不快活嗎?」
144 張懷道:「我雖在這邊混嫖了幾年,卻未曾十分研究。怎麼自己嫖的女人,被人家占了,倒不應生氣?男女之間所講的原是個情字,那女人既將對我的風情,一概獻與別人,則待我的情自然淡薄了。況親耳聽的淫聲,親眼見的醜態,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哩?」周撰聽了嘆道:「這也怪老兄不得。初入嫖場的人,於這等地方,多半不能見到,上當的也不止老兄一人。老兄如終以這頂綠頭巾為可恥,則這交涉,任是何人來辦,不能得圓滿的結果。出錢倒是小事,只怕還有嘔氣。老兄只想她們母女既伸出了這隻腳,豈是容易肯縮回的?」張懷道:「怎見得出了錢還要嘔氣哩?」周撰道:「老兄預備了多少錢給她?她們開口太大,老兄必不能答應。不答應,則這交涉仍不是沒有妥嗎?交涉既未辦妥,她們怎肯許老兄搬家?老兄終不成叫警察來出自己的醜嗎?不搬家,又安能與正子脫離關系?不脫離關系,則正子是用著老兄的錢,與人家快活。老兄倒與人家做了墊背,還不是退財嘔氣嗎?」張懷道:「依足下怎生辦法才好哩?」周撰道:「如真能依我的辦法,我包你不致吃虧。我看她們母女原沒有成心想敲老兄的竹杠,只因老兄不達時務,才逼出她們種種鬼蜮伎倆來。你看她們所用手段,都是利用老兄不肯戴這頂綠頭巾,故敢逼著老兄娶她。老兄若真個怕這頂綠頭巾減了壽算,就落了她們的圈套了。」張懷道:「據足下說,還是要我娶她嗎?這種女子娶回家去,只怕有些不妥。」周撰笑道:「老兄真是忠厚長者。誰教你真個娶她?不過權作緩兵之計,哄哄她罷了。這種辦法,前人已有榜樣。於今在某省高等審判廳當推事的程強族,當年在這裡的時候,與一個下女叫秋子的相好。那秋子知道強族家中已有兩位夫人,也故意苦苦的纏著要嫁他,想借此敲下竹杠脫開。那曉得程強族比老鼠還奸,毫不推難的答應了,且登時做了一百塊錢的衣服給秋子。秋子見他真是允了,喜出望外。你想一個做下女的人,在日本論身分,不過嫁一個車夫馬丁罷了。一旦得了這樣一個堂堂的留學生,豈不是平步青雲嗎?那秋子既自以為做定了留學生的夫人,舉動就尊重了許多。雖說是婢學夫人,也還虧她晝夜模仿,居然被她扭捏出三分大方氣概來。於是槍花不掉、竹杠不興的住了年多。程強族由法政大學畢了業,遂和秋子商議要回北京去應考,說至遲不過半年,既仍來接她回中國。但於今尚差往北京的路費,要秋子大家設法。秋子心想,左右是要到中國去的人,日本衣服留著無用,就將前回所做的盡給程強族去當。當了六十元,程先生就乘著一只老黃鶴去了,至今已是兩個年頭。前日我在朋友家,無意中遇了秋子,談到程強族,雖是恨恨的罵不絕口,然絲毫也奈何他不得。此雖是嫖場的前言往行,後來者正該是則是效。為老兄計,只照這樣做去,即千妥萬妥。」
145 張懷道:「據足下所說程君事實,與我現在的境遇不同。那秋子並沒有結識別人,故能一心一意與程君要好。我那正子心中已別有相好,怎生哄騙得來呢?」周撰笑道:「老兄以為秋子沒有結識別人嗎?她那結識的還是家賊呢。就是強族的兄弟,與強族同佃房子住的。大凡女人養漢,多半是因手頭空虛,瞞著人做些皮肉生涯。若衣食不虧,手頭闊綽,則養漢的目的,就不言可知了。程強族如何戰退了他的兄弟?雖事屬秘密,不能知道,然大約不外這幾種。」周撰接著向張懷耳裏說了一會。
146 當時著書的人不在跟前,後來也沒有打聽得清楚,不知說了些什麼。說完了,張懷心領神會的點頭嘆賞,感激周撰不盡。周撰笑道:「那廝既有半點鐘以上的實力,說不定是老兄一位勁敵。」張懷也笑了,說道:「我此刻回去,以取何種態度為好哩?」周撰道:「只做沒事的人一樣就得了。」
147 張懷有了主意,即別了周撰,回到家中。正子見了張懷,仍舊哭罵不休。奈張懷此次心有把握,一味的和顏悅色賠不是,絕不提及搬家的話。正子被張懷說得臉軟了,只得收科。這晚張懷依著周撰的話兒,果然使正子非常美滿。自此遂為夫婦如初。老婆子見這竹杠敲不著,也只好翻著一雙白眼,望著他們快活。以後尚有幾種交涉,暫且按下。
