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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西漢演義

《東西漢演義》[View] [Edit] [History]

1 陛下從早攻殺一日,況今天晚,且暫回營,屯住人馬安歇一夜,明日務要齊心協力攻打,料此孤城,比成皋、榮陽不同,三日決可打開。」霸王曰:「今晚安營,各要醒睡,須防劫寨。」諸將曰:「陛下聖見極明。」諸將安營已定不題。
2 卻說漢王進城,與良、平諸將計議曰:「固陵城小,難以久持,楚兵勢重,一時打開,玉石不辨。爾等有何妙策?」張良、陳平曰:「此城孤小,量難堅守,乘今晚楚營未定,況一日苦戰,三軍困乏,可差人上城四望,看那門軍少,先著數健將去殺開大路,再著數大將斷後,大王當趨成皋,以避其鋒。料楚人夜晚必不敢遠追。」漢王曰:「事在危急,不可遲緩。」就傳令諸將,同大小三軍,預備出城,先令小校看那門的軍少。小校看畢,回說:「北門軍少,路徑又大,可以殺出。」漢王命柴武、周勃、靳歙三將,領精兵開放北門,先衝殺出去,隨後漢王同大小將士,接續攻殺。楚營中恆楚巡哨,當此夜之黑時,三軍一日困乏,又無准備,人馬又不多,如何抵當?及各門知覺,調轉救應,漢兵已衝殺出來。鐘離昧急奏霸王曰:「夜黑之際,恐防埋伏,不敢四散追趕,不若且安營寨,任他逃走,待天明之時,再作區處。」霸王傳令,不可四散追趕。以此漢兵得以盡力遠遁。行八十里,天色方明,良、平曰:「三軍雖是辛苦,不可停住,當極力前奔。」漢王曰:「楚兵隨後複到成皋,仍四面圍困,一時救兵不到,又何以御之?」張良曰:「大王到成皋,不消三日,楚兵決退。」漢王曰:「先生有何奇策,使楚兵不戰自退?」良曰:「楚兵每戰不能久持者,以糧餉不便,又得彭越常絕楚糧道,以此不得取勝。臣見楚兵圍困固陵,恐久而必破。前日與楚交兵之時,密令張倉、臧荼領精兵五千,乘亂從小路前繞到楚積糧之處,夜晚劫燒積聚,又絕楚糧食。臣料楚兵到成皋,或後邊軍糧不能接濟,決然回兵。大王可急走,以防追襲。」於是漢王傳令著三軍,一晝夜行三百里,數日可到成皋。
3 卻說霸王分付諸將,乘漢王敗走,當極力追趕,縱使到成皋,亦可攻打破。諸將得令,統領三軍,追趕漢兵不題。
4 卻說漢王到成皋,大兵進城。二日,楚兵隨後亦到,將成皋圍了,催趲三軍,攻打甚急。正在將破之時,只見季布、鐘離昧急來奏霸王曰:「見今軍中缺糧,今早有人飛報柳村所積軍糧,盡被漢兵劫燒盡絕,又聞韓信人馬將到,陛下若不乘此回兵,倘韓信攻其外,漢王攻其內,楚兵又缺軍糧,決難支持。」霸王曰:「朕常憂楚糧不足,今被燒絕,軍中乏食,豈能持久?不若傳令且回軍,仍著桓楚、虞子期斷後,以防追襲。」當日大小三軍,正憂無糧,聞傳令回軍,即時人馬如風卷雲退,不消半日,大軍盡數退回。桓楚、虞子期斷後,徐徐照次東行,隊伍亦不錯亂。漢兵在城上巡哨,見楚兵退回,急來報知漢王,漢王曰:「不出子房之見,楚果退矣。此必張倉等燒絕糧道,以此楚後退去。」此時欲命大將追趕,陳平曰:「不可!楚兵退去,必有強將斷後,倘我兵追襲,反中其計,受其截殺。況楚兵非戰敗而回,不過因缺食徐徐退去,三軍亦不驚懼,豈可追趕?」漢王曰:「平言是也。」於是楚兵退去,漢兵亦不追趕。霸王大兵回到彭城,追問看守軍糧之人,不行用心防守,以致為漢兵所燒,乃將為首者梟首示眾。自此重整兵馬,預備出敵。
5 且說漢王駐兵成皋,召良、平計議曰:「韓信、英布、彭越三將,屢召不至,奈何?」張良曰:「韓信雖封為王,而未有分地;彭越屢建大功,亦無封爵之賞;英布背楚投漢以來,未加優禮。況三人見利忘義,貪而自矜,苟隆爵殊恩,裂土封賞,使各有郡邑所轄,彼皆爭相用力,自為之戰。王命一臨,即趨而來,孰有不奉命者哉!」漢王曰:「先生之言,洞見三人肺腑。就煩先生持符檄三道,加封韓信為三齊王,臨近一帶郡邑,皆屬統理,凡一應租稅錢糧等項,悉供齊王支用,正所謂分地定制,名植界限。英布加封淮南王,凡淮南所產之物,悉為英布供給之費。彭越封為大梁王,凡梁地所出,皆為彭越收管支用。」檄文已寫,就交付與張良佩而行之。張良辭漢王,徑往三處分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6 第七十七回 張良會諸侯伐楚
7 卻說張良領漢王符檄,先到齊國,傳報與韓信。信即請良入內,相見畢,複還至便殿,與良各敘賓主之禮。良曰:「今非昔比,元帥為一國之主,坐鎮七十餘城,豈可分賓主而行?」韓信笑曰:「信非先生,何以至此?況先生當賓師之位,信當以師禮事之可也,豈敢以王爵相尚哉?」張良遂將漢王符檄與信開讀,信謝恩畢,筵宴款待張良。良曰:「目今霸王勢孤力弱,主上已悔鴻溝之約,與楚兵燒絕糧道,項王逃回彭城,命良分地以給元帥。元帥當急早會兵破楚,以定干戈。元帥亦得坐享王封,收萬世之功,立子孫之業,圖廟廊為開國元勛,豈不美哉?若楚兵未定,元帥亦不得自安,雖居齊地,而懸於二王之間,終無定止。想高明必有灼見。」信曰:「前日廣武會兵,楚將破矣,主上乃欲太公還國,遂與楚講和,兩分天下,使信等未有分地,因此鬱鬱不樂。今聞先生之言,實切心肺。指日就起兵,務要滅楚,以成一統之業,使主上坐中國,撫四夷,登大寶而朝諸侯,乃信之素志,非徒為口說也。」張良起謝曰:「元帥若有此心,乃社稷之福也。元帥正當乘此時急早起兵,與漢王約會伐楚。良亦辭元帥往英布、彭越二處調兵,以助元帥。」信喜曰:「信目今就起兵前赴成皋,料先生回,信操練人馬已完備矣。」
8 張良辭韓信到淮南見英布,布接良入內相見,甚喜。良將漢王符檄開讀,加封英布為淮南王,自九江迤南一帶,皆屬英布收管。布向西行君臣之禮,謝恩畢,款待張良。良曰:「將軍裂土為王,人臣之位極矣。但項王未滅,將軍之心,終有未安。蓋項王實將軍仇人,仇人尚在,此位能保其無虞乎?即今韓元帥大兵已赴成皋,將軍當急領三軍協助,早奏功績,將軍得以同享富貴,真烈丈夫之所為也。」英布大喜,就領命點押人馬起身,前赴成皋去訖。
9 張良同從人赴大梁來見彭越,一日到大梁,彭越與客飲酒,聞張良至,急整衣出迎,請入見禮畢。張良將王檄文並封梁王詔書付彭越,越接書,命左右設香案開讀。詔曰:
10 分茅胙土,所以為建國之典;錫予蕃庶,用以報康侯之功。爾魏相國彭越,屢撓楚後,絕其糧道,不避矢石,為漢立功,久在粱地,未有分土。茲封爾為大梁王,凡五十郡城,皆爾統理,尊以王爵,隆以厚祿,子孫世蔭,萬年永懷。爾其益勵初心,勿違所命!
