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早已見面。遂即拉手,彼此道喜。親熱了好一會,才分賓坐下。 |
2 | 賈政便細細問了邊海剿戰的事體,周瓊逐一回答。因說起甄士隱成仙的事來,周瓊遂接口說道:「皇上玉音實在可異,甄公聞一「仙」字,立刻謝恩,飛升去了。當時府上寶侄去時,曾敕封「敷文真人」,想來必有徵驗。不知府上可見什麼仙跡嗎?」賈政說:「寶玉小阿子,何足齒及。甄公當日在急流渡口,已著仙跡。又不知修積多少年數,即如今日擒賊,為國立功,便免了生民許多塗炭。得邀異數,亦是理所當然。我兄應不以弟言為河漢。」周侯遂答應著:「是!」 |
3 | 周廷掄出來見賈政,說了幾句話,就辭了進去。只見兩邊家人端上酒來,賈政笑著說道:「親家老哥懋著奇功,邊海遠來,小弟未備一席撣塵,怎好相擾?」周瓊亦笑著,說道:「我們至親,何分彼此。親家老哥今日即算見邀小弟,亦何不可?」二人說著,皆笑了。遂即對面坐下。酒過數巡,天色漸漸晚來。賈政即站起身來,辭道:「親家大人今日才回,理當歇息。容日弟當奉屈一談,再領教罷。」周侯再三挽留不住,賈政遂出了大門,坐車回去。周瓊遂進內安歇,不表。 |
4 | 單說賈政坐車回來,剛到市口,離府不遠。——原來賈政新管巡城,便有北城察院皂役常川在府伺候,出門時即隨車聽差。正走間,只見一群人拉著一個人,打的著實狼狽。那個人見了大鞍後徜官府車子,前頭有皂役開路,即跪了,喊起屈來。賈政欲要不管,因近日得了巡城御史,此地又屬北城所管,見眾手攢毆,一時動氣,即住了車,吩咐跟役,將那人帶到車前。便問:「你叫甚麼?為著何事,眾人打你呢?」那人跪在地,磕了頭,說是:「小人叫倪二,小本生理。因眾人勾了去賭,今日小的贏了錢,局家叫施大,仗著人眾,搶了小的錢,還把小的打得如此。只求大人恩典。」賈政聽說為賭錢事,即吩咐皂役包必勝同管街人,押去兵馬司審辦去了。 |
5 | 車子漸到府門,忽見一個婦人,披頭散發,攔著車子哭著叫屈起來。賈政見離私宅近了,即叫將此婦人帶回府內去問。未知是何屈情,且聽下回分解。 |
6 | 第五回 |
7 | 探花郎卜姻諧鳳侶 詞林客合巹結鸞儔 |
8 | 話說賈政車子到大門前,下了車,吩咐門上林之孝:「問明喊冤婦人是何情節,稟我再辦。」說著,就進門。走到書房,坐了候信。 |
9 | 林之孝即叫皂役將那婦人帶來問話。那婦人道:「小熬人娘家姓甘,嫁的丈夫家姓謝,是替聞翰林家趕車的。小熬人為丈夫謝四耍錢不顧家,勸了勸,他便將小熬人打了一頓。小熬人跑回娘家,他又趕到這裡又打。小熬人要出城外跳河,見大人車過,才叫冤的。」林之孝道:「你娘家就住在這裡嗎?」那婦人道,:「離此向西,不過半箭之地,黃油漆門的便是。」 |
10 | 林之孝將此情由進去回了,便請示下。賈政聽說是聞翰林趕車的人,便不肯叫衙門去辦,遂吩咐道:「你可將這婦人帶到府旁有家小的,不拘誰家,可用好言安慰,並叫他娘家人來,一同用車送到謝四那裡,替他排解。用我名帖回明聞翰林,可將謝四戒飭,別叫逼出事來,也與主家不便。」 |
11 | 林之孝答應出來,將這婦人領到鄭華房裡去坐。宅里出來許多能言老媽媽,同著這婦人娘母張氏,一頓話氣皆平了。從新梳了頭,林之孝便又端出四盤菜的老米飯來吃了。這婦人便就破涕為笑,用車子送去。回了聞翰林,即將謝四管戒了一頓,遂彼此相安了。聞翰林仍用名帖相謝。 |
12 | 過了兩三天,那日賈政到北城有事,去的很早,聞翰林飯後親自來謝。包勇回說:「小的老爺今日一早出門,不在家。替老爺稟明就是。」聞翰林道:「我今有話,要向你家老爺面談。既不在家,我借尊處書房坐一坐,或同相公先生們說回話,候你家老爺何如?」說著,即下車進府門來。包勇連忙請到書房。賈璉亦有事出門,因稟知王夫人,請了賈蘭到書房來陪。 |
13 | 賈蘭見了聞翰林,行禮後即以子侄禮,在右首下邊,椅子拉偏些坐了。連輝端上茶來,聞翰林吃罷,遂說道:「世兄青年,可曾發過?」賈蘭朗朗的答道:「蘭今年二十歲了,上科鄉試僥幸。」聞翰林細看賈蘭,豐儀秀潤,氣宇高軒,而且吐辭清朗,意態謙和,已列賢書。不覺心中大喜,便又問道:「世兄房師是那一位?」賈蘭道:「蘭的房師是現出江右學差的梅老師。」聞翰林聽了,說道:「原來如此。那貴老師就是學生的表兄呢!」賈蘭聞了這話,便站起來要重行師生之禮。那聞翰林歡喜的了不得,因用手拉住道:「這也可以不必了!」遂又坐下,講些文章做法。又談些經書史鑒的疑義,賈蘭無不條對如響。聞翰林此時即不候著賈政,亦不肯起身去了。 |
14 | 連輝又斟上茶來,聞翰林才要去接,只聽得外邊家人說道:「老爺回來了!」賈蘭即忙站起來,將才要問,只見七十四掀起簾子,賈政走進房來,向聞翰林丁一躬,道:「失陪有罪!恕不我責。」聞翰林忙也走下「作了一揖,說道:「小弟造次,尚望諒我。並謝前日婦人那件事。」賈政道:「這事應該如此安頓,再激則怕生出別的事來。」 |
15 | 賈蘭替賈政請了安,就在聞翰林前告辭出去了。聞翰林坐下,遂贊賈蘭「學問淹貫,詩文暢逸,明年恩科必膺魁選。」賈政道:「末學小子,惟望老前輩據實指教,庶可造就。老先生與弟相好,當不以浮詞為弟寬慰。」聞翰林道:「小弟確不是浮詞,倒是實話。老哥大人如不信,到春闈便知弟言不謬。」又喝了一鐘茶,因說道:「小弟此來,一則親身致謝關愛,再則敝門生曹鳳舉,因慕門牆,願托絲蘿。聞令府老大人令愛有一位乳諱鳳者,情性嫻淑,儀容端雅,敬托小弟代執斧柯。想老大人亦素知曹門生家世才品,小弟看來事體很好,用薦一言,未知老大人肯俯就否?」賈政道:「曹兄尚未成婚嗎?」聞翰林道:「小時定下同鄉司馬少參的令愛,未過門,今夏已謝世了。曹門生今年二十二歲,只身獨處,房中亦並無人。」賈政說:「既承老先生錯愛,事無不合。但此女尚有親母,容弟相商。三日內即行覆命。」聞翰林遂打一躬,說:「弟替敝門生謝了。再候尊示。」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別去。 |
16 | 賈政送了聞翰林,將此事說與王夫人聽,便即說道:「曹生人品甚好,學問亦優。現居編修之職,喜鳳配之,可謂佳偶。但不知鳳兒的母親意見,我所以未敢許定。你可請來一商,我好覆彼之信。」王夫人答應道:「是!」即時請來一說,喜鳳的母親說道:「此女已給老爺、太太了,凡事只聽作主。我女流何知?老爺以為好,即許了他便罷。我這裡先謝老爺、太太費心。」王夫人將此言回覆賈政。 |
17 | 遲了兩天,賈政親到聞翰林家,許了這頭親事。聞翰林給了營編修信,擇吉日行聘。即選定明年三月十六吉日娶親。 |
18 | 那時已到臘月初邊,賈政—日在家閒坐,與門客程日興對著大棋。林之孝拿帖子回說:「舊同寅有位李老爺來拜。」賈政接帖一看,上寫著:「寅愚弟李天泊頓首拜。」賈政看了,吩咐叫請。 |
19 | 七十四連忙收起棋子,程日興即躲到東邊幕友閔師爺那邊去了。——原來賈政因派巡城,恐有自理事件及應咨應奏等事,用聘金百二十兩、薪水一百六十金,請了閔鵬騫這位幕友,來管此事。程日興到了這邊,值閔先生有二位朋友來拜,正說閒話,見了程日興,說道:「程先生來得正好!我們要打馬吊,」正不夠手。程先生何不同來頑頑?」程日興說道:「很好。」四人坐下,遂打馬吊不題。再說李郎中走進門來,賈政連忙迎將上去。見了拉手問好,即同走進書房,七十四端上茶來,李郎中說:「這兩日我不喝茶。」賈政遂叫拿下去。李郎中提起「近日工程難辦,木石各行工料無不甚貴。照例估去,往往不敷。如何辦法才好?」賈政說:「老寅兄自有成算,據小弟看來,……」因笑著說道:「只黑檔子少開便已夠了。」李郎中忍不住也自笑了。便問:「老寅兄巡視北城,日日賢勞,可有什麼奏辦事體?」賈政道:「近日地方托庇寧靜,並無應奏的事。或小弟耳日不周,有事竟不知道,亦未可定。忝在相好,老寅台倘有所聞,不妨賜教,以補小弟之不及。這更好了。」李郎中道:「小弟偶爾談及,實在並無所聞。老寅台不必著意。」 |
