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欽定四庫全書 |
2 | 明文海巻一百十三 餘姚黃宗羲編辨四: |
3 | 孔子誅少正卯,辨上孔子為魯司冦,誅亂政大夫少正卯,予嘗疑其事,既而深維焉,果可疑也,葢昔季康子之問政,欲殺無道以就有道,孔子親折之曰:子為政焉,用殺!豈有已為政未滿旬日,而即誅一大夫耶?孟子曰:今有王者作焉,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抑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孔子王者之師也,斟酌禮樂,和其隂陽,不教而殺,斯為虐矣,豈王政乎?舜去四凶也以四凶,罪惡貫盈,神人共憤,所謂求其生而不得死者,與我俱無憾也。然堯在位數十年而不行誅,必待舜而後誅,聖人為政殺,非所先也明矣!堯數十年而不誅四凶,曽謂孔子七日而誅正卯乎?縱欲誅之,抑何驟也?聖人如天地於人何所不容?宰予之欲短喪也,切責之而已,冉求為季氏聚歛,使門人鳴鼔攻之而已,重絶人也,他如互鄉南子之類,猶未嘗無惜焉,其欲人自遷於善至廣也,正卯既為魯之聞人,則亦非不可以教誨懐者何至遂絶其遷善之路,而使之首身異處,時至春秋大夫之亂政者,比比皆是,在魯則有僣八佾之季氏,以雍徹之三家,囚主君之陽貨,此則奸雄之尤者,聖人為司㓂正刑,明弼一正父母之邦,則當自奸雄之尤者始矣!尤者尚緩而不誅,誅者可疑而不緩,兩觀之鬼,不亦有辭于孔氏哉?陳恒弑其君,告於朝而請討,聖人固未嘗廢殺也,然一請於君,再請于相,君相從則上請于天王也必矣!今正卯未有弑君之惡,不告而誅,又不啻專殺大夫矣,五伯不為,而謂聖人為之乎?凡此皆渉於無理,固可疑而不可信,大抵家語、左傳、國䇿諸書文,雖足取而實出刑名浮誇者之所以自託,故如子貢之辨,宰予之死,皆妄誕而不據,蓋欲毀孔氏者為也,不則視聖人過髙,以為聖人政事,必有風馳電掃,駭人耳目,故附㑹其事,以眩惑後來耳。予之為文,於古寓言之類,亦嘗稽取証引,然大抵藉之發理,道箴世疾,非決其實,有此事也,吁!孫武列陣而美人梟,穰苴行師,而莊賈戮兵家,懲一警,百不得不爾,然實李勣欲仗壻立威之習也,聖人之兵如時雨,有征無戰,况政乎?況孔子乎?然則正卯之誅,蓋斷無其事而不必疑也! |
4 | 孔子誅少正卯辨下 |
5 | 或曰:誅卯之事,既渉誣妄,然則兹言曷始乎?古臺子曰:殆始于荀況也,不則亦况之類言之也!朱元晦亦嘗疑此以為不載於論語,不道於孟子,雖以左氏春秋內外傳之誣,且誇而猶不言,獨荀況言之愚謂,況忍人也!刑名之學也,斯言始於況,殆無疑也,況惟以此為倡,李斯事秦,故必以殺為先而還自殺歟?然則聖人廢殺矣!古臺子曰:刑亦兵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虞戮四凶,周誅管、蔡,孔明涕泣而斬謖,非能廢殺,不好殺耳。且堯之所以不誅四凶者,子知之乎?堯非不鍳也,堯於共工,則曰象恭滔天,於鯀,則曰方命圮族,豈不鍳哉!特以惡未大著,故不遽加以刑耳,或亦兾其有改也。