148 再說周撰替張懷設了策,安心過了一夜。翌日清早即仍往鄭紹畋家。鄭紹畋這日心中有事,也起了個絕早。周撰到時,恰好是七點二十分鐘。不暇多說閒話,即催著鄭紹畋下去打聽。
149 周撰仍如昨日的望著表等候。不多一刻,猛聽得鄭紹畋咳嗽一聲。周撰忙收下表下樓。鄭紹畋手指著街上走的一個女學生向周撰道:「就是她,快追上去!回頭須來這裡報告成績,我和你還有話說呢。」
150 周撰笑著點頭,穿了靴子,追了上去。只見那女子蓮步姍姍的往前走,周撰即緊走了幾步,挨身過去,卻回頭下死勁釘了一眼,不覺大喜起來。原來那女子真個淡紅濃艷,秀美天成,心中很佩服鄭紹畋的眼力不錯。走不多遠,故意放松了腳步,讓那女子走過,卻又跟上去,與那女子並肩著走。自此或前或後,直送至渡邊女學校門口,望著她進去了方才轉身。
151 回到鄭紹畋家,鄭紹畋即笑問成績若何。周撰笑答道:「雖不蒙歡迎,幸未攖申飭。初次得此,就算是好成績了。只是不知何日方得功行圓滿呢。早稻田隔這裏太遠,每早匆匆忙忙的往來不便。聽說大方館尚有空房,我想現在去定一間,下午即搬了過來。她下課的時候,也得走這裏經過,豈不是事半功倍?」鄭紹畋贊道:「妙極!我就同你去定了房子,順便到龍濤館去看看。」周撰道:「看什麼?」鄭紹畋道:「前天新到了幾個人,每人領了兩個月的學費,都想玩玩錢,昨日下午已賭了一場。輸家都約了今日原人不散的,要再見個輸贏。我昨日已叨光了幾塊,今天想再去撈幾個來。」周撰道:「怎生個賭法?」鄭紹畋道:「昨日起首是骰子,後來換了牌九,場面也還熱鬧。江西有個王壽珊,賭興最豪,下注最粗,牙牌骰子都是他的。」周撰道:「沒有籠子罷?不要著了他們的道兒。」鄭紹畋道:「好像沒有。昨日他也贏得不多。」周撰道:「既是如此,就順便去看看也好。只可惡那龍濤館主人貪心太重,我去年在他家玩了幾次,頭錢都是見十抽二的辦法。要常玩,還是新組織機關的好。」鄭紹畋道:「這也怪他不得,他每年送警察的冰炭敬也不少。那館主還有點擔當,不是個膿包。你看上野館、三崎館都出過事來,只他是安然無恙。我說與其弄出事來,出錢丟醜,倒不如多給些頭錢的乾淨。」鄭紹畋說著,換了衣服,同周撰到大方館,定了間房子,就同到今川小路龍濤館來。
152 原來這龍濤館,也是完全住中國人的館子,高聳著三層樓,有數十間房子。館主於伙食房錢之外,就只拉拉皮條,開開賭局,得些外水,為人甚是和氣,所以能和警察貓鼠同眠。見鄭紹畋二人來了,知道是入局的,忙笑臉相迎,咬著鄭紹畋的耳根說道:「他們已經開場了。」鄭紹畋即笑著帶周撰上樓。
153 樓門口站著一人,如警察站崗的一般。望著他們兩人來了,即笑道:「快去,正是熱鬧時候。我已站了五分鐘,也要換班了。」周撰點頭對鄭紹畋道:「這龍濤館主玩錢,要巡風的做什麼?」鄭紹畋道:「這不過是有備無患的意思,其實本可以不要。」二人一邊說著,到了第二層樓口。只見一人笑嘻嘻的,一邊下樓,一邊揣著票子,望著第一層樓口的人招手道:「你去,我來換你。」那人聽了,真個跑了來,與周撰同上樓。樓口也是一般的有人站著。三人徑到了第三層,只見那拐角上一間房子的門外,放著一大堆的拖鞋。周撰先推開門進去,見一房黑壓壓的都是人,卻靜寂寂的一點聲息都沒有。周、鄭既進了場,少不得也要來兩手。他們見周撰新到,衣服又穿得精致,都要推他做盤。周撰應允了,坐了上去。將牙牌骰子看了一看,說道:「諸君既要我做莊,我卻先要附個條件。我們玩錢,原不過鬧著消遣,不在乎輸贏。輸家太輸多了,贏家倒覺難為情。並且我們來在外國,手中的錢有限,輸爛了,支扯不來,也是困難。我的意思,想定個限制,不知諸君以為何如?凡做莊的,規定只拿出二十塊或三十塊錢來,憑運氣做十莊或十五莊。倘十莊或十五莊數沒有做完,而手中錢已不夠賠,即將手中的錢,做幾成攤派下場。押家不許爭多,莊家也不得戀盤。若莊家的運氣好,順風做了下去,也只能照上場定的盤數,數滿即移交下手。但所議盤數,最多不得過十五盤。押家下注,亦須有個限制,多不得過五元。下注太大,輸贏都有不便。諸君如以為可行,我就拿出三十塊錢來,定做十盤。」
