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亭辯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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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東陽盧正夫格著 山陰劉念臺先生鑒定 仁和盧抱經先生重訂 |
《書》 |
《論朱喬年遷墓記書與玉海日》 |
1  | 朱子之父喬年以紹興十三年卒卜葬於崇安縣之五夫里後二十七年為乾道五年其母祝夫人卒朱子卜得兩地而欲兩承其吉乃於明年五月遷父於白水里鳶子峰下而葬母於建陽縣天湖之陽兩墓相去一百里而為文以記之愚謂易重咸恒禮嚴夫婦故婦人非出非嫁未有不得與夫合葬者詩云生則同衾死則同穴萬世不易之常道也朱子惑於風水之說而使父母體魄遠離神靈相失是豈心所安乎後世篤信不疑一切視效凡父母終必欲西占吉地以求福致使獄訟紛紜而終不悟吁亦蔽哉。 |
《答友人于孔安書》 |
1  | 格棲迹林泉,幽閑無事,得與聖賢相對,以論天地人物之理,庶幾為來學之小補爾,幸遇執事設帳弊邑,心竊自慶。盧美至辱手敎一章,衮衮數千言,如長江大澤,彌望無際,自非博極羣書,曷克臻此。然區區猶不能傾心領敎者,義理無窮,愚衷昏昧,故未敢如顏子之終日不違,剩欲效子貢之直窮到底。 |
2  | 伏惟執事上為斯文計、下為來學計,叩竭兩端,明言敎我,荀使聖人大道之《易》不誣為數術之《易》,聖人天命之性、不誣為氣質之性。是日月旣蝕、而復明,天地有否、而終泰,豈非天下後世之大幸歟!若曰:孔子亦有未然處,則非區區所知也,謹撮來文之大畧,請敎如左。 |
《論易》 |
1  | 辱示《易》為卜筮而作,愚不知旨,敢以大義質之:葢聞羲文周孔皆古聖人也,自生民以來未有過之者也。《易》之為書,包涵萬理,實五經之源也。自書契以來未有大於此書者也。卜筮雖曰前聖,用之三尺之童,亦知其不可治天下國家也。前代姑置弗論,我太祖高皇帝創業垂統,列聖繼體守文,重熙累洽百四十年於茲矣,葢惟專主義理、故成功若是其大,未聞卜筮或一日行於朝廷之上也。豈《易》不可行於後世乎?抑我朝之治不用《易》乎?若曰《易》主義理,則自朝廷以至閭巷,無日不用《易》,所謂白生日用而不知者也。來敎云:聖人不用卜筮而不能不為乎民。民者愚而無知,故敎之卜筮,以開其愚。三復斯言,不能無弊。葢聞聖人之為民也,作之君、作之師,民饑而敎之稼穡,民寒而敎之桑麻,有父子而敎之親,有君臣而敎之義。豈曰卜筮云乎?夫愚民易惑難曉,苟不敎以義理而專敎以卜筮,將為善也,或卜筮凶而不為,則阻善矣。將為惡也,或卜筮吉而為之,則勸惡矣。吾恐聖人敎民不若是之顚倒也。 |
2  | 來教歷引《詩》《書》《左傳》以為古人大事用卜,小事用筮。愚以為古人主義理而以卜筮參之,非專主卜筮也。夫義理所在,死生以之,卜筮不吉,容得巳乎?况《易》可筮不可卜。孔子論占、而兼言之。若古人大事用卜、小事用筮,則是聖人之《易》不為義理、不為大事,專為小事而作爾。《易》之為用不亦微中之微者乎?夫占類非一,是故有瓦卜、有卵卜、有雞卜、有鳥卜、有鼠卜、有米卜、有碁卜、有響卜、有田螺卜、有牛骨卜、有蔑竹卜、有油花卜。名雖不同,其欲前知一爾。《易》若專主卜筮,何異於斯?靜言思之,良可笑也。 |
