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先大人著述甚富,常作《觀宅四十吉祥相》,有益於世道人心,備錄於此。案頭無淫書。座上有二三十年前老友,堂中有七八十年前古桌椅,門下有祖父遺留龐眉皓首老僕。婦人不垂簾觀劇。婦女不識字。老妾孀婦不變作尼姑。不呼優人同坐。不在席上接優人曲,不以筋並足,代為擊板。外無狡童,內無老婢。不教婢子演劇。紙牌不入手中。不解新令,不為酒糾。席上不勸人第二日捕齋。僕從不與主人同坐者並坐。凌晨客至,僕從己拱立候命,主人已盥沐相迎。僕從各隨其姓。門前僕從,見士人過,毋論識與不識,皆起身直立;遇諸途,皆側立讓行。不奴隸疏族窮親。口角無閨門事。口中無刻薄尖酸議論。先輩格言,常在壁上口頭。凡夢俱可告人。十二歲以上小童不入內戶,女童不出內戶。肯為人宛轉寄家信。能明佛理,卻不為邪說所誘。肯周濟貧親戚,或助人婚嫁,或代完官贖;卻不做佛事,不修建庵觀。肯為人說眼前報應,肯聽人說報應諸事,即不能奉行《感應篇》、《功過格》,每日能體認所行善惡。書館中小學生,有讀《四書》小注聲。不以病試醫,肯將已驗醫方,或鈔或刻施人。躬送破衣親友出門外。受人賀分,即一箑一絲,無微不答。不磨祖父圖章,刻作己名。有贈祖父詩文者,能舉其姓字,習其篇章。不戲謔父執貧友。內聲不聞於外坐定不問新聞。司閽人回卑幼貧賤親串,惟恐傷其意。白鍾程幼洪曰:讀坦然周先生《吉祥》四十則,妨嫌於微,杜禍於漸;外施家政,內端女範,長幼式訓,上下咸宜;言擇行修,立功寡過;蕩滌爬梳,瑕疵淨盡。誠教家之良規,檢身之寶鑒也。《易》閑有家,《禮》嚴內則,皆以齊家為端本澄源之要,先生窺其深矣。惠迪吉,惟順則吉,視履考祥,其旋元吉,所視必祥,斯為吉徵,吉祥止止,則又止而不遷之義也。余願凡有家者,各書一通於座右。 |
2 | 新建徐世溥曰:癸酉以後,天下文治向盛。若趙高邑、頭無錫、鄒吉水、海瓊州之道德豐節,袁嘉興之窮理,焦秣陵之博物,董華亭之書畫,徐上海、利西士之歷法,湯臨川之詞曲,李奉祀之本草,趙隱君之字學,下而時氏之陶,顧氏之冶,方氏、程氏之墨,陸氏攻玉,何氏刻印,皆可與古作者同敞天壤。而萬歷五十年無詩:濫於王、李,佻於袁、徐,纖於鍾、譚。 |
3 | 南昌陳弘緒曰:嘉隆以來,帖括剽竊之陋,流入古文。一二負名之士,好以秦漢相欺,字裁句掇,蕩然不復知所謂真古文。吾產憂之,乃以唐、宋諸大家,力挽頹瀾,毋亦謂摹秦、漢之失,或至舍體氣而專字句,而唐、宋諸大家,無從置力於字句之間也。齊人先配林而後泰山,晉人先宓池而後河,若韓、歐者,固所由以適秦、漢之路矣。 |
4 | 徐巨源常言:今天下文章聲氣,可謂盛矣;雖然日午月望,有道者所不居,異日必有以刻文得罪功令,數十里不敢通尺書者。已而婁東復社,果有違言。識者謂巨源卓識。 |
5 | 象山王子長曰:按逆濠之變,當時請密旨,捐赤心,奮然不顧者,孫、許二公而己。事既已底定,朝廷據在廷公論廟祀之;厥後紛紛訾議,乃躋許於左,孫次之。夫人臣事君,不幸當變,力盡則死,心安則死,死郎分矣。復何言!復於既死而議之曰某賢於某,豈不大謬哉,或曰,許欲先發,而孫暗焉。應之曰:逆濠之蓄遠矣,一旦稱兵,固其倉卒未定之謀,而安在其可先發哉?國家所以優禮宗藩,重典具在,萬一輕動,而彼或中輟未舉,豈惟不熄將沃之膏矣!當時孫公惟務戢群盜以剪其羽翼,築城池、治甲兵以堅吾之保障。如斯而已。或曰:許立而罵不絕口以死,於孫烈乎?應之曰:人臣之義,力盡則死,心安則死,死即分矣。烏在罵不罵哉:睢陽之慷慨,於分奚加;文山之從容,於分奚損,其趨一也。且聞孫公年餘六旬,方被縛時,群盜吳十三等素憾公,多甘心焉。蓋未至死所,已拉折其脅,雖極楚毒,而公猶仰臥不為屈,非志定而氣完者能之乎。二公者,生則相臨,死則相許,乃無故易位而處之,誠慮孫之未服而許之未安也。聚食一堂之上,而使之一不服、一不安,豈所以通晝夜之故哉?此論甚正,究竟位置不知若何。張許之死,其時亦有異議。今雙忠亙古如生,而搖唇鼓舌者竟何往哉!昌黎《書張中丞傳後》云:小人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今古一律。 |
6 | 艾千子曰:弘治之世,邪說興,勸天下士無讀唐以後書,驕心盛氣,不復考韓、歐大家立言之旨。又以所持既狹,中無實學,相率取司馬遷、班固之言,摘其字句,分門纂類,因仍附和。太倉、歷下兩生,持北地之說而又過之,持之愈堅,流弊愈廣;後生相習為腐剿,至今未已。南城圭峰羅文肅公,當邪說始興之日,矯俗自正,力追古大家體裁,當時以為直逼柳州。天下後進讀公之集,始知刻勵為文,不襲陳言,不厭薄韓、柳以為可師者,皆公之力也。艾千子曰:麻城周伯譽,名世遴,生於時文軟靡剿襲之時,學者莫不記誦帖括,苟趨一世:伯譽獨按古經術之旨,而佐以歐、曾以下百家傳記之長。楚中聞風氣之先者,自伯譽始。死時年二十七。梅惠連既為梓其詩文及制藝,王屺生常攜其詩文,流通江淮吳越間。然當伯譽稿未行時,談節父刻之吳門,為兩進士稿行於世,兩進士之名,隨而噪甚。原節父之意,以伯譽未知名,欲以進士重伯譽耳;既而皆知為伯譽也。 |
7 | 蘭陽王王屋,初名澤久,字春腳,後更名厈。母李氏孕公,公鳴於腹。生而敏給,善諧謔,里中人率以為狂士也。舉於鄉,戊辰計偕,度己文必入彀;某公方分較《春秋》,某方與璫涉,公不欲出其門,論中故為詼語,首云儂竊觀天下之事云云;中間論鬼神處,突曰:如以為無,則慧娘之敲裴生之門也,麗娘之入柳生之室也。撤棘後,則某果已魁公,及閱所為論,始有病狂喪心之評。後某終以璫累,里人始知公非狂者。辛未,公仍以《春秋》魁多士,除滋陽令。公銳自見,又幸急剛鯁;會王孫市磔人,公執笞,獄行,立忤諸王孫;黨構之,直指弗察,暴劾公,檻車微系。公雖廿日令,然頗有惠聲;其逮也,士民數千人攀轅痛哭,白日慘黯,遮緹騎,自卯至申不得前。甚有蒙膄孤貧,鳩杖鶉衣,亦視力投金錢檻車贐之。且環而稽首緹騎曰:「無苦令,令清苦,官幾日耳!」且泣且拜,緹騎咸為揮涕。下刑部獄,瀕死,賴惜公者力爭,僅免,謫睢陽衛。年三十四,憤恚失志死。自預為志銘,以退之銘人者。 |
8 | 如鉻已,即取以自鉻,世共達之。公著詩一卷,文二卷。詩清婉有致,文則力追昌黎、柳州。使假之年,進未可量也。予憐其志,為敘而梓於秣陵。 |
9 | 倪文正題《元佑黨碑》云:此碑自崇寧五年毀碎,遂稀傳本,今獲見之,猶欽寶錄矣。當毀碑時,蔡京厲聲曰:「碑可毀,名不可藏也。」嗟乎,烏知後人之欲不毀之更甚於京乎!諸賢自涑水、眉山數十公外,凡二百餘人,史無傳者,不賴此碑,何由知其姓名哉,故知擇福之道,莫大乎與君子同禍;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餘凡兩見此碑,各不同。碎碑之後,宜無可拓,必當時令郡邑各建之,或尚有存者,故其式弗一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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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袁石公典試秦中後,頗自悔其少作,詩文皆粹然一出於正。死時年僅四十有四。防風茅止生為刻其遺稿於秣陵,此稿實勝於公舊刻。止生一序,亦極確當,略無諱於石公。予舊藏一冊,沒於大梁;今再覓之,既不可得,而止生原序,《石民集》中又不載,不知何故?近見石公全集,間有收入者,然終不能備,亦不如單行之為愈。 |
12 | 葉文通,名晝,無錫人,多讀書,有才情。留心二氏學,故為詭異之行,跡其生平,多似何心隱。或自稱錦翁,或自稱葉五葉,或稱葉不夜;最後名梁無知,謂梁溪無人知之也。當溫陵《焚》、《藏》書盛行時,坊間種種借溫陵之名以行者,如《四書第一評》、《第二評》、《水滸傳》、《琵琶》、《拜月》諸評,皆出文通手。文通自有《中庸頌》、《法海雪》、《悅容編》諸集;今所傳者,獨《悅容編》耳。文通甲子、乙丑間游吾梁,與雍丘侯五汝戡倡為海金社,合八郡知名之士,人鐫一集以行。中州文社之盛,自海金社始。後誤納一麗質,為其夫毆死。文通氣息僅屬,猶鳴冤邑令前,惜乎無有白其事者。侯汝戡言,其遺骸至今旅泊雍丘郭外。 |
13 | 故老傳聞:羅氏為《水游傳》一百回,各以妖異語引其首;嘉靖時,郭武定重刻其書,削其致語,獨存本傳。金壇王氏《小品》中亦云此書每回前各有楔子,今俱不傳。予見建陽書坊中所刻諸書,節縮紙板,求其易售,諸書多被刊落。此書亦建陽書坊翻刻時刪落者。六十年前,白下、吳門、虎林三地書未盛行,世所傳者,獨建陽本耳。即今童子所習經書,亦尚是彼地本子,其中錯訛頗多。近己亥闈中麟經題訛,至形之白簡。宋時場屋中,亦因題目字訛,致士子喧爭。皆為建陽書本所誤,古今事相同如此。故予謂建陽諸書,盡可焚也。 |
14 | 顧春,吳庠生。娶俞氏,嘗涉獵書史,有婦道。春患瘵不起,呼婦囑以好事舅姑,養子女,言既切,又至再三。婦曰:「一言當終身服行,何侯再三!」乃潛握剪,以利鋒剚於左目,流血滿地,絕而復蘇。夫責曰:「何乃如此:」曰:「不君信也。」夫乃絕。沈石田有詩紀之。 |
15 | 佛經有「眼以睡為食」語,何元朗見蘇端明手書《赤壁賦》。「而吾與子之所共適」,「適」作「食」,後人以為出此,不知然否? |
16 | 吳梅村曰:大司馬白谷孫公,代州人,長身伉爽,材武絕人。其用秦兵也,將憑岩關為持久;檄趣之戰,不得已始出。天淫雨,糧糗不繼,師大潰。潼關陷,獨身橫刀,衝賊陣以歿;從騎俱散,不能得其尸。公之出也,自念必死,顧語張夫人。夫人曰:「丈夫報國耳,毋憂我!」西安破,率二女六妾沉於井,揮其八歲兒以去。兒逾垣避賊,墜民舍中;有老翁者,善衣食之。二年,公長子世瑞重趼入秦,得夫人尸,貌如生。老翁歸以弟,相扶還,見者泣下,蓋公素有德秦人云。公死而天下事遂去,然其敗由趨戰,且大雨糧絕,此固天意,未可專責公也。公之參佐,惟監軍道喬公,以明經奏用,能不負公。潼關之破,同日死。名元柱,定囊人。 |
17 | 張菉居曰:陰詩四變,為海內口實者七人,秦、齊、吳、豫各一,楚獨居三。然初變而李、何,再變而王、李,不失為盛也。變而公安、竟陵,晚矣。吾豫當初變時,一人起而左右北地,鏗金戛玉,至今踔厲詞壇。王、李樹幟,公安矯枉,豫獨不與,不欲與也。竟陵時,新野馬仲良,同伯敬起家庚戌進士,自造新聲,偕吳門亦房唱和。其詩抉鏤性靈,鮮警秀異,足以移易一世。王、馬之名,宜與鍾、譚並。乃世唯口鍾、譚,不及二氏;則為仲良者,不幸而詩不播於天下,為風氣所歸;抑幸而不列變中,反得免世詆訶耶! |
18 | 去汀州八十里,名藍田,石城邑所屬。地有山,號蠟燭峰,圓秀異常。山腰環轉,一路如帶。路產糯米,雜砂礫中,色若火微煆,而文理劃然。鄉人病心者,拾啖之即愈。余曾游此,命小奚數人,拾各盈掬,幾殆盡矣,旋踵視之又⒒⒒如貫珠。真異事也。 |
