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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後七國志

《前後七國志》[View] [Edit] [History]

1 ,讓齊兵殺入。城門之下,雖有兵將把守攔阻,當不得百姓多了,如蜂似蟻擁來,哪裡攔擋得住。城門一開,齊兵知是民變,便乘機殺入。馬成群,兵成隊,就如潮水一般湧來。旌旗耀日,金鼓喧天,就如泰山一般壓來。莫說素不親信之兵,逃走得無影無蹤,就是這五千親信兵將,看見勢頭不好,驚惶無措,也不知不覺地東奔西竄,一霎時逃去許多。
2 子之與鹿毛壽已算定閉城自守,開城破敵,以為萬全之策,不期民變城開,齊兵擁入,出其不意,又見親兵皆散,左右無助,鹿毛壽要走不能,子之也未免著慌,然到此田地,只得硬著膽,拚死命上前迎戰。此時,大衢之中,刀槍林立,也辨不出誰是將,誰是兵,只好混殺一場。鹿毛壽手段有限,戰不上十數合,已被眾兵刺死。終是子之猛勇,橫開一柄槊,在大衢之中東一推,西一指,忽往前打來,忽照後刺去,蕩著的頭開,磕著的腦破,一霎時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兵將。若是陣前廝殺,可謂無敵。當不得十萬齊兵,奉匡章號令,一時擁進城來,將一個大衢塞滿,莫說兵將要爭功向前,就是急急要退,也退不去。子之雖然猛勇,戰久了,臂上忽被一刀,腰裡忽中一箭,肩已槍傷,腿已被砍,漸漸地力盡筋疲,撐持不住。當不得齊兵眾多,殺一個,轉添上兩個。子之尚怒目咆哮,持槊不放,不期戰馬足傷,往下一閃,早已將子之掀下馬來。眾兵將便一齊要上前動手,忽聞將軍飛馬傳下令來,要擒活的,眾兵將遂拿定手腳,用大鐵索密密地捆縛起來。匡章見擒住了子之,不勝之喜,忙用囚車載了,撥兩隊兵丁看守伺候,發文書解往臨淄去報捷。後人有詩吊子之曰:為臣已兩代,為君能幾年?設使尚為臣,猶持燕相權。
3 又有詩吊鹿毛壽曰:慘死有如此,不盡勸讓辜。設使不勸讓,此時猶大夫。
4 匡章既已生擒了子之,事已大定,然後下令,令眾兵將各照營伍,分屯燕城之內,方查問舊燕王噲尚在何宮?卻說燕王噲在文華宮中,久已自悔其誤,其心已死,忽聞鹿毛壽前所說謀驅子之、往迎齊師、重立複位之計,未免又動了一番覆水欲收之心,每日差近侍在宮門前打聽,並不見說起子之出迎齊師。過了一兩日,轉聽得說子之與鹿毛壽親自領兵守城,因想道:「二人同守城池,如何下手?」心腸又冷了一半。挨到今日,忽聽得城中金鼓喧天,炮聲不絕,守宮門人一個也無,急忙再打聽,方亂哄哄傳說:「齊兵十萬已入城了。」「鹿毛壽已被殺了。」「子之已被擒去。」「正在四處找尋大王,只怕頃刻就要尋到了。」
5 燕王噲聽了,不覺失去三魂,走了七魄,不禁頓足大痛道:「此是寡人自取也!此是寡人自取也!」竟哭入宮中,懸梁自縊而死。正是:禪位唐虞傳美名,定須堯舜聖人行。昏君奸相思依樣,畫出葫蘆命已傾。燕王噲縊死,有人報知匡章。匡章道:「便宜這個昏君了,也該生擒了,解到臨淄,出他之醜,既縊死也罷了。」遂吩咐兵將將宮門攔住,先令兵士將燕國那宗廟毀了,又令親信家丁將燕王府庫中之寶物玩器,盡數取了,用車裝載好,與子之的囚車一同起行,解到齊國,並請齊王發落,好不興頭!正是:誅暴除殘理法該,如何乘釁取其財。誰知天道回旋急,福未消時禍已胎。
6 此時燕王噲已死,子之又被擒了,一時無主,而燕地二千餘里,大半俱歸於齊。匡章因解子之請功,自卻表請率兵屯留燕地,以收四遠居邑,實在燕都肆惡不提。
7 卻說齊宣王自遣匡章伐燕之後,僅五十餘日,即有人來報破燕之捷,喜之不勝。又過不得十數日,早一隊兵將,擁著子之的囚車來獻俘矣;又一隊兵,將車載著無數的奇珍異寶來請功矣,把一個齊王直喜得身子都飛揚到半天之上。因先命近侍,將掠來的珍寶貨物,一樁樁,一件件,都照捷文上數目,一一收入宮中,然後將子之發去監禁,以待擇吉獻俘。
8 到了獻俘這日,齊宣王僭穿袞服,親臨大殿,盛陳兵衛以誇武威,因將子之帶到丹墀,親口問道:「諸侯之位,君位也。汝不過燕地一匹夫,謀為燕相,身居台鼎,已為犯分,就該萬死。怎麼又串通奸人,捏造讓位浮詞,誑騙昏君,奪其寶位,僭稱諸侯?奸謀既遂,就該享你那燕國諸侯的荒淫之樂,今日為何又囚犯一般,捆綁著解到我齊國來領死?須知為君自有為君之福,豈汝一介小人所能受用?以下臣而篡為君之上位,此罪豈不該萬死乎?汝本庸愚,因人碌碌,功名固已僥幸,即夤緣黨羽,稱賢稱能,也還是奸狡之常,怎麼一個無賴之徒,竟妄稱起聖人來?且不稱尋常之聖人,竟稱上古讓位的堯、舜大聖人來,以下愚而污辱上聖,此罪不又該萬死乎?何國無君?何國無臣?皆懍懍然不敢相犯者,名分定也。都像你這等臣僭為君,君降為臣,顛倒錯亂,天下效之,卻將奈何?以私好而亂公制,此罪不又該萬死乎?至於逐前王之子,居前王之宮,一味荒淫,萬分殘虐,致使天棄於上,民怨於下,此又萬死不足盡辜者也!寡人今日為天下除殘,豈非快事?汝逆賊尚有說麼?」
9 子之弭耳閉目,氣也不出。宣王見其無話,遂命刑人帶出凌遲處死。既處死,又命剁為肉醢,分賜諸臣,以為儆戒。
10 子之費了無數奸心,指望金湯帶礪,萬載無休,不知才一轉眼,早已身為泥土。後人有詩譏之曰:芳流青史不須言,臭也遺來載簡編。莫笑噲之身死苦,臭名堯舜一般傳。
11 宣王既誅了子之,覷得天下無人,因下詔褒美匡章之功,又令其掃平燕地,盡歸於齊。匡章奉令,愈加肆惡,毫無撫恤燕民之意,每日只放縱軍士搜求財貨,致使民間雞犬不安。正是:只思斂自己,全不問人心。豈料天心變,其強一旦沉。
12 卻說燕民簞食壺漿以迎齊師者,非樂齊師之來,皆因深恨子之,巴不得食肉寢皮,卻又無可奈何。今得齊兵來伐,將子之擒去,大快其心。若使匡章既擒子之,燕國無主,就該訪求燕後而立之,便使燕民感德於無已也。不料匡章不但不立,竟要殘滅燕嗣,以快己心,且暴虐殘忍比子之更甚,燕民又憤憤不平,東一攢,西一簇,皆思訪求故太子而立之。正是:火益熱兮水益深,教民何以度光陰?誰知破國還開國,笑殺奸雄枉用心。
13 按下匡章殘惡不提。且說郭隗與太子平雖逃入無終山內友人家隱姓埋名,卻原曾吩咐得力家人在外打聽,時時暗報。不上半年,早有家人來報,說子之被齊兵擒去,燕王噲自縊身死;燕國無主,任齊兵在內作橫;宗廟皆已殘毀,府庫寶玉財帛皆已擄盡。太子平聽說燕王噲自縊身死,不勝悲痛,哭道:「此仇深似海矣!」郭隗忙止住道:「殿下且休發言。聞得四境尚皆齊兵,若機事不密,取禍不小。」太子平因止淚說道:「父王既已薨逝,若有一路可以複仇,尚不惜顏以生。倘宗支淪喪,民已歸齊,我召平尚要此性命為何,又莫若挺身從先王一死。乞太傅教之。」郭隗道:「事已至此,殿下且從容。容臣暗暗出去,打探一個的確消息,再來商量。」太子平道:「如此甚好,但太傅出去,須要謹慎。」郭隗道:「殿下放心,臣自有區處。」遂依舊扮做窮人,一步步走出玉田界來。
14 原來這無終山,在上古時原有個無終國,卻在燕地的玉田界內。郭隗走到玉田,還未及打聽,早撞見一個人,將他上下估計。郭隗恐那人認得,忙忙抽身折入一條僻巷,才走入巷內,那個人早趕上來道:「郭老爺,小的何處不訪到,恰恰的這裡遇見。」郭隗耳雖聽得,卻不敢答應,低了頭只是走。
15 那個人又趕上幾步道:「郭老爺不要走,小的原是老爺朝中逃回的田役,叫做鮑信,曾服侍過老爺的。今因百姓無主,要稟知老爺。」郭隗聽得,忙回頭一看,只見那個人果有些面熟,因回說道:「我又不是什麼郭老爺,你莫要認錯了。」那人道:「老爺不要隱瞞,小的果系田役。只因燕國百姓不忍歸齊,因有急事要通知老爺。」郭隗見那人說話有因,因立住腳問道:「你有甚急事要通知郭老爺?」那人道:「這裡不便說話。」遂將郭隗引到一間空屋裡來,閉了門細細說道:「自從老爺同太子避去後,國中受子之之禍,無一日安生。及齊師來伐,百姓只認做還是齊桓公恤鄰的故事,十分歡喜,竟簞食壺漿迎了入來。不料齊將匡章擒了子之去後,哪裡有一毫恤鄰之意,竟將燕王的宗廟都毀了,又將燕宮的寶物都掠去了,惟有燕國的地土尚收不盡,正在此苦磨百姓。百姓洶洶思亂,只是訪不出太子的消息,蛇無首而不行,叫小的們四下尋訪,今方得見老爺,大有機緣。求老爺做主,以複燕邦。」
16 郭隗道:「此話真麼?」那人道:「不獨玉田一處,治境百姓皆紛紛訪主,怎麼不真?」郭隗道:「你一人也做不得甚事。」那人道:「玉田一境百姓皆同心合意,何止小的一人!若要通知他們同來見老爺,但外面齊兵甚多,恐怕知覺,惹出事來,小的不敢,故只一人來見老爺。」郭隗道:「既是這等,你可悄悄再喚幾個老成的與他商量。」那人應承去了。不多時,果同了一二十個老成的百姓齊齊來見,所說之言,都是一樣,說得激烈之處,都嘆息墮淚,憤憤不已。
17 郭隗見人心已真,方直認道:「諸君既如此忠義,不必過激,太子尚在。」眾人聽見說太子尚在,皆滿心歡喜,因又問道:「太子既在,不知逃往何國?我們好去迎請。」郭隗道:「實實不遠,就在此無終山中。」眾人聽見說在無終山中,愈加歡喜道:「既在無終山,不過數十里路,快備車乘,迎請回來。」郭隗道:「迎請太子不難,只是這些齊兵如何處置?」眾百姓道:「這些齊兵,看得燕民如土,毫不提防,每日只是詐酒詐食,只消舍著些酒食,將他們灌醉,殺之如切菜耳。眾百姓但因無主,故不敢行,今太子既在,我們暗傳百姓,一面迎請太子,一面就殺齊兵,有何難哉!」
18 郭隗聽了,也不覺大喜起來道:「汝等果能如此,可謂燕國之義民了。但恐玉田去燕都不遠,匡章聞變,領兵來攻,一時兵將全無,將何應敵?」眾人道:「燕國兵將並不曾遭其屠戮,皆因怨恨子之,臨陣逃散,及齊占了燕都,遂潛匿不出。若聞得太子重興燕國,只消一道榜文,四處招挂,不須十數日,包管十萬精兵一時而聚。」郭隗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就可舉行。」
19 眾百姓因一面去悄悄會同百姓備辦法駕旗幡,連夜去迎太子;一面吩咐闔城百姓,用酒食灌醉齊兵,盡皆殺死;一面叫人收拾三皇廟,同候迎了太子來重新即位。只因這一番作用,有分教:易水重添色,燕山複吐輝。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20 第五回 郭太傅請買死馬骨 燕昭王高築黃金台
21 詩曰:家國興亡不足哀,只須求得有奇才。黃金若摜燕台上,駿馬應從易水來。
22 盡道功名當日立,誰知成敗至今開。憑君莫說燕山事,試問昭王安在哉?