20 | 七十四即沏了黃菊木樨端上來。李郎中喝了一口,贊道:「很好!」遂即吃了一鐘。七十四接了茶鐘去。李郎中道:「昨日敝同年聞兄曾到府上麼?」賈政說:「正是。還替舍下成全一件好事。」李郎中道:「不是曹紫庭的親事麼?」賈政說:「恰就是這件。老寅台何以曉得?」李郎中道:「小弟聽見敝同年告訴的。但今日小弟此來,亦為府上一件喜事,特來攢合。」 |
21 | 賈政不候李天沈說完,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李郎中說:「老寅台怎還似當年脾氣,這樣性急。讓小弟細細稟知。敝同年聞兄,因前在府上會見蘭令孫,回去對著小弟贊了又贊。說道:「將來所造,必定出人頭地。」小弟知他有一位令愛,系聞同年的老生女兒,最所鐘愛。他這女兒,生得端淑典雅,無愧窈窕。不惟女紅出色,自幼隨他父親讀書,賦性聰明,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竟成了一女學士了。小弟因說府上如此世家,又有這樣出眾子弟,我替為媒,使兩家結成朱陳之好,不知可使得嗎?聞同年雖未口許,然窺其意卻很願,小弟所以斗膽來提此事,未知老寅台何以教我?」賈政聽了,先作一揖相謝,而後說道:「這事甚好。但不知蘭兒可能酬聞老先生賞鑒與否?況弟系男家,理合先求。稍遲擇一吉日,弟造府奉懇祈執斧柯,便妥貼了。」李郎中道:「很好。弟再候命就是。」又吃了一杯菊花水,方才起身去了。 |
22 | 賈政進來,向王夫人說了,便叫請李紈、寶釵,同來商議此事。二人尚未進來,只見奶母王嬤嬤抱著芝哥兒,周瑞家的跟著,一同走人。王夫人見了,心中便喜,接過抱著。向賈政說道:「多咱替我芝哥兒說個媳婦兒,叫芝哥兒也歡喜一歡喜。」那芝哥已將周歲,十分伶俐,望著王夫人,口裡笑著。一會噯呀噯呀的,倒像懂得這話似的。王夫人喜歡的不知怎麼樣才好,連賈政亦甚詫異。 |
23 | 正頑著,李紈、寶釵走進房來,王夫人便將李郎中提親的話述給他聽。李紈便說道:「此事甚好。但聞家這位小姐,我們素所未知,似得妥當人打聽,便可無疑了。」賈政說:「我才不肯就允,亦是此意。我們明日這邊備起幾樣細巧吃食東西,裝兩提盒,即差周瑞家的、鄭華家的過去,說「太太差來,送給聞太太吃的。」便可暗暗的相他小姐了。你等以為何如?」寶釵接口說道:「老爺所說很好。但我們人去便露點形跡了,倘事不成,過後老兄弟們便難見面。據媳婦的意思,探姑娘嘗對媳婦說:「聞翰林家與周府亦系親戚,」何不接了探姑娘來家一問,便可不用打聽了。」 |
24 | 王夫人聽說,遂道:「寶姑娘此話甚覺妥當。即照此辦便好。」賈政亦以為然。即吩咐備車,派周瑞家的去接探姑娘。不多時,接回府來。探春下了車,先見了賈政,請過安,同賈政走進上房來。王夫人門外接著,李紈、寶釵、平兒亦皆迎見,一一請安問好畢,隨在炕上坐了。說了一回周侯回來以後的話。又說周廷掄因在內廷侍衛上行走,不能輕易告假,俟下班時再來請安。賈政隨即問些姑爺該班的事體。 |
25 | 喝過茶,探春才要下炕到寶釵房裡瞧瞧芝哥,王夫人接口說道:「今日接了姑娘回來,有件事兒要問。姑娘說了,再瞧人罷。」便將李郎中提親一節,並要打聽聞小姐的事說了一遍,探春說:「這聞小姐不用打聽,是極好的。人材兒好,性情兒好,女紅詩學兒皆好。這聞家與女孩兒婆家本系老表親,前幾天聞夫人生日,女孩兒過去拜壽,與這位小姐直盤桓了一天。這事就定了罷,不用商量。」李紈聽了甚喜。 |
26 | 過了數日,賈政果求李郎中作伐,將聞小姐說成了,即通柬下了定。賈政王夫人一家兒皆喜。 |
27 | 不意幕友閔先生又替喜鸞提起一門親事來。閔鵬騫向在國子監中肄業,董秀先的叔子作過修道堂助教,兩下本是世交。後來秀先點了詞林,走的分外親厚。閔先生因連科不售,遂暫就了此席,亦是借水行舟,仍為自己求名之地。閔先生既在幕中,久知府中喜鸞、喜鳳二位小姐才貌不凡。鳳姑已許曹探花,無意中偶在董詞林前提及喜鸞才貌不亞喜鳳。董秀先年才十九,素日自負太高,澀於求凰。雖提過數處,皆不如意。今日忽聞閔先生之言,又因曹紫庭定了賈府親事,不覺心動。遂再四浼托閔先生來求此親。 |
28 | 那日賈政書房正坐,閔師爺走來,談了一會現辦事件。後來灣灣轉轉,將董詞林求親一節,備細說了。後複勸數語道:「董詞林才品久在藻鑒,其家世亦老先生所深悉。晚生看這事十分中無一分可摘,叨蒙教下,願為冰老,成此好事。」賈政聽了,心裡想道:「怎樣這月內皆是來議婚的?難道皆是紅鸞照命嗎?」因應聲答道:「這事很好。但鸞兒是弟繼女,須向彼親母一酌,即為覆命。」閔師爺說道:「老先生台命是極。晚生候示是了。」賈政進內,與王夫人說了,遂與喜鸞母親商量,亦甚情願。賈政即對閔師爺許了這頭親事。閔鵬騫通知了董詞林,遂即擇吉下定,再擇娶期,不題。 |
29 | 榮府一連三件議婚喜事,眾人忙忙的。倏忽間已到年底;賈璉外邊支持,寶釵等內裏籌畫,從從容容過了年。拜簡請席,俱照舊例。 |
30 | 不覺已到上元十五,既賞燈節,又是芝哥兒抓周喜日。榮府內外懸彩挂燈,著實熱鬧。到了十五,早飯以後,王夫人堂屋裡鋪了大紅氈條,擺上各樣抓周物件:賈政因為要試芝哥兒情性可像寶玉,好斷後來造就,較往常所備之物,即如脂粉、香澤以及各樣頑耍。便多備了好些東西。幾乎擺滿氈上。 |
31 | 當下賈政坐在一邊,薛姨媽、邢太太同王夫人生在一邊,璉、環、蘭哥兒侍在門側,史湘雲、李紈、李紋、李綺、探春、喜鸞、喜鳳、平兒皆在上首站著,邢岫煙因臨月未過來,香菱因薛蟠有些感冒,也辭了。只見寶釵從外邊抱著芝哥,奶母王嬤嬤、鶯兒、雪雁後面跟著,一同走進堂屋來。 |
32 | 眾人看見芝哥穿著紅錦棉襖兒,配著天青寧綢褂子,胸前挂著通靈寶玉,裏面穿的是紅綢綿褲,綾襪緞鞋,頭上戴頂小臥兒兔。越發顯得面貌齊整,渾如粉裝玉琢。王夫人心裏愛的受不得,即立起身;叫王嬤嬤接過芝哥兒來。王夫人親自把他放在中間小辦坐褥上。王嬤嬤旁邊扶著。各房看的丫頭、老婆:子,皆遠遠站定,不許卜前。 |
33 | 芝哥兒坐了一會,忽回過頭來,小眼兒看著王夫人笑。王夫人亦笑著說道:「我兒,你要什麼,只管拿罷,沒人說你。」芝哥兒似懂得的,即將小手把本書拿在手裡,看了回,放下。把遠遠的一顆金印拿來,也看一看,就放在這本書上。便站起來,轉把身上的那塊通靈玉兒舉在手內,就趕著叫王夫人抱了。眾人旁邊齊聲喝採。 |
34 | 當下賈政亦樂得站起來,只是笑。王夫人抱著芝哥兒,疼的臉兒靠著臉兒,口裡說道:「我那光耀門庭的兒呀!可不招人疼麼。」薛姨媽亦連聲誇獎廣探春向王夫人說道:「孩兒當日怎麼說的來?必應孩兒話的。」眾人各自散了。 |
35 | 賈政隨到外邊,同閔師爺、程相公一班朋友擺席,飲酒,慶賞元宵。 |
36 | 寶釵叫鶯兒、玉釧將紅氈卷起,各樣物事皆收拾過了。王夫人厚賞了王嬤嬤,薛姨媽亦有賞賜。遂把芝哥兒遞給奶母,抱回房去。即吩咐備酒,在王夫人房裡擺了一桌。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叫了巧姐兒,挨著坐下,又叫李紈在旁坐了,斟酒擺菜。堂屋兩張桌子條著擺了兩席,各位姑娘同寶釵、平兒坐定,玉釧、彩雲在房內伺候,鶯兒、雪雁、素雲及跟探春的小螺,皆忙伙著堂屋裡送酒擺菜。因吃節酒,王夫人說給李紈,不用行禮告坐。大家遂即任意飲樂,便說起芝哥兒適才事來。直吃到月光滿院,燈影在席,大家臉上皆帶幾分春色。正是酒落歡腸,鐘上已交子正,才用畢飯。漱過口,同吃了茶,薛姨媽起席,同邢夫人皆起身回去。眾姊妹又到寶釵房裡,現沏了一壺好茶,喝完才各自歸寢。 |
37 | 燈節已過,接著開印。賈政衙門有事,一連數日,多不在家。董詞林處差家人送了吉書,托閔師爺送到賈府,賈璉當面接了,交給王夫人,好與賈政看。吉書上寫定了二月初八日卯時過門。曹探花處,從舊歲就定了三月十六日。鸞、鳳二位姑娘,一齊出門。榮府置備一切裝奩,諸親友皆送禮來陪嫁添箱。 |