今據家語、荀書所載正卯之惡,則亦未著之類矣,況行僻而堅,記醜而博罪,實未至於可殺,何為而遽殺之乎?當是之時,吾見三桓之弱魯矣,未聞正卯之奪君也,此其刑政緩急之間,一庸吏能辨之,况吾夫子乎?或謂權臣竊權以亂國,其害小正卯偽學以惑人,其害大,然則春秋孔子之刑書也,誅大夫亂國者耶?誅大夫惑人者耶?譬諸醫不治心腹之疾,而急理皮膚之間,聖人之治,殆不若是之迂也!武王,聖人也,以征誅得天下,猶曰武未盡善。孔氏殷人也,殷湯以放伐得天下,而至徳猶不稱焉,聖人之不喜殺也,一至於此!曽謂身為司冦,而遂濫殺于七日之間乎?彼其他日論治而曰善人,百年去殺,用我期年而可,以此例之,縱使正卯有可殺之罪,亦當俟於期月之後,待於三年之餘,況實疑似未著之人乎?吁吾恐喜殺者之藉口於聖人也,又懼夫妄殺者之見欺於荀況也,雖然在正卯則擯之,在三桓則法之,若神宗之悞用荆舒、李固之失賊不討,是畏噎而併廢夫食,又孔子之所甚惜也! |
6 | 徐君墓辨。 |
7 | 徐君墓在襄城北二十里,墓前有樹,相傳為季札挂劒之處,名曰靈樹。按史季札之初使北過徐君,徐君好季札劒,口勿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於是解其寳劒,繫之徐君塜樹而去。徐即書所謂徐戎詩所謂「徐方其地,在今泗州」。季札自吳適魯,乃其所經之道,是故過徐君焉。襄城非徐地,安得徐君而有是墓耶?樹之靈否不論也。且季札適魯觀樂之後,遂使齊去使於鄭,去鄭適衛,自衛如晉,未聞其道於襄奚,從而挂劒哉?或謂古者諸侯有邦交之禮,然則徐君適鄭而卒,于是亦不可知也,獨不觀乎!史稱季札還至徐,徐君死,則其死在徐也明矣。其曰解劒,繫於塜樹,則其塜在徐也亦明矣。於是過於是弔,奚不可知,而必為之曲說乎?予《讀一統志》,泗州城北則有徐君塜,云或曰襄,又有徐君,故誤稱之。 |
8 | 醫辨》三首: |
9 | 嘉靖已酉,夏六月,余避暑於城南,墅客有造訪者,留酌林木之隂,偶談及醫事數條,間有溺於舊說之非者,余劇論以闢之,客既去,豚子曰:「請盍識之,以破積疑?」余憮然曰:「六經註疏,承偽襲繆者亦多矣,寧獨是哉?聊漫録之」。俟質止于有道者。 |
10 | 李子曰:虛心察理,乃讀書之要法,而杜撰穿鑿,輒自立說,以騁已見最學者所深戒。余嘗讀《素問,至移精變氣篇,黄帝問曰:予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註曰:移謂移易,變謂變改,皆使邪不勝正,精神復強而內守也。精神內守,病安從來,是以移精變氣,無假毒藥,祝說病由不勞鍼石而已。此說本無可疑,而全元起以祝由為南方神,是誤以祝由為祝融,其謬固不待辨。近世陳定、宇櫟乃引書泰誓篇》祝降時䘮以解之,而訓祝為斷,以為轉移自已之精神變改其所感,受隂陽風雨晦明之六氣,而斷絶其受病之由,則其病自巳與下文岐伯荅辭意不相貫,予不敢從也。按韻書,祝詛也,與咒同。書曰:否則厥口詛祝是也。竊窺素問》本意,蓋言上古之人處恬澹之世,嗜慾寡少邪,不能深入,凡厥疾患,感受輕微,不必毒藥鍼石,故可移精變氣,祝由而已。觀岐伯荅辭可見定,宇乃謂詛祝實素問之大禁,而引拘於鬼神,不可與言至徳為說,殊不思拘于鬼神,不可與言。至徳謂志意邪而好祈禱者言也,非是之謂也。