154 各人聽了,都同聲贊好。周撰即由票夾內數出三十元的鈔票來,放在桌上,和牌開盤。頃刻十盤數滿,周撰下場。點票子,足足贏了八十八元。江西王壽珊一人就輸了四十元,鄭紹畋也輸了五元。王壽珊等周撰起身,即坐上去,搶著骰盤要做莊。周撰笑道:「足下要做莊,沒人和你爭,只是也得議定莊數,先拿出多少錢來。」王壽珊聽了,即一手按住骰盤,一手從懷中掏票子,掏票出來一數,僅剩了八元,只得說道:「我雖只這八塊錢,卻要做十五盤。」各人都面面相覷,不好做聲。
155 周撰笑道:「也好。足下就開盤罷。」王壽珊真個聚了牌。押家見他錢少,都三角兩角的零擺,場面登時冷落起來,氣得王壽珊面紅耳赤。正待發作,猛聽得巡風的一遞一遞的緊急暗號傳了上來。各人聽了都收了錢要走,一間八疊席子的房,除了桌椅,還擠了二十多人,又各人都要找各人的拖鞋,一時間怎能走得乾淨?王壽珊坐的更在桌子橫頭,靠著窗戶,若由門口出去,必待各人走盡方可。倉卒間急得他神智昏亂,就由窗口往樓下一跳。這樓下是個小小院落,院中一池,池中滿貯清水。
156 王壽珊從三層樓上跳了下來,正正的撲冬一聲,落入池內。嚇得滿館子的人登時鴉噪鼎沸起來。幸好一個警察眼明手快,忙跳入池內,撈了出來,已跌得人事不省。館主也慌了手腳,急忙拿了幾件乾衣服替他換了。那警察即向館主追問原因。館主只得推說他有神經病,警察也不十分追究,即叫人抬入最近的病院診治。幸得池中水深,不曾送了性命。
157 原來那警察並不是來拿賭的。因龍濤館新加了許多客,照例的來查查循環簿。他們巡風的誤會了,傳了個緊急暗號,致弄出這樣事來。周、鄭二人趁著混亂之際,也不暇顧王壽珊死活,一溜煙跑了。
158 不知周、鄭跑至何處,且俟下章再寫。
159 第四章 打醋壇倭奴上當 寫情札膀子成功
160 活說周、鄭二人乘著混亂的時候跑了出來,鄭紹畋道:「幸得那江西人跳樓混住了警察,不然我們都危險。」周撰道:「事也奇怪,龍濤館怎的會跑出了警察來?警察就來了,又何必急得跳樓?那樣高的樓,跳了下來,我想必無生理。」鄭紹畋道:「管他什麼死活。我的肚子餓了,到會芳樓去吃料理去日本稱菜為料理。你贏了錢要請你做東。」
161 周撰點頭答應,二人就同到會芳樓酒席館內用午餐。鄭紹畋在席間贊說周撰的賭法大妙,周撰笑道:「他們這些人賭錢,最會打死老虎。你做莊的若手興不好,他們都落井下石的不怕輸得你一衫不著。你若手興好,他們就扭著你不肯散場,定要你倒了出來才止。我的法子即經通過,我就敢放心賭了。後來見他們都是些外行,只得略施手段,補助我的夜度資。」鄭紹畋聽了,跳了起來道:「了不得,我也上了你的當。還不快退出我的五塊錢來。」周撰笑道:「你不說,我也要退還你的。」說著,即由懷中拿出五元,交與鄭紹畋。鄭紹畋還要吃紅,周撰又補了二元。鄭紹畋才歡天喜地收了。二人用飯已畢,周撰會了帳,自回風光館預備搬家不提。
162 單說鄭紹畋得了三元紅利,並著昨日的贏項,手頭很覺寬舒,乘著酒興,想去征歌買舞。取出表看,才到兩點鐘,覺得太早,就順便到一橋,想找個朋友同去。他這朋友姓黃,名文漢,湖北孝感人。為人頗聰明,知道兩手拳腳,來的年數與鄭紹畋差不多,有時也去正則預備學校上課。他卻有層狠處,於嫖字上講工夫,能獨樹一幟。周撰講的普通嫖資格,就是施耐庵所說的「潘驢鄧小閒」五字。他說不然,五字中「潘驢鄧」三字非人力所能做到。只「小閒」二字,算不得嫖資格,必能做到「吹要警拉強」五字,方算全副本領。「吹」是吹牛皮,他說大凡女子的見識,多不及男子,只要你吹說得圓滿,就沒有不上手的。他曾著「牛皮學」講義萬餘言,內載有數十種的吹法。說是若能依法吹得圓熟,像中國這種社會,只須一陣牛皮,就能吹上將壇,吹入內閣。些須弱女子,何愁吹不攏來,吹不開去?會過他的人說,雖明知他所說的是牛皮,卻能教人不得不心悅誠服的傾聽,與湖北普通牛皮大是不同。女人既被他吹上了手,難保牛皮不破裂,女人不生心外叛。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有種種要挾的法子,或說要告知其父母,或說要宣布其秘密,使那女人害怕,服服帖帖的跟他。他從前住在山口縣的時候,吹騙了個鄉紳家女兒,至今尚時常須送衣服零用錢給他。