19 | 蘇桓曰:顧東橋先生初守開封,抗中常侍,遂遭讒誣,逮至京師。以公在官清惠,獄久不成。世宗皇帝密遺使就開封核實,止得多裝詩卷一事。公對簿謂,時平流寇,實與巡撫都御史澤等賦凱歌,有所裝潢;如不法,則都御史亦不法也。中常侍讒遂不行;止鐫二秩,出知全州。時橫涇先生初成進士,公自全州貽書,述祖宗之德,著謙慎之訓,凡千餘言。復寫在全所著《定志篇》,又詩十餘章;行楷莊健,頗得二王之法。桓今年自新建來,從橫涇先生曾孫夢游許,得見此書。慨然見先朝之法,中常侍欲誣一郡太守而不可得;又見世宗皇帝能為一太守受誣,遣使核實;且嘉其時為方伯、廉憲、御史、都御史,無一人欺心媚內,以傅會其事,卒陷公者;又見公為太守時,得與都御史賦詩為樂,不似今日上下懸絕,分若君臣。而公知弟之明,教家之道,俱可無愧於古人焉。公仕至大司寇,橫涇先生官僅憲副。 |
20 | 聞古老言:南京舊院有色藝俱優者,或二十三十姓,結為手帕姊妹;每上元節,以春擎具淆核相賽,名盒子會。凡得奇品為勝,輸者罰酒酌勝者。中有所私,亦來挾金助會,厭厭夜飲,彌月而止。沈石田有盒子會詞。予二十年前,常見金陵為勝會者,略有此風。今舊院鞠為茂草,風流雲散,菁華歇絕;稍負色藝者,皆為武人挾之去,此會不可復睹矣。 |
21 | 虎林昭慶寺僧舍中,有高則誠為《中郎傳奇》時幾案,當按拍處,痕深寸許。則誠名陰,永嘉平陽人,旅寓虎林之崇儒里,博學洽聞,仕元,終福建行省都事。弟誠,字則明,亦有文名。相傳高皇帝召明,明以疾辭,使者以明所為《中郎傳奇》進,上覽之曰:「五經四書,譬諸五穀,不可無;此記乃珍羞之屬,俎豆之間,亦不可少。」余謂此亦後人傅會之語,則誠之詞誠工,使者恐終未敢以此等書上進也。予又見《續文獻通考》以《琵琶記》、《水滸傳》列之經籍志中,雖稗官小說,古人不廢;然羅列不偷,何以垂遠! |
22 | 倪文正言:梁嗚泉公五歲在父抱中,輒請得即日就師學。父紿之云:「今破日不佳耳。」公曰:「以破吾愚,豈不佳!」父大驚異,每語人:吾斯知項橐、黃童,非俊物也。 |
23 | 吾邑王公半庵,名惟儉,字損仲,官至工部侍郎。性敏慧,嗜學,好收藏三代銅玉器。常得漢玉觥,為世所未有,因以「寶觥」名齋,日嘯詠其中。公每謂諾史中,無如《宋史》煩猥,欲刪潤之,以成一代之書。書成將半,而公謝世;汴水奔騰,並其未成之本胥失之矣。予生也晚,未及見公,僅得交令嗣雁澤。後在吳門市上,得公詩文各一卷,予為序而鐫之,以歸雁澤。公詩文皆不苟作,矜慎自娛,故所存不多,然亦無不足傳者。公起家山左濰邑舍,予初謁選之前一日,夢公揭簾顧我,自言我同邑王半庵也。次日餘適得濰令。公治濰多威惠,其去也,濰人德之,立祠祀公。予至邑之明日,即往祀公,蓋公蒞濰時甫廿餘,邑中至今呼為小王公云。雁澤名溫叟,邑庠生,有品行。 |
24 | 商丘陳叟,名百萬,生長嘉隆間,一百九齡。曾登賓筵。無子,有二女。予友雲間周宿來茂源過商丘,作《一百九齡陳叟歌》贈之。 |
25 | 楚有張君燧,為陳士業言:廣南有韋土官,自言淮陰後。當鐘室難作,淮陰客某,匿其三歲兒。知蕭相國素與侯厚善,客往見之,微示侯無後意。相國仰天嘆曰:「嗟乎,冤哉!」淚淫淫下。客見其誠,以情告。相國驚曰:「若能匿淮陰兒乎:中國不可居矣,急逃南粵趙佗。」遂作書遺客,匿兒於佗。曰:「此淮陰兒,公善視之。」佗養以為己子,而封之海濱;賜娃韋,用韓之半也。今其族世豪於海壖間,有酂侯所遺之書,尉佗所賜之詔,勒之鼎器。士業曰:予常怪趙佗以魋結箕踞之君長,而薄粵中無足與語,遇陸生乃蹶然而起;今以韋君之事觀之,佗固人傑也哉!獨惜淮陰之客,存藐孤而卒不顯其姓名於天壤也,悲夫! |
26 | 或有難士業者曰:子記韋土官事奇矣,奈與史抵牾何!長樂鐘室之禍,蕭相國實給之。司馬遷云:呂后用蕭何計誅淮陰,蓋實錄也。何忍於其身而乃稱冤於其客,不亦謬乎,曰:唯唯否否,何之紿淮陰也,悉出呂后之謀,何亦懼禍而迫於不得已耳。呂后謀之而何不從,高帝之疑,當不在於請苑益田之日矣。且召平不云乎:上暴露於外而君居守於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封置衛,徒以淮陰新反,疑君心也。夫益封置衛不以為報功,而以為見疑,平亦知誅淮陰之事,於相國無與矣。自古功臣冤死者眾,而淮陰為最;悔不用蒯通之計之一言,淮陰心事昭然。司馬遷以「反」之一字加之,非為呂后諱,為高帝諱也。 |
27 | 德州程正夫言:順治癸巳正月十八日夜,風厲甚,恩縣祁村陂中,冰卓立成山,廣四丈,高二丈許,峰巒秀拔,溪壑回環,一磴委蛇相通;觀者遠近裹糧,至日千餘人禱祠焉。遍考諸書,古無此異,不知何祥也。余按正德中,文安縣水忽殭立,是日天大寒,忽凍為冰柱,高五丈,圍亦如之,中空而旁有穴。數日後流賊過文安,民避入冰穴,賴以全活者甚眾,正如此類。 |
28 | 胡菊潭先生曰:蜀中新灘,巨石亙流,空舲越渡。昔有行僧,發弘願,欲槽石梁,以通利涉。江神夜告之曰:「此天所以養斯地窮黎也,如公約,民不聊生矣。」遂已之。蓋放舟剝運,皆貸力於土人。 |
29 | 朱竹,墨菊,餘初亦但求之楮穎間;後親見朱竹於延平山中,數頃琅玕,丹如火齊。又《類典》中載:漢時永壽里出墨菊,其色如墨,古用其汁為書。乃知世原有此,特未之見耳。各賦二詩紀之:「高情直與晚楓鄰,傞舞安知醉有辰;舊族傳為絳縣老,孫枝近作赤城人;瀟湘淚盡終餘血,淇澳花繁不是春;曾在龍門柯畔立,支離更見爨中身。」一。「亂擗桃花映客酡,斜批鶴頂間青蘿;翻新競比紅兒曲,截笛留吹赤帝歌;酒醞宜城光未定,冠裁薛縣色全訛;遙看岩下斕諞處,或是秋深桕葉多。」。「寂影模糊陶令門,玄霜冉冉借秋痕;雨中送酒衣偏白,霧裏看花眼倍昏;永壽寒尋蒼玉亂,南陽曉映碧潭渾;就荒三徑歸來後,只覺長松獨自存。」一。「把得寒英色未倫,夕餐只認鞠通身;籬邊月落情無奈,霜裏燈搖影倍新;不識黃金真燦艷,獨憐青女自橫隊,瀟瀟一夜重陽雨,元對羲皇以上人。」 |
30 | 某吏部一夕為小偷入宅,宅內戶扃嚴甚,無所得,獨盜雞雙翼以去。吏部故居城郭,次早則縣典史至,次知縣至,次知府至,問所失幾何,願授簿追之。吏部偽以金、銀、錦、幣諸重器為藉,使追捕如法。數月後,獲他盜於境,盜多重寶,郡縣皆知其非吏部物也;然陰迎合之,召其家使識,具識為己物,沒入之。又有吏部某,忘其名,吏部始居城郭,以擇形勝山居,所居曠漠。一日午坐,盜偽為某官來謁,吏部方出肅客,盜即持其手,紅巾露刃,左右班聲如雷,盡空其所積以去。次日,郡縣守巡各至,問所失,吏部曰:「吾家無一物,獨去破氈具一床耳。」然郡縣守巡畏其威,不敢不捕緝如法。旬月獲之,諸重器具在,盜亦自伏為吏部物。召使識之,吏部竟以前辭,拒不受。艾千子曰:「夫識其所有與識非其所有,人性之常也。兩吏部一以名,一以利,至於冒其所非有而不敢居其所有,哀哉!」 |
31 | 《續文獻通考》載:羅貫中為《水滸傳》,三世子弟皆啞。此書未大傷元氣,尚受報如此;今之為種種宣淫導欲之書者,更當何如?可畏哉! |
32 | 《水滸傳》相傳為洪武初越人羅貫中作。又傳為元人施耐庵作,田叔禾《西湖游覽志》又云此書出宋人筆。近金聖嘆自七十回之後,斷為羅所續;因極口詆羅,復偽為施序於前,此書遂為施有矣。予謂世安有為此等書人,當時敢露其姓名者!闕疑可也。定為耐庵作,不知何據。 |
33 | 古文人初持其一偏之說,與人鑿鑿不相下;殆識益高,心益下,未有不翻然自悔者。王司寇元美,其始與歸震川太僕論文頗有異同;及歸自留都,從其家求畫像,屬婁子柔書之曰:「千載惟公,繼韓、歐陽;餘豈異趣,久而始傷。」又公素不喜蘇氏文,而公之季子時向子柔言:公之歸也,嘗讀蘇應詔諸篇,顧語之曰:「此乃可為策耳。吾晉楚錄文,豈能及之哉!」又傳公易簀時,床頭尚有《文忠集》帙。又公常書《陳白沙集》後云:「公甫詩不入法,文不入體,又皆不入題,而其妙處,有超於法與體題之外者。餘少學古,殊不相契;晚節始自悔心,偶然讀之,或倦而躍然以醒,不飲而陶然以醉,不自知其所以也。」公又常題《西涯樂府》後云:「餘向者於李賓之先生擬古樂府,病其太涉議論,過爾剪抑,以為十不得一;自今觀之,奇旨創造,名語疊出,縱未可被之管弦,自是天地間一種文字。若使但求諧於《房中》,《鐃吹》之調,取其字句斷爛者而模範之,以為樂府如是,豈非西子之顰,邯鄲之步哉:余作《藝苑卮言》時,年未四十,方與於麟輩是古非今,此長彼短,未為定論。至於戲學《世說》,比擬形似,既不切當,又傷猿薄;行世已久,不能復秘,姑隨事改正,勿令多誤後人而已。」錢牧齋宗伯曰:「嘉隆之際,躋北地而擠長沙者,元美為之職志;至謂長沙之啟何、李,猶陳涉之啟漢高;及其晚年,氣漸平,志漸實,舊學銷亡,霜降水落,自悔其少壯之誤,而悔其不能改作也。於論《西涯樂府》,三致意焉。」今之談藝者尊奉弇州《卮言》,以為金科玉條,引繩批根,恐失尺寸;豈知元美固晚而自悔,以其言為土苴唾餘。平津刻舟之人,知劍去已久,未有不爽然自失者也。合觀元美先生所言,與牧齋先生所論,後之人見地未明、擇途未定者,其持議何可不慎哉! |
34 | 空峒《黃河水繞漢宮牆》之什,集中不載。或以為結有「只今誰是郭汾陽」句,唐人事;空峒自以為不讀唐以後書,恐開後人口實,故自逸之耳。先輩矜名太過,論多拘泥如此。然今日隨手掇拾,無事不可入詩者,視此亦當少知所戒矣。 |
35 | 李子田曰:《金山志》,唐孫魴詩:「萬古波心寺,金山名日新;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塵;櫓過妨僧定,濤驚濺佛身;誰言張處士,題後更無人。」而李翱詩云:「山載江心寺,魚龍是四鄰;樓台懸倒影,鐘磬隔囂塵;過櫓妨僧夢,驚湍濺佛身;誰言題詠處,流響更無人。」夫翱,唐之名士,不應登一名山,至蹈襲同時之人如此。或編書者誤耶!○李習之不能詩,集中僅二首,亦不佳,未嘗有此篇也。決系編書者誤收。 |
36 | 水土之氣,上升為天;地有體而天無體,譬如火焉,煙在上,灰在下也。夫天,玄氣也,皓然而己,無他物焉。見楊泉《物理論》,此語最確。然水土之氣上升為天,尚覺有滯,滯在「為」之一字;當云水上之氣,上升於天,方合皓然無體之理。 |
37 | 常山梁慎可維樞曰:薛公家相,以尚氣忤中貴,殞其身。公沒,籍其家,無數百金產,天下莫不悲之。公嘗言:天下無事,所重只一塚宰;有事,只一大司馬。明朝兼長者:前馬鈞陽,後惟楊蒲州。李國群,字休徵,江西南昌人,張林宗先生之師也。幼而穎異,博學能文,由例監仕兗,以詩罷官。貧不能歸,僑居夏鎮,日不能給。購其文者,或予數金,得即散之。所著有《濡削選章》、《河工諸議》、《松門山房十部集》行於世。 |