11 彭越讀罷詔書,叩首謝恩,心下十分歡悅,遂分付設筵宴款待張良。良曰:「將軍屢建大功,主上久未酬報,欲差他人齎詔,恐未的確,特差某親來封拜,就命將軍急早整點本部人馬,前赴成皋會齊,一同韓元帥破楚,不可遲誤,某亦不敢久住,就欲辭回。」彭越再三苦留,少住數日。張良因出城,信步觀看大梁風景,鎖天之中區,控地之四鄙,岡阜綜繞,龍盤虎伏,濁河限其北,清洛貫其內,提封萬井,都會四達,為九州之咽喉,實中夏之閫域,六街三市,人煙輻輳。張良游玩不盡,因嘆項王不都咸陽,而都彭城,不守大梁而守徐州,不取敖倉之粟而使楚軍乏糧,此天下之所以失也!張良住數日,辭彭越回成皋不題。
12 卻說韓信接檄文傳報各郡縣,即擇日起兵赴成皋。有蒯徹一向佯狂在外,通不來見韓信,適聞信將起兵赴成皋,遂急趨到府前,令左右通報與韓信,信即召入相見。信曰:「先生久不相見,因前日不聽教言,遂爾見絕。今複來見,必有高論。」徹曰:「某受足下知遇之恩,不忍足下蹈無涯之禍,以此不避愧赧,複來相見,想足下亦不見責。」信曰:「何為無涯之禍?」徹曰:「足下駐兵於此,漢王被楚圍困固陵,累次召取,乃抗拒不行救援,因無法驅使,不得已遣張良齎檄文,加封足下為三齊王,就以分地與之,此乃利以陷之,使足下自為戰也,非為足下有功之甚,而加以不次之賞,實欲足下破楚以圖天下。吾知天下平,豈容足下高拱王位,宴然以享太平之樂乎?必追思足下累次抗挾之仇,又恐足下複起圖王之志,決設計以害足下,除心腹之患,而為子孫無疆之謀也。不若今日乘項王困敝之時,足下獨占齊境,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可以永保無事。若仍前不聽臣言,破楚之後,必然遭無辜之禍。足下當熟思之!」信曰:「張良親來召,面許起兵去破楚矣,若今不往,一則抗違君命,二則食言賣友,三則受恩負德,縱得齊國,天下諸侯非議,他日何面目以見漢王乎?先生之言,雖為明誓,而信之心實不忍背漢也。」徹曰:「足下不聽臣言,他日被害之時,尚有後悔也。」韓信拂袖而入,遂令人將蒯徹扶出。蒯徹複佯狂如病,行走市上,因而作歌以嘆之。歌曰:
13 隆准遭困兮公罔救,加以厚封兮乃出師;楚若存兮公勢重,羽若亡兮公必夷!李斯東門兮思黃犬,酈生被烹兮念酒卮,臨危思安兮悔已晚,遇難始悔兮意已遲。何如據齊土,登高而視卑,成敗可立見,漁人收兩持,功成一翻手,何乃不自為,舍此萬世業,冒彼湯火危?吾言本金石,奈何不三思?佯狂以自廢,恐為涅所緇。我歌君且聽!不聽吾何之?放蕩南海上,遠害全須眉。
14 蒯徹行歌於市,左右有聞之者,傳報與韓信,信笑曰:「不過前日所常談也,又何聽焉?」遂發號起兵,不日到成皋,朝見漢王,複又謝加封分地之恩,隨安營操練人馬,仍挂元帥印不題。
15 卻說張良辭彭越起身之時,又再三囑之曰:「將軍可速起兵,一同韓元帥破楚,不可有誤也!」彭越慨然應允。良遂回成皋見漢王,備道前事,王曰:「若非先生此行,三將恐難賓服。」良曰:「非臣之力,乃大王威德所及,彼自順從也。」張良又聞韓信已到十餘日,大喜。不旬日內,英布、彭越前後亦陸續俱到,朝見謝恩畢,漢王用好言撫恤,著令隨處各安下營寨,總聽韓元帥節制。此時各處諸侯,亦依期前來約會,自成皋、滎陽一路相連數百里,皆是漢兵。韓信查點燕王兵十五萬,英布兵五萬,兩魏兵二十萬,蕭何兵十五萬,臧荼兵三萬,韓王兵三萬,洛陽兵五萬,三秦兵六萬,漢王原領大兵二十萬,韓信原統齊兵十五萬,總會兵一百萬有餘;諸名將如英布、彭越、樊噲、周勃、王陵等八百餘員;左右輔弼大臣並各謀士,五十餘員。韓信總攢各路諸侯並文武將士及大小三軍,造成文冊一本,啟奏漢王。王見此數目,心下甚喜,遂命蕭何、陳平、夏侯嬰將敖倉之粟,及三秦所運糧米,給散與三軍支用。其中有隨營病故陣亡者,給與賞賜棺木埋葬,仍許子孫勝蔭受賞。三軍蒙其恩澤,莫不歡欣踊躍。
16 漢王整點大軍已畢,召韓信計議曰:「即今人馬俱已齊備,元帥有何方略?」韓信曰:「人馬雖整,尚未分派,諸將部領,各占方向,臣須照諸將項下,該領多少人馬,占定何處方向,作何應敵,一一調遣停當,那時可請主上車駕啟行。」王曰:「還是著人下書,誘項王親來,以逸代勞,可獲全勝。」信曰:「項王屢次遠來,糧饋不便,以致取敗,今聞諸侯大兵在此,豈親自來?不若主上親往,離彭城五里外安營,誘項王提兵前來,臣將所操練過人馬,布成陣勢,使項王此來,無複再往之理。」王聞信言大喜。韓信遂領諸將並大小三軍,聽候征進。未知如何布陣?且看下回分解。
17 第七十八回 漢王大兵出成皋
18 卻說漢兵一百萬,雖各諸侯部領,皆是韓信約束,隊伍不亂,旗幟齊整,坐作進退,各有法則。漢王遣張良齎賞賜羊酒犒勞,韓信拜領。張良因便問曰:「元帥人馬調度齊備,今日即可興師,尚不進發,何也?」信曰:「行軍須卜吉地,然後可以屯兵。今日差人踏勘陽武一路,前至徐州,未有善地,惟九里山之南有垓下,高崗峻嶺,前有掩伏,後有遮蔽,漢王生旺之地,項王敗亡之所,此處極好屯兵,差人探看,尚未回複。待有的實,方好進發。」良曰:「某夜觀乾象,漢運甚盛,五星倍加明朗,紫微墾與列宿更光耀,正應主上當成大業,鴻基綿遠,非近代可比。元師可早建奇功,以安天下,解百姓倒懸之苦,某等亦得攀龍附鳳,行雲幸際也。」韓信曰:「大兵在此豈可久住?只待差人回話,便請主上啟行。」
19 卻說霸王早有細作報入彭城來,說漢王會天下諸侯,總精兵一百萬,自榮陽至成皋,相連八百餘里,前後屯兵二百處,夜則火光燭天,晝則旌旗蔽日,聲勢與往日不同;韓信終日調度操演,陳留敖倉各處運糧不絕,聞說指日進發,從陽武大路而來,要在徐州駐兵,與陛下對敵。霸王聞差人言,尋思當日範增曾說漢王志不在小,後日必成大事,勸我鴻門殺之,以除大患,不思今日果成此大患!急召項伯、項莊、季布、鐘離昧、周蘭等什議:「漢王令起大兵,與朕對敵,奈楚兵止三十萬,各處人馬俱未到,即欲與戰,恐不能取勝。」眾將曰:「江東乃陛下起兵之處,人心治化日久,可差人自會稽以東調取精兵數萬;舒六等處,見今周殷鎮守,一向陛下親証,周殷累次不來協助,可差人問罪,就著彼待罪統本部人馬前來約會以破漢。如臨近郡縣,急行檄文調取民兵,可得數萬。」霸王曰:「周殷久在舒六,聞說與英布甚相得,今英布降漢,惟殷獨存,狼子野心,終非池中物也,不若賺來殺之,以除目前之患。」項伯曰:「陛下之言極當。」於是差千戶李寧齎檄文二道,取周殷,調民兵,疾去早回!李寧一日到舒六見周殷,即將檄文付殷,殷開讀,檄文曰:
20 周殷久守舒六,兵馬想已精練。目今漢兵與楚會戰,差千戶李寧檄取汝星夜前來,會共與漢決戰,不可如前征取不至,以蹈防風後來之咎,實取罪戾,非假空言,故檄。
21 周殷看罷檄文,自思:「霸王勢已孤弱,性又暴橫,我若複去,必遭誅戮。不若因而起兵,獨占舒六,坐觀勝負,待漢王破楚之後,約會英布降漢,不失封候之貴。」乃謂李寧曰:「舒六多盜賊,我今在此鎮守,一時下可暫離,汝且回去,侍平賊之後,方可動身。」李寧曰:「事有緩急,舒六雖有盜賊,不過一時之患;見今漢楚交兵,事在危急,將軍不作速往救,乃以舒六為重耶?」周殷曰:「在汝以彼為重,在我惟知此地為急。霸王不聽亞父之言,輕信反間,多生疑忌,置我於此地,我正借為養老計耳,豈可暫離?」
22 李寧知周殷心志已變,不敢再言,辭別過江。一日到會稽,會稽太守吳丹,接檄文開讀畢,知霸王調取民兵,約會與漢交戰,乃隨召左右計議,轉行吳下諸侯,調取人馬,旬日內共起兵八萬,令副將鄭亨管領,同千戶李寧赴彭城見霸王,具說周殷抗拒,不肯起兵,止到會稽及各郡縣,共會兵八萬,前來複命。霸王聞說周殷無狀,甚怒,就要起兵先殺周殷,以檄韓信,然後破漢。項伯曰:「周殷乃疥癬之疾,何足為慮?漢王乃心腹大患,陛下當急早發兵征進,豈可自緩?」霸王從伯之言,整點三軍並臨近人馬,俱已會齊,共大兵五十萬,預備與漢交兵。
