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復讎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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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駁復讎議 |
3 | 臣伏見天后時、有同州下邽人徐元慶者。父爽、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卒能手刃父讎、束身歸罪。當時諫臣陳子昂建議、誅之而旌其閭。且請編之於令、永為國典。臣竊獨過之。臣聞禮之大本、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子者殺無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治者殺無赦。其本則合、其用則異。旌與誅莫得而並焉。誅其可旌茲謂濫、黷刑甚矣。旌其可誅茲謂僭、壞禮甚矣。果以是示於天下、傳於後代、趨義者不知所向、違害者不知所立。以是為典、可乎。蓋聖人之制、窮理以定賞罰、本情以正褒貶、統於一而已矣。嚮使刺讞其誠僞、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則刑禮之用、判然離矣。何者、若元慶之父、不陷於公罪。師韞之誅、獨以其私怨。奮其吏氣、虐於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蒙冒、龥號不聞。而元慶能以戴天為大恥、枕戈為得禮。處心積慮、以衝讎人之胸。介然自克、卽死無憾、是守禮而行義也。執事者宜有慚色。將謝之不暇、而又何誅焉。其或元慶之父、不免於罪。師韞之誅、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是死於法也、法其可讎乎。讎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驁而淩上也。執而誅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且其議曰、人必有子、子必有親。親親相讎、其亂誰救。是惑於禮也甚矣。禮之所謂讎者、蓋其冤抑沉痛、而號無告也。非謂抵罪觸法、陷於大戮。而曰彼殺之、我乃殺之。不議曲直、暴寡脅弱而已。其非經背聖、不亦甚哉。周禮調人掌司萬人之讎、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讎、讎之則死。有反殺者、邦國交讎之。又安得親親相讎也。春秋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讎可也。父受誅、子復讎、此推刃之道、復讎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斷兩下相殺、則合於禮矣。且夫不忘讎、孝也。不愛死、義也。元慶能不越于禮、服孝死義、是必達理而聞道者也。夫達理聞道之人、豈其以王法為敵讎者哉。議者反以為戮、黷刑壞禮、其不可以為典明矣。請下臣議附於令、有斷斯獄者、不宜以前議從事、謹議。 |
4 | 看敍起手刃父讎、束身歸罪八字、便見得宜旌不宜誅。中段是論理、故作兩平之言。後段是論事、故作側重之之語。引經據典、無一字游移、乃成鐵案。 |
《桐葉封弟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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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桐葉封弟辨 |
3 |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邪、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弟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從而成之邪。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況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況號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𡙇𡙇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
4 | 前輻連設數層翻駁、後輻連下數層斷案、俱以理勝、非尚口舌便便也。讀之反覆重疊愈不厭、如眺層巒、但見蒼翠。 |
《箕子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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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箕子碑 |
3 |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實具茲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經之㫖、尤殷勤焉。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併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謨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難也。及天命旣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彝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及封朝鮮、推道訓俗、惟德無陋、惟人無遠、用廣殷祀、俾夷為華、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藂於厥躬、天地變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歟。於虖、當其周時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武庚念亂以圖存、國無其人、誰與興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則先生隱忍而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廟汲郡、歲時致祀。嘉先生獨列於易象、作是頌云。 |
4 | 前立三柱、真如天外三峯、卓然峭峙。於虖以下、忽然換筆、一往更有深情。 |
《捕蛇者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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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捕蛇者說 |
3 |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腊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爭奔走焉。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莅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嚮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飢渴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即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邪。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
4 | 此小文耳、卻有許大議論。必先得孔子苛政猛于虎一句、然後有一篇之意。前後起伏抑揚、含無限悲傷悽惋之態。若轉以上聞、所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真有用之文。 |
《種樹郭橐駝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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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種樹郭橐駝傳 |
