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春秋且將諸家熟看,以胡文定解為準。玩味乆必自有會心處,卒看不得也。伊川先生云:春秋大義數十,炳如日星,所易見也;唯徵辭奧旨,時措從宜者所難知爾。更須詳考其事。又玩味所書,抑揚予奪之處看如何。積道理多,庶漸見之。大率難得學者無相啟發處,終憒憒不灑落爾。 |
12 | 問:春秋威公二年滕子來朝,按滕本稱侯,伊川謂服屬於楚,故貶稱子。熹按楚是時未與中國通,滕又逺楚,終春秋之世未嘗事楚,但為宋役爾。不知伊川別有何據?又陳蔡諸國後來屬楚者,亦未嘗貶爵也。胡文定以為為朝威而貶之,以討亂賊之黨。此義似勝然。滕自此不復稱侯,至定公之喪來會葬,猶稱子,夫豈以祖世有罪而并貶其子孫乎?然則胡氏之說亦有可疑者。不知當以何說為正?胡氏又謂凡朝威者皆貶,獨紀侯以咨謀齊難而來,志不在於朝威,故再朝皆無貶焉。熹竊以為果如此,則是義理之正可以危急而棄之也。不知春秋之法果如此否?先生曰:滕子來朝,考之春秋,夫子凡所書諸侯來朝,皆不與其朝也。胡文定謂春秋之時諸侯之朝,皆無有合於先王之時世朝之禮者,故書皆譏之也。滕本稱侯,威二年來朝,稱子者以討亂賊之黨貶,於諸家之說義為精。先儒又以為時王所黜者,胡氏以為,果如此則春秋不作矣。恐先儒之說非來喻以謂自此終春秋之世不復稱侯。豈以祖世有罪而并貶其子孫乎?若如此言大段害理。春秋與人改過遷善,又善善長惡惡短,不應如此,是可疑也。某竊以謂從胡之說,於理道為長。觀夫子所書討亂之法甚嚴,滕不以威之不義而朝之,只在於合黨締交,此非正也。既已貶矣,後世子孫碌碌無聞,無以自見於時,又壤地褊小,本一子男之國,宋之盟,左傳有宋人請滕欲以為私屬,則不自強而碌碌於時者乆矣。自一貶之後夫子再書,各沿一義而發,遽又以侯稱之,無乃紛紛然淆亂春秋之旨,不明而失其指乎。蓋聖人之心必有其善,然後進之。若無所因,是私意也。豈聖人之心哉。若如此,看似於後世之疑不礙道理為通,又不知如何春秋所以難看者,蓋以常人之心推測聖人。未到聖人灑然處,豈能無失耶?請俟他日反復面難,庶幾或得其旨。伊川之說,考之諸處未見。春秋之前服屬於楚,事跡更俟尋考。又來喻以謂紀侯來咨謀齊難,志不在於朝威,故再朝無貶,則是義理之正可以危急而棄之,若果如此尤害義理。春秋有誅意之說,紀侯志不在於朝威,則非滕子之類也。列國有急難以義而動,又何貶耶。紀侯來朝,左氏作杞字,後有入杞之事,傳皆有說。胡氏因公榖作紀字。春秋似此類者多。如齊子糾,左傳只云納糾,伊川乃以二傳為證。又嘗有看春秋之法,云以傳考經之事跡,以經別傳之真偽。參考義理之長,求聖人所書之意,庶或得之。 |
16 | 問: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一章,橫渠先生曰常人之學日益而莫自知也,仲尼行著習察,異於他人,故自十五至於七十,化而知裁其進徳之盛者與。伊川先生曰孔子生而知之,自十五至七十進徳直有許多節次者,聖人未必然,亦只是為學者立一下法,盈科而後進,不可差次,須是成章乃達。兩說未知孰是?先生曰:此一段,二先生之說各發明一義,意思深長。橫渠云化而知裁,伊川云盈科而後進、不成章不達,皆是有力處。更當深體之可爾。某竊以謂聖人之道中庸,立言常以中人為說,必十年乃一進者。若使困而知學,積十年之乆,日孳孳而不倦,是亦可以變化氣質,而必一進也。若以鹵莽滅裂之學而不用心焉,雖十年亦只是如此,則是自暴自棄之人爾。言十年之漸次,所以警乎學者。雖中才,於夫子之道皆可積習勉力而至焉。聖人非不可及也。不知更有此意否? |