23 話說郭隗與眾百姓將各項事情算計停當,遂暗暗地領了一些百姓,竟到無終山來見太子,備說從前之事。太子聽了,又憂又喜,喜的是中興有路,憂的是已敗難成。然事已到此,只得出來安撫百姓。百姓見了,歡呼如雷,竟簇擁著上了法駕,一徑往玉田而來。
24 此時,闔城的百姓得了信,已將各門戍守的齊兵用酒食灌醉,殺了大半,奪其刀槍盔甲,大聲張場道:「吾燕國又有主了。」不曾殺的齊兵一時聽得,都亂糟糟逃個乾淨。眾百姓將奪來的旗仗排開,因又添上鼓樂,沿路迎來,迎著了,竟鳥飛雀躍地擁到三皇廟中,設了一個大座,請太子高登寶位,號稱昭王。
25 昭王感百姓擁戴之誠,又念國家敗亡之苦,禱告天地山川,不禁大慟,大哭道:「念燕邦不幸,先王遭奸臣巧說讓位,以成其篡奪之謀,遂致鄰邦起釁,家國喪亡,宗社丘墟,封疆瓦解。今蒙眾父老不忘先義,思啟後人,擁立寡人,以複燕國。寡人雖不肖,既蒙擁立,敢不奮身!敢告於皇天后土:分封有制,尺寸不敢與人,父仇不共,雖殺身其願必報,倘貪逸樂,不奮其身,若戀安閒,忘情討罪,骨化肉消,有如此酒。皇天后土,惟其鑒察。」禱罷,不覺義氣浩然,淚如雨下。
26 眾百姓看見,俱贊揚道:「有君如此,何思江山不複!」遂擁入城中,揀個大所在住下。昭王就進拜郭隗為相國,進位太師。郭隗就在眾百姓中,選了幾個好漢為將,登時即出榜文,各處招兵。果然燕兵未曾傷損,俱在四下隱藏,今見有榜文招他,又聞得昭王賢明,不數日遂聚積三萬餘眾。
27 郭隗見兵已招來,又打檄文報知各城各邑知道:「玉田百姓已於無終山求得太子平,立為昭王,重興燕國矣。凡屬舊臣舊民舊疆舊土,不得已為齊占據者,速宜激忠奮勇,計日而速誅齊寇,以複燕都。」此時,各郡百姓,已降齊、未降齊者,皆苦齊兵騷擾,見了檄文,皆轟然告報道:「燕既有主,我們世代燕民,如何從賊?須大家努力,以謝降齊之罪。」一時紛紛攘攘。齊兵聞知,俱慌張無措,也有一同回齊國的,也有逃往燕都報知匡章的。此時匡章已知昭王重立之信,但身在沉酣之際,未免貪歡。又以為玉田小邑,無兵無將,不能成其大事,況燕城降齊者十有八九,不甚留心。及見各城分守齊兵盡皆逃回,傳說燕民變起之事,匡章方才慌了。欲要去取玉田,又見齊兵已驕,燕兵正憤,料難得意;欲要常守燕都,又恐燕民既叛,不懷好意,一時四面逼來,如何脫身!再三算計,只得下令連夜班師。
28 前回齊師來時,燕民甚悅,故簞食壺漿迎之,過一城,便一城屬齊,過十城,便十城屬齊。匡章只以為開國有功,不思身入重地。今昭王新立,降齊之城,依舊歸燕。匡章再欲如前經過,則見各城旌旗俱插燕國名號,守得鐵桶一般,誰肯輕放?匡章無奈,過一城,只得苦戰一城,直戰得力盡筋疲,過一邑,殺一邑,直殺得鎧破斧缺,急急殺到燕齊交界地方,而十萬之兵,剩不得七八千矣。
29 不期這燕關重地,日夜提防,所守之兵比他處更多數倍。齊師到此,漸漸少了,如何過得此關?匡章正在危急之時,束手無策,卻喜燕王叫人飛馬行了一扇硬牌來,上寫著:燕、齊夙昔通好,今齊師伐燕者,為子之也。今寡人一立,齊即班師,尚似未忘舊好。所過城邑,不許擁師攔阻。特示。此牌一到,燕兵遵旨開關放行,齊師方得抱頭鼠竄而去。正是:師來何其雄,師去何其餒。只因將帥貪,所以行兵詭。匡章既出燕關,到了齊境,方才重振兵裝,做出破燕得勝班師氣象,歸到臨淄,朝見齊王。齊王因他生擒子之,又擄掠了許多重寶,大遂其心,故後來昭王既立,降齊之民複叛歸燕等事,俱不深究。正是:臣奉君之歡,君隱臣之罪。如此君與臣,亡國實無對。
30 卻說昭王玉田初立,兵微將寡,日夜慮匡章來伐。不期才出榜文,就聚十數萬兵馬,檄文發去,城邑盡歸,膽更壯了,不怕匡章來伐。過不得數日,又報匡章假稱奉旨班師,竟連夜逃走。昭王大喜,早有一班將士出位言於昭王曰:「匡章擁齊兵毀燕宗廟,遷燕重器,又濁亂燕宮,罪莫大焉。今乘其逃歸,大王何不下一令:所過城邑,緊緊攔阻;又下一令,令臣等率兵追趕,不出一月,可斬匡章之頭獻於大王。」昭王聞言,躊躇不決,因問於相國郭隗。
31 郭隗道:「不可也。齊乃大國,不可苟且圖之。匡章兵來,雖實意謀燕,然名則誅子之。今聞大王之立,即班師而去,雖見勢頭不好,尚於大王未有傷也。今若乘匡章之敝而殺之,齊王正在暴橫之時,豈能默受?若動其兵,是自取也。況燕新造,即起端,非為良算。莫若轉做人情,放其歸國,使彼無釁可開,暫圖寧靜。候大王撫平燕土,招足甲兵,然後一舉而報深仇,方足顯英王之作用。」昭王聞言大喜道:「相國高識遠見,如在天上,豈淺識所知。敬從,敬從。」因發牌轉做人情,放匡章返齊。正是:呆人認眼前,智士思久遠。放得匡章還,齊王心已散。
32 匡章既去,燕都臣民因掃清殿閣,整備法駕,俱至玉田迎請昭王回宮。昭王感臣民之意,因回到燕都,重新郊祀天地,以正大位。一面下詔安撫百姓,一面就修理宗廟,一面就選賢能將士,暗暗地招軍馬買,積草屯糧,以為複仇之計。
33 每日閒暇,即與相國郭隗商量道:「燕不幸遭子之之變,以致先王蒙受大恥,使寡人日夜不安,誓死必報此仇。但念齊乃大國,臨淄、即墨兵甲眾多,不易剪滅,必得奇才賢士、智略高人如管仲其人者,方可共圖大事。當此雄強兼爭之際,雖有奇才,必散在列國,寡人欲卑詞厚幣以招之,不識其道何由?敢求相國教之。」郭隗道:「臣見自古至今,同一為君也,有名為帝者也,有名為王者也,有名為霸者也,有叫做亡國之君者也。何也?蓋其所用之人不同耳。所用之人可以為君之師,則其君北面受學,必至為帝;所用之人可以為君之友,則其君趨而受教,必至為王;所用之人不愧為君之臣,則其君咨請謀劃,必至為霸;若所用之人皆廝役之流,則其君坐而指使,必至亡國而已矣。今大王思念賢才,誠帝王霸之事也,但求之之道,臣以為招來易,往求難。大王不欲求賢才則已,必欲求賢才,臣有些策可以坐致。」昭王聞言大喜道:「訪求尚恐不得,坐致如何得求?」
34 郭隗道:「有一譬喻,大王獨不聞乎?臣請言之:昔有一君,愛千里馬而不得,使近侍中涓,懷千金四方求之。中涓遍走天下,求之不得,忽聞某地有一千里駿騎,急往求之,而馬已死矣。中涓無以複旨,因心生一計,遂取出五百金,將死馬之骨買了回來,報於其君。其君大怒曰:『吾不惜千金買駿馬者,為其能日行千里也。此馬雖是駿馬,此骨雖是駿骨,然已死矣,要他何用,而費吾金耶?』中涓曰:『吾王不欲得千里馬則已,如欲得千里馬,臣費五百金買此死馬骨,天下傳為奇事,必以為死馬骨且重價求之,況活千里馬乎?吾主少俟之,千里馬將至矣。』其君以為然。果不期年,而千里駿馬自遠方至者三匹。今大王必欲卑詞厚幣,招徠賢士,賢士遍滿天下,焉能得知何在?即請以隗為死馬骨,先買之。天下國士必曰:『如隗之賢,尚且求之,況賢於隗者乎?』自不惜遠道而來矣。」