38 | 一甲科問於蓮池曰:「世間何等人最作孽?」蓮池曰:「公等甲科七篇頭老先生為最。」其人愕然曰:「自揣生平,未必至此。」蓮池暍曰:「誰說你自做來:諸凡倚勢作威者,上帝降鑒,悉坐公等。」於是縉紳之徒,咨嗟太息,不得其方。明卿獨曰:「方寸不惡,五官誰敢!所患己實惡而藉口親戚,反開脫罪之門,上帝深怒耳。苟朝夕計過,孳孳積德,彼倚勢作威者,明神有赫,獨能逃乎!」 |
39 | 張菉居曰:「燕市有龍身,方鱗鉤爪,長六尺許,頭角悉具,系宮中貢物。」按方鱗古未經見,志之備博物一斑。 |
40 | 予幼從家大人手錄詩槁中,見牛左史《周藩王宮辭》五首。詩雖不多,然可代《夢華錄》數卷,因為梓傳。當時但知左史為武功人,而不識其名。後致牧齋先生,載入《列朝詩選選》中。先生云:「左史名恆,嘉靖乙未進士,有才名,常為劉繪所推雲。」左史原詩錄後: |
41 | 春殿牙簽萬軸餘,香勻風細綠窗虛;侍兒臨罷誠齋帖,函出先呈女較書。 |
42 | 蕭蕭修竹映池寒,分汲銀瓶灌牡丹。報道花朝開內宴,競持金剪繞朱欄。 |
43 | 夜來行樂雁池頭,侍女分行秉燭游。唱徹憲王新樂府,不知明月下樊樓。 |
44 | 叢生桂樹後山幽,花石猶傳後代留。宮媼引來岩際望,蔡河春浪拍天浮。 |
45 | 吹台南下令婆墳,憶昔從王掌秘文。今日綺羅何處是,野花啼鳥自紛紛。 |
46 | 寫小照者,推閩人曾波臣鯨。波臣以秣陵為家,然餘未及見其人。近則推莆田郭無疆鞏、虎林謝文侯彬。兩生筆致秀婉,無作家氣,不獨曲肖神情已也。記金陵人言:戴文進,永樂間初至金陵,樸被為負者挈去,文進借酒家筆,圖其貌示眾;役夫咸曰:「某也。」往跡之,得不失。吳小仙春日同人游杏花村,酒渴,從老嫗索茗;明年復過之,老嫗己謝世,小仙援筆追寫其像,其子見之,大慟不已,乞而藏之家。又傳小仙幼時,戲為蒙師之婦寫照,師怒詈之;後婦亡,累摹弗肖,竟用小仙之筆以祀。近吾友陳章侯,偶仿淵明圖為予寫照,見者以為郭、謝兩生不能及。三公皆不以寫照名,而落筆輒奇妙若此!至人信不可測。 |
47 | 永州知州某,有母年八十餘,度不得見其子而死,剪發一縷寄之,而某居州如故。唐公有懷時為守,聞而惡之,力請黜免。上官曰:「是素無大過。」公曰:「一縷發足矣,過有大於是者乎!」卒黜之。有懷為荊川公尊人。 |
48 | 楊升庵常詆解春雨學士書為鎮宅之符。近日畫家競目吳小仙、張平山為外道。蕭伯玉常言:其家正固先生傳,是春雨楷書,精妙絕倫;與其先長史公書,雖復奇逸,亦不失程度。而餘在南都從顧東橋先生從孫友生家,見小仙為東橋先生所作山水,細潤絕倫;家大人所藏平山《韓熙載夜燕圖》,通幅皆有夜氣,細秀無點塵俗,皆不類尋常所見。乃知世人妄詆前人書畫,皆未見真本耳。持論不可不慎。 |
49 | 《小品》中載:有薦藝士於顯貴者,其人固平易,顯貴雖禮之,然未嘗問其所長。瀕行,其人曰:「辱公愛,有小技願顯於公。」乃索素紙為圍棋盤,信手界畫,無毫髮謬。顯貴驚嘆。○正統間,周伯器年九十,修《杭州志》。燈下書蠅頭字,界畫烏闌,不折紙為範,毫髮不爽。○章友直伯益以篆名,官翰林待詔。同人聞其名,心未之服,咸求願見筆法。伯益命黏紙各數張,作二圖,其一紙縱橫各作十九畫,成一棋局,其一作十圓圈,成一射帖。其筆之粗細,間架疏密,無毫髮之失。諸人嘆服,再拜而去。○古今絕技,亦有相同者如此! |
50 | 荊南居客麻城,忠淳間有一鸚鵡,見長老壽普來,忽鳴曰:「望慈悲!」長老曰:「小畜誰教爾能言!」鸚鵡自後不復聲。麻縱之,徑赴僧側,啾啁致謝。僧曰:「宜高飛,免再墮。」又求指示,僧令誦佛經八年。僧至桃源,一小兒來謝曰:「吾麻氏鸚鵡也,荷方便,今在蕭家作男子矣。」驗之,脅下尚有翅毛。○有宦閩者,攜雙鸚鵡歸江右。兩禽晨夕相依如昆季。宦者以一贈陳子右𦽊,韓子人穀亦得其一。陳、韓固親串,過從無間;鸚鵡時互相問:「哥哥好!」未幾,陳子齋中有異物搏鸚鵡死,陳子痛之甚,既除地以痙之,又語人穀賦詩吊之。詩成,人穀持告其家羽,輒騰躑架上曰:「哥哥死,哥哥死。」傷惋不勝,遂不食,越日亦蛻去。二子廣乞名詞,為之志述。江右三吳諸詞人,皆有作,因匯為一集,顏曰《羽聲合刻》。鄧子左之為之序,序亦淒惻肆動,物固多情如此。又吾梁山貨店市肆,養鸚鵡甚慧,東關口市肆有料哥,亦能言。兩店攜二鳥相較,鸚鵡歌一詩,料哥隨和,音清越不相下。料哥再挑與言,不答一字。人問其故,曰「彼音劣我,而黠勝我,開口便為所竊矣。」臬司有愛子,病篤,購以娛之,賈人籠之以獻。鸚鵡悲愁不食,自歌曰:「我本山貨店中烏,不識台司衙內尊;最是傷心懹舊主,難將巧語博新恩。」留之五日,苦口求歸,乃返之山貨店,垂頸氣盡。萬歷年間事也。餘《同書》中記古鸚鵡夢二則,已為奇絕;鸚鵡能詩,尤所未聞。詩選入《列朝詩集》中,尤奇。然每以語人,人多不信。後閱《逸史》:唐武后蓄一鸚鵡,名雪衣,能通《心經》,後貯以金絲籠。一日戲曰:「能作偈求解脫,當放出寵。」雪衣若喜躍狀,須臾朗吟曰:「憔悴秋翎似禿衿,別來隴樹歲時深;開籠若放雪衣鳥,常念南無觀世昔。」後喜,即為啟籠。居數日,立化於玉球紐上。後悲慟,以紫檀作棺,葬於後苑。鸚鵡作偈,頓証正果,尤異矣。 |
51 | 元人作劇,專尚規格,長短既有定數,牌名亦有次第。今人任意增加,前後互換;多則連篇,少惟數闋,古法蕩然矣。惟予門人邗江王漢恭名光魯,所作《想當然》,猶有元人體裁。其曲分視之則小令,合視之則大套,插入賓白則成劇,離賓白亦成雅曲。不似今人全賴賓白為敷演也。又常見槜李李君實所為《禮白岳》,分視之各為一則,合視之共為一記;而詩即連綴於中,分視之則詩,合視之詩亦記也。詩文照映,使山水神情,無所遁避其間,真是合作。今人為游記者,意在謀篇,終難逐境;章法固自貫串,境地終未分明。且記自記,詩自詩,使讀者因記以憶詩,持詩以尋記,筆墨間隔,神情不屬,不數行欠伸欲臥矣。故予以為王生之劇,李公之記,皆可為今人法也。《想當然》托盧次楩之名以行,實出漢恭手。 |
52 | 相傳黃山畢公,服溫肭臍,初頗有驗,久之得沙淋疾,沙皆作犬形,頭尾略具。又傳潤州某公,補劑中多用敗龜板,垂十年頗健,晚患蠱膈,乃謁白飛霞;飛霞診視良久,曰:「此痕也,公豈餌龜板藥耶!今滿腹皆龜,吾藥能逐之;其骨節腠理者,非吾藥所能也。「乃與赤丸數粒,服之,下龜如菽大者升餘,得稍寬。不數月死,易簀時,驗小遺悉有細蟲,仿佛龜形。物得氣而傳如此,可畏哉! |
53 | 閩中才雋輩出,穎異之士頗多,能詩者十得六七。壺蘭以下,間有拗字,會城以上,則居然正音。彬彬風雅,亦云盛矣。第晉安一派,流傳未己,守林儀部、高典籍之論,若金科玉條,凜不敢犯,動為七律,如出一手。近頗有尤異之士逸出其間者,然終不勝慎守故調者之多。○八閩士人,咸能作小楷,而會城人尤工;此兩浙、三吳所未有,勿論江以北也。第舍古法不遵,而專學林處士寵。處士正書仿歐率更,而間以黃庭之意行之。處士意在以勁婉驛騎兩家;而學者專尚其嫵媚,千腕一律,數見不鮮,並處士亦為人口實矣。凡此皆予閩中憾事。至於蘭過嶺始芬,書十年即腐,此則天制之,非人力所能為也。 |
54 | 元武伯英詠《燭剪》一聯云:「啼殘瘦玉蘭心吐,蹴落春紅燕尾香。」後人艷稱之。李君實以為英句無味,改為「吐殘月魄蟆頤動,蹴落花須燕尾香。」後又改云:「朱櫻顆坼金蟲墮,絳樹花殘玉燕斜。」自云縟麗。予謂「蟆頤」二字不雅,「玉燕斜」終不如「燕尾」之恰。武之上句詠燭,下句詠剪,不必字字燭剪,始為工也。 |
55 | 李君實常言精墨乃松液所成,又經化煉輕升,滓濁盡去,如膏如露,濡毫之餘,間用吮吸,靈奇之氣,透人竅穴,久久自然變易骨節,澄鏈神陰,謂之墨仙。非虛語也。世謂躭書畫者必壽,此理也耶:予戲謂鞠通嗜墨屑,遂能妙合琴理,愈人聾瞆,此必服食之一種。滕達道、蘇浩然、呂行甫皆好啜墨水,不徒作韻,正欲得仙。北齊策秀才,下者飲墨水一升,非徒罰其濫劣,正欲藉此妙藥,豁其靈心耳。 |
56 | 李贊皇與白傳不協,終身不肯見其詞翰,恐一見便為回心。宋延清乞其甥劉希夷「花落花開」之句,許而不與,怒以土囊壓殺之。今人讀詩文者,痛癢了無覺觸,求其能以土囊壓人,乞取佳句者,正不易得;況啟篋回心者乎! |
57 | 蕭伯玉云:馬季房詩:「黃茆白霧三千嶂,瘦馬單衫十八盤。」秣陵舊院:「繡幕鶯花三月雨,畫梁燕語六朝春。」故自佳。 |
58 | 陳士業曰:唐人之文,散亡而不傳者甚多。其不足傳者無論,乃若卓然見於韓、柳文集,如退之所稱之侯喜,子厚所稱之吳武陵,一以為其文甚古,一以為可追西漢;兩君著作,必有大過於人者,今其集俱無存矣。歐陽公《藝文志》,載有吳武陵詩一卷,而他氏之目,則俱無之。若侯喜所作,則雖歐《志》亦已不睹其名,獨其載於《英華》、《文粹》者僅僅未絕耳。二人見推於韓、柳之文,彰明較著如是,而其集俱不免於散亡,其他泯沒者,又何可勝道。宋之古文,始於穆伯長;伯長矯楊、劉駢麗之習,力以韓、柳為宗,其後遂有蘇子美輩典雅之文出焉。而尹師魯、歐陽永叔翕然一變於古,則皆伯長所開也。然伯長不特長於古文;先天之圖,秦、漢以來未發之秘也,而康節得自伯長;太極之圖,周、孔未盡之蘊也,而茂叔亦得自伯長:是宋之文統與道統,皆自伯長倡之。伯長之文,必非無關系之作,今其集亦竟未見於世。馬端臨《通考》,有《穆修集》三卷,而近日焦弱侯太史,亦列其目於《經籍志》,與端臨卷數正合。則其集固未常亡,特未見有好事者為之流布耳。嗟乎,古文之存於今日鮮矣!藏書之家,秘之而不以示人;剞劂之家,求之而不可遽得:兩者不相為謀,則是古文終無流布之日。可嘆也。 |
59 | 徐世溥曰:詩文之傳,有幸有不幸焉。幸而出於童子,則傳者什九;幸而出於婦人女子,則一脫口,蔑不傳矣。今婦人之能詩,蓋鮮矣,以其為婦人也,故人不求備,不大望焉,於是或並其陋者載之。古者太史採詩,以觀民風,自羈旅窮士,匹婦兒童之歌謠,莫不採之;以今揆之,必其出於男子者十八九,而婦人之詩一二也。孔子刪《詩》,定《國風》,婦人之詩乃十居六七,豈當世婦人多能詩,而男子不嫻歟;抑豈以女子故重之,以男子而略之歟!後世太史採詩之職廢,而民間女未聞有詩者,自非托於貴族,書於驛,拾於道,失身於倡家而贈送遠人:微是四者,雖有《穀風》之怨,《死麕》之貞,無由得傳。故後世有貴姬歟賤倡之詩,而無士庶妻妾之詩,斯所由古者多而今也少乎。 |
60 | 宛丘王氏,十五歸予,即能詩。如《溪上》云:「小雨勻溪縠,閒花落釣絲。」《題顧繡大士像》云:「月融全昧指,煙動強名絲。」《詠侍兒纖指》云:「剔花春影膩,浣硯墨痕織。」《夜坐》云:「秋心增半夜,雨氣滿孤燈。」《小女牽衣問大母平安》云:「牽衣憐弱女,學語問高堂。」《貝葉庵春日》「承花閒布席,拜月自開簾。」《聞警》云:「薄命憐蟲臂,全家在虎牙。」《避暑柳下》云「半榻間隨高樹葉,一林獨聽晚蟬聲。」《圍城》云:「己分殘軀同鼠雀,敢言大樹撼蜉蚍。」《哭父》云:「脈望生前寧作蠹,蒼松化後不為樗。」《戲題三姊畫彌勒像》云:「強顏一笑全無著,覿面時逢號未來。」《七夕》云:「一夕綿綿億萬年,猶勝人間白頭死。」皆有思致。詩二百餘首,小詞數十首,餘欲傳之,輒欲自焚。曰:「吾懼他日列狡獪瞿曇後,穢跡女士中也。」蓋自來刻詩者,方外之後緊接名媛,而貞婦、烈女、大家、世族之詩,類與青樓泥淖並列。姬每言之,輒以為恨。予嘉其志,書而藏之,不敢付梓,並其名字?亦不忍露也。 |