3  | 來敎又云:術者專事卜筮,故為小道;吾儒專事義理,故為大道。愚以為《易》明大道而卜筮在其中,所謂一本而萬殊也。執事欲主卜筮,而又曰事義理,足躡兩岐、進退無所據矣。近日議者以為朱子上宗三聖,雖不宗孔子無傷。愚答曰:孔子《十翼》所以釋三聖之《易》,非自作《易》也。若三聖主卜筮而孔子主義理,則是自立異說,非釋經矣。議者又謂朱子主卜筮與孔子並行而不相悖。愚答曰:孔子專用義理發揮《經》言,而朱子《本義》曰:此聖人所以作《易》敎人卜筮,與孔子各立門戸,幾若胡越,何云不相悖乎?嗚呼!不觀《十翼》無以見《易》道之大,不觀《易》道無以見孔子之神。此所以德侔天地、道貫古今者也。朱子縱忍悖吾《易》,寧忍悖吾孔子耶?昔楊、墨學仁義而差,《孟子》推其害,至於無父無君;愚以為學《易》而差,其害殆有甚焉。葢小筮之說日興、則義理之說日廢,竊恐末流之禍妖術紛紜,亂賊競起,雖有智者、亦無如之何矣。執事苟為世道慮,幸勿以愚言為迂。 |
《論性》 |
1  | 謹詳來敎葢謂本然之性理寓氣質而不雜乎氣質者也氣質之性理在氣質而兼平氣質者也茍依此言而剛之則本然之性純一不雜猶止水無坭精金無鉛白米無糠堯舜文王之性也雖湯武顏曾不得與焉氣質之性駁雜不純猶兼坭之水兼鉛之金兼糠之米中人以下之性也楊子所謂善惡混是也《孟子》有大功於世以其能言本然之性孔子聖人也而止言氣質之性豈其不識本然者歟抑以學者不足與言本然者歟子貢曰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而乃聞此張子曰: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而乃性此反覆思之甚無謂也漢唐諸儒名曰:說夢吾夫子名曰:氣質宋儒曲全聖人可謂至矣吾恐聖人生知不用曲全也子如不然請明以敎我何等曰:本然何等曰:氣質勿含糊勿粘帶勿枝辭勿遁辭務使巳心釋然又使我心釋然則人人悅服矣來敎云人之有性猶性之有仁孔孟言性不同猶孔子言仁不一愚謂孔子言仁不一葢因門弟子學之所至與其所失而告之如顏子學幾於聖則告以克巳復禮仲弓學次於顏則告以主敬行恕司馬牛多言而躁則告以其言也訓樊遲麤鄙近利則告以居處恭執事敬非故二三其說使學者無所適從今按倫語二十篇惟一言性相近爾又非告門弟子何得以言為比乎來敎云物物具一太極理無不全故人與禽獸同一理也中國與齊翟同一理也上智與下愚同一理也其所以不同者氣質清濁之分爾愚竊以為不然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故物物具一太極非謂皆全而無缺也氣有全有缺故形不齊理有全有缺故性不齊上相之形耳目口鼻各極其全是猶上智之性仁義禮智各極其全也次焉者或目全而耳𧇾或口全而鼻𧇾是猶中人之性或仁全而義𧇾或禮全而智𧇾也下焉者耳目口鼻僅具人形而巳是猶下愚之性仁義禮智僅得其大略而巳《傳》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此之謂也來敎又云:形有妍媸而無全缺而性獨有全缺乎愚謂妍妙卽全缺也非必欠耳欠目而後為缺也。子不觀諸酒乎?米力全者酒味全而美,米力缺者酒味缺而不美。人之妍媸亦猶是也,大抵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故凡覆載之間,飛潜動植之類,足於此則𧇾於彼,豐於上則歉於下;况仁義禮智,尤所謂至精至粹之物,安得人人皆全、無一不全者乎?《論語》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易》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此偏、全之明驗也。子如不信,請更論之。 |