周官瘍醫掌腫瘍、潰瘍、金瘍、折瘍之祝藥劀殺之齊曰祝者,即此祝由也。夫醫之用祝尚矣,而瘍尤宜祝。《南史》載薛伯宗善徙癰疽,有公孫泰者患背癰,伯宗以氣封之,徙置齋前栁樹上,明旦癰消,樹為之痿損,即其遺法,孰謂天下無是理耶?唐王燾氏著《外臺秘要》一書,而符水咒禁咸在焉。朱丹溪亦曰,外臺秘要有禁咒一科,乃移精變氣之小術,未嘗謂其無是理也。定宇獨不之信,而著論非之,亦幾于強辨矣。善讀書者何事於杜撰穿鑿,輒自立說,以騁已意為哉?杜元凱曰:優而柔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氷釋,怡然理順,然後為得也。學者果能玩味斯言,則虛心察理之方思過半矣。 |
11 | 《周禮》:醫師掌醫之政令,凡邦之有疾病者,則使醫分治之,嵗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註曰:全,愈也。謂每嵗之終,總考其所治,愈不愈之狀而制其祿,以為五等之差,必十無一失,始為最耳。李子曰:此解經者之誤也。且人之受病有淺深,故治療有難易,乃若偶爾違和,感觸輕𦕈,雖初學醫之士一二劑可愈也。假使醫緩,遇晉景公疾者三四人,扁鵲遇如齊桓侯疾者三四人,太倉公遇如曹山,跗疾者三四人,皆弗能使之生,然則三子者果下醫乎?或曰:十全為上,非為十人皆愈也,言診視之,頃即知其孰可治,孰不可治,逺則期嵗,近則期月,又近則期日,十人之安危死生無不中者,故以為上,而食祿獨厚,蓋優之也。李子此說得之。 |
12 | 曲禮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言君子用藥之當審也。盖以其父祖子孫傳習既乆,術以累葉而精脉,以診多而騐藥以厯試而效,故抱疾者倚之以為命,度不至于有誤也。周官司徒以世事教能者,意亦如此,世儒不達厥㫖,乃為之解曰:古之醫師,必通於三世之書。所謂三世者,一曰雷公鍼灸,二曰神農,三曰素女脉訣,脈訣以察理,本草以辨藥,鍼灸以祛疾,非是三者不足以言醫,故記禮者云然。李子曰:為此說者,何其好竒之甚而果于立異也?博雅如宋景濂,亦從而喜談之甚矣,讀書察理之難也。雖然斯言也,亦道其常惡可泥,此以為擇醫之準乎?且古之名醫,如扁鵲、太倉公、張仲景、華元化、姚僧坦、許智藏諸子,皆自我始業,未聞其先世有精醫者。神功異蹟,流傳不泯,又何必于三世哉?即論近代如劉河間張潔古、張子和、李明之、朱彥修輩,皆非世醫也,著述滿家,而並著顯名於天下。今之學醫者,咸師宗之,如學者之於濂、洛、關、閩,然惡在其為世醫也。是故三世之說,君子不泥焉。 |
13 | 濟池靈石辨 |
14 | 河北之濟源縣,葢有濟瀆廟,云廟中有二池,世所傳濟源池是也。予逰濟池,徘徊池上,見廟之裏,門有石碣一刻,記云大漢通容。元年甲辰,大旱,有懐州河內縣人李繼安,為商泛湖,至君山廟禱祀,忽見一朱衣人持書一封付繼安,命寄至濟源縣西北三里許,有龍池焉,池前有石一塊,擊之必有人應,其形差異,第勿驚畏,此書乃玉帝勑濟瀆之神行雨者,繼安如其言,以書叩石,其事果驗,末云:「大宋開寳六年四月廿日再書,此記不著撰者姓氏。