38 | 說著到了二月。這年正值恩科會試,初六日,各位大員、翰詹科道及考過差的部屬中書等官,齊集午門聽旨。誰想聞翰林、曹編修皆點了內簾同考,幸而董秀先因教習期尚不滿,未經散館,不曾點著。初八日,大吹大擂,用簇新一頂花轎,路上放著百子花炮,自家騎著紅纓白馬,親到榮府行親迎禮,來娶喜鸞。賈政亦穿著吉服接人,在書房盛席管待貴客。酒三巡,菜八味。只聞一派細樂吹到書房門外,董詞林起身走到上房,拜賈政、王夫人,執子婿之禮。賈政、王夫人受了二禮,轉身到新人門前站定。跟來家人送上小鏡子一面,董詞林揣在懷裡,喜鸞頂著彩袱,兩個婆子在旁扶著出了門來。董詞林即領親先往外走,十二對宮燈照著前頭,一派笙樂,忽聽大炮三聲,新人起轎。董詞林仍騎馬,即在轎前,迎娶回去。至於到家,拜堂合巹,守親坐帳諸事,無不周備。董詞林亦有多少至親好友及各同年,這日想亦不肯輕放,董詞林吃得沉醉,才放他歸房去了。 |
39 | 再說曹編修點派考官,心中甚喜。但因十六日吉期,喜在三月尚可出闈不誤。倒是聞翰林又入內簾,賈蘭系親女婿,不敢隱諱,只得開明了回避。賈蘭心雖著急,卻亦無可如何。 |
40 | 時光迅速,到了三月初九,春闈揭曉。這科因內閣中書人不敷用,奉旨著薦卷中挑其字畫端楷、文藝通順者,取中內閣中書四十名,令在閣中學習行走,遇缺即補。甄寶玉卻中了第四名中書。報到甄府,甄嘉言亦甚歡喜。賈政著人道喜送賀,此等尋常酬應,亦不備言。 |
41 | 卻說曹編修出了禮闈,歇得一兩日,見過門生,即吩咐家人,將可托辦事的至親密友清來,商議娶親這事。賈府於十二月即差能事成房家人壓過嫁妝來,箱櫥、桌椅、被褥、衣服及首飾、銅錫盆、簾、木磁等器約有數十抬。家人皆披紅著彩,到了新人房裡擺設齊整。曹宅亦皆厚賞從豐,禮待回去。十五日,曹宅送過禮催裝,甚是體面。 |
42 | 到了十六日,排了祖上歷任,並探花郎、編修執事各牌扇,鼓樂喧天,迎娶前來。賈府隨將榮寧二國府及賈政現在官銜執事,亦備鼓樂,著賈珍、賈璉穿了自己品職的公服,坐車送親。一路吹吹打打,笙簫盈耳,爆竹連聲。不多時,曹探花簪著雙花,穿了吉眼,領著喜風花轎,到了自己門前。下了馬,將花轎抬到三門裡邊。新人下轎,嬤嬤們兩邊攙著,紗燈排列,細樂悠揚。曹編修領親,到金屋內拜過天地。用紅綠汗巾兩條,叫喜鳳拿著一頭,曹編修領著一頭,走進洞房。挑了蓋頭,飲了交杯,上炕去便坐。富貴嬤嬤們將百子圖繡花帳幔放下,就帶上門,皆出去了,屋內惟剩二位新人。曹編修細細將喜鳳一看,覺得滿面容光,宜嗔宜喜,心中大快。以為所配得人,終身這夫婦一倫可無憾了。 |
43 | 再說賈珍、賈璉,送親到門,投帖拜賀。曹編修早已請董詞林及最好的王榜眼陪待新親,接進到了大廳,彼此交揖,讓坐喝茶,敘了幾句閒話,擺上酒來。筵席豐盛,肴饌精美。跟珍、璉的人上來獻過賞,董、王二位代為謝了。飯後又喝杯茶,才同進喜鳳洞房來,先替曹姑爺道了喜,謝了擾,曹紫庭亦道乏回謝。在洞房中坐了坐,又說了幾句門面話,珍大爺、璉二爺即同起身,曹編修送出院門外,董、王即接著陪去,仍讓喝茶。珍、璉二位說是「擾多了」。再謝,遂出大,、],作了一揖,上車回府去了。董詞林、王榜眼仍進大廳來,便邀了許多同年及曹宅親友,將曹紫庭請出來,大伙兒公進喜酒,吃到二更天氣,方才各散。 |
44 | 卻說珍大爺、璉二爺到家,回了賈政的話,亦即各歸自己房去。賈政走到上房,正與王夫人商議喜鳳回九之事,忽見薛宅老李媽忙忙走進房來回王夫人話。未知所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
45 | 第六回 |
46 | 敷文真人奉命監場 瀟湘仙子臨壇感舊 |
47 | 話說薛姨媽處,因邢岫煙臨盆,要用兔腦丸,遂叫老李媽到工夫人這邊來找。王夫人尋了兩丸,又將聖府所傳黑神丸方自配的催生神藥,用紅紙同兔腦丸包在一處,引用童便黃酒,一並開明,交與老李媽帶回。遂命包勇將大觀園通著薛姨媽的門拿鑰匙開了鎖,王夫人帶著彩雲、珍珠、李貴家的才要動身,薛寶釵回說也要跟著一同過去瞧瞧。王夫人說「很好」。便又添了雪雁、柳五兒,大伙兒同進大觀園來。只見竹木如舊,無人居住,景致全非昔比。包勇開了門,焙茗先跑去說了,薛姨媽帶著寶琴、香菱忙接出來。 |
48 | 此時邢岫煙服—了黑神丸,不多會就產—下一個小廝來。薛姨媽見著,即將此事說了,便謝所給之藥實在通神。王夫人就替薛姨媽道喜。不便到新產人房裡,即進薛姨媽房來。又道了喜,方才坐下。跟寶琴的翠縷即端上茶來。寶釵要替薛姨媽磕頭,薛姨媽說:」姑娘人家,如何當得起,一說即是了。」寶釵便回王夫人,說要瞧邢岫煙去。王夫人說:「很好!你可替我問候罷。」寶釵便帶著雪雁去了。薛姨媽叫香菱陪了過去。 |
49 | 王夫人與薛姨媽又說了會家常話,又問薛蝌近日買賣可好?薛蟠在家做何事情?薛姨媽說:「如今你大外甥很知好歹了,同他兄弟蝌兒,逐日在鋪—子里張羅,酒點也不去聞。」王夫人說:「這就是姐姐造化。此後日子何患不興騰呢!」 |
50 | 又說了一會話,王夫人便站起來,說:「我瞧瞧琴姑娘去。」寶琴聽說,連忙站起,同著薛姨媽便進東院寶琴這邊來。才進院門,只見奶母孫嬤嬤抱著個姐兒,在一株半花半實才吐葉兒的桃樹下,同個小丫鬟看那蝴蝶飛來飛去的呢。王夫人一見便問:「這是月素姐兒嗎?」薛姨媽道:「是便是他,乳名不叫月素了。他爺爺梅翰林舊年秋天有書來,改著月娥了。, |
51 | 王夫人看這月娥,穿著紅綢薄綿襖兒,綠綢子褲,白綾襪,三鑲金片兒鞋,頭上帶著齊眉箍兒,八寶兒鑲著。齒白唇紅,風韻中帶著穩重。王夫人一見甚喜,用手引他。這小姐便趕著王夫人叫抱。王夫人接了,抱著走進屋門。寶琴說:「看小阿子溺了太太罷。」急用手接過去,遞給孫嬤嬤,抱在一旁去了。王夫人說:「好個乖孩子。模樣兒齊整,看光景必是聰明的。」薛姨媽說:「可不是嗎!餅了抓周兒才倆月,家裡人他小心兒都認得了。見了他娘,只是要抱。嘴裡咕咕的,像要說話的樣子。他爺爺在家看見,不知怎樣疼哩廠 |
52 | 王夫人使眼色兒給彩雲,他即轉身家去,替五釧兒要了王夫人早備下的禮物,用盤兒托了。上面擺著珊瑚簪一枝,玉面花兒一朵,金鐲一副,金絡子玉鎖一把,大紅湖縐二端,玉色湯綢一大匹。彩雲端著進來,王夫人說:「不堪微物,聊當見面之儀。」薛姨媽才要說謝,只見寶釵、香菱從邢岫煙那邊過來,剛走到寶琴房裡。寶琴隨即讓坐,薛姨媽向著王夫人說道:「多謝姨太太費心,賞月娥這些東西。月娥快過來,替太太磕頭。」孫奶母就抱過孩子來,朝上說道:「月娥謝姨太太的賞。」王夫人便又給孫奶媽一個銀子荷包,孫嬤嬤抱著月娥要跪下去謝。王夫人連忙拉住,說是「有了」。因笑著問寶釵道:「那邢姑娘身子可好?新添的這孩子長的何如?」寶釵答道:「邢妹子身上很好。這孩子生得也極好的,團團臉兒,眉也高高的。耳朵也好。只是臉上有一大些毫毛似的。」王夫人說道:「這是過了月的緣故,無甚要緊。」即辭了薛姨媽,同寶釵回家去了。 |
53 | 到次日,即著人替薛姨媽處送過洗三禮來。薛家也送彩蛋染的各樣果子與各親友,並擺酒待客,亦不多贅。 |
54 | 從來烏飛兔走,暑往寒來。天地者,萬物逆旅;光陰者,百代過客。古來多少名流,撫流光而欲訴也。又有朝運百甓,暮運百甓,愛惜分陰如陶侃這等人,只是賢豪者輩。然未免著意在功名這條路,似與這發憤忘食,樂以忘憂的道理,尚覺隔著一層。說便是這等說,睜眼算來與日月爭光的,古有幾個?與草木同朽者,比比皆然。人生在世,何不豎起脊骨,做起一番事業。濟世利民,光昭史乘。不得志而擁皋比以講道,亦可樂育英才。傳道得徒視行道得與者,殊途同歸,本無二致。到後來身騎箕尾,回位天上,自不等這般虛生無益於世的人,在上帝亦不一樣看待。奈世上有一等獨善其身,煉氣空山,施藥塵市,累劫苦修,得了人主一個封號,便可騰身金闕,位列仙班。如本傳說的甄隱士,尚是借境。至《紅樓夢》所載寶玉的敷文真人,實是聖君親詔敕封,那得不逍遙天上,受職絳霄。世上俗流,眼若觀天井底,每說道一件神異的事,這讀幾句書的便是搖著頭,以「子不語怪」目而笑之。據此說來,春秋祭典,豈盡便虛?他若山川出雲則祀之,以及所謂其帝太嗥、其神勾芒者,又何說以處此。再不然諸公請看,每逢鄉會大典,場中用旗請神監場,插在明遠樓上,定有——種實在証據。朝廷上多少博學高識的人,何皆相沿不廢。 |
