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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一百六十三

《卷一百六十三》[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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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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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海巻一百六十三   餘姚黃宗羲編書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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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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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顧東橋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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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喻楊、墨、鄉、愿堯、舜子之、湯、武、楚、項、周公、莽操之辨,與前舜、武之論,大畧可以類推古今事變之疑,前扵良知之說,已有規矩尺度之喻,當亦無俟多贅矣,至扵明堂、辟雍諸事,似尚未容扵無言者,然其說甚長,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則吾子之惑,將亦可以少釋矣。夫明堂辟雍之制始見扵呂氏之月令,漢儒之訓䟽,六經、四書之中,未嘗詳及也,豈呂氏、漢儒之知,乃賢扵三代之賢聖乎?齊宣之時,明堂尚有未毁,則幽厲之世,周之明堂,皆無恙也,堯舜茅茨土階明堂之制,未必備而不害,其為治幽厲之明堂,固猶文武成康之舊而無救,扵其亂何耶?豈非以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則雖茅茨土階,固亦明堂也,以幽厲之心而行幽厲之政,則雖明堂亦暴政所自出之地耶?武帝肇講扵漢,而武后盛作,扵唐其治亂何如耶?天子之學曰辟雍,諸侯之學曰泮宫,皆象地形而為之名耳,然三代之學,其要皆所以明人倫,非以辟不辟、泮不泮為重輕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制禮作樂,必具中和之徳聲為律而身為度者,然後可以語此,若夫器數之末,特樂工之事,祝史之守,故曾子曰:君子所貴乎道者三,籩豆之事則有司存也,堯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其重在扵敬授人時也,舜在璿璣玉衡,其重在扵以齊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養民之政,治厯明時之本,固在扵此,羲和厯數之學,臯契未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之也,堯舜之知而不徧物,雖堯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扵今循羲和之法而世修之,雖曲知小慧之人,星術淺陋之士,亦能推步占候而無所忒,則是後世曲知小慧之人,反賢扵禹稷堯舜者耶?封禪之說,尤為不經,是乃後世佞人諛士所以求媚扵其上,倡為誇侈,以蕩君心而靡國費,蓋欺天罔人,無耻之大者,君子之所不道,司馬相如之所以見,譏扵天下後世也,吾子乃以是為儒者所宜學,殆亦未之思耶?夫聖人之所以為聖者,以其生而知之也,而釋論語者曰生而知之者,義理耳,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騐其行事之實。夫禮樂名物之類,果有闗扵作聖之功也,而聖人亦必待學而後能知焉,則是聖人亦不可以謂之生知矣,謂聖人為生知者,專指義理而言,而不以禮樂名物之類,則是禮樂名物之類,無闗於作聖之功矣,聖人之所以謂之生知者,專指義理而不以禮樂名物之類,則是學而知之者,亦惟當學知此義理而已。困而知之者,亦惟當困知此義理而已。今學者之學,聖人扵聖人之所能知者,未能學而知之而顧汲汲焉,求知聖人之所不能知者以為學,無乃失其所以希聖之方歟?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為之分釋,未及乎㧞本塞源之論也。夫㧞本塞源之論不明扵天下,則天下之學聖人者,將日繁日難,斯人入扵禽獸之域,而猶自以為聖人之學,吾之說雖或暫明扵一時,終將凍觧,扵西而氷,堅扵東霧,釋扵前而雲滃,扵後呶呶焉危困以死,而卒無救扵天下之分毫也。夫聖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逺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扵聖人也,特其間扵有我之私,隔扵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讐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相授受,所謂道心惟㣲,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而其節目,則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㓜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此為教,而學者惟以此為學,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安此者謂之聖,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其啟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徳行為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是盖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扵外者,則人亦孰不能之乎?