35 昭王聞之大喜道:「相國教我甚明。寡人視相國之賢而不知加敬,尚欲他求,誰其信之?」因別築一新宮,奉郭隗於內,朝夕相見,必執弟子之禮,北面聽其教誨;至於飲食,極其豐盛,供具極其周備;凡有所謀,必恭恭敬敬,不敢少懈。
36 行之數月,列國皆知昭王好士之誠。昭王又想道:「此新宮不過但為郭相國築耳,天下賢豪,尚不知我景慕之私。」因複於易水之傍,又築起一座高台,極其雄麗,取名招賢台,以明招致賢才之意,又於台上多集黃金,候賢才到日,不時取用,因又名黃金台。由是,天下無一人不欣傳燕昭王真心好士。後來流傳至元,有一詩人劉因感其事而作古風一首道:燕山不改色,易水只剩聲。誰知數尺台,中有萬古情。區區後世人,猶愛黃金名。黃金亦何物,能為權重輕。周道日東漸,二老皆西行。養民以致賢,王業自此成。
37 自黃金台之名一出,四方賢士盡皆企慕。凡懷一才一藝之士,莫不紛紛來歸,不能細述。
38 忽有一賢姓劇名辛,才能出眾,智略超群,聞黃金台之名,自趙國而至,又有一賢姓鄒名衍,胸藏日月,最善談天,聞黃金台之名,自齊國而來。又有一賢姓屈名景,文能經幫,武能定國,亦聞黃金台之名,自魏國而來。昭王一接見,勸餐授館,無不得其歡心,恐屈其才,不敢煩以雜職,盡拜為客卿,日夕講論政事。
39 每論及燕民被齊師殘殺,不勝憤恨。因細查民間有為王事而死者,親往吊之;有父兄已歿而幼年孤立者,令有司時時存恤之;鄉民有德者,舉而旌表之,以勵其餘;獄中有罪者,引而懲創之,使之感悔;至於軍中士卒,或飢或寒,必悉心訪察,同其甘苦。昭王行之年餘,不獨舉國之瘡痍盡消,而四方豪傑之士歸之如市矣。
40 昭王因見郭隗曰:「寡人不才,蒙相國提攜複國,今年餘矣。寡人撫循士卒日夜不安,吊死問孤未嘗少懈,又辱四方豪傑時來賜教,不識及此之時,可勉力一用否?」郭隗曰:「未可也。百姓雖安,氣猶未振;士卒雖感,節制尚無;豪傑雖歸,均非大將才。大王欲複深仇,尚須努力為之,自有時也。」昭王聞之,惕然於心,因再拜受教而退。正是:疾走須駿蹄,高飛必健羽。若欲報深仇,萬全方可許。
41 按下昭王圖報深仇不提。且說趙國有一賢人,姓樂名毅,乃樂羊之孫。你道這樂羊是誰?這樂羊乃魏文侯之將。魏文侯曾使之為將,而往攻中山。樂羊往攻中山,三年而後拔之,歸而論功,魏文侯笑而出謗書一篋,示之曰:「寡人若信此謗書之言,卿罷歸久矣,安能成此大功哉?」樂羊乃再拜稽首,謝曰:「臣今日方知,拔中山非臣之功,乃君之功也。」文侯因封之於靈壽。自是列國相傳,皆知樂羊之名。
42 樂毅乃其孫,將門將種,因而好講兵法,喜談武略。人有戲之者曰:「汝好講兵法,亦能領兵拔中山,以繼令祖之志麼?」樂毅笑應之曰:「拔中山何足為奇,但可惜當今諸侯,無一人能如魏文侯之賢,而知用我也。」人皆笑其妄言,而樂毅坦然處之,不以為意。只無奈貧困日甚,其妻和氏因勸之道:「君既自負懷抱異才,趙國見汝貧賤,自不能用。聞得齊國,奄有東海,實稱大國,孟嘗君已享其榮,蘇季子亦獲其利,亦用賢之國也,君何不往游之?倘能際遇,豈不勝此塵埋。」樂毅道:「吾非不思及此,但念功名有地,齊非我地,功名有進,今非其時,恐去亦徒勞。」和氏道:「妾聞得之即為地,遇之即為時,哪裡預先定得,與其坐困,不如往求。縱往求不得,亦與坐困一般,君何憚而不行?」樂毅無奈,得勉強投齊。
43 到了齊國,王新立,自倚富強,十分驕傲,雖時時用人,卻用的都是一般誇詐之人,說得如何戰勝,如何取利,語語快心,言言悅耳,故立致富貴。樂毅則以為富貴必須養民,戰勝必須訓兵,言不聳聽,策不驚人,誰來聽你?故在齊流落多時,依舊歸到趙國。
44 趙國又正值那趙武靈王改易胡服,自稱主父,欲強其國,後來遭變,死於沙丘,一時趙國洶洶。樂毅見亂,因挈其家去靈壽而奔於大梁。
45 大梁乃魏地,時魏昭王在位。樂毅既奔其地,貧困無聊,親友皆勸其出仕。樂毅道:「仕須得君,魏君非吾主也。」過了些時,愈覺貧困無聊,因不得已而出仕魏昭王。昭王庸君也,果不識樂毅之賢,竟以常人蓄之。樂毅益複無聊,每每跨馬出郊,流覽山川,以抒其抑鬱之懷。
46 一日,隨眾人朝見。燕國有一使臣,來行慶賀之事,就傳說燕昭王師事郭隗,又築黃金台,求賢如渴之心。樂毅聞知,遂暗暗歡喜道:「此吾展才之地也。」因歸與和氏、幼子樂閒商量道:「吾懷經邦奇才,總師大略,而貧困於此,悠悠歲月,豈不自誤!今聞燕昭王新築黃金台,廣求賢士,欲報齊仇,此正吾得意之秋也。吾欲脫身游燕,為燕報複齊仇,以顯名於諸侯。吾妻可暫居於此,待吾與燕君定謀,然後差人接汝。」和氏道:「君前投齊,而齊王雄略之王也,一賢一才,無人不取,獨棄君不用。今逃難至魏,幸仕於朝,借祿以免飢寒足矣。君又思舍魏以往燕,不知燕君又是何如,亦須慎而圖之,勿使再失。」樂毅笑道:「齊王雖驕橫強梁,然粗人也,只足取死,安能知吾?魏君庸主,吾不過苟竊其祿,豈是終身!今聞燕昭王變能逃生,難能複國,又能高築金台,禮求賢士,其志不小,吾往從之,方足展吾平生之志。」和氏道:「君意既決,妾何敢阻?但君既仕魏,恐私往不便。」樂毅道:「此不難也。」
47 因入朝見當事之臣,說道:「臣坐而食祿,自覺有愧。昨見燕使慶賀,禮當往答,倘不以辱命見斥,臣願效勞。」此是小差,無甚關系,當事見樂毅請往,遂從其請,因發答賀表章與之。樂毅領了表章,便辭別妻子,竟往燕國而來。
48 到了燕國,獻上表章。昭王覽完表章,見奉表使臣是樂毅名字,因驚問道:「吾聞魏有樂羊,乃名將大族,此樂毅莫非其宗人?若果樂家一派,定然有異,不可失了。」因御便殿,命內侍召入。
49 樂毅承命而入,朝見昭王。昭王見樂毅人物英俊,舉止昂藏,知其有異,因賜坐而問曰:「寡人聞魏文侯時有名將樂羊,不知可是貴族?」樂毅對道:「此即臣之先祖也。」昭王聞而大喜道:「原來即是令祖,無怪先生如此傑出,果是將門將種,今幸相逢,竊願有請,不識肯賜教否?」
50 樂毅對道:「臣毅獻表而來,雖奉主君之命,然臣毅不表他人而請自行者,實慕大王築黃金台推禮賢士之高名,而願一瞻日月之表,以快素心。今既親承龍鳳之姿,又辱寵加盼睞,是所見又過於所聞。臣毅肝膽已輸,倘蒙賜問,敢不底裡上陳!」
51 昭王聞言,愈覺大喜道:「原來先生惠顧寡人,具此深意,非先生明教,寡人愚蒙,幾乎失之。且請問:當今之世,英雄並立,功利是圖,強國用兵之道,畢竟何先?」
52 樂毅對曰:「治國用兵之道,考之先帝、先王、先聖、先賢,第一良圖,無如仁義。然仁義雖美,而施仁義實不易行。何也?蓋王降而伯,已非一朝一夕。世尚功利,以為固然。倘國不富,民不強,兵將不雄,而徒然與人、讓人,曰仁、曰義,鮮不笑其迂腐,而身命殉之。此宋襄之所以敗也!當今之世,苟欲治國,必先富其國,必先強其民,必先雄其兵,有仇報仇,有恥雪恥,然後不取而與人,人乃感之曰:『此仁也,不可忘也。』不貪而讓人,人又乃羨之曰:『此義也,不可再犯也。』此仁義所以為美也。至於國之富,不以聚斂,而以薄用佐其生;民之強,不以驕橫,而以感憤作其氣;兵將之雄,有惡誅之,有暴除之,而不以無辜肆其威武。此雖不言仁義,而仁義之道在其中矣。而治國之道,不出於此。」