61 | 楊谷茂才,上元尹以苦役役其父兄,穀往訴之。尹以其高年易之,試以詩,穀援筆成「草中射虎心空在,天上屠龍事已非」之句,尹改容謝之。 |
62 | 吳擴,字子充,層山人,移家秦淮。《崔駙馬山池》一詩云:「平陽池館接青霉,閬苑瀛洲路不遙;帝女巧將霞制錦,仙人常以鵲為橋;樓前疊石雲生座,洞裡探梅雪滿條;詞客慣來陪賞洽,月明酣聽鳳皇簫。」李於麟選入《詩刪》。子充即元日賦詩懷介溪閣老者。 |
63 | 盛仲交游祈澤寺,從佛龕中得弊紙書一律云:「『研池滿座落花香,墨透纖毫染漢章;靜臥衲衣雲似水,高懸紙帳月如霜;桮浮野渡魚龍遠,錫振空山虎豹藏;幸對爐煙坐終日,煮茶清話得徜徉。』友人褚偩呈雪庭法師座前清覽,洪武辛亥暮春書清隱小軒。」周吉父云:偩字本中,不知是金陵何許人也。 |
64 | 馬融《圍棋賦》:「橫行陣亂,敵心駭遑,迫兼其雖,頗棄其裝。」按「雒」,音義與「岳」同。棋心及四角,各據中一子,謂之「五岳」,言不可移動也。即今所謂「勢子」,但今黑白子各二,分據四隅耳。中一子應黑應白,必又有法;古今道數,亦自不同。近餘集生中丞創為圓棋盤,然其法與方棋盤亦無大異。 |
65 | 圓觀,李源歌「三生石上」《竹枝詞》者。《甘澤謠》、《神僧傳》皆作「圓觀」,蘇長公作「圓澤」。 |
66 | 今人演《武三思素娥》雜劇,鄙俚荒唐,見之令人噴飯。然實本於唐祠部郎中袁郊所作《甘澤謠》。或曰:《甘澤謠》別自有書,今楊夢羽所傳,皆從他書抄撮而成,偽本也。或曰:夢羽本未出時,已有抄《太平廣記》中二十餘條為《甘澤謠》以行者,則夢羽本又贗書中之重儓矣。 |
67 | 江淮謂群鸛旋飛為鸛井,見《酉陽雜俎》。近聞人曰:鸛巢中銜土為宀臼,舍水貯之以飲雛,名觀井。甘蕉聞雷而長。孔雀聞雷而孕。黿腸屬於頭,故倒懸之,則頭垂於地。 |
68 | 食葉者有絲,食土者不息;食而不飲者蠶,飲而不食者蟬,不飲不食者蜉蝣。○孔雀尾端一寸,名珠毛。○鶴左右腳里第一指,曰兵爪。俱見《酉陽雜俎》。 |
69 | 《左傳》:莊公寤生,驚姜氏。杜預注:「寤生,難產也。」不言其詳。宋朱申注:「武姜寐時生莊公,至寤方知之。以其寤寐而生,故武姜驚也。」焦弱侯《筆乘》載吳元滿說:據文理「寤」當作「逜」,音同而字訛。「逜」者逆也。凡婦人產子首先出者為順,足先出者為逆,莊公蓋逆生,所以驚姜氏。予以臆論之,今北方難產者落地無聲,若熟寐然,以火氣薰接其臍,或從旁擊鏡以引其聲,始能寤,謂之草寐,十只有一二生全,頗使人驚。「寤」字原不訛。傳言莊公寤生,不言武姜寤生也,如魯齋注,則當云武姜寤生矣。魯齋注固可笑,硬改「逜」字,亦屬牽強,不如杜注難產,所包者廣也。《水經注》曰:「徐君宮人娠而生卵,以為不祥,棄於水濱,孤獨母有犬名曰鵠倉,得葉卵,銜以歸,獨母以為異,覆暖之,遂成兒,生時偃,故以為名。」按「偃」,即寤生意。 |
70 | 《廣韻》藻載:鶴頭書,古用以招隱士。按蕭子良《古今篆隸文體》曰:鶴頭書與偃波書,俱詔板所用,漢謂之尺一簡。後人因唐詩有「鶴書猶未至,那出白雲來」,遂謂古用以招隱士。若其餘詔板,皆不用此體,又若獨創此體以招隱士者,泥矣。 |
71 | 盧奐累任大郡,或有無良惡跡之人,必行嚴斷。仍以所犯之罪,刻石立本人門首,再犯處於極刑。民間畏懼,絕無犯法者。故民間呼其石為「記惡碑」。右見《天寶遺事》。○即今州縣送惡人牌懸門之始。 |
72 | 金日磾母死,詔圖畫甘泉宮,婦人圖形僅見此。 |
73 | 呼延贊有膽勇,縶悍輕率,常言願死於敵。偏文其體為「赤心殺賊」,至於妻孥僕使皆然。諸子耳後別刺字曰:「出門忘家為國,臨陣忘死為主。」盛冬以水沃孩幼,冀其長能寒勁健。其子常病,贊刲股為羹療之。見《宋史》。刲股療兒,真大罕事。 |
74 | 「身為犧牲,禱於洪水,洪水無知,沒而後已。民思其仁,立廟以祀,嗚呼哀哉,不書於史。」右五代晉趙元佐羊使君廟贊。○廟何地,羊何名,惜乎不傳。 |
75 | 俗尚九月九日,謂為上九。茱萸至此日,氣烈熟,色赤,可折其房以插頭,云闢惡氣,御冬。右見《風土記》。○「上九」字自無人用。 |
76 | 婆利國人善投輪,其大如鏡,中有竅,外鋒如鋸;遠以投人,無不中。右見《南北史》。○此亦軍中捷利之器,投法亦不難講。 |
77 | 《南北史》:耿珣作馬上刻漏,古稱其妙。○馬上刻漏大是軍中所需,今失其傳矣。 |
78 | 高彪校書東觀,後遷內黃令,帝敕同僚臨祖送於上東門,詔東觀畫彪,以勸學者。右見《東漢書》。○圖形東觀,文士云俊 |
79 | 唐劉元濟遷著作佐郎,自魯哀公十三世接戰國為《魯後春秋》。○《春秋》即難嗣響,此書正恨失傳,哀後十三世,採摭何由頓富! |
80 | 象,周公樂也。南人服象,為虐於夷,成王命周公以兵追之,至於海南,乃為三象樂。右見《文選》《西征賦》注。○周公南徵見此。 |
81 | 嘗於友人案頭見《易解》,是近賢所著,忘其名。中有一說,謂坎離由乾坤再索而得。雖為中男中女,而實則嫡男嫡女也。此義甚妙。蓋畫卦者自下而上,必以中為尊位,故雖震之長男,巽之長女,不得與坎、離爭重。即以五行之理考之,五行雖均為天地之用,而不若水火之尤全;所以震、巽皆處於木位,而坎、離遂當以水火;彼先天乾南坤北之位,後天直以坎離居之,亦以坎離盡乾坤之用也。此與帝王傳位於嫡何異!或曰:伏羲畫卦之時,未必即有嫡庶之分,亦未必如此嚴也。不知上世即無嫡庶,而嫡庶之理自備;猶上世一切制作未具,而後世宮室、杵臼、官名、物數,一一見之星象者,當輕清上浮之始,必已先示之矣。 |
82 | 天地止有水火二物:木則火之始,金則水之始也。而水火又止一物,蓋一物之呼而必吸,開而必闔也。而其呼吸開闔之轉關處,則土也。大熱之後,轉而大寒,非得土以滋息,不能為此過接;而土實非外借,又即大熱之盡頭不繼處,自然有此休息耳。今思人身惟心、腎二物,相為消息,而肝木則引腎以上滋心火,如膏火之間有燈心傳送;故曰,肝者乾也,猶本之有斡也。肺金則抑心火以下棲腎水,故肺主斂氣;氣者,火之上升也;然自水而上達於木火,其勢順而易,自火而曲入於金水,其勢逆而難;逆而難者非更佐以土不為功,故肺金雖制心火,亦必心思稍就閒逸,合土之靜重,而後能斂其浮散之氣也。 |
83 | 離為火,火,陽精也,宜卦屬陽,而反中慮為陰。坎為水,水,陰精也,宜卦屬陰,而反中滿為陽。以知坎、離蓋陰陽交嬗也。今觀水氣清冷,而滋木出火,豈非坎中之陽。火氣炎烈,而伏金生水,豈非離中之陰。然水竟能滋木,而火必藉土伏金,則又順逆之說也。雖然,土不獨功火而亦功水,蓋土性中和,火熱則滋其潤而伏金,水寒則資其溫而滋木,故土雖居中央,而實旺四季。即木之舒而為火,金之斂而為水,何莫非滋於土也。獨位於中央者,從其至重者言之也。若後天之易,離火之後,繼以坤土;坎次水之後,亦繼以艮土,又舉其並重於水、火者言之也。 |
84 | 既濟、未濟,以坎、離合而成卦。然坎上離下為既濟,而中互未濟;離上坎下為未濟,而中互既濟。蓋火上水下不能有生物之功矣,而中接以木,則水將上行,而火亦下降;水上火下可以有成物之用矣。而非中隔以金,則火將上行,而水亦下注。是既濟之可不至於未濟,而未濟之終可以為既濟者,金木之為用亦不小也。 |
85 | 揲蓍之法,為聖人神道設教而作,而世人守之,若真有鬼神,層層焉告之以某卦、某爻者。聖人亦樂得其意用之,實非如此也。何也?《易》之全理,一卦一爻皆見,聖人原就其時之消息,位之當否,而推其事勢所必至,遂有吉凶悔咎之占耳。而況由一卦、一爻而極其變,又有不可窮盡者乎。故人之應事,任舉一卦一爻,無不可懸斷其休咎,決然不爽者。如乾之初九,象為潛龍,占為勿用;使欲爭訟時筮得此爻,雖復情真理直,或所處卑弱,難以見伸,亦且暫止,無為輕動也。儻自反果無所枉,而勢又可前,則龍既非潛,何為勿用?如此方為善體「潛龍勿用」義。以此推之,即此一爻,斷盡天下無窮事類。君子居安樂玩,正是此理。但愚人難曉,易生怠玩,非藉神道,不足以起其敬信。故聖人設為揲蓍之法,若有鬼神告之者,使人鼓舞不倦耳。究竟揲蓍之時,雖值某卦、某爻,亦必筮人為庸眾解譬,但得深陰《易》理,通其變例者而與之言,則抱蓍問《易》之時,固不異君子居安樂玩時也。 |
86 | 儒者之論一切休咎徵應,斷之以理,而讖緯術數之學,不之取焉。然世傳郭景純、管公明諸人占驗之法,有非理可格者。今時習見《六壬》諸書,所載有一物名,一瑣事,無不可以術數推測而合,亦往往有驗者,此何理也?其數以任舉一物,或即其所值之時,因以起例。夫任舉一物、一時而合,必其再易一物、一時而無不合者;將天地之大,運會之遠,皆於偶然一問,相為觸法,豈能盡諧?若謂所值之一物、一時,必非偶然,豈真有使之而然者?而鬼神於其所問之事物,一一預為之安排造作,使其定舉是物,值是時;又為之啟其靈心,引發見地,俾必出於此,而後能驗焉,不亦勞而難給乎?此真有不可解者。不得己以天機二字模糊過去,天機是何等來歷也?請與天下人細勘此天機焉。 |
87 | 京氏《易》六十四卦次序,今日占家所祖;雖未必合乎伏羲、文王之指,而亦自有其理。蓋《易》以變為用者也,故首之以八卦,其下第二卦第一爻變,第三卦第二爻同變,第四卦第三爻同變,第五卦第四爻同變,第六卦第五爻同變,至於五爻,變而止矣;不可以更進,於是乎退而化焉。化即於五爻,則復為第五卦矣。故隔一爻而後化,以其隔一爻也,而謂之游魂。第七卦承上卦而化,其第四爻者也;第八卦則舉下卦之全體,合而同化,以其下體之復於本卦也,而謂之歸魂。總而言之,到底不變者,上爻也;一變而已者,五爻也;一變再化者,下四爻是也。蓋亦莫非天地自然之數也。 |
88 | 《易》有七、八、九、六,而爻但系九六者,舉隅之義也。故發其例於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變也。亦有用其不變者:《春秋傳》穆姜遇艮之八是也。今即以艮言之,二爻獨變則名之六;餘爻皆變而二爻獨不變,則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時也。乾爻皆變,而初獨不變,曰初七潛龍勿用可也。坤爻皆變,而初獨不變,曰初八履霜堅冰至可也。古樊者其常也,古不變者其反也。故聖人系之九六,如近日占家之有重交單拆,不可以定名也。舉重交以包單拆,此臨文之不得不然,讀者固不可以執一也。○《國語》:「晉公子筮得貞屯悔豫皆八。」注:「震下坎上屯,坤下震上豫,得此兩卦,震在屯為貞,在豫為悔,八謂震,兩陰爻在貞在悔皆不動,故曰皆八。」又:董因對公曰:「臣筮之,得泰之八。」注:「乾下坤上泰,陰爻不動,其數皆八。」 |