55 | 如今且說賈政到了己丑這年,巡城差滿,從陝西道對調了江南道;又值坐糧廳出缺,就點「了坐糧廳巡查漕務,兼理關稅。去秋鄉試,閔鵬騫中了,候著會試,不能隨去。閔師爺轉薦了一位謝啟運,亦是秀監,胸中很好學問。又經周侯爺薦了同出兵的一位幕友褚小松,更是位極通的拔貢。璉二爺又替請了辦書稟的先生韓子興。三位師爺束修豐厚,聘禮優隆。各各歡喜,收拾行李,要隨任去。賈政派了賴升、林之孝做堂官,家中仍著包勇看大門,稅口上挂了包勇一個股子。當日放出去的家人,皆求情尋竅,鑽了進來。又各位大人家以及寅好親朋,薦長隨的,不一而足。賈政無如何,只得留下,到衙門時再做安排。謝了恩,面聖請訓,擇日即到任去。家中賀喜擺酒,以及送行諸事,不及細說。賈政到任後,參見總漕,拜了闔城同寅,並點派稅口,查辦糧艘,一一皆派置妥當。 |
56 | 再說會場期迫,到了二月初八日,士子未點名入場前,才交五鼓,提調稟了知貢舉,即照例舉旗,請各位神聖監場。請的原是梓潼帝君。那年帝君奉上帝之命,到暹邏國封王,不及臨場監查。當經純陽呂祖具奏,上帝想起敷文真人原在梓潼座下同司文案,遂欽命敷文真人寶玉此科監視會場。金旨一下,即有仙官仙吏,持節擁旄,護衛著敷文真人,來到下界。正值場內請神,敷文真人即入場,暗中稽察善惡,以昭報應。 |
57 | 卻說這科,賈蘭攜著考具,隨眾搜檢進場,領卷歸號。過了二更天氣,靜養一會,待題紙下來,好做文字。恍惚間,像當年同叔寶玉走出場來,寶玉一時不見,自己各處找尋。似尋到一處,山巒蒼秀,有文昌閣。走進閣內,忽見寶玉未戴冠幘,頭挽道髻,冠著玉簪,身穿仙氅,腳登雲履,站在一張桌子中間,堆著多少文書,聽其發付。他見自己進來,不發一言,將個紫金葫蘆中間插朵蘭花,遞在手內。自己才要上前拉著說話,聽得號軍送了題紙到號,忽然驚覺,恰是一夢。接著題目,只顧構思做文,這個夢卻不及細詳是何徵兆。 |
58 | 初九日未刻以後,賈蘭文字將及謄完。忽聽得露字三十三號有個士子,用文袋帶子自縊了。知貢舉同監場御史皆下來,叫出號軍來問。這號軍磕了頭,稟道:「這號裏坐的是宮老爺,今日將亮時,聽得口中自說「騙你銀子,是我不是。」即打了自己兩下,便就罷了。方才晌午後,忽又厲聲說道:「還我的興命來!」號軍忙來看時,這宮老爺手拿著文袋的帶子,離脖子很遠,不知怎樣就死了?號軍皆是實話,求恩典。」知貢舉要過卷子一看,卷面上寫著一名宮廷爽,系揚州府泰州附學生。遂即取了號軍口供,用天秤將此公請出,預備棺木殮好。傳伊家屬領去。這事傳遍場中,無不害怕。 |
59 | 頭場已過,進了二場。大家正做文字,忽又生出一件奇事來。跟知貢舉趙大人的小避家王文起,這日正站在屋內,忽然一交跌倒,眾人將他抬到旁邊屋內床上,見他滿身發熱,口出譫語。躺了一日多些,二場開了龍門,土子紛紛出場。見他一咕嚕子爬了起來,說道:「夠了,夠了!」趙大人才要叫他來問,有個委官上來回道:「為字十二號的舉人,掐著自家脖子,已沒氣了。」 |
60 | 趙大人要下來瞧,只聽得小避家王文起說:「大人不必問別人,這事小的知道。」趙大人及至公堂大小鎊官,同聽了這話的。家人書役無不吃驚,趙大人便吩咐道:「你可說來我聽。」王文起道:「小的好好站著,忽門外來了青面獠牙的小表,拿一手牌,寫著「王文起」三個字。小的就暈倒了。隨著這鬼使到了明遠樓上,別有一間淨室,見了什麼敷文真人。就叫這鬼押著小的,又到一處,見了個女鬼。那女鬼將小的看了一看,說不是這人。那青面鬼像有著急樣子,忽聽說敷文真人有命,著這鬼押著小的,同著女鬼,各號去查。那時天尚未亮,來到這為字十二號,這女鬼仔細—看。說:「這才是了。」即趕上去,說:「王文起,你好狠呀!今日—般找著你了。」轉退回來,向小的說:「這事與你不相干!這王文起是我鄰居,愛我姿色,騙我奸了,許定娶我。我就偷幫了多少錢,他才中了一舉。誰知他變了心,別處定下親事。我還不曉得。他反將我私事聲揚,叫我父母將我活活致死。今日場中虧了敷文真人指示,才報此仇。」說完將袖子拂了我臉上一下,即進號將此人掐著不放。我就活過來了。」趙大人及眾人聽這話,全無裝點,這是實了。即忙忙來到為字號,查了卷子一看,是四川射洪縣人,果名王文起。此時龍門已開,叫人抬出棺殮,候人領去。 |
61 | 趙大人回到至公堂,說道:「此事比前日頭場事更奇。場中有鬼神,這話果不虛了。但不知這敷文真人是那一位的仙號?」內中有受卷官年紀老些,走上前說道:「這位封號不久,卑職前在禮部,曾奉敕經手辦的。」趙大人忙問道:「是誰?」那位官道:「這位諱是寶玉。中舉後就沒了下落。奉旨找尋,究無根跡。遂封了敷文真人。怎麼就監場辦事,這便不明白了。」趙大人說:「寶玉不是現做坐糧廳賈大人兒子麼?」那位官答應道:「正是。」眾人議論一會。倏忽三場竣事,敷文真人曾否覆命,事無影響,不敢臆斷。 |
62 | 再說賈蘭出場,文章得意,到了家中,見王夫人、李紈、寶釵,無不滿心歡喜。此時芝哥兒已四歲了,從三歲上寶釵教他認字,已認得許多字了。說話雖遲,但說得一句,全不是孩子聲口。王夫人、寶釵見了賈蘭獨出會場,想起寶玉,無不感傷。及見芝哥兒,早巳自己解釋了。 |
63 | 賈蘭遂將頭場爆舉人事說了,大家甚詫異。又把王文起這件事原原委委述了一遍,無不毛髮竦然,皆有懼意。及說到敷文真人,賈蘭又說:「這不是寶叔叔的封號嗎?或者寶叔叔成了仙果,亦未可定。再這會場中,孫兒夢見寶叔在文昌閣內,收發一切文書,給了孫兒一個插朵蘭花的紫金葫蘆。再三詳解不出是什麼緣故來。」王夫人聽說,眼圈兒紅了,就淌下幾點淚,亦不做聲。賈蘭便不再說了。次日,即到坐糧廳衙門來,替賈政請安。賈政聽他三場得意,甚是喜歡。住了一日,仍叫他家來,到東府及各親友走走候曉。賈蘭在賈政前,絕不敢提起敷文真人這件事。當日回到家裡,見了王夫人,說賈政身體很好,衙門中亦無別事。即到李紈房,見他母親。過了一天,才到東府及各親友處皆走候了。 |
64 | 三月天氣,最是溫和易於倦人。史湘雲自孀居後,一心無礙。回來便移在櫳翠庵,與惜春同住。朝夕講論,漸漸調氣用坐功,想著超凡人聖。 |
65 | 賈蘭出場綁,李紈望子心切,曉得惜春受過妙玉仙傳,善能扶乩問事,可以前知。這日邀了探春、寶釵,帶著賈蘭,同到櫳翠庵來。惜春一見,連忙讓坐。史湘雲亦過來見了。烹起好茶,大家喝著。李紈說起當日寶玉失了通靈玉時,妙玉請的好靈乩。後來無不應驗。寶釵即接說道:「妙玉這法已傳了四妹妹了,大嫂子還不知道嗎?」李紈說:「這麼樣麼?我今有事,要求姑娘了,你蘭侄兒出場,要問功名事,姑娘肯請鸞神替求一求嗎?」惜春只是笑,不發一言。李紈遂著了急,說:「蘭哥兒過來,你親自央姑娘。」賈蘭聞聽,遂走一步,朝著惜春打了一千兒央請。惜春說:「你便聽你二嬸娘話。我何曾會請鸞?」遂用手拉起賈蘭。忽聽史湘雲旁邊說道:「這為侄兒功名,惜妹妹要會,何不就設壇替問一聲?這有何妨礙,你便這樣固辭。」寶釵道:「四妹妹,你那一日不同妙玉學書符的?我親見過,你還賴到那裡去!」 |
66 | 惜春是個忠厚人,被他們逼的不好意思了,遂說道:「學是學過,只怕未必很靈。」李紈見他肯了,急忙找了廟中一間淨室,焚起好香,設了乩壇。惜春便畫符請仙。不多時,惜春、史湘雲駕著乩,恕在灰上動起來,大家跪著,求上仙留號。乩忽動著,寫道:「拐仙。」仍是妙玉當日求的。賈蘭遂過來行了禮,虔誠問自己這科功名得失。只見這乩左旋右折,畫成一個葫蘆,中間又畫一朵蘭花。眾人大以為奇,賈蘭這一驚吃得不小,正與場中那個夢一點不錯。因又禱告道:「這葫蘆兒弟子亦曾夢過,實在愚昧,求大仙明示一言。」那乩忽如飛,寫了——句道:「葫蘆中間卻是蘭。」即轉丁一處,乩又寫道:「天機不可洩。吾仙有事,要去了。」惜春忙燒送符,乩便不動。探春遂向爐中重添了香,又叫惜春畫個抓符,看看請的何神。惜春遂另寫一樣符來,燈下點著。這符便化作旋風起去。 |