3 | 郭橐駝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橐駝者、故鄉人號之駝。駝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捨其名、亦自謂橐駝云。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駝業種樹、凡長安豪家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駝所種樹、或遷徙、無不活。且碩茂、蚤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傚慕、莫能如也。有問之、對曰、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旣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殷、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疎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讎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駝曰、我知種樹而已、官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勗爾植、督爾穫、蚤繰而緒、蚤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嘻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
4 | 前寫橐駝種樹之法、瑣瑣述來、涉筆成趣。純是上聖至理、不得看為山家種樹方。末入官理一段、發出絕大議論、以規諷世道。守官者當深體此文。 |
《梓人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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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梓人傳 |
3 |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門、願傭隟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斲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羣工役焉。捨我、衆莫能就一宇。故食於官府、吾受祿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牀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委羣材、會衆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嚮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斲、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畫宮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無進退焉。旣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繼而歎曰、彼將捨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技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堵而績於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不衒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衆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衆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旣得、萬國旣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勞、侵衆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听听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衆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邪、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捨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
4 | 前細寫梓人、句句暗伏相道。後細寫相道、句句回抱梓人。末又補出人主任相、為相自處兩意。次序摹寫、意思滿暢。 |
《愚溪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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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愚溪詩序 |
3 |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余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余、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甯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余得專而名焉。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余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記於溪石上。 |
4 | 通篇就一愚字、點次成文。借愚溪自寫照、愚溪之風景宛然、自己之行事亦宛然。前後關合照應、異趣沓來、描寫最為出色。 |
《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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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
3 |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陵絕險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於奧草。有泉焉、伏於土塗。蛇虺之所蟠、貍鼠之所游。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旣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使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旣焚旣釃、奇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遊。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廁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會於譙門之內。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
4 | 只要表章韋使君開闢新堂之功、先說一段名勝之難得。又說一段舊址之荒穢。以起韋公于政理之暇新之、所以為有功。末特開一議、見新堂煞甚關係、是記中所不可少。 |
《鈷鉧潭西小丘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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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鈷鉧潭西小丘記 |
3 |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時同遊、皆大喜、出自意外。卽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遊、舉熙熙然迴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茲丘之勝、致之澧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價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