89 | 天陽,積氣也,包乎地外;地陰,積形也,浮於天中。故人身衛氣在皮,榮氣在肉;肺、腎統氣,居心、脾、肝之外;心、脾、肝統血,居肺、腎之中。目之白睛居外,黑睛居中,血陰而氣陽,陽外而陰內也。 |
90 | 人身全體象太極。負陽抱陰象兩儀。頭、身、足像三才。心、肝、脾、肺、腎象五行。肺、心居上,脾居中,肝、腎居下,其序符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之位次,象八卦。八卦土居後,五藏土居中,居中以統四,猶居後以統前也;居上為陽,分則尊,尊者逸;居下為陰,分則卑,卑者勞;居中則亦尊亦卑,亦逸亦勞。是以肺居上而不用;心為君主,無時不用,而實不自用;脾司意想,肝司謀慮,腎司技巧:三者則無時而不用,有君臣之義焉。心、肺陽,陽主施;肝、腎陰,陰主受;脾統陰統陽,不施不受。故肝受肺夫之氣以有膽,膽代肺金以司斷,是以決斷則用膽。腎受心君之氣以有命門,命門代心火以司動;是以撮吸呼召則用命門,有夫妻父子之情焉。又肝為陰之陽,故肝膽分而其體猶合;腎為陰之陰;故左水右火判而體為二,心、肺、脾則一而不分,是又陰陽奇偶之別歟! |
91 | 鼻者肺竅也,而知心之臭;舌者心竅也,而知脾之味;耳者腎竅也,而知肺之聲;目自知肝色;脾若無知焉:其理安在?《難經》謂辛金生子,故聲入腎竅;丁火生酉,故臭入肺竅。信如此言,則乙木生午,舌當辨色;癸水生卯,目當出液;今推之於舌於目則不然,非的論也。愚謂五藏相連,近者受氣,肺近心,故鼻知臭;心近脾,故舌知味;脾居中統四,不局一行,近肝而克於肝,克者不受,還色於肝,故目知色;腎下極則反上,上通於肺,故耳知聲;腎液無所受,附齒寄脾,故出口也。《蠡海錄》謂陽金死子而陰金生,故耳知聲;陽火死酉而陰火生,故鼻知臭;於舌知味處不能通,亦非的論云。 |
92 | 蘇長公譏揚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易之見,極中其膏肓。而重入者至謂其以《太玄》擬《易》,以《法言》擬《論語》,有僭經之罪,亦不足以服其心。夫聖人之言,偶成一體,垂之後世,何妨為誦法者所效仿!《左傳》本之《尚書》,四言本之《三百》,後人之文,因前人規模者何限!若夫辭有繁簡,制有多歧,則踵事而漸增者耳。即如尊經翼聖,莫如朱紫陽,而《綱目》一書,全擬《春秋》,且以托始威烈,為直接麟經之嫡統者,又何以解乎!故曰不足以服其心也。若以規規摹襲,略無生韻,開後世擬托之濫觴為子云,嘲笑則可耳,罪之僭經,知平反藝苑者,當必為之末減矣。彼《易林》亦屬擬《易》,而文辭奧異,為後世所推重,亦未聞其以僭經罪也。○蘇明允作《春秋論》,謂孔子以天子之權予魯,未嘗自作;而遷、固之史,有是非而無賞罰,史臣之體宜爾。至末則曰,後之效孔子作《春秋》者,吾惑蔫。謂其賞人功,赦人罪,去人族,絕人國而貶人爵,皆天子之權,而非他經可比也,況進退天子之爵號乎,以此言之,則紫陽僭經之罪,似浮於子云。此語未是。 |
93 | 予嘗自坐一室,見幾上銅爐,僅有火,未嘗熱香,而霏霏若有煙氣,微香時來撲鼻。因細察之,蓋爐之有覆蓋者,蓋上鑿花使其玲瓏空洞,煙從隙中出,歲久煙多,熏積蓋上,可錢大餘一片。色如漆,面下者潤類脂,有光,以火著灰中,炎蒸黑脂處,如熱香者然;但較香篆稍微細,氤氳之間,清靄仿佛。睇目良久,裊如輕綃;追而覦之,蓋無有也。香氣擬沈水,初爇未火時,異馥芬然,有逾鬱烈。蓋黑脂處皆香之精液所凝結,故特為妙異如此。因悟香臭之達於鼻,雖本無形,皆有若可見者冉冉而至;以其氣分清虛,運之速,而人不目觀耳。 |
94 | 昔人云,唐人詩有八百家;宋洪景盧集萬首唐絕,僅見五百家;若今日流傳於世者,不過二百家耳。虞山先生嘗為予言:丙戌年在都門,於灰燼中檢出宋刻唐詩數冊,乃宋人趙氏所匯集,分門別類,無體不備。自序言其家藏唐人詩集千家,匯成此書,計全書可五百餘冊。虞山所得,不過天文等一二類,中多未見詩。如薛濤,世但傳其絕句耳,此中載濤律詩甚多。他可類推。其書是明仁宗東宮所閱,上有監國之寶。後先生絳雲樓災,並此數冊,亦不可得見矣。世上奇書秘籍,所不傳者何限,而腐爛之文集,無稽之紀錄,濫惡之時文,鄙俚之詞曲,反有傳者,亦可嘅也! |
95 | 近人著述,凡博古、賞監、飲食、器具之類,皆有成害;獨無言及營造者。宋人李誠之有《營造法式》卅卷,皆徽廟宮室制度,如艮岳、華陽諸宮法式也。聞海虞毛子晉家有此書,凡六冊,式皆有圖,款識高妙,界畫精工,竟有劉松年等筆法,字畫亦得歐、虞之體,紙板黑白之分明,近世所不能及。子晉翻刻宋人秘本甚多,惜不使此書一流布也。 |
96 | 樊宗師文詰屈聱牙,古今所駭,今世僅傳其《越王樓序》、《絳守居園池記》一二篇而已。韓退之為其墓志,稱其有文三百餘卷。生平之著述亦多矣,乃卒不傳。句曲張菊人大令,嘗於河北逆旅人家敗簏中,見有樊宗師文一冊,是寫本;蟲穿蟻蝕,半皆朽蠹,以意繹之,大抵皆序記類語也。詩文必平暢典則,始可傳遠,如樊之作,其不傳也宜哉! |
97 | 河北有層山,山甚靈秀,山峰之上,立石數百丈,亭亭桀豎,競勢爭高,遠望篸篸,若攢圖之托霄上。其下層岩峭舉,壁岸無階,懸崖之中,多石室焉。室中若有積卷矣,而世士罕有津逮者。因謂之積書岩。岩內時見神人往還,蓋鴻衣羽裳之士,練精餌食之夫耳。。虞山先生有津逮軒,毛子晉《津逮秘書》,皆本此也。 |
98 | [color=#3366cc]#[/color]卷二 《桓譚新論》曰:天下神人五:一曰神仙,二曰隱淪,三曰使鬼物,四曰先知,五曰鑄凝。○按「鑄凝」似是黃白術。 |
99 | 範陽盧氏母楊氏,撰《天寶回文詩》凡八百十二字,循環無端,若寒暑之遞遷;應變無方,謂陰陽之不測。○是又一蘇若蘭矣。 |
100 | 宋知州鄭建撰《吳興郡城記》云:秦時為下菰城,又為項王故城;晉郭璞欲移郡於東遷,其女亦善地理,啟璞無徒,因舊址損益之,可以永無殘破之慮,璞從之。初璞欲移城,於東遷處立標,輒為飛鳥銜去;會其女又啟,遂定於今處。女號遷城小娘,從璞廟祀。○按許負是女相士,此又有女地理矣。亦奇。 |
101 | 《野客叢談》辨坡公「應記儂家舊姓西」,「姓」是「住」字,大有意味。毋論「舊姓西」可笑,如坡云「應記儂家舊姓施」,有何意味:為正一字,坡公當九泉相賞,故多恨翻刻訛書及矮人妄注。 |
102 | 漢尚書令黃香曰:日蝕皆從西,月蝕皆從東,無上下中央者。右見《南齊志》。○此可考日月交道之數。 |
103 | 盧文進在金陵為客言:向陷契丹,常獵於郊,遇晝晦如夜,星緯粲然。駭問土人,曰:「此謂笪日,何足異!頃自當復。」良久,如其言。日方午也。右見陸游《南唐書》。○予謂即日食也,彼中不知,故呼為笪日耳。笪是竹箔,當取覆蔽之意。或曰:海上大魚過,遂能蔽日,名笪日。 |
104 | 「別有窮奇蹭蹬,失路猖狂,骨董雖短,伎藝能長」。右劉朝霞《獻玄宗幸溫泉賦》。○今賣古器者,名曰骨董,或以為原於坡公骨董羹耳;不知坡公此二字所出。劉賦「董」作「懂」,味其文義,似骨格之說,又於骨董無涉也。○方密之曰:古器之「骨董」,當作「匫董」。見《說文》,有解甚群。 |
105 | 先聖後嗣,自先聖封文宣王,而襲爵者稱文宣公。文宣,謚號也,非子孫所可襲;宋仁宗至和二年三月,用太常博士祖無擇議,改為衍聖公,至今不易。 |
106 | 明皇開元二十二年三月,以方士張果為銀青光祿大夫。初張果自言有神仙術,相州刺史韋濟薦之,上遣璽書,迎入禁中,授是官,號通玄先生。後卒,好事者以為尸解,上由是好神仙。○此俗所謂張果老者也。或言果為堯時蝙蝠精,可笑。 |
107 | 裴景升為尉氏尉,考滿,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豈可使無上考!為之詞曰:「千里無代步之馬,三月乏聚糧之資,清心苦節,從此可知;不旌此人,無以示勸!」○尉受特旌,僅見於此。癸未,舉天下廉卓十人,餘與陳大樽、夏彞仲諸君同被舉;末一人,休寧丞也。丞娃何,蜀中人,有異政,時呼為何青天。直指平米價,民大嘩,擁門不得解,丞一言而定。汪文烈亟稱之。後部中不遷不黜,而別選一官至,百姓閉門留丞,丞不可,欲往徐公軍前自效,百姓置匭醵金,以送其行,頃刻得三千金。丞堅不受。眾曰:「蜀中殘破,公無家可歸;儻所如不合,願歸老於此。」乃持前金,置田購屋以待,公後不知所終。 |
108 | 《相雨書》曰:河有三云,相連如浴豨,三日必雨。按《相雨書》今不傳,僅存此句。 |
109 | 故觀逐者於其返也,而觀行者於其終也。故舜殺弟,周公殺兄,猶之為仁也;文公樹米,曾子架羊,猶之為知也。見《淮南子》。○舜亦不曾殺弟;樹米、架羊,竟不解矣。 |
110 | 菊有一種名雁來紅,狀類雞冠,秋時莖葉俱紅。見《古文苑》《搗素賦》注。○今所稱老少年,正名雁來紅,原無花,何以名菊。 |
111 | 漢宣帝以保護恩,追賜掖庭令張賀謚陽都哀侯。○此寺人得謚之始。 |
112 | 延佑初設進士科,禮部侍郎張養浩知貢舉,進士詣謁俱不納。但使人戒之曰:「諸君但思報效朝廷,奚勞謝為!」使人皆效此君,省後來許多紛擾。 |
113 | 京口鶴林寺杜鵑花,春開最盛,仙人殷七七令九月重開,無異春日。此九月事,可替代東籬矣。鄱陽李賓王云:郭林宗作《玉管通神》,有四句云:「貴賤視其眉宇,安否察其皮毛,苦樂觀其手足,貧富觀其頤頰。」右見《高齋漫錄》。○相法書也。四語亦佳,何必托郭!只書名《玉管通神》,林宗鬼死矣。方術書往往有此,可恨! |
114 | 賈誼《新書》:炎帝者,黃帝之同父母弟也。各有天下之半,黃帝行道,而炎帝不聽,故戰涿鹿之野。○信斯言也,將為孤竹所笑。古學誣罔,如此非一。 |
115 | 《史記》:樗里子癭而多智,時人號為智囊。又杜預亦有癭,予《同書》中載之。今人以智囊作美稱,強加人以癭矣。 |
116 | 吳中陳徵君曰:東坡草書《醉翁亭記》,學懷素。舊有石拓,今始疑其偽。後見《濯纓亭筆記》,言紹興方氏藏此真跡,為士人白麟摹寫,贗本甚眾,往往得厚值。○今予鄉鄢陵石拓在劉氏者,後有新鄭高相國跋,定是白麟臨本。 |
117 | 《竹譜》:竹八月俗謂之小春。熱欲去,寒欲來,氣至而涼,故曰小春。往往木有花,草有荂,竹得是氣也,根伸而達,亦謂為鞭行。鞭頭為筍,俗謂之偽筍。○按麥以四月為秋,竹以八月為小春,竹事可用也;偽筍,字亦新。 |
118 | 槜李陳無功撰《庶物異名疏》,凡二千四百五十有二則,可稱該博。餘意外國語,佛經語,皆無定字,況屢經翻譯,尤多差訛,不如刪去,始稱大雅。《廣韻》藻中所收甚多,亦未盡善。 |
119 | 古逸書如《穆天子傳》、《汲塚周書》類,凡闕字類作囗。武王《幾銘》:「皇皇惟敬,囗囗生垢,囗成囗」,亦闕文也,鍾、譚目囗為「囗」字。友夏云:「四口字疊出,妙語不以為纖。」伯敬云:「讀囗山成囗三字,竦然骨驚。」不知《幾銘》與四口字何涉!可發一噱。 |