67 | 誰想警幻仙人有事,要到一處點醒人的姻緣,帶著瀟湘仙子,凌空正走。卻被這符將瀟湘仙子抓住,只得隨符降壇。惜春、史湘雲正扶著乩,忽見乩自動,知是仙到。大家又請留號,乩遂寫出四句詩來: |
68 | 瀟瀟疏影竹,湘水隔偏多。 |
69 | 仙鶴歸來晚,子兮問我何? |
70 | 寫畢,將乩圈了詩中各句首一個字。探春說:「這不是我黛玉姐姐麼?」乩忽寫道:「仙凡已隔,不計往因。」大家同覺淒然。只見乩又寫道:「如無事問,我就去了。」探春遂將黛玉所做《桃花行》寫出:「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的兩句來,問道:「姐姐還記得麼?」乩忽又成一詩道: |
71 | 東風舊恨總模糊,天上人間境不殊。 |
72 | 是幻非真真乃幻,將無代有有仍無。探春又問賈蘭功名事,乩忽寫了一行草書,道:「這事非我所知,可問敷文真人。我隨警幻仙有事,不可遲了。」眾人尚戀戀,不肯叫去。惜春急畫送仙之符,乩便仍舊不動了。當下眾人深以為異,遂不再請,仍到惜春房來,喝了回茶,遂即散去。 |
73 | 過了十數天,會試揭曉,賈蘭中了第三十九名進士。報到榮府,舉家歡喜。報子即飛星到坐糧廳衙門去報討賞。賈政聽得賈蘭中了進士,心中大喜。即重賞報子,差李貴帶了一千銀子,來給蘭哥兒做見房師及殿試等各樣使費。 |
74 | 賈蘭這科卻中在董繩武的房裡。看了《題名全錄》,方悟了—葫蘆中間插朵蘭花的先兆。原來三十八名系胡兆元,四十名是盧作霖。自己名蘭,插在中間,所以中在三十九名。可見事由前定,不可勉強。閔師爺這科不中。遲了數禾,賈政仍請到坐糧廳衙門去了。賈蘭中在董詞林房裡,原屬姑侄,做了師生,這番相待親熱,自不必說。刻齒錄,刷朱卷,俱是照常辦理。誰想副主考劉大人就是鄉試的大主考,是時更覺優待。 |
75 | 忙忙的又是殿試,賈蘭殿了二甲第四名,點人庶吉士,家中親友這番慶賀酒筵固甚熱鬧,賈政坐糧廳衙門比家中更熱鬧十分。賈蘭得此一第,稍慰李紈這番苦志,亦可謂膝下得有人了。 |
76 | 再說去秋鄉試後,該部請點更易學差,奉旨:梅友福著江西留任。這梅翰林便照舊視學,不能回京了。 |
77 | 夏去秋來,轉瞬冬到。這年臘月十三日,賈蘭大登科後小登科,要娶聞小姐過門。現到坐糧廳署,將此事稟明了賈政。然後兩下議定,擇吉來娶。原來榮寧二府中舊例,不行親迎之禮,在家候親。先數日內,聞府送過嫁妝,亦甚齊備。 |
78 | 到了十三日,賈府自備了三百六十個金鏡,大紅猩猩氈,外加十樣錦繡的簇新一頂花轎;前擺兩府國公官銜執事,後列御史及翰林院旗仗;二十四對紅燈,間著無數火把;八對頂馬,鑼鎖牌棍,轎前一對金瓜,三簷紅傘,一柄大扇,鼓樂笙簫。一路放著百子花炮,娶了聞小姐到來。花轎抬進府,靠著院門,方才落平,賈蘭對著轎射了三箭,才將聞小姐轎門打開。聞小姐尚站在轎中,添了胭粉,遞給寶瓶抱了,即有兩個嬤嬤攙出轎來。賈蘭先在天地前站著,伺候拜堂。兩個嬤嬤架著聞小姐,到門檻上跨過馬鞍,方到天地前行了禮,送入洞房,合巹坐帳。外邊聞翰林送親的人,有賈珍、賈璉陪著,管待豐盛周備,俱各歡喜而去。 |
79 | 三朝廟見,尊卑上下行過了禮,寧榮二府各長輩,同薛姨媽、周姑爺、曹姑爺、董姑爺、史侯爺等處,皆送拜儀,輕重不等。聞小姐拿出檢箱什物給李紈看,遂著素雲同跟聞小姐的小翠用盤擺好,分頭各送。也有收兩樣的,也有謝了全不受的,端盤人皆有賞賜。賈政處早吩咐,因未彌月,不必來衙門磕頭了。王夫人看聞小姐溫柔典雅,不愧家風。與李紈房子一排兒住著。李紈看他兩個佳兒佳婦,心中快暢,難以言喻。 |
80 | 必過門,即到年下。燈節易過,倏近花朝。那一夜,芝哥兒忽發潮熱,很不舒服。寶釵怕是當差,心甚著急,告訴了王夫人,叫請小兒科鄭月坡去。焙茗急備馬去請。未知芝哥兒是否當差,且聽下回分解。 |
81 | 第七回 |
82 | 左金童性定悟前因 右玉女夢游登大覺 |
83 | 話說榮府中,從祖上見過異人,得受仙方,用真生麝二錢,辰砂二錢,頂好天麻子十粒去殼,拿乳缽搗爛,將前二樣拌人麻子中,仍在乳缽內研細成膏,擇五月五日午時,將小兒頂門、前後心及兩手足心,通行搽上,藥盡為度。七月七日傍晚,九月九日清晨,亦照前方搽抹。每次搽後,通身皆出紅點,多少不等。搽過三年,便可不生天花,即出亦不甚多。此方行了數世,極有奇驗。傳得親友家,亦皆照著搽治。 |
84 | 這閂芝哥兒偶發潮熱,宅釵怕是當差,請鄭月坡看了道:「這小扮兒是出花兒,皮膚滋潤,脈息平和,是極順的症必服藥的。」王夫人聽了甚喜。 |
85 | 寶釵急將房內收拾。供起娘娘來。王夫人派了周瑞家的、李貴家的同正奶母在房看芝哥兒,門上挂了紅綢,禁止生人來往。芝哥燒了二三日,見苗。三日長起,通共出了不過四五十個花兒,飲食照常,大小便通快。到了六日上,毒化漿行,俱灌的圓湛,光澤似珍珠樣的。鄭月坡說:「這哥兒真是狀元花。可賀之至。」八日後,即茶花色。漸老結痂。到十二日,便脫了個乾淨,—個麻廣也沒有。 |
86 | 寶釵送了娘娘,一塊石頭方才落地。王夫人備了厚禮,謝鄭月坡。璉二爺常在坐糧廳裡辦事,有時來家,遂叫賈蘭寫了稟帖,稟知賈政。賈政不放心,特又差林之孝回府,細細問了,知是好花兒,過十二天已經要出外頭來跑著頑耍。回去面稟了,賈政方才放心。重備重禮,寫書來謝月坡。這是鄭月坡好運,治了個極順症。不用吃藥的哥兒,一點心兒沒費,出了花,又得兩次重謝,幾可小康。無可為報,只說著實感激罷了。 |
87 | 芝哥兒出花後,越發精神強健,飲食大加。滿了月,各處頑耍。儒儒雅雅,從不淘氣。 |
88 | 看看到了八月以後,天氣漸涼,寶釵取出書來教芝哥兒隨便讀些,寫了字格,把著小手教他寫。芝哥最愛寫字,漸漸不用把手,照著影兒即寫上來。且字畫勻淨,亦甚看得。寶釵除料理家事外,朝夕這倒是一件事了。 |
89 | 芝哥兒賦質聰明,記性更好,讀過書再不能忘。到臘月間,《四書》連小字兒皆讀了。《詩經》念到第四本。魏晉六朝及唐宋各家詩,從三四歲時,寶釵口授,到此時已念二百多首。寶釵愛如珍寶,時刻留心。王夫人心裡著實歡喜。 |
90 | 忙著過了年,賈政坐糧廳二年差滿,進京謝恩畫聖。奏對稱旨。回府後,三月初即蒙恩升了左副都御史。報到榮府,舉家歡慶。次日,賈政入朝謝過恩,又召見了,得好些溫旨獎勉。到過副憲任,家中親友賀喜者,數日不絕。 |
91 | 稍暇,賈政與王夫人上房正坐,寶釵領了芝哥兒走進房來,後頭跟王嬤嬤、柳五兒。寶釵替老爺、太太請安,芝哥上前打千兒,替賈政請安;又走過來替王夫人請安,起來就撲到王夫人懷裡躺著。賈政叫到跟前,拉著他問道:「我聽見你念書了?」芝哥說:「才念了不多日。」賈政說:「你記得麼?」芝哥不答應。賈政又說:「你念什麼書?」芝哥說:「念《詩經》。」賈政說:「我提你句,背得過,我好賞你。」芝哥兒只是笑。賈政就提了一句「白露為霜」,芝哥即接著把「所謂伊人」一節全背了。賈政大喜,又提了一句「白圭之玷」,芝哥兒就把「尚可磨也」背了,又背了「無易由言」一句。賈政即摟在懷裡,說:「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書很熟了。」向王夫人說道:「這個芝哥大是不凡。若賞銀子,便輕了他。可將我最愛那方端硯,藏的那兩匣頂煙陳墨,賞他罷。再給他一套寧綢,—套羽呢,做衣裳穿。我今日實在樂的很了。可有什麼好點心,賞他盤吃。」 |