53 昭王聽了,喜動眉宇道:「高論足開茅塞,先生誠大賢也,安敢屈於臣位?」因下位而待以客禮。樂毅再三推謝,昭王道:「先生生於趙,趙,父母之邦也,臣之可也;先生仕於魏,魏,君臣之國也,不敢當賓可也。寡人於先生,又非父母,又非君臣,而承大教,自應客禮,又何必辭?」樂毅道:「大王雖君燕不君趙,而君之位同;臣雖臣魏未臣燕,而臣之位同,名分定也。大王不可因愛臣而廢禮。」昭王道:「君臣之位雖通天下,亦不過泛為備位之君臣設也,如何敢加之於大賢?請正客位,以便領教。」
54 樂毅見大王之愛敬出於真誠,因離席拜伏於地道:「大王若愛臣,臣有肺腑之言,敢告於大王。」昭王忙親手扶起道:「先生有何隱衷,不妨明告寡人。」樂毅再拜,因而說道,只因這一說,有分教:良禽棲於珍木,良臣事於賢君。畢竟不知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55 第六回 樂毅誠心合明主 燕王明眼識賢臣
56 詞曰:渭水飛熊,商岩霖雨,等閒萬物不輕睹。一天雲起定垂龍,萬里風生必從虎。
57 趙豈無家,魏非無主,誰知氣向燕台吐。雖然台上有黃金,還是君臣合心膂。上調《踏莎行》
58 話說燕昭王見樂毅說話有意,因扶起再三請問道:「先生有何隱衷,幸教寡人?」樂毅乃正色對曰:「臣之仕魏者,非以魏國可以展臣之才也,蓋避趙亂,可暫寄其身耳。即今日奉表至燕,亦非僅為魏國而作使臣,蓋聞大王禮賢之名,欲借此至燕,以為擇主之階,進身之地。此臣之隱衷也。臣之隱衷,雖不當一時即吐露於大王之前,不期才一拜瞻,略陳數語,即蒙大王傾聽盼睞,加意綢繆,因知大王乃大有德為之君,非世主之比,使臣之肝膽身心盡服,不敢更虛作聲價,吞光吐彩,以邀明王之求;又不敢坐失良遇,有辜來意,故不惜抱慚而底衷悉陳。大王若不欲報仇則已,若果欲報仇而有取於臣,則臣願委質於大王而少效其區區,不識大王以為何如?」
59 燕昭王聽了,喜動顏色道:「寡人自得國以來,無日不以求賢為事。雖蒙四方英俊,垂顧賜教,不棄寡人,然而如先生之雄才大略,片語即吐心胸者,實未嘗有也。寡人愧非桓、文,而管仲、舅犯,先生實過之,正恨不生於燕而生於趙,不仕於燕而仕於魏,使寡人痛相見之晚,乃蒙先生灼見鄙心,深哀予志,而慨許以周旋,真魂夢所不敢望者,而忽遇之當面,何幸如之!此非寡人之幸,實燕先王社稷之幸也,願先生金玉其言而勿悔。」
60 樂毅道:「君求臣易,臣求君難,臣得人主,肝膽願塗地矣,又何悔焉?大王若慮臣言不實,請即受職。」燕昭王道:「大賢之用,國之興廢賴焉,何敢輕褻?既蒙惠諾,請暫就使館,容寡人薰沐告廟,然後請先生登黃金台納印,以國事示煩。今日初臨,安敢草草?」
61 樂毅聽了,滿心歡喜,因再拜辭出,而暫就使館以宿。正是:明君自望得賢臣,每恨睽違不易親。今日相逢真快意,買金遇著賣金人。
62 樂毅宿於使館不提。卻說燕昭王見樂毅人物英俊,議論高妙,又開誠吐赤,並不作游說行藏,心深喜之,因親至新宮來見郭隗,說知樂毅之事。
63 郭隗聽了,大喜道:「吾聞樂君,天下士也,有將相之才,惜其生於趙而趙之人不知,仕於魏而魏君不識。今慕大王黃金台之高名翩然而來,正臣前所言之千里馬也,今至矣!報齊仇,雪燕恥,俱要在此人身上。大王須厚遇之,勿失也。」
64 燕昭王見郭隗議論與己相同,愈加歡喜,因退回宮,三日不臨朝,齋戒沐浴,親告於廟,又將黃金新鑄一顆亞卿之印。
65 到了第四日清晨,即至黃金台上,命百官俱車馬、旌旗、執事,往使館迎請樂毅到台。樂毅既至,朝見昭王。昭王因賜坐,說道:「先生大賢,尊之客卿師席方為宜也,不宜屈處臣位。但念寡人抱先王之深仇,痛入骨髓,思欲複之,而敗亡之國,不易中興,說者曰『必求高賢為之生聚教養方可快意』。寡人慨之數年,竟不可遽得。幸天賜先生辱臨敝地,又蒙先生哀憐寡人慨然俯就,故寡人不揣冒昧,願舉國聽從。但思舉國聽從,非以職位臨之不可,故特新鑄此亞卿之印,頒賜賢卿,望賢卿念寡人負此深仇,暫為一屈。倘可借此而少釋前愆,則先生造燕之功不淺矣。」因親手取印付之。
66 樂毅雙手接了印,然後再拜致之道:「毅仕魏小臣,今初至燕,大王即加臣以卿相之大位,豈臣所敢當?然臣受之而不辭者,知大王英明,定有以知臣而思用臣也,又自念臣才雖微,尚可效犬馬執鞭之用,而不欲矯情以負大王之知。今既已受任,則職分當言者願大王聽之。臣聞:『善飛者,必先斂其翅;善走者,必先縮其足。』今國家遭子之之變,又遭匡章之亂,所傷實甚。今雖得大王數年節養,然羽毛尚未充,元氣尚未複,縱有深仇,只宜藏之於心,不宜宣之於口,若或告人,倘鄰國聞之,是我未圖人而先令人圖我,非智者所取。何況齊大燕小,彼強我弱,豈一朝一夕所能報?依臣之見,欲報此深仇,非二十年蓄精養銳不可也。願大王隱忍之以待時,容臣教其民為禮義之民,治其國為富強之國,訓其兵為節制之兵,再觀其釁而待其變,然後聯合諸侯,一舉而圖,方為萬全,此時則未可。若時未可而強為之,不獨不能報仇,且恐招禍。」
67 昭王聞言,改容道:「寡人疏淺,蹈危亡而不知,非賢卿點醒,則寡人尚在夢中。今承賢卿大教,絕口不再言矣。」樂毅道:「大王不言,固所願也。但至異日,或有言於大王者,尤願大王勿聽。」昭王道:「寡人家國身命俱聽之賢卿,尚有誰言之足聽?賢卿勿疑。但幸賢卿勿忘今日之言。」樂毅乃欣然受命道:「臣感大王知遇如此,敢不盡心!」昭王大喜,因賜宴,召諸臣陪之,而列樂毅之位於郭隗、劇辛、鄒衍、屈景諸賢之上。君臣痛飲,盡歡而罷。正是:君臣遇合雖然有,誰似昭王魚水歡。試上黃金台一看,燕山易水未曾寒。
68 樂毅既受了燕昭王亞卿之任以治國事,便下令民間:令百姓盡力生產,地不許荒,時不許失,官不許騷擾,民不許游惰,男不許無妻,女不許無夫。又下令於朝:令在位各安職守,不許紛更;刑法一定,寧從輕而不許貪酷;賦斂照常,寧薄取而不許增加;建言之官,不許建無益之言;任事之臣,不許生事;匡君以正者有賞,誘君以僻者為罪。又下令於營寨:各營務令兵將核實,不許虛報一名;糧餉實給,不許少侵一合;操練必嚴,不許因循故事;挑選必精,不許混容老弱;鼓之則進,金之則退,不許少違毫髮;限之以時,勒之以刻,不可差失須臾;兵必知將,將必知兵,有如指臂,不許阻撓;步歸於步,馬歸於馬,各分營隊,不許雜亂。
69 樂毅令下之後,毫不假借,行之未及一年,而燕國氣象勃然改觀。昭王大喜,因謂樂毅道:「賢卿為寡人如此勞神,而室家懸隔,寡人於心未安,必設法迎來,方是久長之計。」樂毅道:「蒙大王垂念,深感洪恩。但臣昔在魏,魏不知臣,蓄之不啻犬馬,及今臣歸大王,位臣卿相,此臣之知遇也。今魏王罪臣,以為背主,竟拘禁臣之妻小在魏,不許出城。臣年來因國事在身,未及料理,今既蒙大王念及,容臣設計,遣人往迎之。」昭王道:「原來如此,一發不可遲了。」