23 卻說韓信差人踏看九里山地勢,其人寫就圖本,呈與韓信看,信看畢甚喜,乃請李左車商議曰:「九里山乃天生一戰場也,左山陵,右川河,前有照應,後有隱伏,調兵遣將,最好布置,但不知何以賺霸王到此地,先生必有妙策,請即謀之。」左車曰:「霸王雖欲起兵進發,左右謀臣,必有阻之者,彼若深溝高壘,坐守不戰,我兵勢重,費用不貲,豈能久住?彼卻乘其敝而與之戰,我兵必敗。為今之計須用一人詐降,投入楚營,假作鄉導,蠱惑其心,利而誘之,而霸王為人易於信讒,輕於左導,起兵一來,必入陷井。若霸王此來,決不出元帥之計,破楚之功,在此一舉。」韓信大喜曰:「詐降之人,非先生不可,先生原趙臣,素有重望,若肯善為一言,彼必聽信。霸王倘中計而來,吾戰必勝,先生之功不小矣!」左車曰:「某久在帳下,深蒙知遇之德,圖報無由,若賜差遣,依命就行。但元帥今當早發大兵,某到彼用數句言語,管教項王投九里山而來,助元帥成破楚之功也。」
24 左車遂辭韓信,帶領原舊趙國數從人,徑往彭城來,先到客店安歇。次日早起到司馬府見項伯門吏,且說:「某乃舊趙國廣武君李左車,投見老大王一面。」門吏入內稟複項伯,伯思李左車乃趙謀士,今來相見,有何說話?遂令左右請相見。李左車與項伯相見行禮畢,伯曰:「聞賢公在齊與韓信為幕客,今何下顧?」左車曰:「趙王不聽臣言,遂命陳餘與信交兵,被韓信背水陣破趙,斬陳餘於■水,臣無處安身,一向在韓信帳下為謀士。豈料韓信因漢王封為齊王,妄自尊大,凡有籌畫,皆自決斷,在帳下者言不聽,計不從,遁去者十常八九。臣聞楚王見今起兵與漢兵交戰,願投麾下,早晚或有何計議,臣雖不才,圖效犬馬,料韓信之謀,不出臣之機括也。」伯曰:「兩國交兵之際,詐謀奇計甚多,恐先生此來,或詐降以探楚之虛實,不敢信也。」左車曰:「大王誤矣,臣不過一謀士,又不能披堅執銳,衝鋒破敵,惟在左右力大王畫計耳,聽與不聽在大王。楚之虛實,韓信時常有人探聽,不待臣而後知。大王若疑臣,是臣誤投其主,為不明也;一身飄蕩無依,為不智也。不若死大王之前,以絕其望!」遂拔左右所佩劍,欲自刎,項伯急抱住,負罪曰:「是某當此擾攘之時,先生從漢營而來,安得不疑?先生亦不可深怪。但語言粗率,似非待賢之禮,幸望恕罪恕罪。」即請左車入坐,相敘款飲,留宿一夜。
25 次日,引左車朝見霸王,備說左車投降之意,霸王曰:「朕左右正少一謀士,得左車歸降,適合朕心。」隨命左車入見,霸王曰:「朕素聞廣武君之名,當時尚欲趙國取來,為朕畫謀,今日得侍朕前,足有裨益。」左車曰:「臣在趙,趙王不能用臣,遂為韓信謀士;韓信又不用,故一身無主,四海無家,特來投陛下,如嬰兒望父母也。陛下如留臣,臣竭盡駑駘,為陛下效死;陛下若疑臣不用,臣將蹈東海而死,亦不欲為天下棄人也!」霸王曰:「汝既實心歸我,當朝夕奉侍左右,吾將與子有所謀焉。」自此項王留左車為謀士,又見左車語言出眾,容貌動人,霸王甚喜,遂居然不疑矣。
26 且說漢王屯兵日久,恐糧食不給,謂韓信曰:「此時正好出師,未知元帥以為如何?」信曰:「連日人馬調度齊備,目今就請車駕啟行。」漢王曰:「大軍雖陸續進發,但前驅必須精選兩員大將為先鋒,庶仰體寡人之意,又不可驚擾居民。今預先曉諭前路郡縣,凡有順心投降者,即便安撫存恤,使仍舊在彼管理地方,秋毫勿得干犯,如此方是良將。不知元帥帳下有此等人否?」信曰:「臣前破趙之時,在彼駐扎人馬,因招集四方勇敢之士,臣得兩員大將。皆有萬夫不當之勇。一向調用,甚得其力,且為人忠直,行事安詳,若命為先鋒,足能與主上建功。」王即召二將相見。二將到帳下,行禮畢,立於王前,王看二將身材凜凜,相貌堂堂,便問將軍鄉貫姓名,二將曰:「臣等自幼不務恆產,惟好弓馬,因秦亂,埋名於泰山登雲嶺,聞韓元帥招納四方壯士,臣願投於帳下。臣一人性孔名熙,一人姓陳名賀,孔熙失祖原蓼縣人,陳賀先祖費縣人。後移居東齊,遂家焉。」王大喜,遂封孔熙為蓼侯,封陳賀為費侯,一總領精兵三萬,為前路先鋒,二將叩頭謝恩畢,就領兵先行。隨後漢王大兵出成皋,相連數百里,接續不斷。但不知此行與楚交兵,勝負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27 第七十九回 周蘭諫霸王出師
28 大漢五年八月日,漢王大兵出成皋,韓信為大元帥,遂統領諸將進發。一路孔熙、陳賀二先鋒,秋毫不犯,所到郡縣,望風歸服,二將著令照舊管理,地方百里,簟食壺漿,以迎王師,大兵不覺早到九里山,相連數百里,各立營寨。孔熙、陳賀就朝見漢王,且說:「賴大王威德,一路不動聲色,郡縣望風歸降。」王賞勞二將,就令左右安兩營,守護大營。命蕭何催攢糧儲,以給軍需。又差兩起細作,探聽彭城消息,有信急早來報,好作准備。
29 不說漢王屯兵於此。早有彭城細作,打聽漢王屯兵於沛郡,星夜報與霸玉。霸王望西指而大罵曰:「吾不殺此胯夫,誓不班師!」便要吩咐三軍,克日就起兵。季布、周蘭諫曰:「不可!韓信偽計多端,陛下若動怒,才一起兵,必中奸計。」霸王曰:「朕縱橫天下,未嘗受一日之辱,若按兵不動,使諸侯聞之,豈不取笑?」急欲傳旨起兵。周蘭複又諫曰:「漢兵勢重,又兼韓信詭計甚多,陛下不可輕敵。以臣愚見,只可深溝高壘,勿與之戰,發檄文調各處諸侯前來救應,仍差人過江借會稽各郡縣糧米以為軍需,與彼相持日久,彼軍決定疲乏,供給不便,那時陛下以逸代勞,鼓兵而西,一戰可勝,使韓信無以用其謀,張良無以算其策,漢兵四散奔潰,楚兵相襲於後,榮陽、成皋,隨手可得也。若陛下不依臣言,空壁而作,寡不可以敵眾,倘戰有不勝,陛下將何以適從乎?」霸王沉吟不決,遂回宮見虞姬。姬曰:「連日聞漢兵將近,陛下何以御之?」霸王將周蘭之言,訴說一遍。姬曰:「周蘭之言,極為有理。如陛下從其謀,社稷可保無事,不然恐難取勝,彭城亦不可守。陛下當思之!」霸王曰:「明日當與群臣計議。」
30 次日,霸王會群臣複議之曰:「周蘭勸朕勿與漢戰,此議何如?」李左車曰:「陛下如不親往,漢兵知楚怯也,決進攻彭城。彭城倘不能守,陛下將何往乎?為今之計,陛下統兵急與之戰,如勝,則漢必走矣,如不勝,歸守彭城以為根本,調「取各處人馬救授,亦可接次而來,又兼漢兵久住自疲,我兵乘其敝而攻之,漢兵決敗。陛下舍此必勝之策,而欲從群臣守株之計,不亦誤乎?」漢王曰:「左車之言,正合吾意!」遂傳令起兵,急往沛郡進發。方出城,忽大風驟起,將中軍寶纛旗折為兩斷,三軍盡吃一驚。霸王所乘烏騅馬,行至玉樓橋下,大嘶數聲。周蘭、項伯見霸王此行,各相議曰:「大旗被折,龍馬長嘶,此非吉兆,何不扣馬以止前進?」又著虞子期於後車急奏虞後,勸止進兵。
31 且說霸王,到十里西關,只見周蘭、項伯大小文武眾臣,俱在駐節亭,請霸王暫且少憩。眾臣時膝近前啟奏曰:「陛下方出城,大旗折倒,龍馬長嘶,此行兵之所忌也。不若旋師,少待數日,再差人打聽漢兵消息,看緩急如何,然後進兵不遲。」霸王曰:「紂以甲子而亡,武王以甲子而興,何驗於彼,而不驗於此?大抵風折旌,馬長嘶,亦偶然耳!豈可大兵既出,內外皆知,複又回師,反致百姓猜疑。倘漢之細作知之,使傳聞於彼,決笑朕之怯也!」隨起身揮動人馬,方欲前進,左右來報:「虞娘娘差人上書。」項王笑曰:「御妻差人上甚書?有何話說?」拆書觀看,乃虞後親筆車中所就也。其書曰:
32 文王聽後妃之諫而成聖,大禹讀塗山之箴而興夏,自古帝王未有不從諫而成治也。妾本婦人,無遠大見,比聞漢將韓信,詭計百出。須當預為防備。周蘭等之言,字字有意,實為效忠,陛下不可不聽。況今日之行,大風折旗,烏騅長嘶,此上天示警,陛下尤當退省,豈可謂尋常之兆而忽之耶?