其實那女子恨他入骨髓,只因一時失腳,入了騙局。後來知道他兇狠,不敢翻臉;壞了自己及父母的名譽,故竭力與他敷衍。這第二個「要」字,已是見了實效的。此是對於良家子的說法。若對於賣淫婦,他就串通警察。你肯俯首貼耳的供給他罷了,不然,即叫警察搗你的巢穴,使你做不成買賣,所以第三是「警」字。第四就是拉皮條了,他這拉皮條與人家拉皮條不同。人家拉皮條,是湊成別人嫖的。他拉皮條,是湊成自己嫖的,良家子與淫賣婦,可以上三字到手。至於藝妓如上海長三,則非錢不行。他拉皮條得了錢,就去嫖藝妓。並且為賣淫婦廣招徠,也是他一項資格。第五個「強」字,就是仗著兩手拳腳,以防仙人跳東諺美人局。或與人爭風用的。他這種嫖學一倡,願拜門牆的不少。一時有南周北黃的名目。鄭紹畋與他交了幾年,也略略得了些傳授。今日乘興的找他,實欲打聽點新鮮門路。恰好黃文漢在家,鄭紹畋就說了找他的意思。黃文漢道:「地方是得了一處,在小石川竹早町。姊妹兩個,佃了一所房子。我昨晚與那大的住了一夜。看她們情形,雖是出身不久,卻有幾分狡猾氣。我因是初次,不肯白睡她,給了她一塊錢,她尚不願意似的。我也沒多和她說話,就出來了。今日你要同去,須與我間接的吹吹,使她們知道。」鄭紹畋點頭問道:「那小的什麼年紀了?」黃文漢道:「大的二十歲,小的十六七歲的光景。相貌都還去得。」鄭紹畋聽了,即催著他同去。黃文漢即換了衣服。二人因天氣尚早,也不坐電車,步行到了竹早町。
163 黃文漢引到一家門首,鄭紹畋見門外已有兩雙兵士的皮鞋,即欲轉身不進去。黃文漢一把扯住道:「怕什麼!」說著,即推開了門,揚聲問道:「有人在家麼?」鄭紹畋立在門外,只見一個妖態女子,慌忙走了出來,見了黃文漢,登時現出種不快意的臉色,說道:「對不住,現正有客,請明日來。」說完,做出要關門進去的樣子。黃文漢聽了,沉著臉說道:「十卜麼貴客見不得人的,我偏要會會!」說時,不由分說,扯了鄭紹畋跨進去。那女子不敢十分攔阻,只得引入一間空房子里,給他二人坐了,故意賠笑說道:「請二位安心坐坐,等我敷衍他們去了,再來奉陪。」黃文漢道:「你妹子哪去了?」那女子道:「也在隔壁陪客。」黃文漢道:「每人陪兩個不好嗎?我們比他們差了什麼,該坐冷房子?」那女子笑著捏了黃文漢一把道:「相好的也是這般難說話,真太不體貼人了。他們左右就要去的,何必鬧醋勁生出枝節來,使我們姊妹為難哩。」
164 鄭紹畋點頭揮手道:「你去,我們坐坐不要緊。」那女子笑著謝了鄭紹畋一聲,告罪去了。
165 黃、鄭二人坐了一會,忽聽得隔壁的笑聲大發。黃文漢忍不住立起身來,就門縫裡張望。只見兩個佩刀的兵士,一人摟著一個女子,在一塊兒笑浪。那大女子手指著這邊,向那兵士不知說了些什麼,兩個兵士都笑著點頭。黃文漢走到鄭紹畋跟前說道:「我看那兩個小鬼沒有要走的意思,必是那淫婦故意扯著他們久坐,冷落我們的,倒不可不給點厲害他們看。」鄭紹畋搖手道:「和他們兵士廝鬧無味,不如回去罷。」黃文漢道:「做什麼?你見他們佩了刀就怕了他嗎?你不知道越是有職業有身分的人越好惹。他斷不肯以這樣小事,壞了自己的名譽,掉了自己的飯碗,吃了虧還不敢做聲。我們怕他做什麼?他們不知道我的真姓名,就想弄掉我的官費,也不能夠。」鄭紹畋道:「雖如此說,只是當怎生辦法呢?」黃文漢道:「你不要多說話,同我過去,我自能見風使舵。」鄭紹畋聽了,真個立起身來。黃文漢即將門推開,說了聲得罪。兩個兵士見他們過來,只得撇了抱的女人,起身問是有何貴幹。黃文漢笑說道:「事是沒有,不過和老兄一樣的來玩玩。只是丟得我們太冷淡了,故特過來趕趕熱鬧。」說完,即和鄭紹畋進房坐了。