學校之中,惟以成徳為事,而才能之異,或有長扵禮樂,長扵政教,長扵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徳而因使益精其能扵學校之中,迨夫舉徳而任,則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為輕重,勞逸為美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民,茍當其能,則終身處,扵煩劇而不以為勞,安扵卑𤨏而不以為賤。當是之時,天下之人,熙熙皥皥,皆相視如一家之親,其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之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養,而無有乎希髙慕外之心,其才能之異,若臯䕫稷契者,則出而各効其能,若一家之務,或營其衣食,或通其有無,或備其器用,集謀,併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惟恐當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已之累也,故稷勤其稼而不耻其不知教,視契之善教,即已之善教也,䕫司其樂而不恥扵不明,禮視夷之通禮,即已之通禮也,盖其心學純明,而有以全其萬物一體之仁,故其精神流貫,志氣通逹,而無有乎人已之分,物我之間,譬之一人之身,目視耳聽,手持足行,以濟一身之用,目不耻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營焉,足不耻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蓋其元氣充周,血脉條暢,是以癢痾呼吸,感觸神應,有不言而喻之妙,此聖人之學所以至易至簡,易知易從,學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復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與論也。三代之衰,王道熄而覇術猖,孔孟既沒,聖學晦而邪說橫教者,不復以此為教,而學者不復以此為學,覇者之徒,竊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扵外,以內濟其私,已之欲,天下靡然宗之,聖人之道,遂以蕪塞相倣相效,日求所以富強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一切欺天罔人,茍一時之得,以獵取聲利之術,若管商蘇張之屬者,至不可名數,既其乆也,鬭爭刼奪,不勝其禍,斯人淪扵禽獸,而覇術亦有所不能行矣,世之儒者慨然悲傷蒐獵,先聖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補,扵煨燼之餘,蓋其為心,良亦欲以挽囬先王之道,聖學既逺,覇術之傳,積漬已深,雖在賢智,皆不免扵習染,其所以講明修飾,以求宣暢,光復扵世者,僅可以增覇者之藩籬,而聖學之門墻,遂不復可覩,扵是乎有訓詁之學,而傳之以為名,有記誦之學而言之,以為博有詞章之學,而侈之以為麗,若是者,紛紛籍籍,羣起角立,扵天下不知其㡬家,萬徑千蹊,莫知所適,世之學者,如入百戲之塲,讙謔跳踉,騁竒鬭巧,獻笑争妍者四面而競出,前瞻後盼,應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逰,淹息其間,如病狂䘮心之人,莫自知其家業之所歸,時君世主,亦皆昏迷顛倒,扵其說而終身從事,扵無用之虛文,莫自知其所謂,間有覺其空踈謬妄,支離牽滯,而卓然自奮,欲以見諸行事之實者,極其所抵,亦不過為富強功利五覇之事業而止,聖人之學日逺日晦,而功利之習愈趨愈下,其間雖嘗瞽惑扵佛老,而佛老之說,卒亦未能有以勝其功利之心,雖又嘗折𠂻扵羣儒,而羣儒之論,終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見,蓋至扵今功利之毒淪,浹扵人之心髓而習以成性也,㡬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争以利相,髙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而仕也,理錢榖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扵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髙,居臺諌則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說,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傲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辯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是以臯䕫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小生,皆欲通其說,䆒其術,其稱名借號,未嘗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務,而其誠心實意之所在,以為不如是,則無以濟其私而滿其欲也。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人之教而視之,以為贅疣枘鑿,則其以良知為未足,而謂聖人之學為無所用,亦其勢有所必至矣。嗚呼!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聖人之學乎?尚何以論聖人之學乎?士生斯世而欲以為學者,不亦勞苦而繁難乎?不亦拘滯而險艱乎?嗚呼,可悲也!已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終有所不可冺而良知之明,萬古一日,則其聞吾㧞本塞源之論,必有惻然而悲,戚然而痛憤然而起,沛然若決江河而有所不可禦者矣,非夫豪傑之士無所待而興者,吾誰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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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羅整菴少宰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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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頓首啓,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復取手教而讀之,恐至贛後人事復紛沓,先具其畧以請來教,云見道固難,而體道尢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扵所