33 霸王觀書,方有趑趄之意,忽李左車急趨近前曰:「適有臣家人過沛郡,親見漢王領一枝兵回成皋,信亦有回兵之意。臣料漢兵太多,軍糧不敷,恐陛下大兵一臨,決難支持。兵法有云:兵多將累,況無糧乎?陛下若乘彼三軍無糧而征之,不戰自亂,必克勝矣。」霸王聞左車之言,遂決意西向,無複留戀。又見前部人馬已行五十里之外,難於挽回,長驅前進,再無有敢攔阻者。
34 不日早到沛郡,離城五十里安營畢,差人打聽漢王在否?韓信消息如何?去人不多時,回奏漢王大營在城外六十里棲鳳坡,終日高歌飲酒,各處人馬相連結營,絡繹不絕。韓信大營在九里山之東,操練人馬,亦無回兵之意。城中四門不閉,隨人往來。霸王聞說,急召李左車,連呼數次,不知所往。左右來報,昨晚李左車領從人並帶來行裝,徑自逃走,不知去向。霸王大怒曰:「左車實韓信所使,詐來投降,以觀朕之虛實!」召項伯責之曰:「汝不審左車來歷,誤舉於朕前,以為可用,朕一時不察,信其巧言而聽用,誤吾大事者,皆汝之罪也!」伯曰:「臣聽左車素有聲名,因見投降,遂舉用於王前,誤中奸計,實臣之罪。」霸王怒氣不息。周蘭等勸諫曰:「項司馬這是忠心為國,一時未審奸計,輕於舉用。今既大兵到此,且理論出戰應敵之策,不心追悔前事。」霸王從其言,遂黜免項伯,乃重賞周蘭等。當日回帳見虞姬備說:「李左車投降,誘我到此,悔不聽御妻之言!」虞姬曰:「妾言不足借,惟望陛下奮力出戰,恢複鴻基,獎率諸將,同心協力,早奏凱歌,其他不必較也。」霸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我意。」
35 次日,升帳召諸將曰:「爾等從吾數百戰,未嘗敗北,今日漢兵勢重,不應輕敵,須要倍加用心。鐘離昧領兵三萬在左哨駐扎,季布領兵三萬右哨駐扎,桓楚為前部,虞子期為後應,諸將隨朕出戰。若彼敗,可速追,若彼勝,四面救授,務要仔細提防,各相保守。料一月之間,漢兵糧盡,自然走矣。」諸將拜伏曰:「陛下神算,非臣等所及也。」
36 不說楚兵安營於沛城之東。且說韓信調度諸軍,各有方向,隨處各有隱伏,兵多而有紀律,將分而有定守,變化不常,隨機運用,十分嚴厲,專等楚兵到來。只見小校報入中軍,左車回漢營,韓信急請相見,備說詐降入楚,盡知霸王虛實。信曰:「若非先生此行,項王不來,吾兵豈可久居?倘各處救兵再到,急難取勝。今幸項王到此,但不知何以使彼深入重地,以中吾計?先生有方略,願聽金玉,以剖群疑。」李左車曰:「元帥想有妙策,故此下問。臣有一言,不知合否?」韓信遂拱手聽左車之言。未知有何議論?且看下回分解:
37 第八十回 九里山十面埋伏
38 卻說韓信欲引項王深入重地,求計於左車,左車曰:「霸王累次被元帥誘引,以致取敗,若複行此計,恐霸王識破,決不追趕。明日出陣當請主上答話,主上以言語激之,而向西急走,霸王性暴,決難容忍,定要追趕。如有左右諫止,臣請中途以身當之,彼想日前詐降之恨,豈肯便罷?臣大笑逃走,霸王愈加忿怒,必然前進。如此可引十數里,可入重地。元帥高見,不知以為何如?」信曰:「此論正合吾意!」隨同左車到漢王大寨,見漢王具說前事,漢王曰:「吾左右須預備大將以當之。」信曰:「即著孔熙、陳賀二將為大王羽翼,王引項王可向西會垓而行,臣於彼處已有布置。」漢王大喜。君臣密密計議停當。
39 卻說韓信複到中軍,傳下將令,著大小三軍,聽候發落。次日,諸將俱到帳下伺侯。韓信曰:「主上自出褒中來,與項王五年之間,親經七十餘戰,勞師動眾,萬苦千辛。今項王勢孤力弱,勝負之決,在此一舉。諸君務要竭力報效,各圖裂土而封,以成萬年之業。進當奮勇,退當固守,麾左則左,麾右則右,聽吾指揮,共成王事。」諸將應聲而諾曰:「敢不聽元帥號令。」於是韓信按《周易》布陣:乾為天,令王陵管之,引副將十六員,大兵四萬五千,旗幟六十四面,在西北方埋伏;坎為水,令大將盧綰管之,引副將十六員,大軍四萬五千,旗幟六十四面,在正北方埋伏;艮為山,令大將曹參管之,照前引軍在東北方埋伏;震為雷,令大將英布管之,照前引軍在正東方埋伏;巽為風,令大將彭越管之,照前引軍在東南方埋伏;離為火,令周勃管之,照前引軍在正南方埋伏;坤為地,令張耳管之,照前引軍在西南方埋伏;兌為澤,令臧荼管之,照前引軍在正西方埋伏。前布八卦,後設五行,左輔右弼,各有方向。夏侯嬰領兵十萬,隨漢王後為應接之兵;子房領兵十萬,在左掖為防護使;陳平領兵十萬,在右掖為救應;使孔熙、陳賀領兵二萬,為羽翼;呂馬通、呂況,領兵二萬,為日月;靳歙領兵一萬二千,副將十二員,為十二方位;柴武領兵二萬八千,副將二十八員,為二十八宿;大將任敖領軍二萬五千,看守漢王大營;劉澤領軍三千,在雞鳴山虛張旗幟,遙為之勢;劉交領兵五千,巡哨後軍;薄昭、孫可懷、高起、張倉、戚思等,各領兵一千,四邊催督人馬前進;陳豨、陸賈、傅寬、吳芮等,各領軍五千,從小路在徐州左近,待楚兵空壁出城,即乘勢入城,捉住霸王宮眷,安撫百姓,勿得擅自搶虜,四門拔楚幟,盡立漢幟;灌嬰佯敗,引霸王入會垓;待霸王敗後,中郎騎將楊喜,與五軍都尉楊武,左軍司馬王翼,右軍司馬呂勝,在烏江左右埋伏。諸將隨韓信擺成陣勢,各有方向,俱已完備。
40 有王陵等近前曰:「元帥一向操練人馬,布置軍陣,某等俱已明白。但今九里山去沛縣一百八十里,此時楚兵五十萬,四方安下營寨,元帥欲令某等去九里山埋伏,不知從何路而去?在何處埋伏?不知元帥在何處對敵?主上在何處引戰?請問其詳,以決群疑。」信曰:「某未來此處,與楚交兵,預先數四差人踏看地方,細訪埋伏處所,然後分調諸君,各守方位,如不知去路,何以取勝?九里山在徐州城北,離城九里遠。項王被左車詐誘來沛縣。心甚懊悔,今與吾戰,一敗之後,決奔彭城。吾因算定此山,極好埋伏,不待霸王進城,就令諸君布此陣勢,將項王圍困在內。四邊皆是漢兵,使項王進無所往,退無所守,決欲過大江,以求救應。某又遣四大將在烏江埋伏,項王亦難渡江,此處定然擒獲成功。諸路人馬可往西而行,從固陵北路沿黃河岸邊,從歸德郡繞虞城縣二百里,倒轉入彭城九里山。此山舊名九嶷山,相連有四座山,城東北有雞鳴山,城西有楚王山,城北有聖女山,周回有二百里。項王到彭城,見城上有漢兵旗幟,決不敢近城,卻從北走。諸君人馬四合而來,豈能出此重圍?某已算定方向,然後敢誘楚兵至此,使往回勞苦,再無軍需,所以為必勝之說也。」王陵等拜伏在地曰:「元帥神機妙算,古今罕有也!」
41 韓信發落諸將已畢,只見帳下一人高叫曰:「元帥何視人如土木耶?」信視之,乃舞陽侯樊噲也。信曰:「諸將皆有方向,獨將軍未有調用,非信輕將軍也,但有一大任,欲將軍管領,恐一時誤事,則百萬雄師,如無眼目矣。」噲曰:「元帥有何遣用,某竭力前進,如少誤事,決聽元帥以軍法治之,雖死亦不敢怨恨。」信曰:「諸君大軍到九里山,當左者則麾左旗,當右者則麾右旗,當前者則照前而麾之,當後者則照後而麾之,四面八方,轉移布置,全看中軍大旗調度。目令諸事俱備,惟少此一節,欲勞將軍,於九里山高崗之上,領精兵三千,執掌大旗,指揮三軍,各投方向,又全仗將軍眼明手疾,隨機應變,遠望項王所向之處,以為動轉。」噲曰:「白日可望大旗,若晚間何以為號?」信曰:「晚間執一大燈籠,高豎起山頂上,卻看火把不動,而各占方向者,乃漢兵;若奔走而趨前不定者,為楚兵;揮轉燈籠,自有照應。將軍須用心,不可有誤!」樊噲得令,同諸將向固陵密密進發。止漢王大兵,並左右前後四起,隨韓信與楚交戰,其餘盡數東行不題。
42 卻說霸王召季布等計議曰:「昨差人四邊探聽,漢兵委的勢重。汝等分為六起進發,仍著鐘離昧、周蘭隨朕防護,以為救應。膚親領兵二十餘萬,其餘三十萬乃六起大將管領,著虞子期守護中軍。」霸王一騎馬早出陣前,傳與漢王:「急早與吾決戰,兩家成敗,在此一舉,不可仍前回避,卻教韓信暗施詭計,非大丈夫之所為也!」於是漢王全裝甲胄,耀武揚威,來到陣前,要與霸王對敵。未知果與對敵否?且看下回分解。
43 第八十一回 楚霸王會垓大戰
44 卻說項王出陣,只要與漢王決戰。漢王亦全裝甲胄,出到陣前,與項王答話,左右有孔熙、陳賀簇擁而來。項王大呼曰:「劉邦!前日固陵之敗,免汝一死,今整兵而來,定與吾決戰;況五年之間,經數十場,不曾一日交兵,亦不知汝武藝如問,今日務要決個勝負。」漢王曰:「用兵決勝,在謀不在勇,吾但與你鬥智不鬥力;爾到處不過恃血氣之勇,終取橫亡,豈足為強!」霸王大怒,舉槍望漢王刺來,孔熙、陳賀二將齊出,接著霸王對敵。霸王忿怒,與二將交戰,兩邊大兵各退五十步遠。霸王戰二將,比平日倍加奮力,二將戰霸王,各逞雄威,蕩起一縷征塵。殺到五十回合,勝負未決,霸王大叱一聲,如半空中起一個霹靂一般,驚得二將的馬倒退數步,陳賀急用手拉回馬時,不防霸王一槍,刺中左脅,翻身落馬。孔熙急欲救應,霸王又一槍刺來,急低頭閃過時,槍已搠著盔頂,盔已落地,孔熙散發逃走回陣,卻得靳歙、柴武二將抵住霸王,以此孔熙不曾被傷。霸王見二將來戰,正欲交鋒,只見漢王勒馬立於高坡上,尚自未退,霸王撇了二將,徑奔漢王,早有夏侯嬰急引兵保定,向東北逃走。霸王揮動三軍,鼓噪前進,盡力追趕。未五里路遠,兩邊漸漸漢兵圍繞上來,季布急止之曰:「漢兵雖前行,人馬不退,聲勢益振,恐是詐計。陛下可收兵暫住,以防攻擾。」項王從其言,正欲回首,只見李左車在前大叫曰:「臣在楚,多蒙陛下眷顧之恩,今陛下已入彀中,不若投降,臣即引見漢王,免遭誅戮。」霸王大怒曰:「前日誤中匹夫之計,正要碎尸萬段,以雪此恨,今又複向我前巧說!」仍又策馬追趕,初時李左車在前奔走,霸王在後緊趕;行了十餘里,李左車忽然不見,惟見漢兵四面殺來,楚兵不得動,急難收拾,被漢兵生力軍殺得四散奔潰。霸王已知深入重地,又聞炮聲不絕,須臾韓信大兵四面八方殺來,圍住了霸王,有季布、鐘離昧等,緊跟定左右, 一面協助衝殺,不得脫身。又見靳歙、柴武、孔熙等,仍分兵而出,霸王當此潰亂之際,無心戀戰,只得同諸將殺出重圍。後邊韓信大隊人馬,蜂擁進發,如山崩海沸。霸王回看自己兵丁,不知截在何處,止有數千敗殘人馬,跟隨望前奔走。正在忙中,只見周蘭引本部大兵殺入重圍之中,接應霸王。霸王得周蘭這支人馬,遂衝殺而出,漢兵紛紛攘攘,兩邊退去。