70 樂毅領命,因寫了書信封好,差一能事將官叫做汪捷,叫他到魏國迎請家眷,臨行悄悄吩咐他道,必須如此如此,方可迎來。汪捷領命,竟至魏國,先來見了夫人和氏,隨即尋見堂弟樂乘,將書付與。原來樂乘已知樂毅在燕拜為亞卿,執掌燕國之權,久欲至燕相投,以為功名之地,卻因魏王有旨,拘禁不許出城,故悶悶地住了許久。這兩日正打帳設法私走歸燕,不期樂毅有書來接,滿心歡喜。
71 因將汪捷邀入內室,細細與他商量道:「樂老爺來接家眷,自然要去,但魏王有禁,不許放樂姓一人出城,卻將奈何?」汪捷道:「樂老爺久知此事,已設一妙計在此。」樂乘道:「有何妙計?」汪捷道:「樂老爺說,二月十五日,大梁風俗,各城百姓及官宦,皆出城去南嶽廟燒香,就借此為竟日之游。叫小將通知令族,備下車馬,打點行囊,到了這日早晨,覷便各各隱藏於北城左右。到了午時,請二老爺竟戎裝了,扮作燕將,放了個號炮,竟奪開了北門,放家人出去,外面聽得炮聲,自有人馬來接應。」樂乘聽了,大喜道:「有理,有理!」因悄悄打點。汪捷又來通知和氏並樂姓宗族,俱各歡喜收拾。
72 到了二月十五這一日,果是大梁風俗,大大小小俱往城南燒香游玩。城中十停人倒去了有六七停,地方誰來照管?和氏因收拾了車馬,領著小公子,乘間悄悄從後院轉到北城等候。樂氏闔族聞信,俱是如此。樂乘家眷也先打發到城下,自家卻挨到將近午時,方戴起盔來,穿起甲來,騎了一匹好馬,手持一桿大刀,帶了三四個有刀的大漢,拿著號炮,飛跑至北門城下,放將起來。樂乘因橫刀立於城門之下,大叫道:「燕王有旨,迎請樂亞卿老爺的夫人、公子並樂氏宗族往燕居住。可報知魏王,因行期急迫,不及入朝辭謝了。」樂乘一面叫眾人快走。隱藏下的車馬,聽見炮響,早一齊蜂擁而來,衝出城去。
73 守城軍士出其不意,又見樂乘橫刀立馬,好不英勇,哪個敢來攔擋?樂乘見車馬都出城去,方隨後趕來。眾軍士見樂乘去了,再趕到城外來看,城外早又有一聲炮響,擁出一些人馬,扯著兩面大旗,旗上寫道:「燕王迎請樂亞卿家眷」。接著了車馬,竟弓刀耀日,鼓樂喧天地去了,誰敢上前去問!急急報知魏王,再差得兵來追趕,已去有數十里,哪裡趕得上,只得罷了。正是:日日在前輕似土,一朝失去重如金。若非三尺紗蒙眼,定是一團茅塞心。
74 不數日,到了燕國,樂毅接著,不勝之喜。因將宗族俱編入燕籍而為燕人,又入朝致謝,又領樂乘來見昭王,薦其驍勇,用之為將。昭王見樂毅誠心為燕,愈加歡喜,因時時召見、賜宴,談論國政兵權,真是歡如魚水。正是:君愛臣如寶,臣尊君似天。如斯謀國事,未有不安然。
75 到了周赧王四年,忽秦國一個大游客叫做張儀,欲要連橫天下諸侯以事秦,故來到燕國說昭王道:「秦之強,天下所知也,今欲加兵各國,以擴疆土。臣不忍天下被兵,已勸趙王割河間之地以入朝事秦矣。秦既得趙,豈能忘燕?大王若不割地事秦,早為之計,恐秦一怒,下甲雲中九原,驅趙以攻燕,則恐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昭王不能決,因請張儀就館,而召眾臣商議。
76 屈景說道:「既立國,當守國,豈可以土地事人為長策?況燕地有限,而秦欲無厭,但救目前,又將何繼?且張儀游說之士,心甚詭而言不足信。若秦果貪燕,即割地而未必便可複無虞,不割地而秦即加兵,然燕簡練已久,何至畏人?願大王加察。」
77 眾臣聽了,皆贊道:「屈君之論甚為有理。」獨樂毅無語。昭王因問道:「樂毅以為如何?」樂毅方對道:「屈君之論,守國之正論也。但今日張儀之言,乃一時機變之言,非正論也。非正論而以正論對之,是彼以虛而我以實,則受其累矣,莫若仍以機變應之為妙。」
78 昭王驚問道:「張儀之言,何謂機變?」樂毅道:「張儀欲連橫六國以事秦,是張儀之言,非六國心也。張儀說一國而一國許之者,受張儀之恫嚇,畏秦強而恐速禍,雖皆口許割地,尚彼此觀望,未便即與。口許割地,則秦不加兵,地未即割,則地原無失,此機中有機,變中有變,臣所謂機變之事也。若地尚未割,而口先正言不許,彼借不許之言而先興師問罪,以威其餘,是我惑虛機而先受實禍,非美也。若慮既許割地而不便悔言,竊恐六國中之悔言者不只一燕,且張儀游士耳,不過伏口舌之利虛張秦勢。能使六國割地事秦,則張儀之功;設或六國不割地事秦,在秦無甲兵之費,亦必不以為張儀之罪。張儀既不罪,則六國有罪亦輕。況張儀在秦,亦非忠信之臣,上下猜疑,恐不及割地而即別有機變。今大王莫若許割常山五城以事秦,待諸侯成約而後割之。臣料諸侯之約無日而成,而燕之地亦無日而割也。此時何必與之苦爭耶?」
79 昭王聽了,大喜道:「賢卿察機觀變,明如觀火,真不可及。」到了次日,回複張儀道:「秦,大國也。燕,小國也。既諸侯有約,敢不聽從?亦願割常山五城以附諸侯之後,諸侯之約成,即當交納。」
80 張儀見昭王許割五城,大喜而去,即欲歸報秦惠王以逞己功,不期剛到咸陽,而秦惠王早已駕崩,太子登極,改稱秦武王。這秦武王為太子時,甚不歡喜張儀。群臣知道此意,遂向武王毀謗他許多短處,及張儀還朝,所言之事,多不聽從。六國諸侯聞之,果不連橫而又暗相合縱矣。昭王得知,愈服樂毅料事之明,遂更加敬重。正是:不慌全在膽,不惑必須明。膽與明相並,聞雷也不驚。
81 樂毅既執燕政,雖說日日練兵訓將,治國養民,不覺十有餘年,並不提起報仇之事。燕國就有一班臣子,來說燕王道:「大王築黃金台,擢樂毅為亞卿,執掌兵權者,以為伐齊報仇也。初猶推說兵未練、將未訓,今訓練兵將亦已十年有餘,而伐齊報仇之事全不提起。在樂毅受享快樂自忘之矣,豈大王亦忘之耶?」昭王道:「先王深仇,寡人豈須臾敢忘?然時猶未可,始待之耳。」眾臣道:「齊猶是齊,燕猶是燕,今時不可,不知何時而可?不過以齊大難圖,借此推挨耳。」昭王聽了,不勝嘆息道:「賢者所為,往往為不肖所誚。記得樂元帥登台時,即諄諄慮諸臣有今日之言。諸臣今日果有此言,則是諸臣今日之言,已在樂君成算中久矣。寡人安敢聽諸君之言,而亂其成算?諸君請勿複言,寡人前已許其弗聽矣。」眾臣皆抱慚而退。正是:莫恨讒言眾,但求君耳聰。是非能辨白,顏面自羞紅。
82 眾臣見說昭王不動,因又求說樂毅道:「燕王築黃金台,大拜將軍為亞卿者,欲報齊仇也。今將軍日日練兵,日日訓將,亦已久矣,竟未曾加齊一矢,豈燕王拜將軍之初意哉?燕王雖不言,而將軍獨不愧於心乎?若齊仇可報,宜速報之;若不可報,則當去位以讓賢者。倘碌碌猶人無所短長,而坐擁高位使燕王日夕懸望,不識將軍何以自安?」樂毅笑謝道:「非不願報,報之不能也!諸公有能者,願執鞭以受教。」眾臣見說不入,雖然罷了,然議論紛紛,終不能已。真是:從來人世是非多,任是無風也起波。若使君臣情少懈,可憐誰不受他磨!