見而遂以為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覆曉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夫徳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復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復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論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已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復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扵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扵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扵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扵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扵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扵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扵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扵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辭,既明白而可通論其功,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扵彼彼段之必在,扵此與此之如何,而闕彼之如何而誤,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扵背朱,而輕扵叛孔,已乎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扵外求,但當反觀內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扵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宻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為學必資扵外求,是以已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扵內,是以已性為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徳也,性之徳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功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闢之,乃至襲䧟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扵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扵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畧扵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扵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扵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扵聖門,獲罪扵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扵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綸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髙明哉?況某之所謂格物,其扵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扵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謬實起扵此,不可不辨。孟子闢楊墨至扵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扵禽獸所為,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扵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扵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扵其間,噫可哀矣!韓氏云:佛老之害,甚扵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扵未壊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扵已壊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夫衆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䘮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隠扵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中間年嵗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扵晚年固多出扵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為重,平生于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盖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决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扵已乃益扵已也,言之而非,雖同扵已適,損扵已也,益扵已者已必喜之損,扵已者,已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與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所以教反覆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辯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𤨏屑之凟然鄙說非面,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扵紙筆間也。嗟乎!執事所以開導啟廸扵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寜有如執事者乎?僕雖甚愚下,寜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云者,正不敢有負扵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教答徐成之論朱陸書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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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所奉答,適有逺客,酬對紛紜,不暇細論,姑願二兄息未定之争,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已,所是,巳無絲髪之憾,而後可以及人之非,早來承教,乃謂僕漫為含糊兩解之說,而細繹辭㫖,若有以隂助輿庵而為之地者,讀之不覺失笑,曾謂吾兄而亦有是言耶?僕嘗以為君子論事,當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動扵有我,則此心已䧟扵邪僻,雖所論盡合扵理,既已亡其本矣,嘗以是言扵朋友之間,今吾兄乃云爾,敢不自反?其殆䧟扵邪僻而弗覺也,求之反覆,而昨者所論,實未有是,則斯言也,無乃吾兄之過歟?雖然無是心,而言之未盡,扵理未得為無過也,僕敢自謂其言之已盡扵理乎?請舉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輿庵、是象山,而謂其專以尊徳性為主。今觀象山文集所載,未嘗不教其徒讀書窮理,而自謂理㑹文字頗與人異者,則其意實欲體之於身,其亟所稱述以誨人者,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克己復禮,曰萬物皆備,扵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大者而小者不能奪,是數言者,孔子、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者乎?獨其易簡覺悟之說,頗為當時所疑,然易簡之說出,扵繫辭覺悟之說,雖有同扵釋氏,然釋氏之說,亦自有同扵吾儒而不害其為異者,惟在扵㡬㣲毫忽之間而已,亦何必諱扵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扵其異,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輿庵之是象山,固有未盡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庵,而謂其專以道問學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無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扵須叟之頃也,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徳性為事,而又烏在其為支離者乎?獨其平日汲汲扵訓解,雖韓文楚辭隂符參同之屬,亦必與之註釋考辨,而論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慮,恐學者之蠟等而或失之扵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無不明,然後有以實之,扵誠正而無所謬,世之學者,掛一漏萬,求之愈繁而失之愈逺,至有敝力終身,苦其難而卒無所入,而遂議其支離,不知此乃後世學者之弊,而當時晦庵之自為,則亦豈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盡其所以是,則其所疑而非者,亦豈必盡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往復之辯,不能一反焉,此僕之所以疑其或出扵求勝也,一有求勝之心,則已亡其學問之本,而又何以論學為哉?此僕之所以惟願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謂含糊兩解而隂為輿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論學,要在得之扵心,衆皆以為是,茍求之心而未會焉,未敢以為是也,衆皆以為非茍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扵天之理也,無間扵天,人無分扵古今,茍盡吾心以求焉,則不中不逺矣,學也者,求以盡吾心也,是故尊徳性而道問學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扵心而惟外信,扵人以為學,烏在其為學也已。僕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為學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聖人之徒。今晦庵之學,天下之人童而習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扵論辯者,而獨惟象山之學,則以其嘗與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籬之使,若由賜之殊科焉則可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與美玉,則豈不過甚已乎?夫晦庵折𠂻羣儒之說,以發明《六經語孟》之㫖,扵天下其嘉恵後學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而象山辨義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後學篤實為已之道,其功亦寜可得而盡誣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䆒其實而槩目之以禪學,則誠可寃也。已故僕嘗欲冒天下之譏,以為象山一暴其說,雖以此得罪無恨,僕扵晦庵亦有罔極之恩,豈欲操戈而入室者?顧晦庵之學既已,若日星之章明扵天下,而象山獨蒙無實之誣,扵今且四百年,莫有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將亦不能一日而安享扵廟廡之間矣,此僕之至情,終亦必為吾兄一吐者,亦何肯漫為兩解之說,以隂助扵輿庵輿庵之說,僕猶恨其有未盡也。