予徧考史冊,兩漢、蜀、漢、五代、漢並無以通容紀元者,乃知後人妄為此記,以欺愚瞽,而又繆塑繼安像於廟門像前寘大石一塊,方三四尺,以為即昔所擊之石,大可笑也。且其事竊倣栁毅傳傳書洞●君之事,但改擊橘樹為撃石耳,抑豈知栁毅傳書之事,亦好竒者為之,而非理之所有者乎?嗟乎!正學不行,邪說競作,神仙鬼怪,一切不經之談,鑱石刻書,假託傳播,格物窮埋之,君子固弗為之惑,而庸夫俗子或從而信之,是不可以不辨。嘉靖乙巳春三月,夷門老人李濓書于濟池之天慶宫。 |
15 | 顧命辨 |
16 | 蘇氏云:「成王崩未葬,君臣皆冕,服禮與曰:非禮也。謂之變禮,可乎?曰:不可。禮變于不得已,嫂非溺終,不可以援也。予曰:禮孰為重?君為重,親為重,天下次之。成王顧命,傳於康王,君命也,親命也。以天下基業之大,畀于後人,而明述文武之大下,及經逺保世之格言,諄諄切戒于彌留之頃,其命顧不重歟?豈直一嫂之溺已乎?而何可以喪服受也?夫親有三年之愛,則子有三年之喪,而服之必三年者,所以明其為子而盡乎子道,非曰服在子而有所加于親也。蘇氏又云:禮將冠子未及期日而有齊衰,大功之喪,則因喪服而冠冠,吉禮也,猶可以喪服行之,受顧命,見羣侯,獨不可以喪服乎?噫!甚哉!蘇氏之懵於禮也!冠者,親正子道於始顧命者,子受親命於終,其大小輕重固自區別也,故子之冠,而或有齊衰大功之喪,親曰:是可以喪服行之乎?故子冠而以喪服者,臨之以親命也,顧命則子之受於親,而可以喪服承之乎?蘇氏云:晉平公既喪諸侯之大夫,欲因見新君君,使叔向辭之,曰:大夫之事畢矣,而又命孤,其以嘉服見,則喪禮未畢,其以喪服見,是重受命也。曰:此又蘇氏之懵也。國有君喪,而列國之大夫皆往弔,諸大夫皆賔也,賔不可以加諸君父,故叔向之辭禮也,要之,諸大夫之見可以已者也,可已而已之。故曰禮也。康公于羣公之見其可已乎?今顧命之禮,康王既以嘉服見羣臣,而受乗黃玉帛之幣者,所以明其為嗣君,而以冕服受先王之顧命者,所以明其為臣子而受君親之命,不可輕也。當是時,召公、畢公洎在廷之臣,其於行禮之際,亦議之熟矣,孰謂其失禮乎?藉使失禮,孔子刪書,當先削之矣!既而羣公皆聽命相揖趨出,王即釋冕反喪服,三代以上,嗣君受顧命之禮,委曲詳宻,僅見此篇。自是而後,惟見新君即位之文,而未聞先考臨終之命,故其禮邈焉而莫講耳! |
17 | 禮辨 |
18 | 或曰:婦有七去,非聖人之言也。夫淫也,妬也,不孝也,多言也、盜也,天下之惡徳也,婦而有焉,去之宜也,不幸而惡,疾而無子。夫豈其所欲哉?為夫者,值婦有此,安于義命,存之可也而去焉,無乃不仁乎?予不其然,子言之,身也者,親之枝也,是身非吾之身,親之身也,祖考以来之身也,重莫加焉。今婦有惡疾如風癩,且將延及吾身而遷染於子孫,禍莫大焉,於此坐視而不為之處,是豈知愛其身者乎?不愛其身,是不敬其親也,不孝孰甚焉?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斯言至矣,乃今不憫其無子而若將逺之,此必有妬心者也,已不宜子而妬焉,則必至於無後矣,此聖賢所深絶者也。假令自歉於生子,而推其妾媵,俾得侍接,於夫肅肅宵征,抱衾與裯,有小星之風樂色,以進于君而已,不淫有《關雎》之行,則其夫尊之敬之,沒身不衰矣,而何忍薄之乎?夫疾者,六極之一,雖人情所不堪,而亦非聖人所惡。今疾云惡疾,必非恒疾之比,而可不逺之乎?夫孝以似續為先,宗祧為上,以惡疾而累吾身,且及子若孫,非獨忘親,且忘厥祖矣,仁孝者不為也,而況於絶其後乎?多言尚去,而況於斯,二者乃更無更張之術乎?通於此者,可以知古人立言之意矣! |