2  | 夫理極其全、而氣極其純者,堯舜也。苟如執事所云則桀紂之仁義不異於堯舜之仁義但氣質不如堯舜爾推而廣之牛羊之仁義亦不異於堯舜之仁義但氣質不同乎人爾又推而廣之蛇蝎蚊蠅之仁義亦不異於堯舜之仁義但氣質極其昏蔽爾嗚呼!世豈有二理哉昔朱子見人全而物虧故舍物而論曰以氣言之則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朱子分人物之性若此執事合人物而論之者葢謂人物有全虧則聖愚亦有全虧不若合人物而併論之庶可以塞全虧之論吁亦誤矣不欲求至的而徒欲塞正論謂之知本可乎愚嘗反覆思之氣也理也皆天所賦也天賦是氣於萬物十百千萬之不齊則賦是理於萬物亦必十百千萬之不齊觀之堯舜以至桀紂以至牛羊以至蛇蝎蚊蠅葢可見矣何則天之為體未嘗全理而不全氣則其生物安得獨全理而不全氣哉夫理氣相因升降者也若必曰物物具一太極理無不全則氣亦當無不全安得以理為常全不缺之經而惟以氣為隨物進退之權乎求諸心無所得考於經無所見驗之聖愚人物一無所合豈非後儒之臆說乎若執事必私所習而違棄孔子吾亦如之何惟俟明者而問之爾。 |
《答友人虞文祥書》 |
1  | 來敎云:邵子祖羲,非悖孔也。程子祖周,非悖羲也。朱子祖邵,非悖周也。義理之所在,卽占筮之所在。占筮之所存,卽義理之所存。愚竊以為不然。夫《易》者天地自然之《易》,非聖人之《易》也。羲、文、周、孔皆發明此理,非有異也。卦爻旣立,萬感皆通,猶之水火於人羣用皆宜,不謂專主一事也。周子、程子亦發明此理,邵子精於數學,故用之卜筮,猶之《參同契》用之學仙,不謂祖羲而不祖孔也。朱子特欲立異為功,故專主卜筮,亦非眞信卜筮而祖邵也。觀其《論語註》云:聖人所以知來者,葢如此。非若後世䜟緯術數之學。又闢邵子先知云:吾之所知者,惠迪吉、從逆凶,謙受益、滿招損。若是明日晴、後日雨,又安能知耶?繇是推之,朱子何嘗眞信卜筮、而祖邵乎?夫義理所在不假卜筮,君義臣忠、父慈子孝何論吉凶?何計禍福?而卜筮所在未必盡合義理。如〈乾〉之初九龍德而隱者也,人君而筮值此爻,則當如燕王噲讓國矣,可乎?不可乎?〈乾〉之九五聖人居尊位者也,人臣而筮値此爻,則當如王莽篡立矣,可乎?不可乎?子夏曰:致遠恐泥,此之謂也。嗟夫中者一而巳矣。僉謂朱子專主卜筮與孔子並行不悖,謂之何哉?苟如此言,則墨氏兼愛不異乎孔子之汎愛,楊氏為我不異乎曾子之守約,亦可並行而不悖矣。側聞執事平居不信卜筮、而今言之諄諄哉,豈誠心與直道哉?勿謂秦無人也。◯ |
2  | 來敎云:當今之世易官不建,易師不立。愚按:《周禮》太卜筮人與占夢俱列雜流使,《周易》專主卜筮,則其建官、立師不應如是之卑也。我聖祖雖倣《周官》立法、而特不建卜筮之官,不立卜筮之師,所以崇義理、黜方技、定民志、杜亂賊,良法美意,正合孔子贊《易》之旨。執事知有朱子而不知有聖制,何哉?可恠也!◯ |
3  | 來敎云:南宋以來天下後世莫不仰朱子如太山北斗,烏可以一人之見而褒貶毀譽於其間哉?愚謂天下莫大於理,理苟未當,臣不可不諍於君,子不可不諍於父。况先儒未當,流害無窮,尤不可不諍。兹敢復舉數叚,請執事評之:克巳復禮,孔門傳心第一事也,極言其效之甚速,而至大則釋歸仁之旨,未當四代禮樂,孔門治天下第一事也。子丑皆可以為歲首,則釋夏時之旨未當大學格物,乃先格明德新民之所在然後力行,以求至焉,則所適者正而無他岐之惑。