120 | 卓初荔挺,莆田諸生。予被逮入都,初荔間關數千里,率閩父老叩閽白予冤,為勢格,卒不能達。當初荔之行,予數止之,初荔曰:「擊鼓以救日,日豈擊鼓可救哉!亦致吾扶陽之誠而已,事之濟不濟何論!」餘在念室,舊長汀令石渠王君,諱明翰,年七十矣,從恆山徒步來視予,出一金為壽,且謂予曰:「予每見上幸海子,輒在破屋中遙望膜拜,喃喃白公冤。」予曰:「徒自苦耳,詎能達!」王君曰:「昔有鸚鵡飛集陀山,乃山中大火,鸚鵡遙見,入水濡羽,飛而灑之,天神言:『爾雖有志意,何足雲也?』對曰:『常僑居是山,不忍見耳!』天神嘉感,即為滅火。餘亦鸚鵡翼間水耳,安知不感動天神,為餘滅火耶,」予感兩君之言,為之泣下。附記於此。 |
121 | 雲林《萬壑朝天圖》臨顧虎頭;《萬竿煙雨圖》徬佛郭河陽;《萬丈空流圖》臨荊浩;又常同其妾輕雲,放舟錫山,作《萬壑爭流圖》。又見癡翁寫九峰雪霽,作《萬峰飛雪圖》。又有《萬卷詩樓圖》、《萬林秋色圖》、《萬松疊翠》、《萬橫香雪圖》,總名曰《十萬圖》,各有雲林自跋,蓋為陶九成作者。今藏陽羨陳定生家,侯方域作《雲林十萬圖記》。 |
122 | 相傳馮開之先生嬖一艾妾,妾方新沐,時佛手柑初至都門,急懷一枚與之;妾接得,旋擲去。先生知其意已不屬,遂驅之出閣。予在秣陵,見佛手柑初至,一老年客市數枚,疾馳供李姬麗貞;姬頷之,命婢取去。少頃入李室,則宣盤中層疊數十,鮮妍碩大,愈客贈者十倍。客乃不勝消沮。座中言此姬之毒,更倍馮姬;予謂馮姬直捷痛快,大勝此姬也。 |
123 | 徐巨源曰:古詩者,《風》之遺也;樂府者,《雅》、《頌》之遺也。蘇、李、《十九首》,變為黃初、建安,為選體,流為齊、梁俳句,又變至唐近體,而古詩盡亡。樂府變為趨艷,雜以《捉搦》、《企喻》,《子夜》、《讀曲》之屬,流為詩餘,流為詞,訶變為曲,而樂府盡亡。樂府亡而以詞曲為《風》,古詩亡而以近體為《雅》。古者《風》採之民間,《雅》、《頌》歌之朝廟;後世《風》變至近體,而應制用之,《雅》變至詞曲,而倡優習之。然則古今《風》《雅》、《頌》,貴賤之用,反殊極矣。 |
124 | 《雜志》中載:常開平每出師,夜必御一婦人,曉輒斷其頭以去,然後臨士對敵。○予謂開平或偶一為之,後人誤傳耳。每御一婦,輒斷其首,安得有如許婦人供其宰割耶!此等事不宜浪傳,恐梟弁借為口實。今之梟弁,語以稱病相戒,不妄殺人;冬不治牆,恐傷蟄蟲,諸事必不肯信。語以此等事,必以為大英雄應當爾爾,或反生效法心,我輩筆墨,不可不慎也。 |
125 | 楊升庵《丹鉛總錄》,汀州上杭縣有刻本。宦合者遠近皆取之邑令,令索之民間,印以綿側理,裝以綾錦,每部民貲二金餘,而官動取十數部,又不給值。民有緣是傾家者。餘至汀,一夕檄邑令毀其副墨,為杭民永杜此害矣。此集吳門、虎林皆有善本,此本強分門類,訛字如落葉,脫失處尤多;且歲久板皆漫滅,間有一字不可識者。宦閩者初亦未知板之漫滅如是,姑亦隨例取之,歸則以供革帛之用耳。恐後人不知,以予為毀升庵之書,故附記於此。 |
126 | 錢牧齋先生曰:余嘗謂自宋以來,學杜詩者莫不善於黃魯直;評杜詩者,莫不善於劉辰翁。魯直之學杜也,不知杜之真脈絡,所謂前輩飛騰,餘波綺麗者;而擬議其橫空排奡,奇句硬語,以為得杜衣缽:此所謂旁門小徑也。辰翁之評杜也,不識杜之大家數,所謂鋪陳終始,排比聲韻者;而點綴其尖新俊冷,單詞⒐字以為得杜骨髓:此所謂一知半解也。弘正之學杜者,生吞活剝,以撏扯為家常,此魯直之隔日瘧也;其黠者又反唇於西江矣。近日之評杜者,鉤深抉異,以鬼窟為活計,此辰翁之牙後慧也;其橫者並集矢於杜陵矣。 |
127 | 杜詩「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虞山解云:別,分別也;裁者,裁而去之也;別裁偽體,以親風雅,文章流別,可謂區陰矣。又必轉益多師,遞相祖述,無效嗤黠輕薄之流,而甘於未及前賢也。 |
128 | 杜詩「晴天養片雲」,吳季海本作「養」,他本皆作「卷」。錢虞山云:晴天無雲,而養片雲於谷中,則崖谷之深峻可知矣。山澤多藏育,山川出雲,皆叶「養」字之義。「養」字似新而實穩,所以為佳。如以尖新主見取之,此一字卻不知增詩家幾丈魔矣。 |
129 | 杜詩「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錢虞山云:張輔《葛樂優劣論》云,孔明殆將與伊、呂爭儔,豈徒樂毅為伍!後魏崔浩著論:亮不能為蕭、曹亞匹,謂陳壽貶亮,非為失實。公此詩以伊、呂、蕭、曹,相提而論,所以伸張輔之論,而抑崔浩之黨陳壽也。 |
130 | 王百穀以詩文名海內者三十年,至其哭袁相國之墓,白王仲子之冤,行誼有足多者。有父如此,亦無愧於其子矣。乃其少子留、字亦房者,略有才情,走入魔道,附予鄉馬仲良諸君,竊名於世。予在合中,見其詩刻種種,無一語及其父;同時諸名彥為留詩序者,體留意:亦未敢一字及其父。若百穀生前負大辱於世,留不屑為其子,故推而遠之者。詩文即不同調,何致自昧於人倫如是!吾故曰:萬歷中以門戶分別,忍於推遠其父者:某;以詩文分別,而忍於推遠其父者,王留也。以法論,留當首誅。留有句曰:「竹為槐羽翼,衣作扇仇讎。」又曰:「暑令天不韻,酒作夜常規。」又曰:「樹將風太匿,煙與月何仇。」又曰:「溫退蟲多口,涼多鳥孑身。」是底語!正恐百穀不願有此才子耳。 |
131 | 遵岩序沈青門詩云:「君恂恂恭敕,風致藹然;其所為邊關諸詩,意氣激發,不拚於聲律之外。如彈鋏欲邀公子之車,款戶必得美人之首。攝衣欲從虛左之迎,猶餘矜色;持盤招他人以歃,徐出謾言。又如睨柱秦庭,不辭碎首;擊築燕市,發上衝冠。使人讀之,憑軾而有擊轂之爭,隱幾而有按劍之怒,抑又何也?豈其落無用,雖托以為佚;而雄心俠氣,猶不能自釋,時時見於此耶!」可謂善於形容者矣。 |
132 | 天下更鼓,首無的二點,末無後二點,不知所謂;世以為始於宋人寒在五更頭之說。然宋人以為讖,避之是矣,後人何因復為沿習?且寒在五更頭,去後二點是矣,去前二點何居?間常積五更計之,自一至五,為數十有五;積一更之點計之,自一至五,亦十有五;合五更之點計之,共七十有五;加以更數,共九十。九十,陽數也,夜用陽數,是陽數而陰用也。陽數而陰用之,疑於陽矣;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無陽也。去前二點,天德不可為首也;去後二點,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然則不去一而去二何居?曰:去一是去陽也,去一則將以二始,以四終,是以偶始,以偶終也。陰陽大數而獨以偶始以偶終,猶之夫無陽也。故去前之二,去後之二,既不令其疑於陽,而又以奇起以奇終,又默寓扶陽抑陰之意焉。甚矣,前人立意之微!而寒在五更頭之說為無當也。餘蓄此疑頗久,因妄論以質之同人。 |
133 | 餘年友長山王子涼鬥生,為詩好為聱牙詰屈之語,多不自解。嘗為《潛嶽解》,出正陳大士。大士語餘曰:「子涼昨以《潛嶽解》示予,久之不得其解;既而悟為五言古詩,遂數五字讀之,始得其韻,然稍失一字,即須從頭讀起矣。」予曰:「予讀子涼詩,乃捷於先生;子涼詩凡七百五十字,竟作七百五十句讀之,入手即了矣。」大士大笑。 |
134 | 《呂覽》云:帝乙三子:長微子啟,次微仲衍,次紂,同母弟兄也。微子、微仲生時,母尚為妾,進位為後而生紂,故云同母庶兄。後箕子勸立微子,太史據法爭曰:有妻之子,妾子不得立。遂立紂。○夫太史能爭於立子之日,而不爭於正後之日何也?無以妾為妻,齊桓亦知之矣。太史為是,箕子不為非乎!總之,皆不敢信。 |
135 | 揚子云恬澹寡營,不競時名,以賣文自贍,文不虛美,人多惡之。及卒,其怨家取《法言》,援筆益之曰:「周公以來未有漢公之懿也,勤勞則過於阿衡」云云。繕寫行世,至今靡有白其心跡者。見《潛居錄》。○此說與其疑也寧信。《美新》可知矣。馮元成以《美新》為劉棻作。 |
136 | 程於止曰:舊說閏年少蟬,試之信然。 |
137 | 蘇武子曰:武宗時,東院梁氏彈箏獨妙,家世善聲,備供奉。天啟甲子二月中,予同劉君過之?則已無彈箏者矣。劉少時,豪聞局中,比入梁氏,記憶庭徑,慨然當時。居有間,問其家三姑善箏者,下世今幾年?一鬟應曰:「客何從知予三姑也!今九十餘,尚能飯,然二三十年來,內庭靜攝,教坊樂部皆湮廢。時好新聲,三姑箏塵久矣。每家人小集,風月閒好,姑悲來或一彈,促節哀音,聽者失悅。」劉因請見三姑,冀彈數柱;辭再四、則列幛座右,為奏一曲。洪往舒歸,鯨駭鸞續,更時時聞折柱狀,已,若風霧煙雨,共泠泠也。座客聽者,悄然愾嘆云。後田玉環亦以善箏名,第非梁氏所傳,大抵皆姑蘇、太倉間琵琶聲,兼儀、揚裏巷所歌陳、隋調耳。一抑一揚,抗云零露,佇聽移時,靡靡焉哀以思也。其時劉弱亦彈箏,伹聽梁氏箏有詞有說,田氏止有詞;又彈時吟勝於弦,不知者若以為琴也。弱彈箏,則竟唱甘州、桐城諸歌矣。北風淒勁,戍士秋懷,把臂宣驕,亦自哀激。以此譜入箏聲,未審違合;但連弦並撥,雨霰驚飛,倒柱寂然,山花未發,亦近世所未有。嗟乎!箏亦藝耳,嘉隆所傳,世無存矣;游俠如劉君,復不可得,長安風景何如耶!記昔所聞,才經數歲,粱嫗已沒,田、劉適人,思向音響,渺矣難即,傷哉,後之欲聞此技者也! |
138 | 萬歷戊申,江南大飢,時湖郡守陳筠塘,以義勸借士大夫;茅止生十四歲,方舉秀才,慨然輸穀萬石。郡守訝之,對曰:「此先人遺意也。」罄家之藏,未敷其數,質湊三千以足之。義俠之名滿天下,而妒者之口亦以起。蓋止生尊人侍御二岑公,自辛卯歲即囷穀以待飢,矢之曰:「自啖者如啖己肉。」止生名元儀,初入金陵,作午日秦淮大社,賦得《午日題詩吊汨羅》,盡兩岸之樓台亭榭,及河中之巨艦扁舟,無不倩也;盡四方之詞人墨客,及曲中之歌妓舞女,無不集也;分朋結伴,遞相招邀,傾國出游,無非赴止生之社者。止生之名,遂大噪,至今以為美談。 |
139 | 葉謙齋云:長安市肆壁上畫一人,撫鬢倚樹而立;一道士題詩上云:「一自離家入道門,始知身內有乾坤;眼前幾見冰山化,不及先生倚樹根。」此言看破宦局矣。 |
140 | 吾師孫北海夫子常曰:「詩文之事,莫妙於易,莫難於老。」又曰:「吾輩讀書,即不能窮及理奧,決不可事禪悅,以助頹瀾;吾輩作詩文,即不能力追大雅,決不可襲瞧聱,以墮惡道。」 |
141 | 李子田曰:杜詩持正侃侃,自為一體,而陰啟宋人以理為詩之意。如張舍人遺之織成縟緞,本自好意,便言及奢侈生禍,引李鼎、來瑱為鑒,並其縟緞還之,此類情事甚異。杜之所以為杜,而非所論於唐風也。錢虞山云:按《唐國史補》嚴武少以強俊知名,及卒,其母曰:吾知免宮婢矣、史稱其累年在蜀,肆志逞欲,恣行猛政,窮極奢靡,賞賜無度。公是時在武幕中,故借此諷諭,陰僭服之不祥,數奢淫之召禍,舉李鼎、來瑱以深戒之;朋友責善之道,可謂至矣。不然,辭一織成之遺,而侈談殺身自盡之禍,不疾而呻,豈詩人之意乎! |