45 霸王殺至黃昏時候,方到楚營,虞子期接入中軍大寨,方喘息少定,與虞姬相見,備說:「漢兵勢重,恐難駐扎,不若今夜半之時,仍回彭城,再整兵馬,另作區畫。」虞子期曰:「適間傳聞有漢兵一枝,往彭城搶擄宮眷,未知的否?今陛下欲回彭城,恐為徒行。不若乘大營人馬,尚有二萬,並各處逃回者,尚有五萬,合兵一處,今夜起身,前往荊楚湖襄一帶駐扎,重整人馬,養威蓄銳,尚可恢複舊業。不知陛下聖意何如?」霸王曰:「許多官員俱在彭城,傳來之言,未必實的。我欲徑到彭城,取了宮眷,前往山東魯郡駐兵,相去不遠,庶好接濟軍需。」眾將曰:「陛下聽見甚當。」遂暗傳令,著大小三軍快造飯,束裝回彭城。三軍造飯,飯畢已過夜半矣。大兵望東一條大路回彭城。
46 一日到蕭縣,離彭城五十里,早有漢兵陸續南路進發,遙望東山一帶隱隱旗幟布列,無數人馬,在彼往來。霸王大驚,問左右曰:「此處亦何漢兵之多?想天下諸侯俱會合在此,為之奈何?」鐘離昧曰:「前有漢兵之阻,後有韓信追襲甚急,各路諸侯又屯兵在此,想彭城已為漢得矣。不若陛下同臣等領八千子弟徑投江東,以圖再舉,不可戀戀於此,恐難脫身。古人云:『兵多將累,費用不敷,系念勞心,決遭困憊。』陛下若不急從臣言,悔無及矣!」周蘭曰:「鐘離昧之言極為有理。陛下亦當俯就。」霸王性躁,大言曰:「朕自起兵以來,所到撲滅,今雖兵多,料漢諸將中,再無朕敵手,何乃棄兵逃遁,使諸侯聞之,不亦恥笑乎!汝等隨吾軍後,看我力戰漢將,若鋒芒少挫,即自殺以示其弱。」諸將見霸王性起,再無人敢諫,遂調動人馬前進。
47 將近彭城,早有小校來報,彭城四門盡列漢赤幟,彭城已為漢得矣,四門俱是漢兵攔阻,霸王遂下馬,重整戎裝,大叱一聲,向雞鳴山殺到九里山。只見山頂上,一聲炮響,大旗麾動,四面八方圍合上來,西北王陵,正北盧綰,東北曹參,正東英布,東南彭越,正南周勃,西南張耳,正西臧荼,各舉兵器敵住霸王。霸王舉槍敵眾將,金鼓大作,殺氣衝天。霸王左衝右突,一上一下,一往一來,就如龍騰於大海,虎躍於前崖,抖擻精神,力敵眾將。眾將退後,複有薄昭、孫可懷、高起、張倉,戚思五將,截住嘶殺。霸王略無懼怯,戰二十回合,槍刺傷孫可懷,馬衝倒戚思。正趕殺諸將,複有陳豨、傅寬、柴武、吳芮,自聖女山來,穀口殺出,攔住霸王,各舉兵交戰。未及十台,諸將敗走,一日之間,霸王敵漢名將六十餘員,馬未倒退,槍未點地,回視楚將曰:「我今與漢交兵果力弱耶?」諸將曰:「陛下乃天神也!古今威武,再無可比。日將哺矣,陛下可暫安營於此,請娘娘少歇。」於是遂命虞子期請娘娘到帳中相見。霸王曰:「御妻今日被漢兵圍困,一路甚是驚恐?」虞姬曰:「妾仗陛下天威,又得諸將防護,心有倚賴,忘其恐懼。又聞陛下一日戰漢將六十餘員,恐聖體勞倦,亦當將息。」霸王曰:「昔救趙之時,九戰章邯,數日未得飽食,尚獲全勝,今一日之間,何足為勞!」左右聞之,莫不駭然。周蘭等複近前奏曰:「陛下今日雖勝諸將,但漢兵勢重,四面圍困甚緊,今晚須防攻劫,各營更要仔細守把。」霸王曰:「此言正合吾意。」即傳令著大小三軍,今夜省睡,仍令八千子弟俱在軍中左右護防。遂命行廚置酒與虞姬夜飲。
48 卻說韓信見漢將敵項王不過,急召李左車計議曰:「明日不必與霸王對敵,只將九里山大兵四面圍困,隨處多設戰車,遍插旗幟,相持一日,楚軍糧盡,人馬駐扎不定,自然內亂四散逃走。項王欲出不能,欲守無糧,正所謂內無糧草,外無救援,安得不敗?若與對敵,項王英勇,萬夫難當,徒自摧折,豈為良策?」左車曰:「項王雖然英勇,所恃者諸將與八千子弟耳。縱使三軍雖逃,而諸將與八千子弟,相從日久,決不肯遽散。如有妙計,必得諸將解體,八千子弟離散,項王蓋世英雄,一人之力,亦難獨守。若今日諸將不去,八千子弟不散,雖然無糧,事急奮力,齊心衝殺,我軍不能抵當。項王得出重圍,急過江東再整兵馬,元帥又須一二年,方得平定。不若此時極力攻取,一戰勝楚,大事定矣。」信曰:「先生之言,語語有理,但無人解散楚軍,以施此妙計。必須差人請子房來,看他如何。況子房機變最多,與之商議,定有奇策。」遂著陸賈入左哨,請張軍師來,有話計議。
49 陸賈去不多時,只見子房策馬而來,遂與韓信、李左車相見,信曰:「近日見項王英勇,諸將不能敵。又見楚將季布、鐘離昧等齊心協助,又有八千子弟相守不去,恐一時複出重圍,投向江東,急難取勝。夜深請先生求教,幸望不吝珠璣,願賜一言以開茅塞。」張良曰:「此亦何難!只是使楚將解體,八千子弟分散,一人孤立,豈能持久?十日之間,項王可擒,天下可定矣!」信曰:「韓某亦如此說,但無人施此妙計,敢請先生求教,想先生必有奇策,幸望明示。」張良遂起身向韓信、李左車前,密密道了數句言語,可使諸將心志懈怠,八千子弟自然離散。但不知其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50 第八十二回 張子房悲歌散楚
51 卻說韓信求計於張良,張良移席近前,密與韓信、李左車曰:「某少游下邳,曾遇個異人,喜能吹簫,音調悠揚,律呂哀切。因與會飲,終日向異人學簫,傳受一月,不覺遂能吹此簫。異人嘗說簫乃古樂,其原本自黃帝,截竹為蕭,長尺有五寸,按五行,十二干支,八音克協,以和天地,乃中呂之氣。後大舜作簫,其形參差,以象鳳翼。古之善吹簫者,有秦女弄玉,仙人蕭史,皆有重名。此簫一吹,使鳳凰來儀,又能致孔雀、白鶴舞於階下;故簫音足以感慨人心,以動歸鄉之思,故曰『樂人聞之則樂,憂人間之則憂』。今當深秋之時,草木零落,金風初動,遠鄉之人,情思最是悲切,其夜靜更闌之際,投雞鳴山一帶吹動此簫,悠悠餘韻,耿耿悲聲,使字字為之斷腸,句句為之解體;管教一吹之後,八千子弟不勞元帥張弓支矢,自然離散。」韓信即拜伏在地曰:「先生有此妙技,雖秦女蕭史,不能及也!」良即答禮,相約已定。次日,遂按兵不與楚交戰,四邊多設戰車,增添甲士,嚴加巡哨。仍令蕭相國催管軍糧,各路諸侯分頭運糧,以接濟軍儲。分付樊噲山頂上嗚鑼擊鼓,以擾亂軍心。仍令灌嬰時常在楚營左右埋伏,侍霸王或出營衝陣,即令攔阻,催報各營一齊奮力攻戰。
52 卻說霸王一連三日亦未出陣。有季布、項伯等入營來見霸王曰:「即日三軍無糧,戰馬無草,軍士暗地埋怨,倘有詐變之人,蠱惑其心,必然生亂。事已到此,十分緊急,不若陛下領八千子弟、臣等領各營人馬,同心合力,殺出重圍,投荊襄或江東,隨陛下所往。」霸王曰:「軍已無糧,實難支持,不若殺出為是,但恐漢兵勢重,不能出耳。」季布曰:「臣觀八千子弟,一向隨陛下衝鋒破敵,最能當先,所到之處,無不取勝,漢兵一見莫不風靡。陛下可領子弟兵,衝殺頭陣,臣等各領本部人馬,保娘娘斷後。若頭陣陛下打開,後陣自然以次而退,臣等得出重圍矣。」霸王曰:「爾言甚當。」隨傳令:「著三軍明日隨我衝殺漢兵,以出重圍,俱要奮力當先,勿得退後!」
53 軍士得令,暗地商議:「我等從軍日久,衣襖破綻,未得縫補。當此深秋之時,天漸寒冷,連日缺糧,救死不能,如何衝殺漢兵?」眾人捱到黃昏之時,將近一更之初,偶聞秋風颯颯,木落有聲,客思無聊,已動鄉關之念;況四野干戈,絕糧遭困,難當愁苦之懷。只見眾軍三個成群,五個一起,正在納悶之際,忽聽高山之上,順風吹下數聲蕭韻,一曲悲歌,清和哀切,如怨如訴,透入愁懷,感動離情,淚下千行,百計難解。一聲高,一聲下,一聲長,一聲短,五音不亂,六律和鳴,如露滴蒼梧,如鶴唳九皋,如聲送玎冬,如漏滴銅壺,愈傷而愈感,愈聞而愈悲,雖鐵石之肝腸,亦為之摧裂,雖冰霜之節操,亦為改移,離散英雄之心,消磨壯烈之氣。其歌曰:
54 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愴。最苦戌邊兮,日夜傍徨;披堅執銳兮,骨立沙崗!離家十年兮,父母生別;妻子何堪兮,獨宿孤房。雖有腴田兮,孰與之守?鄰家酒熟兮,孰與之嘗?白髮倚門兮,望穿秋水;稚子憶念兮,淚斷肝腸。胡馬嘶風兮,尚知戀土;人生客久兮,寧忘故鄉?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為泥兮,衰草濠梁。魂魄悠悠兮,不知所倚;壯志寥寥兮,付之荒唐。當此永夜兮,追思返省;急早散楚兮,免死殊方。我歌豈誕兮,天遣告汝;汝其知命兮,勿謂渺茫!漢王有德兮,降軍不殺;哀告歸情兮,放汝翱翔。勿守空營兮,糧道已絕;指日擒羽兮,玉石俱傷。楚之聲兮散楚卒,我能吹兮協六律。我非胥兮品丹陽,我非鄒兮歌燕室。仙音微兮通九天,秋風起兮楚亡日。楚既亡兮汝焉歸,時不待兮如電疾。歌兮,歌兮,三百字,字字句句有深意,勸汝莫作等閒看,入耳關心當熟記!