83 眾臣讒誚不已,虧得昭王信任樂毅,全不動心,故又過了數年。只因又過數年,工夫久了,有分教: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84 第七回 齊泯王殺二忠臣以肆惡 樂元帥會五諸侯而出師
85 詩曰:火種須焚,草根必拔,箭留弦上看機栝。若教腮上失龍鱗,便思虎面尋發拔。
86 不是耳聾,也非眼瞎,昏來孔竅都塗煞。勸君為政只清心,若清心時自明察。上調《踏莎行》
87 話說樂毅見昭王不聽讒言,十分感激。又過了數年,欲報齊仇之心愈急,便時時差人到齊國去打聽齊王的行事。此時宣王已死,泯王在位。這泯王為人比宣王更加驕暴,依著國富兵強,不是東伐梁,即是南伐楚,從無一歲休息,外雖有戰勝之名,內卻有消耗之實。
88 到了周赧王二十七年,天下洶洶,名分盡喪,惟強暴為尊。秦王無道,視周天子如無人,竟自僭稱為西帝。稱便稱了,又恐獨稱不足號令天下,複遣使臣魏冉至齊,立齊泯王為東帝,就約他共發兵伐趙。
89 齊泯王見了大喜,便欣然改稱,欲行於各國。一班諛佞之臣無不慫恿,惟中大夫孤狐喧出班苦爭,以為不可。齊泯王不悅道:「帝與王,總一為君,但於眾諸侯中分別強弱耳。今秦強於西,既稱西帝;寡人君臨淄岱,地廣兵多,獨不可以為東帝乎?」孤狐喧道:「天下凡百事皆可假借,最不可犯者,名分也,豈論強弱?譬如父母雖弱,安可降為子孫?子孫雖強,安可升為父母?今周雖弱,天子也。齊、秦雖強,諸侯也。數百年於茲,名分所在,誰敢犯之?即今諸侯稱王,雖曰僭竊,猶然在臣子之列,奈何竟一旦稱帝,無論觸天下之怒,亦豈不惹天下之笑,與動天下之刀兵?願大王熟思之。」
90 齊泯王道:「寡人聞名分雖嚴,亦有時而改,倘必不改,則紂,天子也,周家何以得稱?今周運已衰,秦時正盛,夫豈不義則秦為之,亦必識時務之俊傑,有以承大命而勸成之,此非腐儒所知。今秦既已稱為西帝,我齊何歉於秦,而獨不可以稱東帝耶?」孤狐喧道:「帝猶天也,豈可有兩?秦之所以立大王者,恐一時創為之,天下不服,號令不行故然,因引大王分罪,豈美意哉!」齊泯王大怒道:「既立為帝,則天下諸侯皆臣矣,臣敢罪於君?汝今嘵嘵,不過單止寡人不為帝,豈能使秦不為帝乎?不能止秦,則是秦為帝矣。止寡人不為帝,則寡人為秦帝之臣矣。是汝不願君尊,而願君辱,不忠甚矣!」一班諂諛之臣,又在帝和之道:「既可立帝,誰肯為王?孤大夫之言差矣!」孤狐喧聽了,不勝憤激道:「臣正議也,安能入邪闢之耳。」齊王勃然變色,大怒道:「誰是邪闢之耳?當面毀君、辱君,罪已不赦,尚曰正議,天下有此毀君、辱君之正議否?快推出斬訖報來。」殿下刀斧手聞令,一齊擁出,將孤狐喧捉住。
91 孤狐喧亦大怒道:「臣死不足惜,但可惜大王之死不久矣。」齊泯王聽了,愈加大發雷霆道:「以齊之強,以寡人之英勇,雖合天下之兵亦無奈我何。汝一個負郭之民,吾用汝以為大夫,何負於汝,乃詛咒寡人。不忠之甚,萬死猶輕!快推出斬於稷宮之通衢,使舉國之臣民,皆知其謗君之罪。」大臣中雖也有幾個出班為孤狐喧求饒,當不得齊泯王怒氣衝天,一面傳旨稱帝,一面就拂袖入宮去了。可惜孤狐喧一腔忠義,反而受戮於稷衢之上。正是:驕君難與言,忠臣不怕死。所以讒佞人,只要君王喜。
92 齊泯王雖然一怒殺了孤狐喧,然稱帝之事,心下也有幾分狐疑,欲與人商量,卻沒相信之人。忽報燕使蘇代來朝,泯王大喜,召入,因將秦王自稱西帝,遣使立齊為東帝,就相約共去伐趙之事,細細述了一遍。又將孤狐喧諫止被殺之事,也說了一遍,因問道:「此事還該如何?」蘇代道:「秦王以諸侯而自僭立稱帝,自犯天下之儀,天下聞而憤怒之,未可知也。然秦正強,天下畏其強而首肯之,未可知也。今秦既自立,而又遣使立大王之為東帝者,亦恐天下罪之,而拉大王分罪也。大王若辭而不受,是拂秦王之意,自失為帝之機,俱非策也。以臣愚見,秦既立大王為東帝,乞大王竟受之而勿辭,使臣民、各國聞知其事,則大王儼然東帝矣。至於發號施令,稱帝於天下,且請少緩。何也?臣欲以秦為前車也。倘秦稱帝,天下無說,大王然後從容稱為東帝,未為晚也。設或秦稱西帝而天下憎之、惡之,大王受之而不稱,則天下必以大王為知義,而得令名矣。此收天下人心之資也。」
93 齊泯王聽了,大喜道:「卿所言最善。但秦王約我共伐趙,不知趙可伐乎?」蘇代道:「伐國必破國,方可示威,若伐而空還,不如勿伐。趙國雖小,亦戰國也,伐之未必即破。以臣愚見,伐趙莫若伐桀宋。桀宋,小國也,而南敗楚,西敗魏,昏暴多端,此必敗之道也。大王因而伐之,未有不破。伐宋而破之,則天下皆畏齊之強矣。」
94 齊泯王聽了甚喜,以為有理。東帝才稱得兩日,因蘇代之言,便止住不稱;又依蘇代之言,即發大兵,去伐桀宋。
95 你道這桀宋是誰?就是宋國的康王。這宋康王雖生來性情驕暴,然立國微小,初猶不敢為非。只因城頭上一個小雀,忽生了一個大,百姓看見以為奇事,遂報知康王。康王驚異,因命掌卜筮的太史官占之。太史占了,因拜賀康王道:「此大吉之象也。雀小大,占書上有言:『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大王之謂也。」康王大喜。自此遂心驕志大,任意狂為:與滕國為鄰,欲展疆土,遂發兵滅了滕國;欺薛國兵少,遂時時遣將伐之;乘齊有事,遂暗暗地襲取了它沿邊的五座城池;見楚地廣闊,遂探其無備,而奪取二三百里;偶與魏戰而大敗之,遂沾沾自喜道:「此皆吾霸天下之徵也。」見人尊敬天地,遂每每張弓挾矢以射天,欲使天怕我;而又往往操椎持撲以笞地,欲使地懼我;見人多事鬼神,又斬社稷而焚滅之,欲使鬼神服我;又置酒在室中,為長夜之飲,飲到歡快之時,要室中之人皆呼萬歲。室中人呼了,又要堂上、堂下之人以及門外之人、國中之人皆呼萬歲以應之,以見人不敢違我。昏暴若此,故天下之人皆謂之桀宋,以其昏暴如桀也。故齊兵一來,民心離散,無兵守城,宋康王方驚慌無措,只得逃走,要奔到魏國,不期追兵緊急,走不到魏國,竟死於溫縣,而宋遂絕矣。正是:暴虐大應死,昏迷國易亡。其餘還可救,惟此沒商量。
96 齊泯王親見宋康王驕暴,身死國亡,若知警醒,豈不長享為君之福?而破宋之後,心滿意盈,愈加驕暴,其所作所為比桀宋更甚。聽見人稱楚強,便發兵南侵於楚,以爭其強;聽見人稱晉盛,即發兵西侵於晉,以爭其盛;又思立為東帝,終礙於周,何不發兵並侵了二周而自為天子,日夜胡思亂想。
97 宗室子陳舉看不過,因直言道:「治國當圖久安,不必貪無益之虛名,須謹防有心之實禍。今齊幸國富兵強,上可以安宗社,下可以貽子孫。大王保此富強,大王之賢也。乃不足而南侵於楚,試思楚為何國而可侵乎?又不自揣而西伐於晉,試思晉為何地而可伐乎?二周雖弱,名分凜然,設可吞並,而秦、楚二國吞並久矣,何至今日?大王不思,以發兵為游戲,以戰爭為等閒,不知戰勝則兵驕卒傲,養成訛詐之形,戰敗則甲破斧缺,傷損國家元氣。況燕與齊,仇敵也。自齊殺燕王噲,而燕昭王銜冤飲恨,築黃金台招致賢才,以圖報複,已非一日,而大王毫不提防,恐一旦有蕭牆之變,則大王悔之晚矣!」
98 此時,齊王正在驕暴之際,一班諛佞之臣,日日誇功頌德,意氣揚揚,今日忽被陳舉一番正論,直中其隱,羞得滿面通紅,不禁大怒道:「寡人伐燕,燕破;誅宋,宋亡;侵楚,楚懼;伐晉,晉驚。當今至強者,秦也。秦且奉寡人為東帝,而況其餘乎?雖連年征伐,無不得意,至今國富兵強,損了哪些元氣,要你這老賊胡講!」陳舉道:「富強難恃以為常,驕暴必至於亡國。桀宋驕暴,已為大王誅矣。大王驕暴,又安知不為桀宋之續乎?」齊王聽了,氣得須眉直豎,因大罵道:「天下諸侯,皆服齊強,我不誅人足矣,誰敢誅我?我且先誅你這老賊!」因命刀斧手拿去斬於東門,以為毀君之戒。
99 陳舉道:「大王不必怒,臣之一死,死忠也,自為天下人憐,後世人惜。只恐明日大王之死,死於昏暴,不獨今日為天下笑,雖千古之下,尚嗤笑不盡也。」陳舉說不完,早已被刀斧手驅去斬首。正是:忠言苦訴渾如哭,昏耳愁聽宛若仇。頭已斷來心已剖,一時餘怒尚無休。