166 兩個女子見二人公然過來,反沒了主意。兩兵士說道:「既是兩位高興,同坐坐何妨。」黃文漢望著大女子道:「哪位是與你有交情的,說出來我好拜識。」那女子搖頭笑道:「都沒有。」黃文漢道:「既都沒有交情,說不得我要做主人了。請問兩位貴姓?」一個兵士道:「偶爾相逢,有何姓名可問。老兄日語說得這般圓熟,想是已到此多年了。不知是官費,還是自費?」黃文漢道:「是自費。已來了七個年頭。」兵士道:「老兄既是自費,大遠的到敝國來求學,為何禮拜一的不去上課,卻來這裡胡鬧?」黃文漢聽了作色道:「這話是誰教你說的?我與你初次見面,怎的這般不講理,倒開起我的教訓來!你知道我是來求學的嗎?我說句失禮的話你聽,我在國內的時候,聽說貴國美人最多,最易勾搭。我家中祖遺了幾十萬財產,在中國嫖厭了,特來貴國研究嫖的。今日就算是我上課的時間,難道你可說我來壞了嗎?」兵士聽了,氣得答不出話來。一個故意賠笑道:「我這朋友說話魯莽,老兄不要生氣。我與老兄雖是初次會面,難得老兄這般豪爽,我倒很願意納交二位。這左近有家日本料理店,想邀兩位同過去喝杯水酒,略盡東道之意,不知兩位可肯賞臉?我們是左右不能外宿的,回頭仍請兩位到這裡住夜。」黃文漢知道是詐,也不推辭,只說道:「初次識荊,怎好擾你這樣盛情?也罷,且圖下次還禮就是。但老兄既有這般雅興,不知怕不怕大肚漢?」那兵士笑問怎麼。黃文漢道:「有酒不可無花。我的意思想要她們姊妹同去,覺得熱鬧些,不知老兄以為如何?」那兵士笑著點頭應允。鄭紹畋暗地裡扯了黃文漢一把,教他莫去。黃文漢只作不知道,催著她們姊妹穿衣。鄭紹畋無法,只得跟著他們。
167 一同六人,到了一家料理店內。兵士推黃文漢首座,又拿著菜單教黃文漢點菜。黃文漢全不客氣,揀貴重的點了幾樣,又逼著鄭紹畋也點了。不一時酒菜齊出,黃文漢一人坐在上面,神舒氣泰,吃菜如狂風掃葉,飲酒如長鯨汲川,剎時間杯盤狼藉。鄭紹畋心想:黃文漢手中必沒有多錢,日本人從來鄙吝,哪裡肯平白無故的拿錢請一面不相識的人吃喝?弄來弄去,怕不弄到我老鄭身上。一個人越想越怕,越怕越吃不下去,真是赴呂太后的筵席——如坐針氈。勉喝了幾杯悶酒,就推說解小便,溜之大吉。黃文漢知道他是怕受拖累,也不去理他,大吃大喝如故。兵士見已走了一個,怕黃文漢也走,即喊算帳。帳單來了,兵士即送至黃文漢面前,指著那大女子道:「老兄與此君有交情的,請做回主人罷。」黃文漢見帳單上有八塊多錢,也不說什麼,順便取了兵士一件外套在手道:「對不住,我身上帶錢不多,這外套借我去當了來開帳。」說著就走。兩兵士見黃文漢拿著外套要走,連忙齊上前來奪。黃文漢兩三步已竄到門外,立住腳等他們來。兵士趕到,黃文漢一拳已打跌了一個,一個視黃文漢凶猛,不敢上前,立住說道:「你自己說做主人請客,為何騙了帳,還要打人?」黃文漢笑道:「我也懶得和你多說,你只快清了錢,我和你還有帳算。你們瞎了眼,拿訛頭拿到老爺身上來了。老爺今日還有事去,你明日到一橋二十七番地來,找老爺要外套。」說完一步一步的往外走。那兵士忙跟了出來喊道:「帳是不要你還了,你還拿了外套去做什麼?」黃文漢道:「還帳事小,欺騙罪大。就請你到警察署去評評看,可有這個道理。」那兵士怕黃文漢用武,只是趕著求情,黃文漢哪裡肯理。
168 走不多時,遇了一個站崗的警察。黃文漢即指著兵士對那警察說道:「這是個騙賊,他們串通請我吃酒,吃了又叫我還錢哪!」警察問道:「他們什麼事請你吃酒?平日與你有無交情?」黃文漢正待開口,那兵士扯著黃文漢道:「算是我們錯了,我和你賠不是,以後再不敢惹你了,你還了我的外套罷!」黃文漢點頭道:「只要你知道也就罷了。」說著,將外套給兵士,兵士接了,自去清帳回營。黃文漢別了警察,亦自回家。
169 下文尚有交待,暫且按下。
170 再說鄭紹畋怕事上身,偷走出來,把尋花問柳的興致掃了個乾淨,沒精沒採的到大方館,打聽周撰已否搬來。恰好周撰才搬到,正在清檢什物,鄭紹畋也幫著清理了一會。收拾已畢,鄭紹畋問道:「你既搬了來,明天的事情,該怎麼著手,你胸中已有成竹嗎?」周撰道:「我想了個極新鮮的法兒,不愁她不上手。我明日再送她上課,下課的時候,也去接她,使她認清了我這個人。後日我就寫一封情書,信封上兩面都寫『櫻井松子君啟』的字樣,帶在身上,到了人少的地方,走在她的前面,故意將信掉在地下。她見有自己的名字,必然拾著開看。