55 張良自雞鳴山,吹至九里山,沿山吹數十遍。又令漢卒學此楚聲,隨處歌之。況當夜靜更闌之時,音韻淒楚,最能悲感。吹得楚營中人人涕泣,個個心酸。初時尚自流淚情切而已,既聽之後,越思越想,遂悲切煩惱,各人便道:「此必是天遣神仙下降,救我等性命,故使吹此洞簫,欲我等逃命。我等若忍飢受寒,守此空營,倘漢兵一衝殺來,連日飢餓,如何抵當俱是死數,父母妻子,不得見面,卻不是逆上天之意?莫若乘此月明之際,早早逃走。倘漢兵捉住,就見漢王,備說楚營無糧,飢餓難忍,又見漢兵勢重,恐難逃生,情願各散回鄉,以見父母,哀告大王,乞賜放生。料漢王仁德必不害我等性命,豈不強似橫死刀劍之下?」眾人商議已定,各束行李,不由諸將號令,一哄都散,四散奔漢。不一時,八千子弟,各營軍士,十散八九。
56 諸將欲奏霸王,此時方二更時分,霸王與虞姬寢熟,不敢啟請。諸將計議:「三軍已散,止我等千餘人,倘漢王探看楚營空虛,四邊攻殺進來,霸王被擒,我等性命亦難自保。不若雜在眾人逃走之中,夜晚不辨彼此,得出重圍,再與霸王報仇,還有生路。若同霸王一時受死,生既無益於國家,死亦與草木同朽矣,豈非愚之甚耶?」鐘離昧曰:「諸君之言甚當。」眾將遂棄馬,各束行裝,亦同眾軍士逃走。惟項伯自思:「我昔日鴻雁川曾救張良一死,又與漢王結為婚姻,何不往投張良,求見漢王,仍結二姓之好,封拜為侯,不失楚家之後,庶宗祀不絕,豈不美乎!」遂仗劍尋問張良營寨。有周蘭、桓楚二將曰:「我等受霸王知遇之恩,雖死不忍舍去。彼眾人皆是貪生懼死,假為巧說,豬狗禽獸不如也!豈足挂齒?我等糾聚楚卒,見有八百餘人,守定中軍,急請主上醒來,舍死衝殺出去,以圖再舉。若天不佑楚,或霸王遇難,我等一同赴死,生則君臣相聚一處,死則魂魄亦不相離,乃大丈夫之所為也!」二人獨立帳外,獎率八百楚卒,守住寨門。
57 卻說楚兵並諸將,當此百萬漢兵,如何逃走?因是韓信於張良方吹簫之時,即吩咐灌嬰傳令說與各營,待楚卒四散之時,任從逃走,不可攔阻。以此眾將雜於亂軍中,亦得逃走,遂出重圍。有周蘭、桓楚正欲飛報霸王,霸王已醒,披衣而起,觀望四壁,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少也?」周蘭、桓楚急到帳下悲泣曰:「楚兵被韓信用計,遍山吹洞簫數闋,吹散楚兵,諸將亦皆亡去。惟臣二人糾聚楚卒,止八百餘人,聽候陛下。陛下正當乘此橫亂之時,同臣等急衝殺出去,尚可脫此重圍,不然,漢兵知楚營空虛,協力攻擊,兵微將寡,何以御之?」霸王聞說,淚下數行,遂入後營來別虞姬。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58 第八十三回 霸王帳下別虞姬
59 卻說霸王見楚兵皆散,將士惟有周蘭、桓楚二人,勢孤力弱,不覺淚下數行,回到帳中長嘆曰:「天其亡我乎?」左右亦皆泣下,莫敢仰視。虞姬急起而問曰:「陛下何乃悲泣如此?」霸王曰:「楚兵將士俱已散去,見今漢兵攻圍甚急,我欲辭汝衝殺出去,輾轉反側,不忍遽舍。我思與汝相守數年以來,朝夕未嘗暫離,雖千軍萬馬之中,亦同汝相隨而行。今一旦與汝長別,戀戀之懷,傷感於中,不覺淚下!」虞姬聽罷,相向失聲,哽咽了半晌,遂告霸王曰:「妾蒙陛下眷愛,鏤心刻骨,亦不能忘。今不幸遭此亂離,陛下欲舍妾長往,妾如刀割肝腸,豈容這舍?」遂扯住霸王袍袖,淚珠滿面,柔聲嬌語,相偎相倚,甚難割舍。霸王遂命左右置酒帳中,與姬飲數杯,乃作歌曰:
60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61 霸王歌罷,複與姬飲數杯,又歌數闋。虞姬因而和之曰:
62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63 霸王與姬唱和會飲,已五鼓矣。周蘭、桓楚在帳外促之曰:「天將明矣!陛下可急急起行。」霸王複又泣而別姬曰:「吾將行矣!汝當保重。」姬曰:「大王已出重圍,置妾於何地?」霸王曰:「據汝姿色,劉邦見之,決留用,料不至殺傷也,汝何患其無地耶?」姬曰:「妾願隨大王之後,雜於眾軍中,可出則出,不可出則死於大王馬前,陰魂隨大王過江,葬於故土,妾之心也。」霸王曰:「萬軍之中,戈戟在前,軍士圍繞,驍勇尚不敢進,況汝從來嬌媚,又不能馳騎,徒喪卻花容,半世青春,誠為可惜!」姬曰:「願借大王寶劍,妾假裝男子,緊隨大王之後,務要出去。」霸王遂拔寶劍遞與姬,姬接劍在手,泣而告曰:「妾受大王厚恩,無以報大王,願一 死以絕他念!」遂一劍自刎而死。霸王掩面痛哭失聲,幾於墜馬。周蘭勸曰:「陛下當以天下為重,何自傷如此?」虞子期見姬死,遂撞死軍前。
64 且說霸王領八百楚兵衝殺頭陣,灌嬰即領本部人馬攔阻。霸王躍馬橫槍,直取灌嬰,戰十餘合,嬰乃敗走。霸王不取追趕,只徑透重圍,奮力衝殺,漢兵不能抵當。灌嬰急入中軍,漢王同韓信統大兵分頭追襲,樊噲在山頂上麾動大旗,招八路人馬,四面圍繞。有曹參正遇周蘭、桓楚斷後,急率副將劉賈、王燧、周從、李封截住去路。周蘭、桓楚兵止有二十餘騎,勢已孤立,欲衝敵眾將,力不能支,又恐被漢兵所獲,仰天長嘆曰:「臣力至此,不能支也!」遂引刀自殺。隨從二十餘人皆被害。
65 不說周蘭、桓楚自殺。卻說漢王大兵分頭追趕霸王,霸王殺透重圍,急奔淮河,到河邊,有一小舟,泊近河岸,霸王向軍士撐駕渡河,複將北岸軍馬,陸續渡河,計點止有百餘騎。又走數里,遂至陰陵,迷失故道,霸王四望俱是小溪夾路,又見四面塵土大起,金鼓振天。忽見一田父在道傍,霸王問曰:「從何處可往江東去?」田父見霸王甲胄異常,自思:「此必霸王也,都彭城數年,無德以及百姓,專行殺戮,民受其害!今被漢兵追急,迷失故道,欲往江東去,不可指說正路。」田父沉吟未答。霸王複又問曰:「田父勿得恐懼,我是霸王,因漢兵追趕在後,欲渡江往江東去,但不知從何路可往?」田父因欺其不知,即紿之曰:「當從左路而往。」霸王遂往左走,行未一里,陷於澤中,幾不能出,幸賴烏騅乃龍駒,一躍而起,遂出澤中。
66 才然前進,忽見楊喜一枝人馬先到,霸王知是楊喜,乃言曰:「吾今人困馬乏,又陷大澤中,方才得出,力不能與敵,汝當時曾隨我數年,不若與吾同過江東,再整兵馬,封汝為萬戶候,共享富貴,何必追我至此?」楊喜曰:「大王不納忠諫,不惜賢士,大肆無道,遂至於此。縱使過江,終不足以成大事。臣今事漢,真得其主矣!奉命追至此,念大王故舊,不敢無狀,幸即投降,同見漢王,不失封王之貴。」霸王大怒,舉槍直取楊喜,楊喜來戰霸王,二馬相交,兵器並舉。戰到二十回台,霸王按下槍,舉鞭望楊喜打來,楊喜急閃時,左臂上已著一鞭,打落下馬,霸王方欲舉槍,複往下刺,早有楊武、王翼、呂勝、呂馬通一齊俱到,扶楊喜上馬,退回後陣。
67 眾將來敵霸王,霸王與從將交戰,後面英布、彭越、王陵、周勃,分頭圍繞上來。霸王不敢戀戰,兜轉向城而走。回見相隨者,止二十八騎,自度必不能得脫重圍,又覺身體困乏。天漸昏黑,路小山多,樹木叢雜,左右曰:「大王連日驅馳,未得飽食,臣等隨大王萬死一生,亦未得食,馬俱未沾水草,乘此樹木叢雜之中,漢兵圍繞在外,且因路狹樹多,彼未敢遽進,大王可到前村,尋一民舍,暫歇半時,換到天明,方好行走。況如此昏黑,倘或奔前進,誤入溪澤中,人馬疲乏之甚,決能逃生。」霸王從其言,遂徐徐尋路。遙望林木間,微露燈光,知是人家,霸王與眾人及到大林邊,不見燈光,只有一古院。眾人便道:「院中亦可暫歇,請大王下馬。」霸王到大門邊,忽聽潺潺水聲,勒馬看時,乃一道澗水,遂策馬近前飲水,又令一小卒,將所持寶刀,在溪邊大石上磨蕩,以備來日衝陣。小卒力弱不能舉,霸王下馬,自將寶刀在石上往來磨蕩,力大將石推在一邊,石下泉水湧出,遂是古泉。此處乃興教院,離烏江七十五里,大林顛石之間,至今有項王飲馬泉,卓刀泉,古跡尚存。