21 | 問: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熹謂曾子之學主於誠,身其於聖人之日用觀省而服習之,蓋已熟矣,惟未能即此以見夫道之全體,則不免疑其有二也。然用力之乆而亦將有以自得故夫子以一以貫之之語告之蓋當其可也曾子於是默會其旨,故門人有問而以忠恕告之。蓋以夫子之道,不離乎日用之間,自其盡已而言則謂之忠,自其及物而言則謂之恕,莫非大道之全體。雖變化萬殊,於事為之末,而所以貫之者未嘗不一也。然則夫子所以告曾子,曾子所以告其門人,豈有異旨哉?而或者以為忠恕未足以盡一貫之道,曾子姑以違道不逺者告其門人,使知入道之端,恐未曾盡曾子之意也。如子思之言忠恕違道不逺,乃是示人以入道之端;如孟子之言行仁義,曾子之稱夫子乃所謂由仁義行者也。先生曰:伊川先生有言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體會於一人之身,不過只是盡已及物之心而已。曾子於日用處,夫子自有以見之,恐其未必覺此亦是一貫之理,故卒然問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於是領會而有得焉,輒應之曰唯,忘其所以言也。東坡所謂口耳俱喪者,亦佳。至於答門人之問,只是發其心耳,豈有二耶。若以謂聖人一以貫之之道,其精微非門人之問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聖賢之心不如是之支也。如孟子稱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內外之道使之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精粗不二,袞同盡是此理,則非聖人不能是也。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逺,特起此以示人相近處,然不能貫之,則忠恕自是一忠恕爾。 |
23 | 來喻以為人心之既放,如木之既伐。心雖既放,然夜氣所息,而平旦之氣生焉,則其好惡猶與人相近。木雖既伐,然雨露所滋,而萌蘗生焉,則猶有木之性也。恐不用如此說。大凡人禮義之心何嘗無,唯持守之即在爾。若於旦晝間不至梏亡,則夜氣存矣;夜氣存則平旦之氣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虛明氣象自可見。此孟子發此夜氣之說,於學者極有力。若欲涵養,須於此持守可爾。恐不須說心既放、木既伐,恐又似隔截爾如何如何。又見喻云,伊川所謂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考大學之序則不然。如夫子言非禮勿視聴言動,伊川以為制之於外以養其中,數處蓋皆各言其入道之序如此,要之敬自在其中也,不必牽合貫穿為一說。又所謂但敬而不明於理,則敬特出於勉強,而無灑落自得之功,意不誠矣。灑落自得氣象,其地位甚高,恐前數說方是言學者下工處,不如此則失之矣。由此持守之乆,漸漸融釋,使之不見有制之於外持敬之心。理與心為一,庶幾灑落爾。某自聞師友之訓,賴天之靈,時常只在心目間。雖資質不美,世累妨奪處多,此心未嘗敢忘也。於聖賢之言亦時有會心處,亦間有識其所以然者,但覺見反為理道所縳,殊無進步處。今已老矣,日益恐懼。吾元晦乃不鄙孤陋寡聞,逺有質問所疑,何愧如之。 |
32 | 又云:因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數句,偶見全在日用間非著意非不著意處,才有毫髪私意便沒交涉。此意亦好,但未知用處卻如何,須吃緊理會這裡始得。某曩時傳得呂與叔中庸解甚詳,當時陳幾叟與羅先生門皆以此文字說得浸灌浹洽,比之龜山解卻似枯燥。晚學未敢論此。今此本為相知借去,亡之已乆,但尚記得一段云,謂之有物則不得於言,謂之無物則必有事焉;不得於言者,視之不見聴之不聞,無聲形接乎耳目,而可以道也;必有事焉者,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體物而不可遺者也。學者見乎此,則庶乎能擇乎中庸而執之隱微之間,不可求之於耳目,不可道之於言語,然有所謂昭昭而不可欺感之而能應者,正惟虛心以求之,則庶乎見之。又據孟子說,必有事焉至於助長不耘之意,皆似是言道體處。來諭乃體認出來,學者正要如此,但未知用時如何脗合渾然、體用無間乃是。不然非著意非不著意溟溟涬涬,疑未然也。某嘗謂進步不得者,徬佛多是如此類窒礙更望思索。他日熟論,須見到心廣體胖,遇事一一灑落處,方是道理。不爾只是說也。 |