〈中庸〉之擇善,《論語》之志於道,同一揆也,朱子乃謂盡格天下之物、而於草木塵息無不窮究,則是初入大學者,先當於明德新民之外用工夫,旁詢博訪,遍觀盡識,非惟汎無歸指,日亦不足矣。觀孔子非子貢多學而識之,對拒樊遲學稼、學圃之問,豈敎人汎汎格物者乎?先儒釋物有本末,亦曰:明德為本、新民為末,而不言天下之物也。「中庸」二字乃一書之名義,子思葢憂天下後世失之過與不及,故立中之道、以敎人。失之索隱行恠,故立庸之道以敎人。其所以作〈中庸〉之意如此。故《章句》通以中庸立說,庶得子思之旨。朱子體認不眞,枝上生說,渙散隱僻,殊無要領,以故初學懼焉,僉曰難也。如入京師不繇通衢而繇小𮎨,寧無難乎?孔子釋《易·坤》之六三曰:陰雖有美,舍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此萬世為臣之龜鑑也。諸葛亮、郭子儀暗合乎此。遂成超世之勲。韓信、霍光不知乎此,𡬶致赤族之禍。朱子乃曰:始雖無成,後必有終,殊失孔子之旨矣。釋〈師〉之六五曰:長子帥師以中行也。弟子輿尸使不當也。此萬世行師之標的也。漢高帝、宋太祖之所以成功者,知乎此也。荀林父唐肅宗之所以敗績者,昧乎此也。朱子乃曰:師徒撓敗輿尸而歸,殊非孔子之意矣。 |
4  | 孔子釋〈屯〉之利建侯曰:以貴下賤,大得民也。朱子乃曰:筮立君者遇之則吉,幾若冰炭焉。 |
5  | 凡此七者,所係非小,不容不辯。而集言不著名氏,尢於諸儒有係。按《左傳疏》襄公二十八年鄭𢆯《論語註》云:十人謂文母、周公、召公、太公、畢公、榮公、太顚、閎夭、散宜生、南宮适。乃知鄭𢆯有《論語註》,而《集註》絕無鄭𢆯名氏,何也?默而識之,註云:前說近是。君子學以致其道,註云:二說相須前說二說伊誰之言歟。《大學》知止一段,《或問》與《章句》不類,《中庸》十三章,總註與本文相悖。則知本文章句非朱子之註,卽此而推皆可見矣。夫諸儒忘飱廢寢沒齒註書,亦欲嘉惠後學、垂名來世,朱子集其言而不著其名,聲迹泯然無復可認,於是學者過其故里而不景仰,見其子孫而不存恤,不亦甚乎?或曰:集言不必人曰不然亂治也,書馬氏此句在下誤重在此書鄭氏惟辭義精深者乃不書氏爾吁一儒有功諸儒盡廢,廢者有知,寧不痛恨耶?吾非陰厚諸儒,公而巳矣。◯ |
6  | 執事云《參同契》非朱子註,乃後人所假,葢見學仙者取信朱子故誑言以止之爾。愚謂誑言止之,不若實言正之。夫朱子好仙,具載本集,天下耳目安可蔽也?神仙之說,本非吾儒之敎。秦皇、漢武酷好神仙方士滿天下。唐之明憲武宣,宋之徽宗,好仙彌篤,𫉬福彌淺,或竄身失國,或享年不永。繇是推之,仙非可求也。嘗按呂眞人本傳云:世人競欲見吾而不能行吾言,雖日夕同處何益?若能忠君孝親、敬長慈幼,信於友仁於民,不慢巳心,不欺暗室,方便濟物,陰德格天,人愛之,鬼神敬之,雖不見吾,猶見吾也。夫人念入於善、則屬陽明,此天堂之路;念入於惡則屬陰幽,此地獄之路。天堂、地獄非果有主之者,人心自化成爾。繇是觀之,仙敎與儒敎不甚相遠。朱子不能恪守儒敎,又非能眞知仙敎,而徒以坎離鉛汞學仙,則二者胥失之矣。吁!士大夫篤信不疑,因之獲罪除名者,觀此亦少警哉!◯ |
7  | 執事云:先年有言朱子者幾致重罪。愚意朝廷之所以重朱子者,為其明孔子之道也。孔子之道本無一毫差失,而朱子曲為裁補,甚至尊卜筮、黜義理,別孔《易》為非羲、文之《易》,幾於悖矣;卑孔性為兼氣質之性,幾於侮矣。悖聖侮聖,庸可訓乎?嗚呼!天錫大明徽號,非偶然也,實啓皇上大明孔道也,左右儒臣實維其時也,愚竊效忠,不敢憂罪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