夫學術者,今古聖賢之學術,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學術,當為天下公言之,而豈獨為輿庵地哉?兄又舉太極之辯以為象,山扵文義且有所未能通曉,而其強辯自信,曾何有扵所養?夫謂其文義之有未詳,不害其為有未詳也,謂其所養之未至,不害其為未至也,學未至扵聖人,寜免太過不及之差乎?而論者遂欲以是而蓋之,則吾恐晦菴、禪學之譏,亦未免有激扵不平也。夫一則不審扵文義,一則有激扵不平,是皆所養之未至。昔孔子大聖也,而猶曰假我數年,以學易,可以無大過,仲虺之賛成湯,亦惟曰改過不吝而已,所養之未至,亦何傷扵二先生之為賢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氣象,所以未及扵顔子明道者在此,吾儕正當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黙識其所未至者,以為涵養規切之方,不當置偏私,扵其間,而有所附㑹増損之也。夫君子之過也,如日之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世之學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復有所謂過者,而必曲為隠飾增加,務詆象山,扵禪學以求伸其說,且自以為有助扵晦庵而更相倡引,謂之扶持正論,不知晦庵乃君子之過,而吾反以小人之見而文之,晦庵有聞過則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順之,又從而為之辭也,晦庵之心,以聖賢君子之學期後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禮,是何誣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僕今者之論,非獨為象山,惜實為晦庵惜也!兄視僕平日,扵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論,是亦可以諒其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見,宏虛受之誠,勿求其必同而察其所以異,勿以無過為聖賢之髙,而以改過為聖賢之學,勿以其有所未至者為聖賢之諱,而以其常懐不滿者為聖賢之心,則兄與輿庵之論,將有不待辯說而釋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惟吾兄審擇而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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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儲柴墟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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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价來適,人事紛紜,不及細詢,北來事既還卻,殊怏怏,承示劉生墓誌,此實友義所闗文,亦縝宻獨敘乃父側室事,頗傷忠厚,未刻石刪去之為佳,子扵父過諌而過激,不可以為㡬?稱子之美,而發其父之隂私,不可以為訓,宜更詳之喻,及交際之難,此殆繆扵私意,君子與人惟義所在厚薄輕重已無所私焉,此所以為簡易之道,世人之心,雜扵計較,毀譽得䘮,交扵中而眩其當然之,則是以處之愈周,計之愈悉而行之愈難。夫大賢吾師,次賢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則豈以是為炎涼之嫌哉?吾兄以僕扵今之公卿,若某之賢者,則稱謂以友生若某,與某之賢不及扵某者,則稱謂以侍生,豈以矯時俗炎凉之弊,非也。夫彼可以為吾友而吾可以友之,彼又吾友也,吾安得而弗友之?彼不可以為吾友,而吾不可以友之,彼又不吾友也,吾安得而友之?夫友也者,以道也以徳也,天下莫大扵道,莫貴扵徳,道徳之所在齒,與位不得而干焉,僕扵某之謂矣,彼其無道與徳,而徒有其貴與齒也,則亦貴齒之而已。然若此者,與之見亦寡矣,非以事相臨,不往見也。若此者與?凡交㳺之隨俗,以侍生而來者,亦隨俗而侍生之,所謂事之無害,扵義者從俗可也,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非在我有所不屑乎?嗟乎,友未易言也。今之所謂友,或以藝同,或以事合,狥名逐勢,非吾所謂輔仁之友矣!仁者心之徳,人而不仁,不可以為人輔,仁求以全心徳也,如是而後友,今特以技藝文辭之工、地勢聲翼之重,而驁然欲以友乎?賢者賢者弗與也,吾兄技藝炎凉之說,貴賤少長之論,殆皆有未盡歟?孟子曰:友也者,不可以有挾孟獻子之友。五人無獻子之家者也,曾以貴賤乎?仲由少顔路三嵗,囬由之相處,蓋友也,囬與曾㸃同,時參曰:昔者吾友曽以少長乎?將矯時俗之炎凉而自畔,扵禮其間,不能以寸矣!吾兄又以僕扵後進之來,其質美而才者,多以先後軰相處其庸下者,反待以客禮疑僕,别有一道是道也,奚有扵別?凡後進之來?其才者皆有意扵斯道者也,吾安得不以斯道處之?其庸下者,不過世俗,泛然一接,吾亦世俗泛然待之如鄉人而已。昔伊川初與呂希哲為同舍,友待之友也,既而希哲師事伊川,待之弟子也,謂敬扵同舍而慢,扵弟子可乎?孔子待陽貨以大夫待,囬賜以弟子,謂待囬賜,不若陽貨,可乎?師友道廢乆後,進之中有聰明特逹者,頗知求道,往往又為先軰待之不誠,不諒其心,而務假以虛禮以取悅,扵後進干待士之譽,此正所謂病扵夏畦者也,以是師友之道,日益淪沒,無由復明,僕常以為世有周程諸君子,則吾固得而執弟子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髙弟焉,吾猶得而私淑也,不幸世乂無是人,有志之士,倀倀其將焉求乎?然則何能無憂也?憂之而不以責之,已責之已而不以求輔,扵人求輔扵人而待之,不以誠,終亦必無所成而已耳。凡僕扵今之後進,非敢以師道自處也,將求其聰明特逹者,與之講明因以自輔也,彼自以後進求正,扵我雖不師事我,固有先後軰之道焉,伊川瞑目而坐,㳺楊侍立,不敢去重道也。今世習扵曠肆,憚於檢飭,不復知有此事,幸而有一二後進畧,知求道為事,是有復明之機,又不誠心直道,與之發明,而徒奄然媚世,茍且阿俗僕誠痛之惜之。傳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夫人必有所嚴憚,然後言之而聴之也,審施之而承之也肅。凡若此者,皆求以明道,皆循理而行,非有容私於其間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是故大知覺。扵小知小,知覺於無知,大覺覺於小覺小覺覺,扵無覺,夫已大知大覺矣,而後以覺於天下,不亦善乎?然而未能也,遂自以小知小覺而不敢以覺於人,則終亦莫之覺矣,仁者固如是乎?