33 | 又云:便是日月至焉氣象一段,某之意,只謂能存養者積乆亦可至此,若此之不違氣象又迥然別也。今之學者雖能存養,知有此理,然旦晝之間一有懈焉,遇事應接舉處不覺打發機械,即離間而差矣。唯存養熟,理道明,習氣漸爾消鑠,道理油然而生,然後可進,亦不易也。來諭以謂能存養者無時不在,不止日月至焉,若如此時,卻似輕看了也。如何? |
46 | 承諭,近日學履甚適,向所耽戀不灑落處,今已漸融釋。此便是道理進之效,甚善甚善。思索有窒礙,及於日用動靜之間有咈戾處,便於此致思,求其所以然者,乆之自循理爾。 |
53 | 壬午五月十四日書云:承諭,處事擾擾,便似內外離絕不相該貫,此病可於靜坐時收攝,將來看是如何。便如此就偏著處理會,乆之知覺漸漸可就道理矣。更望勉之也。 |
67 | 癸未五月二十三日書云:近日涵養,必見應事脫然處,否須就事兼體用下工夫,乆乆純熟,漸可見渾然氣象矣。勉之勉之。 |
72 | 與劉平甫書云:學問之道不在於多言,但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若見雖一毫私欲之發,亦自退聴矣。乆乆用力於此,庶幾漸明,講學始有力也。 |
88 | 或問:延平先生何故驗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而求所謂中?曰:只是要見氣象。陳後之曰:持守良乆亦可見未發氣象。曰:延平即是此意。若一向這裏,又差從釋氏去。 |
91 | 先生諱侗,字愿中,姓李氏。南劍州劍浦人,曾祖諱幹,屯田郎中致仕,贈金紫光祿大夫。妣清源郡太夫人朱氏;祖諱纁,朝散大夫贈中奉大夫,妣永嘉郡太君胡氏咸寧郡太君朱氏;父諱渙,朝奉郎贈右朝議大夫,妣大恭人饒氏。先生朝議公之季子也,生有異稟,幼而穎悟,少長孝友謹篤。朝議公大恭人特所鐘愛。既冠逰鄉校,有聲稱。已而聞郡人羅仲素先生得河雒之學於龜山楊文靖公之門,遂往學焉。羅公清介絕俗,雖里人鮮克知之,見先生從逰受業,或頗非笑。先生若不聞,從之累年,受春秋中庸語孟之說,從容潛玩,有會於心,盡得其所傳之奧。羅公少然可亟稱許焉,於是退而屏居山田,結茅水竹之間,謝絕世故。餘四十年。簞瓢屢空,怡然自適。中間郡將學官聞其名而招致之,或遣子弟從游受學,州郡士子有以矜式焉。晚以二子舉進士,試吏旁郡,更請迎養,先生不得已為一行,自建安如鉛山,訪外家兄弟於昭武,過其門弟子故人於武夷潭溪之上,徜徉而歸。會閩帥玉山汪公以書禮車乗來迎,蓋將相與講所疑焉,先生因往見之。至之日疾作,遂卒於府治之館舍。是年七十有一矣。隆興元年十月十有五日也。汪公為遣參議官王君伯序,觀察推官謝公仿護喪事躬視棺斂,禮意喪具無不周悉。居數日,諸子畢至,遂以喪歸。先生娶同郡吳氏,子男三人:友直,左修職郎,信州鉛山縣尉;信甫,左修職郎,建寧府建安縣主簿;友聞,未仕。女一人,早亡。孫男四人女八人,皆幼。初龜山先生倡道東南,士之游其門者甚眾,然語其潛思力行任重詣極如羅公,蓋一人而已。先生既從之學,講誦之餘,危坐終日,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前之氣象為如何,而求所謂中者。若是者蓋乆之,而知天下之大本真有在乎是也。蓋天下之理無不由是而出,既得其本,則凡出於此者,雖品節萬殊曲折萬變,莫不該攝洞貫,以次融釋,而各有條理,如川流脈絡之不可亂。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細而品彙之所以化育,以至於經訓之微言,日用之小物,折之於此,無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養益熟,精明純一,觸處洞然。泛應曲酬,發必中節。故其事親誠孝,左右無違。仲兄性剛多忤,先生事之致誠盡敬,更得其歡心焉。閨門內外夷愉肅穆,若無人聲,而眾事自理。與族姻舊故恩意篤厚,乆而不忘。生事素薄,然處之有道,量入為出,賓祭謹飭,租賦必為。鄰里先親戚或貧不能婚嫁,為之經理,節衣食以賑助之。與鄉人處,食飲言笑,終日油油如也。