68 霸王同眾人進院,兩廓尋問,人俱不見,尋到後居,居數老人,圍爐而坐。小卒便問:「院中如何不見眾人?」老人曰:「看院者原有二十人,近聞楚漢交兵,遂皆逃去。我等是近村人家,各人恐院中遺失家事,遂倩我等年老無用者,在此看守。但不知汝等是何人?夜晚至此,有何事干?」小卒曰:「如今有西楚霸王被漢兵追趕到此,夜晚不能前進,欲投院中暫歇一宵,明日早行。汝等有飯,可進與用。」眾老人聽說是霸王,急起身出到門外,拜伏在地,請霸王進屋內設座。眾老人近前又拜曰:「山野材民,不知禮體,乞大王恕罪。」霸王曰:「爾眾老人在此,有米糧否?可做飯與眾人用,待過江時,用汝一石,當以百石補之。」內有一老人素讀書,近前曰:「大王建都彭城,此處皆楚地,正是大王所管之處,費用些須糧米,豈敢望補?」霸王聞說大喜,眾老人遂湊米一石有餘,付與眾軍士生火,擔水,做飯,拔野菜,煮熟先進飯與霸王用,然後眾軍士分用畢,霸王遂寢。
69 將至半夜,忽見天邊一輪紅日,浮於江面,見漢王乘五色彩雲,翱翔而來,將紅日抱於懷中,駕雲而起,但見相連雲腳之後,有萬縷祥光,接續不斷。霸王見漢王抱日而起,急撩衣涉水而上,來奪紅日,被漢王雲中一腳迎面踢來,將霸王踢落江中,徑抱紅日向西而去。霸王忽然驚覺,卻是一夢。霸王嘆曰:「天命有在,不可強也!」才言未了,只見小卒進報:「漢兵又殺到林前,請大王可急起前進。」霸王緊束衣甲,扣鞁鞍馬,殺出林來。不知如何脫身?且看下回分解。
70 第八十四回 楚霸王自刎烏江
71 卻說霸王聞漢兵殺到林外,緊束衣甲,扣鞁鞍馬,殺出林來。天已平明,漢兵分在兩邊。一將舉兵器迎來,乃灌嬰也。霸王方與嬰交戰,隨後楊武、呂勝、柴武、靳歙相繼而來,霸王不敢戀戰,奮怒向前衝殺,三軍不能當。諸將隨後追襲五十里,前至烏江。霸王勒馬四望,只見漢兵重重疊疊,圍繞上來;又思昨夜告警,知天命有在,不可逃也,乃謂其從騎曰:「吾自起兵至今,凡八歲矣,身經大兵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一死戰,必能三勝之,先與爾等衝殺重圍,斬將刈旗,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二十八騎為四隊,與漢兵相向。漢兵鼓噪大進,複圍數重,霸王又謂其從騎曰:「吾為爾先殺彼一將,今爾四面馳騎,期約至山東之下為三處,不可違也。」諸軍曰:「願從大王之命。」於是霸王大呼,疾馳而下,漢兵盡披靡,遂斬漢一大將,是時楊喜前日被鞭打,未重傷,已得平複,懷恨於心,一馬躍出,攔住霸王,霸王齕目大叱之,楊喜人馬俱驚闢,退後數里。霸王遂與其騎,約會東山下,分為三處,霸王雜於其中。漢兵不知所在,又分兵三起圍繞之。霸王舉槍往來馳驟於三處,以身為羽翼,複斬漢將李佑,都尉王恆,殺漢兵數百人。及查楚卒,止亡其二騎。呂勝、楊武,望見霸王殺漢兵,忿怒曰:「項羽至此,猶殺吾漢兵,何乃如此之勇耶?」二將遂舉兵器,衝殺而來,與霸王交戰,未及十合,二將敗走。一日之間,凡經九戰,殺漢大將九人,殺兵一千餘人,乃謂其騎曰:「吾之與漢戰果何如?」眾騎皆伏曰:「大王真天神也!」
72 霸王一日九戰,遂衝出重圍,到大江北岸,地名烏江。霸王欲渡江,烏江亭長艤船近岸相待,乃謂霸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大王素有重名,可聚眾得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無失!況今臣獨有此船在此,若漢兵至,臣駕船抵中流,彼決不能過,任王行也。」王嘆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焉?且籍以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使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亭長亟為之言曰:「勝敗乃兵家之常。昔漢王唯水與大王交兵,被大王一陣殺漢兵三十餘萬,睢水為之不流,此時漢王獨身逃難,落於井中,幾不能免,遂忍而至此。大王今日之敗,猶夫漢也,何必區區以八千子弟而言?是何所見之小耶?故曰圖大者不矜細行。王可急渡,漢兵將至矣!」霸王曰:「汝言雖善,吾心獨甚愧。若漢兵至,惟付之一死耳!」亭長嘆惜不已。霸王見亭長艤船相待,久而不去,知為長者,乃謂曰:「吾知公為長者,吾有此馬騎坐,數年以來,所向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今恐為漢王所得,又不忍殺之,公可牽去渡江,見此馬即如見我也,此亦不相忘之意。」遂命小卒牽馬渡江。那馬咆哮跳躍,回顧霸王,戀戀不欲上船,霸王見馬留連不舍,遂涕泣不能言。眾軍士攬轡牽馬上船,亭長方欲撐船渡江,那馬長嘶數聲,望大江波心一躍,不知所往。眾人大驚,亭長亦癡呆半晌,面如土色,遂放舟而去。
73 霸王見馬投江而死,嘆惜不已。複與眾軍士步行,持短兵與漢接戰,又殺漢兵數百人,霸王身被十餘槍。忽於眾漢將中見大將呂馬通曰:「爾非吾故人乎?」馬通近前側視,不敢正面,恐被短兵所傷,乃言曰:「臣實大王故人,不知我王有何相囑?」王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賞,萬戶侯。吾與爾舊有恩德。」遂拔劍,刎而死。隨後楊喜、楊武、王翳,呂勝等俱到,皆以項王首級獻功。項王以始皇十五年己巳生,乃於漢五年十二月烏江自刎而死,年三十一歲。
74 卻說漢將呂馬通等五將,持項王頭見漢王。漢王起身看項王頭,面目如生,漢王泣曰:「吾與王曾拜兄弟,後圖取天下,遂與王有隙。然王雖虜太公、呂后,恩養三年,凜未敢犯,此古烈丈夫之所為也,吾實不能及焉!不意王今死矣,吾甚惜之!」左右聞漢王言,皆泣下。項王已死,楚地已定。遂封呂馬通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烏江立廟,命有司四時享祭。
75 卻說項伯離楚營投奔張良,張良因見大兵擾攘,未敢啟奏漢王,今既滅楚,事已平定,引項伯來見漢王曰:「項伯前日楚歌散兵之時,即來投臣左哨,臣念伯故舊,又兼前日鴻雁川有功,遂留住營中,不敢擅專,引來投見大王,乞賜收錄。」王曰:「項公累有大功,又是至親,我正欲尋訪,不意不棄,自來相見,深合我心。」遂封伯為射陽侯,賜姓劉氏。伯喜謝恩。
76 楚滅,天下大定,獨山東魯國未下。漢王曰:「魯小國也,何足挂齒?且置之度外!」遂欲起兵會議河南建都,張良入見王曰:「大王未可班師。魯國雖小,隱伏後患。王若置而不論,他日複起干戈,大王悔之晚矣!」漢王大驚曰:「量魯國,何乃如此利害?」張良近王前,遂道出數句言語來,便知魯國雖小,不可輕視。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77 第八十五回 漢王改韓信封楚
78 漢王問張良:「魯國乃小國也,如何隱伏後患?」良曰:「魯國乃禮義之邦,昔懷王封項王為魯公,魯乃項王原封根本之地,大王苦置而不論,魯乃倡率義兵,為項王報仇,鼓兵過江,糾合東吳豪傑,借以為勢,下荊楚,占湖襄,大王豈能一時得乎?況項王起兵會稽之時,甚得東吳之心,魯若一舉兵,必為響應,安得不為後患?」漢王即悟曰:「若非先生之言,幾忽略此事!」遂起兵徑趨山東,果見魯城緊閉、遍豎旌旗。漢兵到城下,四面圍困,攻打數日,不見動靜。尚聞城內有弦歌之聲。漢王急躁,欲多設火炮火箭,極力攻打,張良諫曰:「不可!魯乃周公之後,禮義之邦,孔子生於尼山,為萬世帝王之師,天下瞻仰。今大王兵臨城下,尚聞弦歌之聲,為主守節,豈可以勢力強之耶?大王但以項王之頭,號令城下,示以大義,彼自順附。」漢王從其言,急取項王頭,號令城下。只見城上父老,盡皆哀泣。漢王令人諭之曰:「項王放弒義帝,大肆暴虐,漢王倡天下諸侯兵,為義帝發喪,衣皆縞素,為天下除此殘逆。今楚已滅矣,魯何為不降?是逆天不知大義,有愧聖人之教。」父老聞曉諭之言,遂同諸儒開城迎漢王大兵進城。漢王安撫百姓畢,即將項王尸首以魯公號葬於穀城東十五里,亦命有司立廟享祭。楚地悉平。