142 | 李子田曰:杜詩《期嚴明府》云:「匣琴虛夜夜,手扳自朝朝,金吼霜鐘徹,花催蠟炬消。」金吼即霜鐘,花即蠟炬花也。杜喜倒字,無他意也。劉須溪乃云其人能琴,金吼霜鐘,興其音者,何也! |
143 | 陳明卿曰:見善不喜,見惡不怒,此人主也。文章亦然。易喜易怒,文之下也;不喜不怒,難言矣;見善不喜,見惡不怒,其孰能與於此哉!《六經》是矣。若可喜而非無故以喜,可怒而非無故以怒;佯喜而亦似真,徉怒而亦似真,《史記》書耳。 |
144 | 餘鄉多郭公塼,體制不一,以長而大者為貴。江南人愛之,以為琴幾。滎澤、滎陽尤多。郭公不知何時人,聞嘉靖元年,會城撫軍命亓百戶修月堤,偶發一古塚,塼上有朱書曰:「郭公磚,郭公墓,郭公逢著亓百戶;巡撫差爾修月堤,臨時讓我三五步。」亓以呈巡撫,巡撫曰:「讓彼十數步,何止三五步也。」家大人語小子曰:「此磚昔但以空心名,後以為宜於琴也,遂以琴名。」既修堤後,遂競呼為郭公磚矣。 |
145 | 《夷堅志》,宋洪邁所著。蘭溪胡元瑞《筆叢》,謂其書有百卷,今行世者什之一耳。元瑞曾得秘本,後歸之同邑章無逸。常熟毛子晉家亦有宋板者,甲至癸流號計百卷,與無逸所收同。無逸貧士,子晉作古,料無好事者為之梓行矣。○洪文敏此書,自甲至癸,為集者二百卷;又支甲至支癸,一百卷;三甲至三癸,一百卷。四集僅成甲乙二十卷而公薨,全與蓋四百二十卷。元瑞所有合支甲三甲,得百卷,全書四分之一也。其書系舊鈔本,每集各有小序,如隨筆之例。不知子晉家所藏,視此異同何如? |
146 | 弇州舊藏《漢書》,得之吳中陸太宰家。宋板宋楮,字畫端重,是趙文敏故物。卷首畫文敏像,標簽字出文敏手。弇州亦圖一像於後。弇州歿,錢虞山以千金得之,後復鬻於四明謝象三。虞山自云:此書去我之日,殊難為懷。李後主去國,聽教坊雜曲「揮淚對宮娥」一段淒涼景色,約略相似。又云:京山李組柱字本石,嘗語予,若得趙文敏家《漢書》,每日焚香禮拜,死則當以殉葬。餘深愧其言。 |
147 | 王文恪《震澤長語》云:《家語》今本,為近世妄庸所刪削,惟有王肅注者,今本所無多具焉。漢《藝文志》載《家語》二十七卷,顏師古注云,非今所有《家語》也。閩徐興公家有王肅注者,中缺二十餘板;何尚書孟春注《家語》行世,自云未見王肅本。毛子晉家亦有宋刻王肅注者,與興公藏本稍異。憾不能合徐、毛兩家本對較鐫行。 |
148 | 春申君因李園,而進園妹於楚王,竟為園所殺。唐張祜詩云:「薄俗何人議感恩,諂容卑跡賴君門。春申還道三千客,寂寞無人殺李圓。」杜牧詩:「烈士思酬國士恩,春申誰與快冤魂?三千賓客皆珠履,欲使何人殺李園!」近吳郡林若撫詩云:「豫讓心銜國士恩,斬衣猶可快冤魂;春申亦有三千客,至竟何人死棘門。」皆未足以定三千客之罪也。園既進妹生子,時朱英勸春申殺園,不聽;且曰:「李園,弱人也,僕又善之。」未幾死於棘門,是春申之計失矣,客何成為!徐興公有詩云:「食客三千盡在門,各穿珠履耀平原。冤魂地下多遺恨,不許朱英殺李園。」庶幾為三千客卸罪。 |
149 | 林若撫曰:明初宋氏題郵亭壁歌,《彤管遺編》、《明人詩抄》俱摭入,而不知此詩乃白振子昌所作,見《瓊殼逍ゼ》。名曰《戍婦行》,初非出於宋氏也。振,吳江人,自號釣鰲叟;明初至金陵,進《紫金山》、《金水河》二賦,被寵遇。其七言歌行擅場。若撫吳人,斯言有據。 |
150 | 李詩:「紀叟黃泉裏,還應釀老春,夜課蘩畎祝沽酒與何人?」林若撫曰:唐人以酒為春,既云釀老春,而復用酒字,不失之重耶!常見古本作「沽卻與何人」,是矣。若撫自謂足破千古之疑。予意卻字畢竟不自然。太白詩,即使再用數酒字,亦自不妨。 |
151 | 白樂天《琵琶行》:「千呼萬喚始出來」,楊用修改「始」字為「才」字;且謂作者亦必心服。徐興公謂畢竟「始」字為妙。況「才」、「來」一韻,尤礙。餘謂用修懼後人作惡謔耳,非謂「才」字勝「始」字也。 |
152 | 用修謂《詩》古注「見睆黃鳥」,見睆,色也,非聲也。下句「載好其音」,以為重復,訓之為色,古注可憑也。嚴氏《詩緝》謂「見睆」指羽毛之鮮潔,而說詩者又謂目之流盼也。按二字俱從「目」,此解較長。 |
153 | 毛子晉家有宋板許氏《說文》,與今世所傳大異。許叔重舊本,乃以字畫分部者。始於子,終於亥,全書系十五卷。今乃從沈韻編次,而又以部分類入者,乃宋李燾更定徐騎省本也。湯聖弘有元刻許慎原本,惜毀於火。 |
154 | 《漢書》尉佗獻桂蠹二器,按《楚辭》曰:「桂蠢不知所淹留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則已先佗久矣。今並不聞有此。 |
155 | 《藝文類聚》載《博物志》曰:子路與子貢過鄭神社,社樹有鳥,子路捕鳥,神社牽攣子路,子貢說之乃止。○子貢善言,遂稱能說神社,妄亦至此。今《博物志》亦無此條,刪之不謬。 |
156 | 《呂氏春秋》:神農教曰:士有當年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年不績者,天下或受其寒矣。故夫親耕,妻親織。○此許行並耕所托。 |
157 | 陸平原作《子書》未成,吾門生有在陸軍中,說陸君臨亡曰:窮通,時也;遭遇,命也;古人貴立言,以為不朽,吾所作《子書》未成,以此為恨耳。餘謂仲長統作《昌言》未成而亡,後董襲傳次之;桓譚《新論》,未備而終,班固為成之;今才士何不贊成陸君《子書》!右見《抱樸子》。○按《昌言》尚有存者;《新論》惟班固續成《琴道》一篇,今散見群書數十條耳;平原《子書》,無一語傳後。 |
158 | 《拾遺記》曰:「堯時有只支國,獻重明之烏,狀如雞,鳴似鳳,能搏擲猛獸虎狼,使妖災不為害,飴以瓊膏。國人或刻木、或鑄金為此鳥之狀,置於門戶之間,則鬼魅退伏。今人元日畫雞於牖上,是其遺像。」按《歲時記》:「正月一日,貼畫雞,今都門剪以插首,中州畫以懸堂,中貴人尤好畫大雞於石,元日張之,蓋北地類呼『吉』為『雞』,俗雲室上大吉也。可發一粲。」《拾遺記》無乃因元日貼雞,而幻出重明鳥乎。東方朔《占歲書》:一日雞,至八日穀,其日晴,所主之物育;陰則災。若元日宜貼雞,則八日何不用所主?《藝苑雌黃》又曰:正旦畫雞於門,七日貼人於帳,餘日不刻牛、羊、狗、豬、馬之類,二日獨施人、雞,蓋正旦謹始,七日重人也。畫雞謹始之說,愈不可解。梁劉孝威《正旦春雞贊》,直摭雞事耳。「祇支」或作「條支」。 |
159 | 《博物志》:「袁安故綬,不具丙丁,因募能為丙丁文者;六安都尉留應能之,綬成,賜帛五十疋。」○丙丁何文耶?或言文如火焰,故曰內丁。然火焰之文,亦不難為;何獨留應能之!此必有異。 |
160 | 蔡邕《獨斷》曰:巡狩校獵還,公卿以下,陳雒陽都亭前街上,乘輿到,公卿下拜;天子下車,公卿親識顏色;然後還宮。古語云:在車則下,惟此時施行。下車,公卿親識顏色,因巡校還耳,此時不為合古語也。宋時駕還,宮門有勘契勘箭之制,又宋相呂端,卷簾審視乃拜,皆此。 |
161 | 太白《峨嵋歌》,峨媚山、平羌、清溪、三峽、渝州,一連用之。王摩詰《九成宮避暑》中四句:「隔窗雲霧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鏡中,簾下水聲喧笑語,簷前樹色隱房櫳。」衣上、鏡中、簾下、簷前,一連用之。孫逖《贈韋侍御詩》:「忽睹雲間數雁回,更逢山上一花開;河邊淑氣迎芳草,林下輕風待落梅;秋憲府中高唱入,春卿署裏和歌來。」雲間、山上、河邊、林下、府中、署裏,一連用之。沈佺期《過巫峽》云:「使君灘上草,神女廟前云,樹悉江中見,猿多天外聞。」灘上、廟前、江中、天外,一直並用。駱賓王《送鄭少府入遼》云:「邊烽警榆塞,俠客度桑乾;柳葉開銀鏑,桃花照玉鞍;滿月臨弓影,連星入劍端。」六句一樣句法;且榆、桑、柳、桃連用。又《過任處士書齋》云:「網積窗文亂,苔深履跡殘;雪明書帳冷,水靜墨池寒。」四句一樣句法。在古人皆不以為嫌,今人用之,不知何如揶揄矣。然細論之,惟《峨嵋山月》一氣渾成,絕無痕跡,反似當用許多地名者。餘則一說破便覺身分小減矣。雖詩之佳處正不在此,然終不如不犯之為愈耳。 |
162 | 杜光庭一白犬,名曰吠雲,光庭以麻油塗犬足,繒帛裹之。曰:吾聞以油塗犬足,日行萬里。○今日好田獵者,何不以此試之。 |
163 | 骰子朱窩,宋塚宰朱河所造,本名除紅。今人誤以河為窩耳。李君實謂本名除四,似未見河所著之《除紅譜》也。譜中名目,與今朱窩亦小異。張林宗先生常重刻之,汴中每以行酒。 |
164 | 蘇武子云:熊謙夫善醫,常言世醫者診脈,類以腕骨為准:當腕骨者曰關脈,前曰尺脈,後曰寸脈,雖千百醫,率是也。抑予嘗考:從魚際至高骨一寸曰寸,既曰關,既曰尺也。間尺脈一指曰腎之餘,准此察疾病,審強弱,驗生死,視權衡於物也。謙夫,南昌人,東壇熊氏之族。 |
165 | 同能不如獨勝,故有去而學塑者,專意畫火者。正統時,張益與夏昶同年,及見陳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寫竹。後昶見益作《石渠閣賦》出己上,遂不復作文;益見昶竹妙絕,亦不復寫竹。「浴弊址彩榻宰鰲瓣啤保在文淵閣寫經,帝見其字,愛之;問其姓名,特移「日」於「永」上,今從之。 |
166 | 謝在杭云:今文書中一字至十字,皆用同音畫多者,以防作偽。其中壹、貳,音義俱同;肆、伍、陸、玖、拾,音同義異;參字字書所無,蓋以「參」字微變之。古語:「勿貳以二,勿參以三」;《考工記》:「參分其股」;《漢志》:「參分橫一」;則「參」亦可作三字。柒字亦無字,按束皙賦「朝列九鼎之奉,夕宿⒛娥之房。」「⒛」郎古七字。「太玄七政」,亦作「⒛政」,奈何不作「⒛」字!捌字見《急就章》,農器也。 |
167 | 蘇州毛弼,年百歲;孫澄,狀元及第。有司為建人瑞狀元坊。 |
168 | 鹿伯順有使者來寬,同儕三人,擬一時婚娶,三女家居亦皆相鄰。譏既定,寬愀然曰:小人喪父,而服未滿,願遲數月,以遂私情,不敢與兩人同事也。主嘉其意,不忍強。後女之父病,久而危,欲急嫁女,浼兩鄰女入言之主母;母白之,鹿公以語寬;寬復灑泣訴其父母生生死死之苦曰:儻伊父母必欲歸,且隨主母起居耳。後女歸,主父母亦終不忍強之,命與一寡婦同居,寬移其舊宿主處,以遠女室焉。嗟夫,今誦讀之士,尚有匿喪以就仕宦者;乘新喪而議親迎者,又比比矣。對鹿僕能無汗顏! |
169 | 華亭撰《楊忠愍墓志》,敘王元美、徐中行諸公理其喪事,蓋諸人倚重於楊也。已,吳國倫與江司馬書云:檢《忠愍集》入子與名,非實錄也。忠愍以乙卯冬服刑,子與方決囚江北,不與事。哭郊外與經紀後事者,國倫與元美、子相三人耳。而華亭為《忠愍志》,遺子相而及子與,已為失考;今奈何專屬子與乎!李子田曰:諸人在當時最稱莫逆,以此視之,果莫逆耶! |