19 | 周禮辨 |
20 | 《周禮》有冡人之官,凡祭于墓為尸,則祭墓之禮,周公已創立之矣。張南軒云:古不墓祭,非畧也,知鬼神之情状,不可以墓祭也。神主在廟墓,以藏體魄而祭之,於義何居?其言非也。吾鄉先達陸文量,先生有言:為主之木與吾親,平昔神魂素不相干,特以禮制所在,人心屬焉。故凡有事薦祭惟主,是尊是親,而况親之體魄,乃神魂之所依載,安知委魄之後,神魂不猶依於此乎?蓋魄有定在,而魂無不之。古人之祭,或求諸陽,或求諸隂,或求諸隂陽之間,不敢必也,故以墓祭為非禮者,泥古忘親者也,行之無害也。予謂陸先生之言達於禮矣,今代清明掃墓,天下士庶皆通行之而從厚者,或於十月朔,亦率其家人展墓焉,此即古人雨露霜雪之思也。顧時祭不獨於廟,而今此必於墓者,以吾親體魄所棲,一嵗之間,兩瞻望焉,非數而煩也,斯禮也,其以義起者乎? |
21 | 熠燿辨 |
22 | 《詩》、《豳風、東山》之篇曰:「熠耀宵行」。毛《傳》曰:「熠,耀燐也。燐,螢火也」。崔豹《古今注》亦云:「又曰一名耀夜,腐草為之」。今以其說質諸《月令》良然。王氏《本草》曰:「螢火,一名夜光,一名熠耀」。則熠燿之為螢,自漢以来則然矣。孔頴達曰:「宵行,夜飛也」。至朱子傳詩,始以宵行為蟲,而以熠燿為明不定貌,蓋本「陸璣「飛而有光」之說,及以下章熠燿其羽例之,亦皆可通。故今學詩者宗之,然非所以施於他詩也。張華《勵志詩》曰:「熠燿宵流」。劉良注曰:「熠,耀螢也」。劉履曰:「流,飛行也」。是即毛孔說耳,吾有取焉,或者非之。嗟夫!古人作詩,各有所指,執勵志以解東山,則東山之㫖戾而致誤。執朱《傳》以釋勵志,則勵志之㫖晦而不明。故解經之法,在乎隨文㑹意,不可執一論也。且䖝有名《宵行》者矣,未聞有名宵流者也,而欲強同之可乎?夫宵流既非䖝名,熠燿又非螢火,則勵志之所指者果何物乎?古人治經必守其師之說,故毛不可以為韓,韓不可以為鄭為《公羊》者必讎乎?左氏為《左氏》者必詆乎榖梁,安知茂先當時之學不為毛《詩》乎?矧朱《傳》之出,在茂先後八百餘年,彼其時但知有毛說耳,不能逆探朱說以求合,即使當時已有如朱說者,而茂先或不暇考,未可知也。潘安仁《秋興賦》有曰:「熠燿燦于階闥兮,蟋蟀鳴乎軒屏。夫熠耀蟋蟀,相對而言,則以熠耀為螢,晉人亦不一矣。詩韻辨。 |
23 | 韻書始於江左,弊於因襲,雖有覺者,力莫能正。我朝始刋定《洪武正韻》,一洗千載之陋,誠萬世之幸也。唯「《詩》家猶泥」,《唐韻》曰:「凡古詩之流,可用正韻。近體律詩惟用唐韻,問其所以,則曰「律詩自唐始故也」。茍依正韻,則曰落韻」,特遵今之制耳。樂其寛耳試叩,以唐韻,冬東、青清之屬何以異?虞模、麻遮之屬何以同?則曰自有五聲七音輕清重濁於其間也。噫!是因襲而不察淺陋,而無見口耳相承臆度妄語,殊不知江左制韻正坐不知七音之當辨,直據一方之所習,故失立韻之本原也。何輕清重濁之分耶?