92 | 王夫人及寶釵聽了,亦喜的不知怎麼樣的。即叫琥珀將捧盒端過來,裡頭裝著十幾樣糕點。又叫玉釧兒取出寧綢、小呢,王夫人自己走到.內屋,箱子裡找出端硯、藏墨來,一齊放在炕上。向著芝哥兒說:「這是爺爺賞你的,你快謝賞廠芝哥兒即跪下去磕頭。賈政笑著說道:「這個頭要你磕了。」芝哥兒站起來,停了停,便朝著王夫人跪了,也磕下頭去。王夫人喜極了,幾乎掉下淚來,忙忙拉住道:「我兒多禮了。」即將身上帶的一個汗玉鴛鴦兒解下,又叫玉釧兒取了兩挂香串來,遞給芝哥兒。不意芝哥兒一個六歲孩子,又打個千兒,將東西接過來,看著寶釵。當下寶釵又謝了老爺、太太賞,即將端硯、陳墨、寧綢、小呢、玉鴛鴦、香串兒,替太太要個紅氈包放好。即叫柳五兒先拿回去了。 |
93 | 芝哥兒站著,將捧盒內的奶酥餅手裡舉了一個,送給賈政吃。賈政說:「這是我孫兒的孝敬,我倒要吃的。」用手接了,覆笑著說道:「你不給你娘個吃嗎?」那芝哥兒走到盒子邊,檢了半會,拿了個綠豆百果糕,雙手捧了,看著寶釵,卻走到王夫人身邊,說:「給奶奶吃。」王夫人笑的什麼似的,說道:「多謝我孫兒,你快吃罷。」他仍不吃,撿個松子仁的七星餅,手拿著,送給寶釵,卻不則聲。寶釵亦用手接了,說:「你不給你媽個吃嗎?」芝哥兒瞧著王嬤嬤,只是笑。用手拿個雞蛋卷兒吃了。又拿個芝麻澄沙小餑餑吃,卻不送與他媽。王奶母假作生氣,他看著盡是笑。 |
94 | 王夫人便對賈政說道:「這個芝哥兒,舉動得林,絕不像個孩子。將來必大有出息。」賈政點頭說:「我也是這麼想。看來此子年紀雖小,倒要請個好先生,教他上學才妥。」王夫人說:「還早哩!到八歲也不遲。」賈政說:「你莫心疼,求先生學規松些就是了。早念一年書是一年的事。」說著把那酥餅兒到底吃了。彩雲端上茶來喝完。才起身要走,王夫人說:「可是呀,.前日薛姨媽說,他虎哥兒托我求老爺,替他請個先生。何不就同芝哥兒一伙念書,豈不有個伴兒?」賈政聽了,點點頭,就出去了。 |
95 | 珍珠倒茶給王夫人,王夫人不吃,就遞及寶釵。寶釵接了,給芝哥兒喝了兩口,遂自己通喝了。王夫人拉著芝哥兒手,說:「我同你娘兒們瞧瞧三姑娘去。」走出房,便往探春那邊閒話去 |
96 | 再說賈政卸了坐糧廳,幕友、長隨辭去了好些,因敬褚小松學問,就同閔師爺皆留下了。這日走到書房,叫人請過褚小松,將替芝哥兒請先生的事寫了書,托聞翰林替請。束佾、節禮皆聽聞翰林主政。開蒙學生二人,伴讀小家人一個,要請一位博學的高明先生。就叫焙茗騎了馬,拿書到聞翰林家去。聞翰林覆了書,說是留心聘請,有人再行請命。 |
97 | 果然過了六七天,聞翰林親到榮府來回此事。賈政自從一任坐糧廳回來,手頭不似從前拮據。升了副憲,官雖大了,倒不同戶部司官,每日卻無甚事。與程、詹諸門客,不過著盤大棋,敘些閒話。便算了雅集一天。這日書房正坐,聽見聞翰林來拜,忙忙接人,到內書房來。聞翰林要執晚親之禮,賈政再三不肯。才讓得照常坐了。賈蘭亦出來相見,遂就辭出。又說了幾句閒話,賈政方問及芝哥兒請先生的事來。聞翰林道:「末親正為此事請教。敝同鄉有位拔貢,甚有抱負。姓張,名鴻漸,號越存。為人通達,秉性正直。來此鄉試三次,總未一售。意待今科,欲就一館,以省旅費。此亦寒士謀食之善策。昨日對他說了,他素慕高風,甚願領教。議佾飾金四十兩,節儀每節八兩,在館供饌。他帶家童廣人伺候。不識老姻伯以為何如?」賈政道:「很好。」看了憲書,十六日入學大吉。即於十二日送過官書,便請張越存先生十六日到館。聞翰林見賈政做事爽快,心亦甚悅。因系至親,就留吃了便飯,方才別去。 |
98 | 榮府請定了先生,賈政就叫賈璉令人將院門外西邊一所獨院,四間正房、兩間廂房,向日做賬房的挪出,從新裱糊乾淨。內一間做先生臥榻;外間明的三間,就作學房;西廂房做下人起坐處,預備茶水。安排定了,王夫人也走到薛姨媽家,將虎哥兒同學讀書的事說了。薛姨媽甚是願意。你道虎哥兒是誰?就是邢岫煙養的,今年五歲,身量倒不矮,學名薛尚義。王夫人說定了回來。 |
99 | 十六日一早,請到先生,虎哥兒先跟了薛姨媽過賈府來候著。先生吃了點心,天交巳初,賈赦因有年紀,懶怠動,著賈珍過來。王夫人、探春、李紈、寶釵、平兒同薛姨媽看著芝哥兒、虎哥兒,帶了伴瀆的周岐鳴,這岐鳴卻是周瑞的兒子,年到八歲了,叫他伴讀,周瑞家的甚得意,也隨著太太們送他兒子。到了院門,賈政領著他倆,珍、璉、賈蘭、薛蝌後頭跟著,一同走人學堂來。焙茗、林天錫拿著書包。到了房裡,越存張先生拈香稈了聖人,學生拜過先生,惟伴讀的教了兩遍,仍磕了頭起去,不會作揖。賈政謝了先生,薛蝌、珍、璉等亦皆作揖謝了。賈政說道:「諸承善誨,再來請教罷。」就同珍、璉、薛蝌等同出書房去了。薛蝌遂同賈璉喝茶去。 |
100 | 賈政走歸屹房,因今日不見賈環送學,遂叫人到處將他找來。問道:「你有何事,今早你侄兒入學,你怎不送?」賈環嚇的一聲不敢喘,王夫人因替他解釋,帶著笑道:「他為不讀書,有什麼臉來送侄兒上學?他不是臊的慌嗎。」賈政道:「這卻未必。他又何嘗有氣性來?」遂向賈環說道:「你自己瞧你這熊調,連替你提親的通沒有了。」便回過頭對王夫人道:「環兒年已大了,怕他外務不學好。你看各房丫頭有合式的,給他一個伺候,收他的心。從容再替他議親。這也是虎毒不食子,無可如何的事。」王夫人道:「老爺這話很是。」賈政又道:「現在開館纂修各史書,我欲替他辦個謄錄,邀得議敘。他讀書無成,也是他一生資生之計。」王夫人連連說道:「這是極應該的。環兒,此後你要自己成人,才不負老爺這番意思。」賈環聽說辦謄錄,全不在意。倒是要給他丫頭來伺候,卻甚心喜。又不敢露出來。王夫人說完,他只答應道:「是!「賈政便叫他去了。 |
101 | 過了兩月,王夫人因見彩雲平日與賈環常說頑話。「遂私下問應了他,就擇日將趙姨娘住房與賈環住。做了新衣服、鋪蓋,把彩雲給他了。不贅。 |
102 | 再說越存張先生,送出賈政,歸了師位坐下。便叫賈茂:「拿書來我看。」芝哥將書拿了,走到師傅前,做了個揖。張先生接過來一看,卻是《易經》,通本皆點了句讀。遂問道:「你念過書嗎?」芝哥兒道:「念過。」又問:「前頭從那個師傅?」答道:「沒有從師,跟我母親念的。」又問:「你念過什麼書?」答道:「念過《四書》、《濤經》,這《易經》念到「元吉在上,大有慶也」,底卜泫念「泰卦」。」張越存聽了,無意中遇著泰卦,甚喜。說道:「很好!你今日就從泰卦念起。」遂將泰卦找出,叫他正字,他就問了「以其匯」的一個「匯」字,其餘皆順口讀去不錯,毫不費力。他便上位,各自念了。過 |
103 | 便叫薛尚義,虎哥也把書拿著,到先生前,作了揖。張越存接過瞧,卻是《濤經》,未點句讀。問道:「你念過書嗎?」虎哥道:「我沒念。」又問道:「你幾歲了?」虎哥兒道:「五歲,屬豬的。」張越存將《詩經》點了數篇,因宋文公《詩柄》句法太長,蒙童難瀆,先將大字逐句葉了韻,把《關雎》首章教給他念。虎哥兒也不甚夯,教了十數遍,就念得來了。張越存亦叫歸位去讀。 |
104 | 惟這伴讀的岐鳴老官,他見虎哥去了,就拿了《千字文》,到先生桌上,倒放著,請先生上書。張先生見了,也不言語,將《千字文》點了八句,教給他讀。只開首二句不用教,他就念下去。到「日月盈昃」.這個「昃」字。教了三十餘遍,總不認得。費了先生多少氣力,才學會了四句。指了字認,仍舊不識。張先生無奈何,說:「你且拿四句書先念著去。」他歸到位上,念了上句,忘了下句。到放學吃午飯時,他順口兒也念得來了,字卻不能認得。 |
105 | 今日賈政盛席管待先生,請了聞翰林作陪。張先生就把學放了,說:「你們明早來罷。」眾學生作了揖,遂各回去。周瑞家的接著他的兒子,問他念的書,就把四句《千字文》順口背了,把個周瑞家的快活的過不得。說他兒子是個才子,也自領回家去,給好的吃,任他意兒頑去。 |
106 | 芝哥兒、虎哥兒見了王夫人、薛姨媽、李紈、寶釵、平兒,皆作了揖。丫頭們在焙茗手裡接著書包,焙茗等便出去了。王夫人、薛姨媽各問了學房的事,就說:「這倆孩子定是餓了。」叫拿菜端飯,先給他倆吃。他倆爬上炕去,也不推辭,將菜就著飯,每人吃了兩碗。要茶漱了漱口,便跳下炕來。玉夫人道:「乍戴籠頭,受了一天。你倆可到院子頑頑去。」二人手拉著手兒,就走了。 |