100 齊王自殺了陳舉,滿朝臣子誰肯再進忠言,惟有一班諂佞之臣,攛掇他為荒淫之事。燕國差來探事之人打聽的確,早報知樂毅。樂毅乃朝見昭王道:「臣蒙大王拔於異國,位以亞卿,家人、宗族皆食於燕,又蒙大王之恩禮寵幸,至矣盡矣,無以加矣。臣苟有肝膽,未有不思仰報萬一者。然欲報大王,無如複齊仇。而受任以來,竟蹉跎至今日者,非臣不留心於齊,奈齊無釁可乘。今臣聞其自滅了桀宋,愈加驕橫,又南侵於楚,西伐於晉,複思吞並二周以謀天子,此皆亡兆,報仇雪恥,正在此時,故臣敢請大王商酌其事。」昭王聽了,大喜道:「寡人銜先王之恨,二十八年於茲矣。常恐一旦溘至朝露,不及手刃於齊王之腹,以雪國恥,終夜痛心,每欲號泣告天告人,因受賢卿之誡,朝夕飲恨。今若有可圖之機,願起傾國之兵,與齊爭一旦之命,雖死亦無所惜,願賢卿教之。」
101 樂毅道:「大王志意既決,微臣敢不效力?但思齊雖驕暴,有可亡之機,然地廣人多,兵強將猛,若輕易圖之,不能制其死命,轉要受其大害。以臣計之,燕雖訓練多年,兵有節制,然素為齊輕,不能為先聲奪其氣,須合天下諸侯共攻之,方能成其大功。」昭王道:「合諸侯共攻之固妙,但恐諸侯各有所圖,未必盡如燕意。」樂毅道:「諸侯雖各有圖,然合之要有次第。臣以為燕之比鄰莫密於趙,宜先合趙王。趙王正與燕好,必然聽從。趙王若聽從,則韓與趙兩相和好,韓見趙合,亦必合也。至於秦王,貪利之國,須請趙轉說伐齊之利,則秦必從。若夫魏,因臣棄魏仕燕,甚不悅臣,未必肯從。卻喜孟嘗君被齊逐出,今相於魏,深恨齊王,若聞燕伐齊,亦必勸魏以伐齊。楚雖深忌齊,卻名與齊好,約之必不從也,然齊急必投楚,誅齊者,必楚也。今雖合之無益,然必須合之,留以為異日之用。」昭王聞言,大喜道:「賢卿料事直如指掌,寡人一一聽從。」因出各國的符節,任樂毅為之。
102 樂毅見昭王言必聽從,心甚歡喜,乃與劇辛說道:「今燕伐齊,欲合五國之兵以為助。韓、趙與秦,毅請自往。若魏,則怨毅仕燕,若楚,則素重劇君,俱煩劇君一往。」劇辛應諾。
103 樂毅乃自具車馬、懷金璧,親至趙國。此時,趙國乃惠文王在位,平原君趙勝為相。樂毅至趙,便先備禮來見平原君。平原君接見道:「樂君身操燕政,名重金台,今日辱臨敝國,又賜多儀,必有所教。」
104 樂毅道:「昔者,寡君之先王受齊戮辱,此公子所知也。寡君飲恨含冤,欲圖報複,此亦公子所察也。只因齊大燕小,齊強燕弱,故含忍至今,寡君日夜痛心。今見王昏愚已甚,驕橫異常,屈殺忠臣,大肆貪惡,以東帝為不足,又欲吞周,以滅宋為固然,又思別國,觀其所為,又過於桀宋。此亦必亡之道。故寡君憤憤不平,願操戈負弩以為前驅,但念齊分封之國,雖犯可誅之罪,必須公討,非燕一國所敢自專,故遣下臣上請於貴國,求趙大王公為天下誅暴除殘,私助寡君報仇雪恥,恩莫大焉!義莫正焉!下情委曲,不敢竟聞,故特求公子轉奏。倘蒙允助,破齊之後,河間之地近於趙疆,趙可部而收也,燕但欲複仇,不敢私取。」平原君道:「齊之強橫,天下所憎,燕即不言,趙亦不能無言。況樂君有命,敢不勸寡君聽從?」
105 正說不完,忽秦國有個使臣亦有事來見平原君,遂會在一處,問及燕、齊之事。樂毅因乘機說道:「齊不獨為燕之仇,實亦秦之仇也。」秦使驚問道:「齊處於東,秦處於西,猶風馬牛不相及,齊何為而為秦之仇?樂君之言,毋乃過情乎?」樂毅道:「有說也。今天下稱至強者秦也,何知有齊?自秦立齊為東帝,齊遂妄自尊大,以為秦尚尊我,何況他國!故南伐楚,西伐晉,前已破滅桀宋,今又欲吞並二周,使天下但知有齊,不複知有秦。由此觀之,則齊豈非秦之仇哉!今燕,小國也,尚憤憤不平,願傾國與爭,奈何秦以屢世之強,何惜一旅而不助燕以誅殘暴之齊?齊誅,而秦之帝不必更分東西矣。今天下皆助燕伐齊,若秦不助燕,則是秦畏齊強,豈不惹天下之笑?」秦使聽了,連連點頭道:「樂君之言是也,歸告寡君,定發兵相助。」樂毅乃謝而退出。到了次日,平原君果奏准趙王,亦許發兵相助。
106 樂毅見趙、秦俱許發兵,因至韓國,見韓王道:「昔燕先王遭齊屠戮,今燕王銜冤切骨,誓必報仇。但念以諸侯而伐諸侯,有助則公,無助則私,故使下臣告於列國,少求一旅之師,以張公義。臣沿途而來,已蒙秦王、趙王慨然許助,故下臣敢匍伏闕廷,陳情上請,望大王憐念寡君之深仇,樂從諸侯之義舉,沛發韓旌,遙奪齊風,不獨寡君感恩,而天下皆稱高義。至若齊之殘暴,在所當除,此又大王之霸業,非毅乞師之臣所敢並言也。」韓王道:「秦、趙既已許助燕,敢不隨其後?況燕君又有宿昔之好,樂君又素所仰瞻,所教當一一聽從。」樂毅見三國俱已說成,滿心歡喜,因而謝了韓王,歸報昭王不提。正是:為將不惟兵甲利,定須舌亦有鋒芒。不然坐與君王戰,安得唯唯俯首降?
107 卻說劇辛至魏國說魏王助燕伐齊,魏王因謂孟嘗君道:「燕君奪吾樂毅,是吾仇也,吾恨之尚且未消,安肯複助之而伐齊?」孟嘗君果恨齊王逐他出來,因勸魏王道:「大王今若伐齊,非助燕也,實自利也。」魏王道:「何為自利?」孟嘗君道:「前齊滅宋,宋之地遠於齊而近於魏,以理論之,其地應為魏有。齊竟公然取去,殊為藐魏。今若為此而爭,甚為費力,莫若乘燕伐齊,名雖助燕,而破齊之後竟掠宋地而還,豈非自利?」魏王大悅,因許發兵以助燕。劇辛見魏王已許,因而至楚,說楚王曰:「齊國強,不強於楚,往往侵楚,是欺楚也。燕雖小國,今已發兵雪恥。楚大國,雄據江漢,豈甘受齊欺?」楚王笑道:「齊王昏暴,早晚必亡,然亡齊者,必楚,楚豈受其欺哉!大夫且歸,寡人自有破齊之略,但不與諸侯共事耳。」劇辛領命,亦歸報於昭王。昭王見五國皆許相助,滿心大喜,遂決意伐齊。只因這一伐,有分教:抉出痛心,變放快意。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108 第八回 燕昭王大閱節制兵 韓將軍喪命匹夫勇
109 詞曰:為問兵家何制?五花八陣流傳,六韜三略更幽玄。登壇能誇此,臨敵自無前。
110 若恃匹夫一勇,休誇百萬威權。師行無正又無偏,謾言家國喪,性命也難全。上調《西江月》
111 話說燕昭王欲伐齊報仇,見樂毅、劇辛二人歸報,秦、魏、韓、趙俱許發兵相助,不勝之喜,乃於周赧王三十一年,遂將傾國精銳之兵,盡付樂毅掌管。樂毅乃一面發文書至各國,約會發兵之期;一面即聚集兵馬,於教場查點。正是:從來報複要堅心,不是堅心報不深。試看黃金台上客,至今方作虎龍吟。
112 樂毅將兵馬查點明白,見人人精勇,隊隊嚴明,然後擇了個吉日,請昭王到演武場大閱。到了這日,昭王帶領著文武百官,親至教場。樂毅令各營將士排開隊伍,將昭王迎到將台之上,設御座,請昭王坐了,頭上張一把繡黃龍的御蓋,旁邊列兩柄懸日月的掌扇。文武百官俱列在第二層台上,惟樂毅直到台上,朝見昭王。昭王賜坐。
113 坐定,昭王乃抬頭定睛細看那營中氣象:只見旌旗密布,車馬分排,連絡如流,縱橫若結。貔貅之士桓桓赳赳,仁義之師堂堂正正,令嚴而悄不聞聲,氣壯而滿營生色,與往日之氣象大不相同。
114 昭王看了,滿心歡喜,因向樂毅稱贊道:「軍容威壯若此,皆賢卿操練之功。齊國雖強,有可圖矣。」樂毅道:「此正兵也,進止有方,出入不亂,雖有鐵騎,不能相犯。若臨陣摧鋒,長驅破敵,此中有三萬精銳之兵,可揮之即出,令之即行,雖鬼神不能測其往來,此乃奇兵,直搗齊都,易如反掌。」昭王聽了大喜,更加欣羨,因問道:「此奇兵可一觀否?」樂毅道:「正要求大王親閱。」
115 因命掌旗纛官,在將台上將藍旗一揮,只見正東陣中,忽擁出一隊人馬,飛也似奔至台前聽令,十分英勇。怎見得?但見:半似藍兮半似綠,馬上英雄青簇簇。時時擊鼓動碧天,上按東方甲乙木。
116 旗纛官又將紅旗一揮,只見正南陣中,又忽擁出一隊人馬,飛也似奔至將台前聽令,更加英勇。怎見得?但見:頂上紅雲飄萬朵,赤日朱霞作妝裹。胭脂馬上大紅袍,上按南方丙丁火。
117 旗纛官又將黃旗一揮,只見正當中陣內,忽又擁出一隊人馬,飛也似奔至將台前聽令,分外英雄。怎見得?但見:將軍金甲橫金斧,座下龍駒認作虎。中央扯起杏黃旗,上按中央戊己土。
118 旗纛官又將白旗一揮,只見正西陣中,忽又擁出一隊人馬,飛也似奔至將台前聽令,十分強勇。怎見得?但見:白盔白甲冷森森,風展旌旗霜色侵。槍是梨花刀是雪,上按西方庚辛金。
119 旗纛官又將皂雕旗一揮,只見正北陣中,忽又擁出一隊人馬,飛也似奔至將台前聽令,更加英勇。怎見得?但見:一陣黑雲壓高壘,鐵甲將軍裝束美。嘶風駿馬似烏騅,上按北方壬癸水。