借曰《唐詩》用《唐韻》,則騷詞用《楚韻》、《古選》用漢韻耶?《唐韻》襲《類譜》而作,故《梁韻》也,何《唐詩而用梁韻耶?《唐韻》至宋已加通倂,非唐之舊則宋韻矣。又何唐詩而用宋韻耶?《正韻》惟取諧協,固寛也。《唐韻》之聱牙者,亦得而押,豈窄耶?且作者何計寛窄也?謂遵今之制者,非茍同也。據天下之公,闢江左之偏也。觀學士宋景濂所序,慎重精宻之至凡詩皆合,宜用正韻,且不待辨矣。猶慮詩家習觀隂氏,《韻府》羣玉,又以《正韻》定之,則凡詩之不宜用唐韻,又可識矣。何淺陋者之因襲未復於正?又倡傳妄說,使髙明者亦不得由於正也。或曰李、杜、蘇、黃諸家者用《唐韻》人,不知病。蓋唐、宋之世病在韻作者弗病也。況雖在唐、宋,不依唐韻者亦多矣。泥者不知唯取諧協,則傅會其說曰漏底韻出入韻,猶韻書上平下平。不知由編帙重大,而分乃曰音有上齶、下齶之異也。上本始於東,終於山,不知偶分及此,乃曰日出於東,沒於山之意也。淺陋類此,不足一笑。泥者反以正韻為失,寜免笑乎?或曰:朱子訂《詩》、《書》之序,破千載之陋,使《唐韻》當易,何無言之及也?曰:宋以賦取士,通倂唐韻,朱子不當制作之任,其容變乎?使朱子生於今日,尚泥《唐韻》乎?必不然也。髙明者自當有見。 |
24 | 《四明辨》幷詩》 |
25 | 予觀道書,謂四明丹山赤水為三十六,洞天之第九,靈仙一都會也,山頂有石,開四窓,通日月星辰之光,故曰四明,予自少小時甚竒羨焉。萬厯癸酉春,至仗錫寺,求所謂四窓者不可得,或由道傍竪一方石,髙丈許,刻曰四明山心者是也,或曰別有巨石中空,可入四邊透明,然去寺尚二十里,道險不可往。予信之,遂歸,然意常悔之,至今萬厯庚寅巳十八年矣,復至仗錫,九月九日決意往尋,從西南下峻嶺,至谷底大愈溪,復上危岡逾絶頂者四五,乃至其處,而石在山,半絶陡峻,無路可下,乃解脫衣履,呼三四土人牽挽寸寸行,始得到,則石壁面南開一口,可髙四五尺,俯僂而入,僅足坐十許人口,上下相連者三,因謂不連處為忩耳,予行天下,見如此者甚多,何足云通日月星辰之光而以為竒也?及歸,過佛巖下,見一石髙數丈,刻曰四忩,此亦道傍竪石類耳。予思四明之義,乃此石虛,冒其名,察其寔,不然,蓋寺在半里,許一峯絶髙,予嘗再登之,見數百里,羣峯以千百,可指而數東,西南北無蔽遮,又此峯最中四面山,環繞如內城外又層層環繞如外郭,予嘗登泰山,雖極髙,然獨北去甚長,其東南西皆無山,直下一望至山麓盡矣,故獨此山可稱為四明,正以四望通徹如一故也,若曰通日月星辰之光,凡石洞皆然,何獨於此山云爾哉?予怪好竒者,徒欲觀四窓而以身試不測之險,又怪此峯去寺甚近,而不知登覧,使四明之真體面不露也,故特為著辯以告後来者,毋尚險逺而遺近易,且知四明之義在山而不在一石窓也,系之以詩曰: |
26 | 四明古洞天,迴環五百里,仗錫宅其心,羣山此綱紀,左峯最孤絶,四顧爛張綺,山尖千萬㸃,一一可指取,所以稱四明,義正如此耳!彼謂石有窓,乃在西南,厎匪惟幽且偏,亦復險而鄙,倘欲往㝷之步,步學縁蟻,失足千仞,谿援手何及矣?寄語後来,人好為辨,兹理忽邇,而騖遐達,觀良足恥。 |
27 | 明文海巻一百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