107 | 薛姨媽吃畢飯,領著虎哥兒回去。到了家,寶琴、香菱、邢岫煙接著,請了安。寶琴便拉著虎哥兒手兒,問道:「你念過什麼書?」虎哥兒道:「是《詩經》。」寶琴說:「背過了麼?」薛姨媽道:「好孩子,你背給你姑娘聽聽。」虎哥兒就把今日念的書,淌淌的背了一遍。邢岫煙喜歡的看著虎哥只是笑。薛姨媽摟過去,說道:「這麼的才是個好小子。」就給了兩個洋錢。邢岫煙接了,向虎哥兒說:「你不給奶奶謝賞嗎?」虎哥兒就跪下去磕了個頭。寶琴旁邊也喜的什麼是的。 |
108 | 孫嬤嬤帶著月娥站在跟前,月娥就向寶琴說:「我也要念書!」寶琴道:「你是個姑娘人家,該學著描鸞刺繡。這上學的事,不是你們做的。」月娥見不叫他上學,便就哭了。寶琴疼得慌,就抱著他,到自己房裡。月娥仍是哭,寶琴因哄他道:「別要哭。明日先跟著我念。等你再大一大,可送你學裡去。」月娥道:「虎哥比我還小哩,怎麼他倒上學?」寶琴道:「好孩子!你別慪我。虎哥兒是個小子家,應該早上學的。」月娥道:「他小子家便是人,難道我就不算數嗎?」寶琴又是疼,又是好笑。只得哄著他道:「昨日聽說你爺爺差待好滿了。一到家,就替你請個先生,你好上學。」月娥方才喜歡,住了哭。寶琴待他定了會,叫他吃了些飯,也就掌上燈來,收拾著便就睡了。 |
109 | 月娥睡下,像個不大寧靜樣的,寶琴怕他挽住委曲,夜裡又要虛驚,就把他胎裡攥來的金如意——早用掐金線、五福捧壽的大紅緞百折荷包盛了。取出來,替他拴在小布衫大襟頭上。說也奇怪,拴上荷包,月娥便就酣然睡熟了。寶琴總是惦心,就叫孫嬤嬤帶著,連自己也在裡邊靠定月娥,一同躺下。 |
110 | 誰想月娥睡去,恍惚自己像個大人樣的,不知是何緣故,坐著船,到了一處。一片大水,毫無邊岸。耳邊聽得人說是洞庭湖,月娥像同著孫嬤嬤,還有好些人,上了一山。說道:「這是君山。」遙看煙水迷離,蒼翠滿眼。像似梅翰林指著說道:「這是雲夢,這是瀟湘。江山之勝,不可不玩。」月娥口裡忽吟道: |
111 |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月浮。 |
112 | 寶琴連忙將他叫醒,問道:「你說什麼?」就叫翠墨倒口茶給月娥吃。原來各家親戚皆按史老太太叫寶玉的規矩,凡小阿子,家中上下皆叫名子,便於好養。月娥喝了口茶,也不言語,仍舊睡了。寶琴聽他夢裏吟詩,甚是詫異。就睡不著,點上燈,同孫嬤嬤睜了眼,守著月娥。只見月娥睡著,口裡忽叫:「姐姐!」像個睡不甚實在的。 |
113 | 那知月娥躺下,重人夢景。坐著船,到了一片水的中間。波濤洶捅,心裡害怕起來。不覺把帶的金如意忽然拿在手裡,往水一擲,就變了極大一隻船。月娥滿心歡喜,就坐過這隻船。來到船一看,只剩隻身。前坐的那船已不知流在何處去了。自己無法坐著,想個人來,叫他好使這個船送回家去。不料這船篷上來了一陣風,把這船刮的逆流而上,漸漸像凌空而起似的。忽走入一大河,水色澄澄,甚是皎潔。河邊一個人,牽著牛,像要飲的。河那邊有個女子,在塊石磯上坐著,拿一金梭,不知何事。月娥見了女子,心裡要過去問問,那船就靠這岸來。月娥下了船,走到那女子身邊,一見,像是認得的,一時卻想不出來。那女子見了月娥,忙站起,笑嘻嘻說道:「玉女妹子從那裡來?」月娥一聽此言,便想起這是織女,也便笑著答道:「想壞我了!織女姐姐。這些時總沒見面。」織女才記起玉女奉帝命臨凡,他已昧卻前因了。遂說道:「好!懊!我到瑤池有事,妹子可肯同我去嗎?」月娥聽說要見王母,心中大喜,遂說道:「我去!」兩個人仍上了這船,便向西來。 |
114 | 正走著,忽見雲霞縹渺,鸞鶴飛翔,知是到了。不覺的兩人皆站在金闕門旁,那船兒仍是金如意,忽拿在月娥手內。門兒一響,走出兩位仙女來,說:「有金旨,宣帝女帶著右玉兒進去。」月娥進金闕門一看,琪花瑤草,.古柏仙松,頓覺塵心一淨。未到殿前,階甬上站著兩個人,說:「有金旨,叫問玉兒手裡拿的什麼?從何處來?」月娥一看,仿佛認得是許飛瓊、董雙成樣子,便大著膽道:「飛瓊、雙成二位姐姐,難道不認得我嗎?我心裡著實糊塗,來處實在說不上來。」雙成走了一步,說:「有金旨,叫你吃這沆瀣,臼然明白。」飛瓊便將一杯湛綠的水,拿他金如意一攪,遞給月娥。旁邊織女說道:「妹子,你還不謝恩嗎?」那月娥將水一氣飲完,朝上磕了個頭,起來便覺到自己是玉皇案旁侍立的玉女,同金童奉命落凡。自己是個女身,縱然上學念書,也是全靠著金童的。豁然大悟,重行稽首。雙成又道:「有金旨,叫你了卻塵緣,再証仙果。去罷!」織女即同月娥走出門來,月娥才要向織女說什麼話,早被織女推了一下,說道:「塵緣未了,尚有何言!」月娥便一交跌倒,即「噯喲」一聲,出了一身汗,便坐了起來。說道:「我懂得了!我也不要上學了!」倒把寶琴、孫嬤嬤嚇一大跳,說道:「我兒覺怎麼的?只說夢話。」 |
115 | 月娥醒了醒,悟徹來因,瞧了瞧金如意不在荷包,仍在手中,說道:「我不是夢話。娘呀,你看這如意怎麼到我手裡?」寶琴見了,亦甚詫異。說道:「只怕是你未睡著時就拿在手的。」月娥心裡了然,不肯說破。笑了笑,就要茶喝。翠墨剔了剔燈,倒上茶,寶琴喝了口,試試冷熱,就遞給月娥,喝了兩口,那時雞便叫了。寶琴不肯叫他再睡,怕作糊塗夢。叫孫嬤嬤哄他頑丁必,天亮就起來梳洗。月娥悟了來處,年紀雖小,凡事皆能看破,隨緣度去,倒是一位大智識。別人那裡曉得? |
116 | 再說芝哥兒同虎哥兒讀書,不覺秋末冬初。芝哥兒著實聰明,就把《易》、《書》二經讀了,現讀《春秋》。虎哥兒質性雖未及芝哥兒,然甚是肯念。從朝至暮,大有氣力,總不覺乏。一部《詩經》也就讀到第四本多半本了。張越存因芝哥兒讀《春秋》,就把《左傳》教他合讀,便隨意將《左傳》事跡替他講講,不過是教他容易讀些。那知這芝哥兒一日讀到晉惠公夷吾回了晉國,負了秦夫人之約。申生降神曲沃,將要以晉畀秦,並說請了上帝這段話。他就不悅起來,拿了書,到越存前,說道:「先生,這晉夷吾所做甚是不好。申生是個故去太子,難道晉家別無祖宗,就叫他以晉畀秦,斷了晉家血食嗎?再,以自己江山畀了別國這樣話,怎麼在上帝前說法?這個書似乎不可信的。」張越存聽了,吃了一驚。暗暗想道:「這個孩子真是不凡。」因說道:「這書的意思,不過是極說晉惠公的不好。看後來畀於韓這段說,此一節總是文章的波折,不可泥了看的。」芝哥說了聲:「是。」歸位自念去了。張越存心中卻著實誇獎。 |
117 | 蚌見周岐鳴拿著本上《論語》走來,指著個「醢」字來問。此字已教過十數遍,總不認得。張越存只得拿著一塊仿紙。將臨字旁邊寫了個「西」字,說:「你可認得嗎?」岐鳴拍著手道:「我認得,這是個西字。」先生道:「就照這字讀去便是了。」岐鳴歸位念去。張越存思忖半晌,忽然口中說道:「人之度量,相去豈不遠哉!」起身便向院內走動去了。 |
118 | 這位伴讀老官,讀書雖是不濟,至於淘氣頑兒,翻天踢井,所意想不到處,他皆想得來。動不動告假逃學,三兩日不上學。周瑞家的又溺愛,只覺其好,不覺其惡。漸漸習學性成了。張先生才出了門,他便將他所批的竹篾用紅絨線捻成繩子,縛起一張小小杯兒,又將紅竹筷子頭上,綁了一個大針,刮的細細的,預先藏著,此時就下了幾兒,繞在屋裡跑馬射箭。芝哥兒不則聲,虎哥兒只是笑,也要下來頑頑。先生一步走進門來,看見了,就把弓箭取餅來看了,要拿板子打他。這位伴讀老官,卻會央告,說是:「再不敢了。先生可憐,饒我這次。我昨日才病起來,求師傅饒我罷。」張越存見他樣子可憐,遂把板子放下,說道:「我且寬你這次,你可用心讀書。倘書再背不過,我就不寬你了。」就叫進林天錫來,「把這小杯箭拿去燒了罷。」林天錫遂拿了出去。待不多回,周岐鳴就摘牆上牌子,要去大解。張先生亦不理論。周岐鳴卻趕上林天錫,著實央求道:「好大舅,把我這小杯箭賞給我罷。我拿到家裡頑去,再不敢拿進書房。」原來林天錫是周瑞家的結義的姊弟,不好意思,將這小杯箭仍給了他。他遂藏在衣服底下,手裡拿著牌子,走進來挂好,就上位去。 |