120 五隊人馬,各按方位住下。昭王看見這五隊人馬,人人雄壯,個個彪形,心下大喜,因問道:「兵分五色,自按五行,不必言也。但不知長驅之時,何以並進?」樂毅道:「雖然並進,自有首尾,若無首尾,何以長驅?」
121 因命掌號官,將金鑼一面鐺鐺地敲了數聲。只見五隊人馬,在教場中東轉西折,盤旋了一回,忽變作一長蛇之勢,青在前,紅次之,黃居中,白次之,黑押在後。頭在前搖,則尾於後擺,尾從後卷,則首從前回。首有事,則腹尾救之;尾有事,則首腹護之;腹有事,則首尾應之。首尾正行時,忽從中突出輕騎,或飛標、或飛錘,倏而前,倏而後,直如飛鳥之攫物,使人不見端倪,莫能測識。
122 昭王細細看完,喜之不勝,因贊道:「如此變動,曲盡兵家之妙,真為勁旅,足徵元帥之大才矣。燕國何幸,得以轉弱為強如此。」因厚出金錢,大賞將士,方罷操回宮。正是:漫言人眾便橫行,強國還須節制兵。若使刀槍操勝算,六韜三略盡虛名。
123 昭王大閱過,見兵有節制,一發敬重樂毅如師。那樂毅卻謹敦臣節,毫不驕矜。到了出師之時,果然秦國遣大將斯難,領兵三萬前來助戰;趙國遣大將廉頗,領兵三萬前來助戰;韓國遣大將暴鳶,領兵三萬前來助戰;魏國遣大將晉鄙,領兵三萬前來助戰。兵雖各赴齊境,卻俱有文書打到燕國來。
124 昭王見了,因更拜樂毅為上將軍,並護五國之師以伐齊。樂毅領了昭王之命,因率大兵十萬,沿途會合諸侯之兵,一時共集於齊境濟水之西。一時軍容之盛,驚天動地。真個是:軍容赫赫連千里,兵氣揚揚遍九垓。韓旆秦旌時掣電,魏金趙鼓日轟雷。足追風雲皆龍種,力拔山來盡虎才。漫道人驚心膽碎,天為崩裂地為開。
125 五國大兵集於齊境,齊境守將慌了手腳,只得連夜飛報於王。此時王正在驕橫之際,聽見報來,哪裡放在心上,因笑道:「我記得昔日燕王噲被我先王遣匡章殺了,這燕王平想是又自來尋死了。」又笑道:「你既要來尋死就該自來,怎又去求人幫助?」又笑道:「秦,大國,求他幫助,也還罷了。韓、魏、趙,小國,求他來何用!待我發十萬大兵,去殺他個片甲不存,他才害怕,方知我齊國之強。」因命大將向子領兵十萬,前往濟水去退五國之師。因吩咐:務要殺他個大敗。原來齊國從前出征,往往戰勝,故兵將膽大。
126 這向子領了齊王之命,也不問好歹,竟欣欣然去了。正是:巢焚燕雀正嬉嬉,禍到臨頭尚不知。不是驕深迷作妄,定然愚極變成癡。
127 王自命向子去後,便目望捷音。過了幾日,一個老臣王燭告病在家,病好了,聽得此事,忙入朝進諫道:「老臣聞燕昭王築黃金台,拜樂毅為將,欲報齊仇久矣,直忍了二十餘年,不敢輕發。今又合了秦、韓、趙、魏四國之兵,方才敢發。臣想,其發不輕,則其志不小,其勢必盛。大王即自發傾國之兵前往迎敵尚虞不支,大王怎麼草草遣向子一人,領兵十萬,前往迎敵?此必敗之道也。幸去不久,大王還宜速領大兵,自往救援,庶可保全而無失。」
128 王笑道:「汝老矣!只記得這幾句迂腐的陳言,怎知近來的勝敗,要看時勢所在。不是寡人誇口,近來的時勢在齊,故寡人兵一出即便大勝,從未嘗小挫於人,哪有個今日急敗之理?汝只管放心,再遲幾日定有捷音來到。」王燭道:「大王差矣!兩國交兵,當論兵之多寡,勢之弱強,將之勇怯,謀之得失,怎麼論起時勢來?若論時勢,是賭造化,以國家為游戲。此事萬萬不可,望大王還是發兵往救為妙。」王道:「汝老矣!快快回去,尋個好墳墓,不要在此多管,惹人憎厭。」王燭嘆息道:「大王既憎厭逐臣,臣何敢複言!但恐大王再想臣言就遲了。」因再拜辭謝而去。正是:曾聞古昔欽黃發,不道今人輕老成。只為老成輕不用,國家都被小人傾。
129 王燭去後又過了幾日,王正與一班佞人說王燭的腐迂,忽傳報道:「向子戰死,十萬大兵陣亡了一半,逃走了一半。五國之兵,直要殺過界來,勢甚危急,求大王早早救援。」
130 王聽了,方才著急,因連夜又點起十萬大兵,自領中軍,又選了韓聶為大將。這韓聶武藝高強,使一根渾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齊國恃之以為長城。王見事急,故率之前來。
131 到了濟城,見濟城未失,心才放下,因問向子為何就戰死?守將答道:「向子正與秦將交鋒,忽被韓陣上從旁突出一將,遂一槍戰死。十萬大兵上前去救,不期燕兵擺成陣勢,從後一裹,急急逃回,早陣亡了一半,所以敗了。」王聞知,又將殘兵招聚在一處。
132 到次日,安營濟上,望見五國之師,分為五陣,各擁雄兵,互相犄角,旌旗耀日,金鼓震天。王見了,回顧韓聶說道:「你看五國之師相倚為雄,將軍能奮勇破之否?」韓聶道:「五國兵將雖共有一二十萬,然燕國為主,秦、韓、趙、魏不過是請來之客,用力有限。臣只消突出奇兵,先斬了樂毅之頭,則四國之師自然驚走,有何難破?」因恃勇躍馬橫槍,直奔出旗門之下,往來馳騁,呼叫道:「燕國樂毅小豎子,既來送死,何不早來納命!」
133 正呼叫不已,忽燕陣三聲炮響,金鼓齊鳴,旗門開處,見樂毅頭戴一頂鳳翅金盔,身穿一件龍鱗軟甲,乘著一匹駿馬,手執一桿五色的令旗,率領著一班精勇戰將,直出陣前,應聲道:「我乃燕國上將軍樂毅,今奉燕大王之命,並護秦、趙、韓、魏四國之兵,前來擒取齊國的昏君,歸戮於社,以報燕先王之仇,兼為天下除殘去暴。為何齊國昏君不自出就縛,卻叫你這無名小將在此搪塞?快報名來,好就縛束。」
134 韓聶因大聲道:「齊稱霸國,強於天下,此天下所共知,況今又為東帝,不加兵列國,已為列國之福,何列國不識時務,反狐群狗黨,犯我齊境!我韓大將軍這一根渾鐵槍縱橫天下,誰不聞名?汝樂毅生於趙,不過一匹夫,仕於魏,不過一下品,其才可知,有甚奇謀,怎敢愚惑燕君,妄竊亞卿之位,反招搖四國,浪興犯土之兵!今既到此,死已莫逃,若知機悔悟,速速倒戈,令各國遁去,尚可免亡國之禍,倘竟執迷,槍尖到處,叫你五國之師立成齏粉。」說罷,騎著一匹駿馬,咆哮陣前,往來衝突。
135 樂毅正欲遣將迎敵,忽趙陣中閃出一將,叫做王岱,手執大桿刀,飛馬直奔韓聶道:「何等匹夫,敢出狂言!也叫你學向子的樣子。」遂舉刀就劈。韓聶用槍架過,就乘勢刺來。
136 二人殺至二十餘合,秦陣中又突出一將,叫做羅忠,手持一桿丈八蛇矛,跑馬助戰;戰不數合,韓陣中也突出一將,叫做孟先登,手持一柄銅錘;魏陣中也突出一將,叫做唐大烈,手執一支方天畫戟,飛馬衝到陣前廝殺。韓聶看見,笑一笑道:「來得好,來得好!何足懼哉!」挺著一條槍,左衝右突,毫無懼色。四將各逞威風,裹住不放,真是一場好殺!但見:征雲攪攪,殺氣騰騰。征雲攪攪,亂卷得天光慘淡;殺氣騰騰,冷逼得日色昏黃。金鼓喧鬧,猶如轟轟豁豁之雷震;旌旗招展,恍若閃閃灼灼之電飛。戰場中刀槍並舉,忽前忽後,眼一錯性命交關;陣面上人馬奔馳,忽東忽西,力稍怯死生頃刻。最狠是大桿刀,不離頭上;最惡是火尖槍,緊逼心窩;最毒是方天戟,照人背脊;最險是三棱閒,覷定腦門。更難防者,是似飛蝗的亂箭;最怕人者,是如星點的流錘。將軍猛勇,左衝右突,每游戲於無人之境;駿馬通靈,前馳後騁,宛從事於禮樂之場。四將敵一將,而一將英雄,宛似龍遭蝦戲;一將敵四將,而四將強梁,猶如羊被虎撩。畢竟不知誰弱誰強,到底還是龍爭虎鬥。
137 這韓聶果是驍勇,力敵四將,殺了半日,並沒個輸贏。齊王在將台上看見四將緊緊攢住,恐怕有失,又見燕陣中旌旗招展,似有個出兵衝突之意,遂忙讓鳴金收軍。韓聶雖說不懼,戰了半日,不曾討得便宜,也就借著鳴金,將槍向四將一擺道:「主公有令,且暫饒你。」遂勒轉馬頭望本營跑去。
138 四將見不能取勝,也便借此各歸本陣不提。卻說韓聶歸見齊王,齊王因說道:「將軍苦戰半日,未能取勝,寡人甚是憂心,如之奈何?」韓聶道:「大王不必憂心。四國兵力,也只如此。臣雖未曾取勝,然四將亦已寒心。臣明日不戰四將,只將精兵突入燕營,取了樂毅之首,則四國自驚慌而遁。」齊王道:「樂毅既為大將,自有准備,豈易襲取?」韓聶道:「樂毅縱有才,不過揮旌耳,戰陣之上料無能為。明日臣突出其不意,自然要斬其頭。大王但請放心。」齊王聽了大喜道:「將軍若果能斬了樂毅,寡人必然重加封賞。」
139 韓聶因退去安息,到次早整頓三千甲士,指望突襲燕營。不期到了陣前,燕兵已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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