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逹而逹人僕之意,以為已有分寸之知,即欲同此分寸之知,於人已有分寸之覺,即欲同此分寸之覺於人人之小,知小覺者益衆,則其相與為知覺也,益易以明,如是而後大知,大覺可期也。僕於今之後進,尚不敢以小知小覺自處,譬之凍餒之人,知耕桑之可以足衣食,而又偶聞藝禾樹桑之法,將試為之,而遂以告其凡凍餒者,使之共為之也,亦何嫌於已之?未嘗樹藝而遂不以告之乎?雖然,君子有諸已而後求諸人,僕蓋未嘗有諸已也,而可以求諸人乎?夫亦謂其有意於僕而來者耳。承相問,輒縷縷至此,有未當者,不惜往復,又答儲柴墟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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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者草率奉報,意在求正,不覺蕪冗,承長箋批答,推許過盛,殊増悚汗也。來喻責,僕不以師道自處,恐亦未為誠心,直道顧僕何人,而敢以師道自處哉?前書所謂以前後軰處之者,亦謂僕有一日之長,而彼又有求道之心者耳!若其年齒相若而無意於求道者,自當如常待以客禮,安得例以前後軰處之,是亦妄人矣!乂況不揆其來,意之如何,而抗顔以師道自居,世寜有是理耶?夫師云者,非可以自處得也,彼以是求我,而我以是應之耳!嗟乎!今之時,孰有所謂師云乎哉?今之習技藝者則有師習舉業,求聲利者則有師,彼誠知技藝之可以得衣食,舉業之可以得聲利而希美官爵也。自非誠知已之性分,有急於衣食官爵者,孰肯從而求師哉?夫技藝之不習,不過乏衣食,舉業之不習,不過無官爵,已之性分,有所蔽悖,是不得為人矣,人顧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乎?往時僕與王寅之、劉景素同逰太學,每季考寅之,恒居景素前列,然寅之自以為講貫不及景素,一旦執弟子禮師之僕,每嘆服以為如寅之者,真可為豪傑之士,使寅之易此心以求道,亦何聖賢之不可及?然而寅之能於彼不能於此也,曾子病革而易簀,子路臨絶而結纓,橫渠撤虎皮,而使其子弟從講於二程,惟天下之大勇無我者能之,今天下波頽風靡,為日已乆,何異於病革臨絶之時,然又人是已見,莫肯相下求正,故居今之世,非有豪傑獨立之士,的見性分之不容己,毅然以聖賢之道自任者,莫知從而求師也,吾兄又疑後進之來,其資稟意向雖不足以承教,若其齒之相逺者,恐亦不當槩以客禮相待,僕前書所及,盖與有意於斯道者,相屬而言,亦謂其可以客可以勿客者耳,若其齒數邈絶,則名分具存,有不待言矣,孔子使闕黨,童子將命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亦未嘗無誨焉,雖然,此皆以不若已者言也,若其徳器之夙成,識見之超詣者,雖生於吾後數十年,其大者吾師次者吾友也,得以齒序論之哉?人歸遽劇極,潦草便間批復可否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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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陸元靜書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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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不孝不忠,延禍先人,酷罰未敷,致兹多口,亦其宜然,乃勞賢者,觸冒忌諱,為之辯雪,雅承道誼之愛,深切懇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之故,議論方興,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已,茍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所未信歟?則當務求其是,不得輒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已自信歟?則當益致其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慊,所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彼其為說,亦將自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固各有所憑據,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乃不知聖人之學本來如是而流傳失真,先儒之論所以日益支離,則亦由後學沿習乖謬,積漸所致,彼既先橫不信之念,莫肯虛心講究,加以吾儕議論之間,或為勝心浮氣所乘,未免過為矯激,則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此吾儕之責,未可專以罪彼為也。嗟乎!吾儕今日之講學,將求異其說於人耶?亦求同其學於人耶?將求以善而勝人耶?亦求以善而養人耶?知行合一之學,吾儕但口說耳,何嘗知行合一耶?推尋所自,則如不肖者為罪尤重,盖在平時,徒以口舌講解,而未嘗體諸其身名,浮於實行,不掩言己,未嘗實致其知,而謂昔人致知之說有未盡,如貧子之說金,乃未免從人乞食,諸君病於相信相愛之過好,而不知其惡,遂乃共成今日紛紛之議,皆不肖之罪也。雖然昔之君子,蓋有舉世非之而不顧,千百世非之而不顧者,亦求其是而已矣,豈以一時毀譽而動其心耶?惟其在我者有未盡,則亦安可遂以人言為盡,非伊川、晦庵之在當時尚不免於詆毀斥逐,況在吾軰行有未至,則夫人之詆毀斥逐,正其宜耳!凡今爭辯學術之士,亦必有志於學者也,未可以其異已,而遂有所踈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於積習,故於吾說,卒未易解,就如諸君,初聞鄙說時,其間寜無非笑,詆毁之者,乆而釋然以悟甚至,反有激為過當之論者矣,又安知今日相詆之力,不為異時相信之深者乎?衰絰哀苦,中非論學時,而道之興廢,乃有不容扵冺黙者,不覺叨叨至此,言無倫次,幸諒其心也致知之說,向與惟濬及崇一諸友,極論於江西,近日楊仕鳴來過,亦嘗一及,頗為詳悉,今原忠、宗賢二君復往諸君更相細心,體究一畨,當無餘藴矣,孟子云: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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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海巻一百六十三
URN: ctp:ws72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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