4 | 前幅平平寫來、意只尋常。而立名造語、自有別趣。至末從小丘上發出一段感慨、為茲丘致賀。賀茲丘、所以自弔也。 |
《小石城山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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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小石城山記 |
3 | 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
4 | 借石之瑰瑋、以吐胸中之氣。柳州諸記、奇趣逸情、引人以深。而此篇議論、尤為崛出。 |
《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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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 |
3 | 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僕始聞而駭、中而疑、終乃大喜。蓋將弔而更以賀也。道遠言略、猶未能究知其狀。若果蕩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煬赫烈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滫瀡之具、或以不給。吾是以始而駭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虛倚伏、去來之不可常。或將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羣小之慍。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遼闊誕漫、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羣士之上、以取顯貴者、蓋無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之好廉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得之心、蓄之銜忍、而不出諸口。以公道之難明、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僕自貞元十五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蓋六七年未嘗言。是僕私一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及為御史尚書郎、自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鬱塞、然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僕良恨修己之不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之。乃今幸為天火之所滌盪、凡衆之疑慮、舉為灰埃。黔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而不污。其實出矣、是祝融回祿之相吾子也。則僕與幾道十年之相知、不若茲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宥而彰之、使夫蓄於心者、咸得開其喙。發策決科者、授子而不慄。雖欲如嚮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茲吾有望於子、是以終乃大喜也。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弔。許不弔災、君子惡之。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弔而更以賀也。顏曾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焉。 |
4 | 聞失火而賀、大是奇事。然所以賀之之故、自創一段議論、自闢一番實理、絕非泛泛也。取徑幽奇險仄、快語驚人、可以破涕為笑。 |
《待漏院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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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待漏院記 |
3 |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歲功成者、何謂也。四時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氣矣。聖人不言、而百姓親、萬邦寧者、何謂也。三公論道、六卿分職、張其教矣。是知君逸於上、臣勞於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數也。是不獨有其德、亦皆務於勤耳。況夙興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猶然、況宰相乎。朝廷自國初、因舊制、設宰相待漏院於丹鳳門之右、示勤政也。乃若北闕向曙、東方未明、相君啓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噦噦鸞聲。金門未闢、玉漏猶滴。撤蓋下車、於焉以息。待漏之際、相君其有思乎。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來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疇多蕪、何以闢之。賢人在野、我將進之。佞人立朝、我將斥之。六氣不合、災眚薦至、願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詐日生、請脩德以釐之。憂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門旣啓、四聰甚邇。相君言焉、時君納焉。皇風於是乎清夷、蒼生以之而富庶。若然、則總百官、食萬錢、非幸也、宜也。其或私讎未復、思所逐之。舊恩未報、思所榮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車馬玩器、何以取之。姦人附勢、我將陟之。直士抗言、我將黜之。三時告災、上有憂色、構巧詞以悅之。羣吏弄法、君聞怨言、進諂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門旣開、重瞳屢回。相君言焉、時君惑焉。政柄於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則死下獄、投遠方、非不幸也、亦宜也。是知一國之政、萬人之命、懸於宰相、可不慎歟。復有無毀無譽、旅進旅退、竊位而苟祿、備員而全身者、亦無所取焉。棘寺小吏王禹偁為文、請誌院壁、用規於執政者。 |
4 | 將千古賢相奸相心事、曲曲描出。辭氣嚴正、可法可鑒。尤妙在先借勤字立說、後將慎字作收。蓋為相者、一出于勤慎、則所思自有善而無惡。末又說出一種苟祿全身之庸相、其害正與奸相等。尤足以為後世戒。雖名為記、極似箴體。 |
《黃岡竹樓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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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黃岡竹樓記 |
3 |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予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閒、與月波樓通。遠吞山光、平挹江瀨。幽𨶑遼夐、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和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棊、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公退之暇、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江山之外、第見風帆沙鳥、煙雲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彼齊雲落星、高則高矣。井幹麗譙、華則華矣。止於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之事、吾所不取。吾聞竹工云、竹之為瓦、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廣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歲除日、有齊安之命、己亥閏三月到郡。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後之人與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 |