171 我就偷眼看她的面色何如,再臨機應變的去辦。」鄭紹畋笑道:「法子是好,只是信封上怎的兩面都要寫她的名字哩?」周撰道:「你這都不懂得嗎?這是防信掉在地下的時候,背面向上,她在背後,我不便彎腰去翻正。她看是個沒有字的信套,她怎肯去撿哩?並且可防旁人注意。」鄭紹畋點頭笑道:「虧你想得這般周到。我明日來看你的情書。」說完別了。
172 第二日周撰果迎送了一日,晚間寫了封日文情書。周撰寫完,添了住址,正待加封,鄭紹畋已走了來。看了道:「信是寫得好,只是一封信,恐怕未必成功。」周撰笑道:「不成功再設他法,或寫第二封。」鄭紹畋笑道:「你成功之後,不要忘了我這個引線的人,須得松子介紹一個給我才是呢!」周撰大笑道:「我成功還不知在什麼時候,你就來買預約券,不是笑話嗎?」說得鄭紹畋也笑了。當下鄭紹畋回去,一晚無話。
173 次日清早,周撰揣著信,等得櫻井松子經過,即趕上去覷便將信遺了。偷眼看松子,果然拾著。卻不拆看,即揣入懷內。
174 周撰知道有幾分光了,照例送進了學校門轉身。這日因是禮拜三,學校只有半日課。周撰到十一點半鐘的時候,仍去迎接。
175 午炮一叫向,只見校門內早擁出一群女學生來,那櫻井松子也在其內。一眼望到周撰,恰好與周撰的一雙俊眼打個照面,禁不住微笑了一笑,低頭走過。周撰見有了機會,怎肯錯過,忙趕上去。
176 不知周撰趕上去做何舉動,俟下章再寫。
177 第五章 肆醜詆妙舌生花 攜重資貪狼過海
178 話說周撰見櫻井松子望他笑了一笑,深恐失了這機會,忙追了上去,說道:「松子君,敝居距此不遠,請去坐坐何如?
179 我那信中的意思,你大約已經明白了。我實因愛你情切,毫無他意。」那松子自看了周撰的信,又聽得如此說法,要想不回答,心裡只是過不去,便笑臉相承的道:「先生的住址,我已經知道了,遲日定來奉看,現正是午飯時候,當得回去。」周撰忙道:「午飯何妨就到敝處去吃?如嫌敝處人多嘈雜,便同到西洋料理店去亦可,切不可再說遲日奉看的話。」松子見周撰這般殷勤,也就含糊答應。
180 於是兩人並肩著走到一家西洋料理店內。周撰讓松子坐了,自己才坐下。點了幾樣菜,叫了兩杯白蘭地,一邊勸著她吃,一邊問她家中還有何人,在渡邊女學校是幾年級。松子道:「家中只有個母親。學校是今年才進去的。」周撰笑問道:「我到你家中看你可好麼?」松子斜睨了周撰一眼,也笑道:「好可是好,只是母親在家裡呢。」周撰聽了喜得心花怒放,笑道:「母親在家裡有什麼要緊,橫豎是瞞不得娘的事。」松子低著頭道:「瞞不得娘的是什麼事?」周撰打個哈哈,望著松子的臉,半晌問道:「你瞞過了多少次?」松子紅著臉,不好意思似的,說不出話來。周撰接著道:「可去便去,如不便時,就請同到我館子裡去,我還有要緊的話呢。」松子道:「到你館子裡去不妨嗎?」周撰笑道:「我一個人住間房,妨什麼。」松子點頭答應。兩人又吃了些酒菜,周撰清了帳,同出來。
181 到了大方館,周撰即囑咐下女道:「如有客來會我,只說我不在家就是。」下女答應了,才帶松子進自己的房來。將門關好,換了身和服,望著松子笑道:「我為你已有半個禮拜沒有睡得早覺,你哪裡知道呵!」松子道:「怎的你不睡早覺,卻是為我哩?」周撰嘆了一口氣道:「豈特沒有睡得早覺是為你,就是搬到這館子裡來往,也全是為你呢,我起先聽得我朋友說起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容貌如何好,態度如何好。說你每天七點多鐘去渡邊女學校上課,必走他門前經過,約了我第二日到他家看你。那日就弄得我一晚沒有睡好。第二日絕早就跑到朋友家來等你,誰知我要看你的心太急了,就忘記那日是禮拜。及等到八點多鐘,還不見你的影子。當時我還錯怪我那朋友,說他有意作弄我。後來記出是禮拜,才改約了次日再來。」