119 | 這是十月天氣,向陽屋子又暖,蒼蠅兒飛來飛去。這位伴讀又高起興來,用糖拌了些飯,放在桌上,瞅著張先生看書,他便支起薄薄塊板來做拍子,拿細棍兒支著,拴上一根繩子,遠遠拉著。候著那蒼蠅吃飯去,他便將繩一抽,把些蒼蠅兒皆合在拍子底下打著,也有飛的,也有飛不動被他拿的。芝哥兒、虎哥兒看了,不覺大笑起來。先生要責他兩個,細查方知這個緣故。二罪並罰,把這伴讀阿哥打了十個手心。岐鳴哭了好一會。放學回去,明日便又病了告假。張越存因其頑劣,又是伴讀,亦就不深問了。 |
120 | 一日冬至,賈政拜過冬,回到家裡,設一席酒,請張越存,又請閔鵬騫、褚小松,連主人四位,皆知心莫逆。午後請過來,下盤大棋,就擺上酒來,吃了二十四個小碟,隨後端上菜來。上了碗火腿白菜,雞汁作的。張越存深贊為好。又上了一樣冬筍野雞片,大家說是好。隨後火鍋端上秦鰉魚來,把個褚小松吃的只是吃,並贊不及好。又吃了一道奶酥油做的松仁白糖餡的點心,吃了著實歡喜,用了飯,撤去家伙。點上燈,隨又端上三十二個酒碟來,現開一壇南酒。嘗了嘗味,覺淡些。又開了一壇陳滄酒,汁濃味厚。也有單飲滄酒的,也有對了南酒喝的。 |
121 | 四人談今論古,說的快暢。張越存忽然說道:「咱們評騭千秋,前日叫學生芝哥兒幾乎將我問倒。」賈政連忙說:「是什麼事體?莫不無知,開罪了先生嗎?」張越存遂將芝哥兒議論申生的一席話述了一遍。褚小松道:「真正難得I像我們這些討論古人的,終日發大見解,何嘗一個窺到這裏。不知今年幾歲了?」閔鵬騫道:「今年六歲了。別說這時,就是那抓周兒,那個不道他是不凡的?」張越存道:「我學生閱人多矣,從未見過這樣聰明。每日讀書四五十行,讀的書就刻板在心裡,再不能忘。這是老先生厚德,才有這等千里駒。怕不名震一時嗎?就是學生,得此英才而教,亦非等閒的奇遇。」賈政聽得眾人交贊芝哥兒,心中甚喜。只得一味偽謙道:「小子何知,全望先生造就。」為此一節,大家快樂,酒卻吃有大半壇。天已三鼓,遂告止了。又喝了會茶,方才散去。未知芝哥兒後來讀書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122 | 第八回 |
123 | 梅翰林因詩擇婿 賈副憲觸緒聯姻 |
124 | 話說芝哥兒從著張越存讀書,過了年,便是七歲。知識漸開,便將書義常請先生講解。近又添了一件奇處,每每默坐半日,並不開讀,卻又不是睡著。張越存是個有意思的人,見芝哥兒穎悟不群,便率其自然之性,總不強他。更有奇處;他雖默坐,及查起功課來,書卻全然背得過。張越存從此更不管他。 |
125 | 那一日,正是三月初旬,芝哥兒理他熟過的《詩經》,念到「崧高維嶽,駿極於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四句,他便只管沉吟起來。誰知他今年讀書不同舊歲,凡讀的書皆要懂得。閒時看史書—亡說羲、軒生時,許多靈異,便已生疑。及看到孑L夫子五老降庭,麟吐玉書的事,便要去問。因是《史記》,先生並未叫讀,恐被呵斥,不敢質正。這日讀這「維嶽降神,牛甫及申」,難道世界上人竟從天上降下不成。把往日所蓄的疑團,一時並集,又是讀的《詩經》,可問得的,遂走下來,拿這本書問張越存道:「這兩句詩像說甫與申是岳所降的,神生的,如信為真,則何所據?倘說是假,詩為聖人手訂,豈有誕妄不經的理[,馬?」張越存道:「你問的很好。」便將聖人感召之理,原是呼吸相通的,應魔劫而生魔,到得聖人在位,和氣致祥,便有吉星瑞曜應世,來為朝廷黼黻。遂舉金環後身的羊祜,玉燕入懷的張說,謫仙是長庚轉世,坡老是魁宿臨凡,把幾個古人說與他聽。芝哥兒聽了,似有所動,終是未能豁然。雖答應著「是」,走上位去坐了,終不展卷,仍自默想,大有眼觀鼻,鼻觀心的光景。 |
126 | 天晚放了學,虎哥兒家去了。寶釵看見芝哥兒回來,不要飯吃,就去睡下,恐在學房有甚緣故,因叫了焙茗來問。 |
127 | 原來焙茗感念寶玉的恩,伺候芝哥兒十分盡心,,朝夕出入,就是飢寒飽暖,時刻留心,像個嬤嬤一般,較林天錫盡交差事的大是不同。這焙茗長的也甚有條幹,本姓葉,皆以焙茗呼之。前歲在坐糧廳衙門內派過幾回稅口,又受過一次漕,積蓄了有二百多銀子,這兩年放給人,使得些利錢,約有三百餘金。?向替李貴好,遂與李貴第三個兒子叫李白新的,李貴也備出三百頭,同焙茗合了伙,請下兩個伙計,開個小錢鋪兒。李自新常在鋪內,焙茗閒了也到鋪走走,大有起色。寶釵見他在芝哥兒身上著實用心,便向王夫人回了,將柳五兒指配與他,雖未圓房,柳家甚覺情願。柳五兒見焙茗長的好,又是寶玉舊日寸人,也沒的說。— |
128 | 這日寶釵在門口站著,將焙茗叫到簷下,請了安。寶釵便問:「芝哥兒今日學房受師爺氣嗎?」焙茗說:「我這芝哥兒再沒有受氣的事。每日上的書,多就多,少就少,皆背的滾熟。張師爺在老爺前誇過幾回,說總沒有見過這樣聰明學生,疼的很哩。哪來的氣?惟有今日,他拿本書向張師爺去問,張師爺替他講了半天,小的看他只是悶悶的默坐,不說一句話,點心沒吃,茶也沒喝,就下了學。小的著實放不下心,二奶奶就不問小的,再待一會小的也要求周大嬸子來瞧瞧的。」寶釵說:「芝哥兒睡了,沒甚事,你出去罷。」寶釵回來,摸他身上也不熱,頭上也不怎麼樣,遂任他睡去,叫王奶母好生看著,自己便在一張便榻,穿著衣,就枕著拐枕躺下。 |
129 | 芝哥兒似睡不睡,將及五鼓,心底大有所見。天亮起來,洗了臉,到學房來,仍是寂然默坐,並不念書。張越存雖說聽其自然,未免也自時留心看他。焙茗急的更了不得,站在門口竟不動身,倒叫張越存攆著去了。 |
130 | 芝哥兒坐了又有個半時辰,一念不生真如來,複覺頂門倒似響了一聲,合著胸前這塊玉放起光,一霎時滿屋皆明,恍惚中覺得己身是玉帝案旁左金童,奉命來此塵界,以結敷文真人未結之案。慢慢將眼睜開,仍就坐在書案椅上,不覺朗朗的吟道: |
131 | 木有根兮水有泉,謫來塵剎應隨緣; |
132 | 而今打破盤中謎,月燦雲開別有天。 |
133 | 張越存忽然聽芝哥所吟,不覺吃一大驚,道:「好呀,你竟悟了。」芝哥兒道:「學生不懂什麼是悟,就只生甫及申是維嶽神所降的,實在不假,學生如今無疑義了。」張越存也不甚理會。 |
134 | 這芝哥兒從此悟徹本原,歡歡喜喜,書便仍舊讀去,但讀的書固是懂得,即所未見的書,未知的事,提起來無不原委洞然,毫無遺略。有時說個典故,發些議論,張越存竟莫從窺其底蘊。 |
135 | 這年鄉試,張越存錄科甚高,要去起考。芝哥兒忽議:「先生不如到午年上好。」眾人全不介意,果然張越存這科又落孫山以外。到鄉試後,又點學差,聞翰林卻點了貴州學院。送行起身,惟賈政著實,格外並送了好些盤纏,不煩細贅。 |
136 | 那江西學政梅侍講差滿覆命,仍回了本任,拜幾位客,吃幾回酒,就過了年。難道梅翰林仍是賃房作寓不成?原來賈政與梅翰林最厚,差將滿時,就寫字托賈政替他尋了一所房子。賈政先替備銀置了,稅了契,俟梅翰林到京,好交與他。不意梅翰林未起身時,叫他兒子梅調鼐到家,接了他夫人先到京來。見了賈政,已將銀先帶來還。搬到新房,賈政早替備買廠許多桌椅床帳,及銅錫木磁等件家伙,皆是璉二爺辦的,有何不妥。梅調鼐著實感激,將寶琴也就接了過來住著,伺候梅翰林到京,再來親謝。 |
137 | 梅翰林到京,面了聖,歸到私第。長子梅調鼎在家鄉料理莊田,惟次子調鼐隨任,門口候著,請了安。梅翰林見這房子地面寬綽,院子深沉。進了二門,向東一院系書房五間,配房、照房皆合款。向西進了院門,轉過屏風,便是大廳三間,照廳四間,朝東的廂房二間。廳上擺設齊全,桌椅整列。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