年長者事之盡禮,少者賤者接之各盡其道,以故鄉人愛敬,暴悍化服。其接後學答問,窮晝夜不倦,隨人淺深誘之各不同,而要以反身自得,而可以入於聖賢之域。故其言曰:學問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若見雖一毫私欲之發,亦退聴矣,乆乆用力於此,庶幾漸明,講學始有力耳。又嘗曰:學者之病,在於未有灑然氷解凍釋處,縦有力持守,不過苟免,顯然悔尤而已。若此者恐未足道也。又嘗曰:今人之學與古人異,如孔門諸子群居終日,交相切磨,又得夫子為之依歸,日用之間觀感而化者多矣。恐於融釋而脫落處,非言說所及也,不然子貢何以言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耶?嘗以黃太史稱濂溪周夫子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云者為善形容,有道者氣象嘗諷誦之。而顧謂學者曰:存此於胸中,庶幾遇事廓然,而義理少進矣。其語中庸曰:聖門之傳是書,其所以開悟後學無遺策矣,然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記誦而已,則亦奚以為哉,必也體之於身,實見是理,若顏子之嘆卓然見其為一物而不違乎心目之間也,然後擴充而往,無所不通,則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其語春秋曰:春秋一事各是發明一例,如觀山水,徙步而形勢不同,不可拘以一法。然所以難言者,蓋以常人之心推測聖人,未到聖人灑然處,豈能無失耶?其於語孟他經,無不貫達,苟有疑問,答之必極其趣。然語之而不惰者或寡矣,蓋嘗曰:讀書者知其所言莫非吾事,而即吾身以求之,則凡聖賢所至而吾所未至者,皆可勉而進矣。若直以文字求之,恱其詞義以資誦說,其不為玩物喪志者幾希。以故未嘗為講解文書。然其辨析精微,毫釐畢察,嘗語問者曰:講學切在深潛縝宻,然後氣味深長,蹊徑不差,若槩以理一而不察乎分之殊,此學者所以流於疑似亂真之說而不自知也。其開端示人大要類此。先生姿稟勁特,氣節豪邁,而充養完粹,無復圭角。精純之氣達於面目,色溫言厲,神定氣和,語默動靜端詳閒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居恂恂於事若無甚可否,及其酬酢事變斷以義理,則有截然不可犯者。蚤歲聞道,即棄場屋,超然逺引,若無意於當世。然憂時論事,感激動人,其語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節義厲廉恥為先,本末備具,可舉而行,非特空言而已。異端之學無所入於其心,然一聞其說,則知其詖淫邪遁之所以然者,蓋辨之於錙銖眇忽之間,而儒釋之邪正分矣。熹先君子與先生為同門友,雅敬重焉,嘗與沙縣鄧迪天啟語及先生,鄧曰:願中如氷壺秋月,瑩徹無瑕,非吾曹所及。先君子深以為知言,亟稱道之。其後熹獲從先生逰,每一去而復來,則所聞必益超絕。蓋其上達不已,日新如此。嗚呼,若先生之道徳純備,學術通明,求之當世,殆絕倫比!然不求知於世而已。未嘗輕以語人,故上之人既莫之知,而學者亦莫之識,是以進不獲施之於時,退未及傳之於後,而先生方且玩其所安樂者於畎畆之中,悠然不知老之將至,蓋所謂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者,先生庶幾焉!比年以來,學者始益親,而方伯連帥之賢者又樂聞其道,而邀致之,其意豈徒然哉,不幸天喪斯文,而先生沒矣。龜山之所聞於程夫子而授之羅公者,至是而不得其傳矣!嗚呼痛哉,諸孤方謀窀穸之事,謂熹承學之乆,宜知先生之藴,使具其事以請銘於作者,將勒諸幽堂,以告後世知徳者有以考焉。熹愚不肖,蒙被教育,不為不乆;聴其言、觀其行而服膺焉,不為不詳。然未能有以得其逺者大者,故悉取凡聞見所及一二書之詞,若繁而不敢殺者,蓋有待於筆削云耳。謹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