182 松子聽了道:「你那朋友姓什麼、住在哪裡,他怎的知道我?」周撰道:「他住在表猿樂町,姓鄭。因見你每天上課,走他門前經過,特意打聽你的姓名出來的。」松子沉思了一會,掩口笑道:「不是年紀有了三十多歲,身材瘦瘦的,一副晦氣色臉的嗎?」周撰笑道:「是。你怎麼說他有三十多歲,他今年才二十五歲。他的面貌雖不算好,也還不是什麼晦氣色,你亦未免太刻薄了。」松子聽了,越發掩面大笑起來。周撰忙問為何這樣好笑。松子道:「你沒有看見他那種病樣子?他從前月見了我,就足足的迎送了我兩個禮拜,也不知在我背後做了多少的禱告。我一回頭見了他那副尊容,我就忍笑不住。不知怎的,總覺得他的耳目口鼻,都像沒有生得妥當。一雙眼睛,時時含著一泡眼淚似的。鼻孔里也像要流出膿來。面皮上斑不斑麻不麻的,不知長了些什麼。」周撰不待她說完,即笑得前仰後合,搖手道:「罷了,罷了,已形容得夠了。」松子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嗎?」周撰點頭道:「你看他面孔雖不好,心地卻是很乾淨。他的父親從前也到過這裏,於今在湖南學界上很有點勢力。他現在是公費在這邊留學,將來回去,定有好位置。你也不可太輕視了他。」松子道:「他也是公費嗎?怎的身上穿得那般不整齊?」周撰道:「這就是他的好處。他一個月的伙食零用,還不到一十五塊錢。」松子道:「他的錢做什麼去了?」周撰道:「都存在銀行里。他將來想討個日本女人帶回去。」松子聽了,又笑起來。周撰道:「你笑什麼?他還要找你呢。」松子詫異道:「找我做什麼?」周撰故意說道:「找你做奧樣日本稱夫人為奧樣。」松子揪了周撰一把道:「討厭。」周撰乘勢將她抱在懷裡親了一個嘴,道:「他是要找你介紹一個給他。」松子道:「胡說。他又不認識我,怎的找我介紹。」周撰道:「他求我轉說。」松子道:「益發胡說了。你是從何時認識我的,就求你轉說?」周撰一邊捏她的手,一邊說道:「好妮子,不要撒刁。你難道就不想謝謝媒嗎?不是他,你我怎有今日?」松子道:「誰教你交這樣醜朋友?你說哪個女子願和他做一塊兒住?」周撰道:「難道都和你一樣?他又沒有限定程式,要如何美的。據你說,天下的醜男子都要鰥居了。你什麼原故這樣恨他?」松子道:「不是恨他。他既要我介紹,雖說沒有限定程式,心裡不待說是想好的。若太差了,他必不願意。我何苦做那費力不討好的事?並且一個女人想嫁個男人,她自己無論如何生得不好。斷沒有想那男人也和自己一樣生得不好。自己生得好的,更不待說了。你說兩邊都存著愛好的心思,而兩邊卻都生得不好,教我這介紹的怎生作合得來?況且既不是做正式的夫婦,又不是和淫賣婦一般的,睡一晚兩曉脫開,這事我實在不能答應。若是你要求我倒可以為力。」周撰偎著松子的臉道:「你想替我介紹嗎?除非世界上沒有你,我就望人介紹。有了你,還有什麼可以介紹?」周撰說完,就渾身上下的亂摸起來。松子不忍十分峻拒。撫摸一會,兩下都不自持起來,免不得辦了一件男女交際上的例行公事。
183 事畢,周撰替她整好了頭髮衣裙,說道:「你今晚就在這裡住了何如?」松子搖頭道:「恐母親知道。」周撰道:「你索性和你母親說知,與我正式結婚,將來帶你回中國去。好在我本沒有娶妻的。」松子道:「你真個沒有娶妻的嗎?」周撰正色道:「誰哄你來?」松子低頭尋思了一會,笑道:「我且回去和我母親說,是看怎樣,再來回信。」周撰道:「今晚能來麼?」松子點了點頭,起身重整好了衣裙,坐在椅上,對鏡子理發。周撰走攏去,望著鏡子裡端詳一會,笑道:「你說,這樣艷如桃李的面孔,教我怎能不愛?我於今已是舍不得放你出去。」松子也望著鏡子裡笑答道:「你何必這般著急,我今晚定來就是。」周撰道:「萬一你母親不肯,待怎麼?」松子道:「不肯,我也來。」周撰喜得抱著松子喊乖乖。松子將發理好了,催周撰送她出去。周撰將她送至門外,又叮囑了幾句才別。
184 周撰轉身至房內,一個人坐下,尋思方才的事,總覺得是平生第一艷事,再無不滿足的了。估量著松子今晚必來,自己先到澡堂裏洗了個澡,回來已是五點多鐘,就坐在房裡靜候消息。到七點鐘時分,松子果然來了。周撰如獲至寶的接著,問道:「你母親怎生說法?」松子躊躇了半晌,說道:「肯是已經肯了,只是她說須你寫張婚約。」周撰點頭道:「這不待說,是要寫的。」松子道:「她說還要……」說至此,止住口不說了。周撰道:「她說還要什麼?」松子不做聲。周撰道:「你只管說,她要什麼都可以答應。」松子道:「錢。」周撰道:「要多少?」松子道:「她說要六十元。她說你肯了,才許我和你結婚。」周撰笑道:「我以為要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原來是幾十塊錢,也值得這般難啟齒?我此刻就著人去接了你母親來,將婚約寫好,並六十塊錢給她拿去。要她今晚便將你應用的什物搬到這裡來,使你母親放心。你以為何如?」松子道:「好。」