4 | 冷淡蕭疎、無意于安排措置、而自得之于景象之外。可以上追柳州得意諸記。起結搖曳生情、更覺蘊藉。 |
《書洛陽名園記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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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書洛陽名園記後 |
3 | 洛陽處天下之中、挾殽黽之阻、當秦隴之襟喉、而趙魏之走集、蓋四方必爭之地也。天下當無事則已、有事則洛陽必先受兵。予故嘗曰、洛陽之盛衰、天下治亂之候也。唐貞觀開元之閒、公卿貴戚、開館列第於東都者、號千有餘邸。及其亂離、繼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蹂蹴、廢而為丘墟。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共滅而俱亡、無餘處矣。予故嘗曰、園囿之興廢、洛陽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亂、候於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於園囿之興廢而得。則名園記之作、予豈徒然哉。嗚呼、公卿大夫方進於朝、放乎一己之私、自為之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
4 | 名園特遊觀之末耳。今張大其事、恢廣其意、其興廢可以占盛衰、可以占治亂。至小之物、關係至大。有學有識、方有此文。 |
《嚴先生祠堂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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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嚴先生祠堂記 |
3 |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龍、得聖人之時。臣妾億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節高之。旣而動星象、歸江湖、得聖人之清。泥塗軒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禮下之。在蠱之上九、衆方有為、而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陽德方亨、而能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光武以之。蓋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於名教也。仲淹來守是邦、始構堂而奠焉。乃復其為後者四家、以奉祠事。又從而歌曰、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
4 | 題嚴先生、卻將光武兩兩相形、竟作一篇對偶文字。至末乃歸到先生、最有體格。且以歌作結、能使通篇生動、不失之板。妙甚。 |
《岳陽樓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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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岳陽樓記 |
3 |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檝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沈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
4 | 岳陽樓大觀、已被前人寫盡。先生更不贅述、止將登樓者覽物之情、寫出悲喜二意。只是翻出後文、憂樂一段正論。以聖賢憂國憂民心地、發而為文章、非先生其孰能之。 |
《諫院題名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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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諫院題名記 |
3 | 古者諫無官。自公卿大夫至於工商、無不得諫者。漢興以來、始置官。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衆、得失利病、萃於一官使言之、其為任亦重矣。居是官者、當志其大、舍其細。先其急、後其緩。專利國家而不為身謀。彼汲汲於名者、猶汲汲於利也。其閒相去何遠哉。天禧初、真宗詔置諫官六員、責其職事。慶歷中、錢君始書其名於版。光恐久而漫滅、嘉祐八年、刻著於石。後之人將歷指其名而議之曰、某也忠、某也詐、某也直、某也曲。嗚呼、可不愳哉。 |
4 | 文僅百餘字、而曲折萬狀、包括無遺。尤妙在末後一結。後世以題名為榮、此獨以題名為懼。立論不磨、文之有關世道者。 |
《義田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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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義田記 |
3 | 范文正公、蘇人也。平生好施與、擇其親而貧、疎而賢者、咸施之。方貴顯時、置負郭常稔之田千畝、號曰義田、以養濟羣族之人。日有食、歲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贍。擇族之長而賢者主其計、而時共出納焉。日食、人一升。歲衣、人一縑。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婦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數、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歲入給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給其所聚、沛然有餘而無窮。屏而家居俟代者與焉、仕而居官者罷莫給。此其大較也。初、公之未貴顯也、嘗有志於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旣而為西帥、及參大政、於是始有祿賜之入、而終其志。公旣歿、後世子孫修其業、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雖位充祿厚、而貧終其身。歿之日、身無以為斂、子無以為喪。惟以施貧活族之義、遺其子而已。昔晏平仲敝車羸馬。桓子曰、是隱君之賜也。晏子曰、自臣之貴、父之族、無不乘車者。母之族、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而舉火者三百餘人。如此、而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於是齊侯以晏子之觴、而觴桓子。予嘗愛晏子好仁、齊侯知賢、而桓子服義也。又愛晏子之仁有等級、而言有次第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後及其疎遠之賢。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晏子為近之。今觀文正公之義田、賢於平仲。其規模遠舉、又疑過之。嗚呼、世之都三公位、享萬鍾祿、其邸第之雄、車輿之飾、聲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門者、豈少也哉、況於施賢乎。其下為卿、為大夫、為士、廩稍之充、奉養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壺瓢為溝中瘠者、又豈少哉、況於它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公之忠義滿朝廷、事業滿邊隅、功名滿天下、後世必有史官書之者、予可無錄也。獨高其義、因以遺其世云。 |
4 | 常見世之貴顯者、徒自肥而已、視親族不異路人。如公之義、不獨難以望之晚近、卽求之千古以上、亦不可多得。作是記者、非特以之高公之義、亦以望後世之相感而效公也。 |