170 | 《避暑錄話》:神仙出沒人間,不得為無有,但區區求遇其人而學之者,皆妄人也。神仙本出於人,孰不可為;不先求己之仙,而待人以為仙,理豈有是乎:今鄉里之善人,見不善人且恥與之接矣,安有神仙而輕求於妄人者!古今言常遇仙,必天下第一等人;顧未必皆授以道,然或前告人以禍福,使有斯避就;或付之藥餌,使壽考康健。非見之也,彼自以類求耳。唐人多言顏魯公為神仙,近世傳歐陽文忠公、韓魏公皆為仙,此復何疑哉! |
171 | 喬文衣曰:吾鄉貧民,冬月操作,懼寒殭手,則為地窖以居。先君子極貧,時苦寒,亦作一窖,嚴冬讀書其中,夜無火而硯不冰,煦煦然春台也。額其窖曰陽春窟。餘見都城之貧民,飢寒而死者,名曰倒臥。秋夏則無,冬為甚。可見貧民之死,非死於飢,皆死於寨也。不見夫街頭日夕之嗷嗷者,皆日乞數文錢,得入火房,可救一夕命。乃火房者,都民為之,如坊店,有數文則得入,無則不能。究之,房則房矣,何火之有:夜過其間,號寒之聲,慘不忍聞。願與仁人君子,廣造數處,使貧民盡居其中,名曰陽春院。其病而老、幼而無力者,日行乞而夜有歸,既可不死,其強而壯,四體無恙者,手不殭而百操皆可作,亦可以自食其力。行之天下,行之萬世,當無死寒之民。○京師火房,即乞丐之長為之。凡為其長者,皆大猾,家累千金,妻妾飲食,略同素封。每門置火房一二處,遇大風雪則以處群丐,計口日給薄粥二盂;而晴日則亦計口收其所乞之錢。群丐聽其指使,無敢忤者。往時察子之輩,多此輩為之耳目也。 |
172 | 俗云霜為霧所食,輒雨。「食」字大奇。 |
173 | 梅衡湘論李龍湖云:此老何可謗!但當捧之蓮花座上,朝夕禮拜,以消折其福耳。蕭伯玉曰;若盡如世人之見,推福固不容如此,消罪亦不容如此其重也! |
174 | 嚴子陵墓在懷慶城東七里。○嚴州葬,復誰人? |
175 | 詹去矜曰:京師窮市上,有古鐵條,垂三尺許,闊二寸有奇。形若革帶之半,中虛而外鏽澀,兩面鼓釘隱起,不甚可辨。持此欲易錢數十文,人皆不顧去。積年餘,有高麗使客三四人,旁睨良久,問此鐵價幾何?鬻鐵者謬云:「錢五百。」使客立解五百文授之。其人疑不決,即詭對曰:「此固吾鄰人物,俟吾詢主者。」頃之,使客復來,鬻者曰:「向幾誤:主者非言五金不可。」使客即割五金無難色。其人則又為大言曰:「公等誤矣,吾曹市語,舉大數以為言,五金蓋五十金雲。」使客曰:「吾誠不惜五十金,但不得更悔。鬻鐵者私念:一廢鐵夾條,增價五十金,藉令失此售主,並乞數十文錢亦不可得。因曰:「吾以此博公多金,保無後言;公幸告我:此為何名?」使客請先定要約,而後告子。時觀者漸眾,使客乃舉五十金畀鬻鐵者,而以若帶者付其徒乘馬疾馳去。度其去遠,始告眾曰:「此名定水帶,昔神禹治水時。得此帶九,以定九區,平水土,此乃九之一。若攜歸吾國,價累鉅萬,豈止五十金而己哉!」又問:「得此何所用?」使客曰:「吾國航海,每苦海水咸,不可飲,一投水帶其中,雖咸鹵立化甘泉,可無病汲。是以足珍耳!」市有好事,隨至高麗館,請試驗之;逐命汲苦水數石,雜鹽攪之,投以水帶,水沸作魚眼數十;少頃,掬水飲之,甘冽乃勝山泉。遂各嘆服而去。鬻鐵者言,闖陷京師時,得自老中貴,蓋先朝大內物也。嗟嗟!自經變故以來,凡天府奇珍異寶,流散人間,泯泯無聞者,何可勝數;獨是帶為高麗使所賞識,頓增聲價百倍,不脛而走海外。物之顯晦,固自有時哉!○神禹定水帶,何以得流傳人間?非同彞鼎,披圖可識,麗使從何知之?此與《太平廣記》所載西賈盜佛面珠事頗相類,何異域之多慧眼也。○按《湧幢小品》載:華亭市中小常賣鋪有一物,如桶而無底,非木非竹,非鐵非石,既不知其名,亦不知何用。凡數年,無過而問之者。一日,有海船老商,見之駭愕有喜色,撫弄不已。叩其所直,其人亦黠,意老商必有所用,漫索其直三百緡。商喜,償三之二,遂取付之。因叩曰:「某實不識為何物,今己成買,勢無悔理,幸以告我,」商曰:「此至寶也。其名曰海井,尋常航海,必須載淡水自隨,今但以大器滿貯海水,置此井於中汲之,皆甘泉也。平生聞名於番賈,而未嘗遇,今幸得之。」○予按朱文肅公著《湧幢小品》在萬歷己未,詹去矜所記,在文肅公四十年後,其就文肅所記而敷演之無疑。然即文肅所記,亦未必實有此事也。文肅又曰:《範石湖集》載海中大魚,腦有竅,吸海水,噴從竅出,則皆淡。疑海井即此魚腦骨也。餘謂此亦臆說。 |
176 | 葉瞻山樹聲,居台諫,數有抨擊,率皆大寮回次,務剔根株。以節氣自喜,而雅不欲居黨名。常曰:吾所知君子小人而已,不以門戶故而君子之、小人之也。○盡人如先生,何至紛紛聚訟。 |
177 | 範箕生《程烈女傳》:烈女郾城人,年十七,聘安氏,無何,安氏子卒,烈女摧絕。顧時時制履,甚工也。母憐而撫之曰:「若夫已矣,何履為!」烈女則刃斷所制履,一日更制,乃弗工。人詰之,烈女太息曰:「死人履而須工耶!」人莫測其旨。及葬安氏子,請臨其喪堅;父母不許,托於炊,佯入室憩,則著向制履雉經矣。啟扉,黃氣輪囷四塞,不辨烈女所在,久之方散。逾七日,顏玼如生,汗壘壘如珠然。郾城令廬吊贈襚焉。四方來觀者門如市。範子曰:先大父守許日,陳君嗚郊省大父於榻前,為予言烈女死,其父蓋以為詬。或破涕為怒,加擋手必云。嗟嗟,氓之蝱々,一至是哉!然不如是,烈女之性為獨全於天者,不顯矣。虞將軍云:芝草無根,醴泉無源,信矣。 |
178 | 句讀改正當從者:《論語》:「點爾何如」;「至大至剛以直句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禮記》:「男女不雜坐不同柂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左傳》:「蔓難圓也,蔓草猶不可除」;「晉公子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史記?衛青傳》:「人奴之生得無笞罵即足矣」;《帝紀》:「與父老約法三章耳。」只一點斷,不須講解,而古人之語意自出。信乎學者貴有師承也。「若傷人乎不問馬」;「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又倪文節公謂:「勿忘」、「勿助長」,上云「而勿正」,古說既不通,伊川以「而勿正句心勿忘」,亦不通。味「正」「心」二字,元是「忘」字傳寫失真,以一字分為二字故耳。蓋養浩然之氣,必當有事而勿忘;既當勿忘,又當勿助長可也。疊下「勿忘」,作文法。「二嫂使治朕棲。」「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徽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己乎?」《書》:「舜生三十微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詩》:「彼茁者葭,一發五豝。籲嗟乎騶虞!」此王質《詩總聞》讀法。「雖蔬食菜羹瓜祭。」淳熙句讀:「《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所求乎予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皆與今本迥別,學者宜詳考之。 |
179 | 虞山云:《左傳》:「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杜注曰:「賦」,賦詩也。以「賦」字為句,則「大隧」四句其所賦之詩。鍾伯敬不詳句讀,誤認為《左傳》敘釵事之辭,抹之曰俗筆。殊可笑。 |
180 | 京山郝仲輿曰:《孟子》文字快利,其中有一字為一句者,行雲流水,讀過人殊不覺。如《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知足以知聖人;污不至污其所好。」則怒悻悻然見於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百官族人,可句謂曰知。」「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是皆已甚,追斯可以見矣。」「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使浚井,出從而揜之。」「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逃墨必歸於楊,歸斯受之而己矣。」又淳熙句讀「揖讓而升,下而飲。」 |
181 | 《名畫記》:公孫大娘善舞西河劍器渾脫。張旭見之,因為之草書;太白有「公孫大娘渾脫舞」句。老杜序內云:「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漓頓挫,獨出冠時。」鍾伯敬不知是舞名,作為贊舞,評云,「『渾脫瀏漓』六字,作事作文之妙盡此。」虞山譏之。 |
182 | 《論語》:「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 |
183 | 。 |
184 | 《樗齋漫錄》曰:問人之年,若二十則曰弱冠,蓋不習句讀,將兩句作一句讀了。《禮》曰:人生十年曰幼,學。亦兩句讀。論年則幼,在禮則當學矣。二十曰弱,冠。年雖幼,在禮當冠矣。三十始壯,在禮當有室矣。四十曰強,而仕矣。五十曰艾,在禮則服官政矣。六十曰耆,在禮可以指使人矣。七十曰老,而傅。八十、九十曰耄,在禮不加刑矣。皆當作兩句點,今人並作一句點,誤矣。 |
185 | 學使謁文廟,一諸生講《孟子》「陰堂」章,讀曰:「人皆謂我毀陰堂毀諸已乎?」學使擊節曰:「一讀語意已明,不必更講矣!」 |
186 | 鷓鴣之聲,「行不得哥哥」,又云「句輈格磔」。唐韋莊詩云:「懊惱澤家非有恨,年年長憶鳳城歸。」「懊惱澤家」,亦鷓鴣聲也。 |
187 | 《太平廣記》云:靈隱造北高峰塔,有寺犬,自山下銜磚石,至嶺上,吻為流血;人憐之,乃系傳其背,塔成,犬斃,寺儈葬之寺門八面松下。今《靈隱寺志》不載此事。 |
188 | 永嘉劉參戎思祖,儒將也。善詩,與匡山僧性諄友善,命畫工圖己像與儈對坐,曰《逢僧話圖》,到處乞人題詠。華亭章台鼎一絕云:「支許祖逢盡日留,蕭蕭寒玉數竿秋;青天碧海無兵氣,閒殺嘶風五色騮。」 |
189 | 羅隱著《兩同書》十篇,《廣秘笈》收之,首載《吳越備史》隱本傳。海鹽姚叔鈄祥又採隱逸事附之。然唐末閩進士沈崧為隱撰墓志一篇,文甚典麗,叔祥未之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