185 周撰即拿紙筆寫了封信,叫下女喚了乘東洋車,到表猿樂町七番地接松子的母親。不一刻,下女已引著進來。周撰看是五十多歲的老婆子,黑紋滿面的,一副龜婆相。周撰知道不是松子的生母,便隨意抬了抬身,說了聲請坐,叫下女送了杯茶。
186 老婆子見周撰房裡陳設得很闊,仿佛勢派不小,就不敢隨便。
187 恭恭敬敬叩了個頭,坐在一邊。周撰等下女出去了,便說道:「方才松子述你的話,我已明白了。特接了你來,再當面說個清楚。不知你於那個條件之外,還有別的沒有?此時不必客氣,免得後來另生枝節。」老婆子想了想道:「沒有別的話說。」
188 周撰道:「既沒有別的話說,我此刻就將婚書寫好,並六十塊錢給你。請你回家將松子的日用東西叫車夫送來,她就在這裡住,不必回去了。」老婆子都答應了。周撰即寫了一紙婚約,蓋了印,松子也署了名。又拿了六十塊錢出來,將婚書念給老婆子聽了。老婆子喜孜孜的接了錢與婚約,寫了張收據給周撰,叩頭出去。松子趕至外面,說要送些什麼來,老婆子答應著去了。不一會,車夫已送了兩包東西來。自此松子就與周撰同飛同宿。
189 列位看周撰這膀子,自始至終,不過四日便成了功,要算是很容易了。其原因雖說由周撰的面孔標致,心思專一,然卻不全在乎此。今且將松子的歷史補述一番,列位自然知道這成功還不算容易。
190 原來這松子年紀雖才十七歲,去年住在早稻田的時候,卻很有點名頭。因她來往的盡是些日本人,故留學生中沒人知道。
191 她那養娘,從前也不是個正經東西,不知怎的收了松子做養女,就靠著她做一顆搖錢樹。今年正月,日本人為吃醋,鬧出了事。
192 連累著松子在警察署拘留了幾日,被警察注了意,在早稻田立腳不住,才搬到神田來。這松子生性聰明,知道神田淫賣婦最多,與她們競爭不易,遂改變方法,進了渡邊女學校。借著女學生名目,充高等淫賣。她久曉得有一班中國留學生,於飲食男女之事,最能慷慨,便留心想專做中國人的生意。誰知一出馬,就遇了鄭紹畋這個知己。她覺得很不利市,所以任鄭紹畋如何叫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她只是不瞅不睬。及遇了周撰,不由她不動心。若是去年在早稻田的時候,周撰見了只須略丟眼色,即能到手。此刻是有志攀高,故也得費幾日工夫。一封情札,方才功行圓滿。她估料著周撰不知道她底細,又見周撰這般急色,遂臨機應變的,要求周撰出錢寫婚書。哪知周撰是嫖場老手,什麼竅他不懂得?表面上雖毫不推難的答應,心中卻早計算得明白,暗自好笑她們不識自己的作用。此是後話,暫且按下。
193 於今卻要另提一人,因其事情結果,與周撰稍有關涉。其人姓朱名鐘,江蘇無錫人。甲辰年來日本,宣統三年考進了千葉醫學校。就在千葉縣佃了所房子,帶了個日本女子名蝶子的同住。他父親叫作朱正章,稟性貪婪無厭,奸詭百端,刻薄成家,積有數萬財產。同鄉人見了他,如遇鬼物,專為他作了幾句口碑道:「家有三升糠,莫惹朱正章。惹了朱正章,立時精打光。」那朱正章愛財之心,老而愈烈。在無錫地方,見人人遠避,尋不著甜頭。平日聽他兒子說,日本放高利貸可得十分利息,他就時時垂著涎一尺長,想到日本來。值民國成立的時候,他因在地方上積怨太深,恐人報複,遂攜了千多塊錢,並帶著親生女蕙兒到日本來。他這女,十六歲時已嫁了人,夫家也很富有。朱正章本欲借著女兒盤剝他家的產業,後來不知怎的圖謀不遂,便平地風波的逼著男家退了婚。於今已有二十歲了,眉目位置,也還不惡,朱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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