《袁州州學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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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袁州州學記 |
3 | 皇帝二十有三年、制詔州縣立學。惟時守令、有哲有愚、有屈力殫慮、祗順德意。有假官借師、苟具文書。或連數城、亡誦弦聲。倡而不和、教尼不行。三十有二年、范陽祖君無澤、知袁州。始至、進諸生、知學宮闕狀。大懼人材放失、儒效闊疎、亡以稱上意㫖。通判潁川陳君侁、聞而是之、議以克合。相舊夫子廟、陿隘不足改為、乃營治之東、厥土燥剛、厥位面陽、厥材孔良。殿堂門廡、黝堊丹漆、舉以法。故生師有舍、庖廩有次。百爾器備、並手偕作。工善吏勤、晨夜展力、越明年成。舍菜且有日。旴江李覯諗於衆曰、惟四代之學、考諸經可見已。秦以山西鏖六國、欲帝萬世、劉氏一呼、而關門不守。武夫健將、賣降恐後、何耶。詩書之道廢、人惟見利而不聞義焉耳。孝武乘豐富、世祖出戎行、皆孳孳學術。俗化之厚、延於靈獻。草茅危言者、折首而不悔。功烈震主者、聞命而釋兵。羣雄相視、不敢去臣位、尚數十年。教道之結人心如此。今代遭聖神、爾袁得聖君、俾爾由庠序、踐古人之迹。天下治、則譚禮樂以陶吾民。一有不幸、尤當仗大節、為臣死忠、為子死孝。使人有所賴、且有所法。是惟朝家教學之意。若其弄筆墨以徼利達而已、豈徒二三子之羞、抑亦為國者之憂。 |
4 | 作學記、如填入先王教化話頭、便落俗套。是作開口將四代之學、輕輕點過。只舉秦漢衰亡故事、學校之有關于國家、立論最為警切。至末不幸一轉、不顧時忌、尤見膽識。讀竟、令人忠孝之心、油然而生。真關係世教之文。 |
《朋黨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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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朋黨論 |
3 | 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祿也。所貪者、貨財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僞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僞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僞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堯之時、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愷、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愷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並立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黃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已無救矣。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或投之黃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絕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嗟呼、治亂興亡之迹、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
4 | 公此論為杜、范、韓、富諸人發也。時王拱辰、章得象輩欲傾之。公旣疏救、復上此論。蓋破藍元震朋黨之說、意在釋君之疑。援古事以證辨、反覆曲暢、婉切近人。宜乎仁宗為之感悟也。 |
《縱囚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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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縱囚論 |
3 | 信義行於君子、而刑戮施於小人。刑入於死者、乃罪大惡極、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寧以義死、不苟幸生、而視死如歸、此又君子之尤難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錄大辟囚三百餘人。縱使還家、約其自歸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難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歸無後者、是君子之所難、而小人之所易也。此豈近於人情哉。或曰、罪大惡極、誠小人矣。及施恩德以臨之、可使變而為君子。蓋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縱之去也、不意其必來以冀免、所以縱之乎。又安知夫被縱而去也、不意其自歸而必獲免、所以復來乎。夫意其必來而縱之、是上賊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復來、是下賊上之心也。吾見上下交相賊以成此名也。烏有所謂施恩德與夫知信義者哉。不然、太宗施德於天下、於茲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為極惡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視死如歸、而存信義、此又不通之論也。然則何為而可、曰、縱而來歸、殺之無赦。而又縱之、而又來、則可知為恩德之致爾。然此必無之事也。若夫縱而來歸而赦之、可偶一為之爾。若屢為之、則殺人者皆不死。是可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為常者、其聖人之法乎。是以堯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異以為高、不逆情以干譽。 |
4 | 太宗縱囚、囚自來歸、俱為反常之事。先以不近人情斷定、末以不可為常法結之、自是千古正論。通篇雄辨深刻、一步緊一步、令無可躲閃處。此等筆力、如刀斫斧截、快利無雙。 |
《釋祕演詩集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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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釋祕演詩集序 |
3 | 予少以進士遊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遊、欲因以陰求天下奇士。浮屠祕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自高。二人懽然無所閒。曼卿隱於酒、祕演隱於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遊、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閒、祕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祕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予亦將老矣。夫曼卿詩辭清絕、尤稱祕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祕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旣習於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於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祕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峍、江濤洶涌、甚可壯也。遂欲往遊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於其將行、為敘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
4 | 寫祕演絕不似釋氏行藏、序祕演詩、亦絕不作詩序套格。只就生平始終盛衰敍次、而以曼卿夾入寫照、并插入自己。結處說曼卿死、祕演無所向。祕演行、歐公悲其衰、寫出三人真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