79 韓信引大小諸侯文武將士,與王賀喜。次日,即傳旨,令眾諸侯,各調本部人馬還國去訖,其餘大小文武將士,盡赴洛陽,論功行賞。漢王因思韓信所居齊地六十餘城,國大權重,恐為後患,惟楚於偏一隅,為荊蠻之地,一時起數萬甲兵,亦難湊辦,較之齊地弱強,相去甚遠,遂乃召韓信撫之曰:「吾自得將軍以來,累建大功,此心終不能忘,但恐將軍功高權重,為小人所忌嫉,則不能安其位矣,似非我所以待將軍始終之意。將軍可封還將印,就鎮楚地,以安人心,保全君臣之義,為萬世子孫之業,不亦美乎!」韓信聞漢王之言,莫知所措,遂將元帥印,交還漢王,其大小將士各退回本營,總聽漢王分處。信複奏王曰:「齊國蒙大王封錫日久,今一旦改封,恐非所宜。」漢王嘆曰:「將軍誤矣!昔楚漢交兵,人心未定,齊地乃反複之國。姑令將軍鎮守。今天下大定,四海一新,無地不可,況將軍淮陰人,封將軍為楚王,即以父母之邦,為將軍食採之地,最為相宜,將軍勿得視為輕重也。」
80 韓信複將齊王印交還與漢王,仍領楚王印,赴楚之國。差人尋訪漂母,並辱己惡少年。旬日,漂母、惡少年至,拜伏於殿下,莫敢仰視。信令左右賜漂母以千金。母拜謝而去。召惡少年,授以中尉。少年曰:「向者愚陋粗鄙,不知大貴,誤犯麾下。今蒙不即加誅,已領洪度,何敢遽受封賞?」信曰:「吾豈小丈夫之所為哉!懷私忿以為報複,徇德怨以為喜怒耶?汝其領受,勿致多辭!」少年遂謝恩而出。信因謂左右曰:「此壯士也!方辱吾時,吾若殺之,何乃有今日?吾遂忍而至此,是少年助我以建功也。吾之所以封少年,豈徒然哉!」左右曰:「大王賜漂母金,封惡少年官,非人所能及也。」
81 大漢六年正月,趙王張耳、楚王韓信等,率文武將相請尊漢王為皇帝。漢王曰:「吾聞帝,賢者有也,空言虛語,非所守也。吾不敢當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自微細,誅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輒裂地封為王侯;今大王不即尊號,何以示信於天下?臣等雖以死守,心願大王加尊號也。」漢王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為便,幸相與有益國家者為也。」於是卜正月甲午,漢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文武群臣朝賀呼噪畢,遂設宴功臣,以詔天下。詔曰:
82 朕惟周宗不祀,秦僭大統,六國兼並,四海紛擾,二世益衰,天命乃絕。朕本沛民,賴上天眷佑,祖宗靈庇,資爾文武之力,克秦滅楚,平定天下。群臣議欲尊朕為皇帝,為生民主,乃於楚漢六年正月甲午日,告祭天地,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定天下,號曰大漢,改楚漢六年,為大漢六年。是日,恭詣太廟,追尊四代考妣為太上皇帝。立社稷於洛陽,封呂氏為皇后。長子劉盈為東宮皇太子。凡秦楚苛刻之刑,悉為赦除。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83 夏五月,帝置酒洛陽南宮,宴賞群臣。酒行數巡,帝曰:「列侯諸將,毋得隱諱,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嫉賢妒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帝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繼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克,吾不如韓信;此三人,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所以得天下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言訖,群臣拜伏曰:「誠如陛下所言!」遂複各飲數巡,君臣宣暢一堂,甚相歡悅。
84 韓信乘帝喜,因奏曰:「臣昔日背楚入褒中,路經棧道,有樵夫指路,臣恐楚兵追及,遂殺之,臣得以立功報陛下也。後至孤雲、雨腳山,有義士辛奇,隨臣伐楚,屢有大功,值廣武大戰陣亡,至今未有封賞。敢奏陛下,乞將樵夫立祠,命有司享祭;贈辛奇官,以及子孫。此陛下澤及枯骨,湯武之大德也。」帝曰:「非卿今日奏知,朕豈知樵夫指路之義,辛奇陣亡之功。幾失此二忠良也!」次日,帝傳命,急為樵夫建祠致祭,當日贈辛奇為建忠侯,子孫世蔭。張良奏帝:請立韓王後孫姬為韓王,都翟陽,立韓宗廟。王陵奏帝:為母立祠,漢王曰:「陵母大賢,知朕終有天下。」即立祠,月給香燭,命有司致祭。至今陵母祠遺跡尚在。徒衡山王吳芮為長沙王,都臨湘。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燕王臧荼,俱如故。大封同姓劉賈等為王。又封蕭何等二十餘人俱為侯。其餘有爭功不決,往往坐沙上偶語,帝登高見之,甚疑之,乃問張良,良曰:「陛下用諸將,以取天下,今所封者皆親愛,所誅者皆仇怨,因恐懼不自安,欲相聚謀反耳。」帝曰:「為之奈何?」良曰:「陛下平日所甚憎惡,為群臣所共知者為誰?」帝曰:「雍齒乃我所甚惡者。」良曰:「即封雍齒為侯,則眾心定矣。」帝從其言,即封齒為什方侯。群臣皆喜曰:「雍齒且侯,吾屬其無患矣!」於是群臣悉定。
85 張良又奏曰:「群臣志向已定,惟田橫逃於海島。恐為後患,陛下當除之。」帝曰:「以先生之言,當用何策以處橫?」良向帝言不過數句,使田橫自然歸附。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86 第八十六回 齊田橫義士死節
87 卻說張良奏帝曰:「田橫齊之義士,遠遁海島,靜觀強弱,其志不小。陛下若遣兵征進,洪濤萬傾,勢若滔天,一時遽難取勝。以臣愚見,差人齎明詔,陳說利害,赦其罪而召之,仍謂複齊之後,以全田氏。彼聞複齊之後,必慕德而來,橫可致也。不然,徒費甲兵,橫豈可力致哉?」帝即從其言,於是差上大夫陸賈齎詔,前住海島召田橫。
88 陸賈一日到海島,四望風景,只見羅山亙其東,濰水阻其西,神山距其南,渤海枕其北,洪濤巨浪,一望無涯。尋問郡人,有老父曰:「田橫居海島,在即墨縣東北一百里,四面環海,去岸二十五里。如大夫見田橫,須駕大船沿海順風而入,方可見橫。若此處尋訪,豈可得見?」陸賈聽老父之言,即同從人前到即墨,分付收拾大舡,多差水手,乘順風,一時就到海島。田橫聞漢使至,先著人拒住寨門,陸賈乃諭之曰:「漢王平定西楚,天下歸一,獨汝主未附,特差天使齎詔曉諭,作速出寨相見,勿得抗拒!」田橫聞賈之言,即出相見,開讀詔書。詔曰:
89 夷齊恥食周粟,而武王卒有天下;介子推不欲事晉,而晉卒霸一國。爾田橫雖居海島,終為漢士;獨能超出人間,而與夷齊介子推齊名乎?否則可速來,大則為王,小則為候,永保田氏,不失宗祀,不亦愈於退處海涯,與魚鱉為友乎?如執迷不反,舉兵而東,身為俘馘,絕滅田宗,其愚甚矣!幸其速來,勿誤!
90 田橫讀罷詔書,隨款待陸賈,因相議降漢,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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