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 us on Facebook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Twitter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sina.com's microblogging site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Douban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Chinese Text Project Wiki
-> -> 留東外史續集

《留東外史續集》[View] [Edit] [History]

1 諱,周撰哪裡得知呢。這日來到
2 散人家,出來開門的就是這位喜勾引人的日本太太。一見周撰這般飄逸,登時吃了迷魂湯一般,盡情表示親熱,險些兒要把周撰摟在懷裡。周撰是司空見慣的人,也不在意。因知是胡八的姘頭,不能不略假詞色。胡八卻誤會了,以為周撰本是到處鐘情的人,日本話又說得好,這兩人一動了邪念,將防不勝防,不如避開一步,免得惹出意外的事來。當下只和周撰閒談了幾句,即向黃老三說道:「請你陪卜先坐坐,我有事出去一會就來。」黃老三見慣了胡八這種辦法,便笑著點點頭。周撰問道:「老八去哪裡,一會兒就回來麼?」胡八道:「老三在家裡陪你,我有點兒事去。」周撰躊躇道:「我特意來找你,有話想和你商量。」胡八心裡不高興,隨口說道:「你和話和老三商量一樣,等歇我回來,教老三說給我聽便了。」說畢,拿起帽子,拉著日本女人走了。
3 周撰做夢也想不到是鬧醋意,只道真是有事去了。更不知道黃老三也是幫著黎是韋一干人反對自己的人。見胡八說有話和老三商量一樣,心想:黃老三與曾廣、胡八同住,平日和自己雖沒甚好感,也無惡感。他又不曾向陳蒿求過婚,料不過附和人家反對。胡八走後,便向黃三說道:「反對我和陳老二結婚的人,此刻已寫信要求同鄉會開會,研究對付我,你知道麼?」黃老三為人最是深心,隨意答道:「反對你,要求同鄉會開會有什麼用處呢?我不曾聽人說過。」周撰道:「我特地來找胡八,就是為這事,不湊巧,胡八又有事去了。」黃老三道:「究竟是如何的情形?不妨把大概說給我聽,老八回來,我向他說便了。」周撰點頭笑道:「不但請你對老八說,還要求你出來,替我幫幫忙。黎是韋、鄭紹畋他們這種舉動,不特對不起我,並對不起同鄉。他們都曾向陳老二求婚,陳老二沒答應,他們就記了恨,但圖破壞。不顧同鄉體面,一個堂堂正正的同
4 鄉會,他們竟想拿過來作私人攻擊之具。這同鄉會,大家都有分的,你看不是並對不起同鄉嗎?」黃老三笑道:「這種舉動,真沒有道理。只是同鄉會的章程,我仿佛記得,要開臨時會議,不是要十個會員聯銜寫信給會長,才能行的嗎?黎是韋、鄭紹畋兩個,怎麼有效呢?」周撰道:「十個人是有,但都是些無名小卒,不待說,除黎、鄭二人外,全是被動。」
5 黃老三道:「他們要求在哪一日開會,你從哪裡打聽出來的呢?」周撰道:「林簡青的太太和陳老二同學,由他寫信來通知我們的。他們要求是這個月二十日,林簡青說二十日沒有工夫,打算延期到二十三。我素知你是個人情世敵最透澈的人,你說我應該怎生應付?」黃老三笑道:「我從來不大理會這些事,你自己是個極精明有手腕的人,怎的倒來問我?你來找老八,胸中必有已成之竹,我很願聽你應付的法子。黎、鄭兩個笨蛋,哪裡是你的對手呢。前一會子,我聽得老八說,就知道他們鬧不出什麼花樣來,教老八盡管放心,去松本樓喝喜酒。
6 老八還有些遲疑,我說卜先何等機警的人,鄭紹畋他們一般笨蛋,哪是周卜先的對手。老八從松本樓回來,才恭維我有先見之明。我說,我有什麼先見之明,只怪你們粗心,不是周卜先的真知己罷了。周卜先若沒有十分把握,就敢冒昧宣布結婚嗎?分明聽說有人要來禮堂搗亂,卻故意宣布結婚地點與結婚時日。沒有把握的人,怎敢輕於嘗試呢?」
7 黃老三這幾句話,恭維得周撰很得意,誤認黃老三是個表同情,可以做幫手的人。不覺把林簡青商量的辦法,都對黃老三說了。且慢,周撰既是個很機警的人,為什麼這麼容易把要緊的話,都對沒深交的黃老三說了呢?這也是周撰、陳蒿合該倒運,才是這麼一著之差,全盤都負。周撰因見黃老三是個很恬淡的人,平日是最不愛出風頭,雖然是黃克強的堂兄弟,卻
8 不曾借黃克強的勢力,夤緣過顯要的差事。受革命黨連帶的關系,到日本亡命,仍是和幾年前當留學生一樣,一般的在學校里上課。與鄭紹畋一班人素沒往來,又跟胡八、曾廣度同住,因此絕不疑心,會和鄭紹畋一班人打成一板。當下黃老三聽了林簡青的辦法,滿口答應替周撰幫忙。周撰又千懇萬托的說了一會,才告辭出來,找柳夢菇商量去了。
9 黃老三送周撰去後,等至曾廣度回來,即跑到深谷方來找周之冕計議。周之冕笑道:「我料道林簡青是要幫他的。他這搗亂會場的辦法,也很厲害,我們防範是防範不了的。不過鬼使神差,這計劃既被我們事先知道了,又知是林簡青替他出的主意,這事情好辦。事不宜遲,我和你就到東肥軒去。」黃老三道:「去東肥軒怎麼樣呢?」周之冕道:「仍是寫信給林簡青,把他出的主意揭穿,看他如何答覆。」黃老三點頭道:「且去東肥軒商議,看還有較好的辦法沒有。」二人隨即動身。
10 仲猿樂町距本鄉元町沒多遠的路,一會兒就到了。
11 黎是韋正陪著何達武在房裏談話,見黃老三二人進來,黎是韋忙起身向黃老三笑道:「你來了很好,我正聽說一樁事,要說給你聽。」黃老三同周之冕坐下來問道:「一樁什麼事?」黎是韋道:「你那日不是對我說田中旅館住了個姓伍的女子,李錦雞一班人在那裡起哄嗎?次日我同鄭紹畋親去田中旅館,拜望了一遭,原來就是元二年,在福建做督軍的逃妾,名字叫冬鳳。我去看她的時候,李錦雞已吊得有幾分成績了,以為必定是李錦雞口裡的食。剛才鐵腳來說,李錦雞這回大失敗,偷雞不著倒蝕了一把米。」
12 黃老三笑道:「怎麼的呢?」黎是韋道:「李錦雞仗著是福建人,知道那督軍的身家行事,因此和這個冬鳳說得來,又迎合冬鳳的心理,答應替冬鳳出氣,編一本家庭新劇,將那督
13 軍的醜史揭破出來。冬鳳是恨那督軍的人,自然高興,樂得有這樣一個人幫自己洩忿,所以把那督軍的殘暴行為,盡情說給李錦雞聽。李錦雞就利用這點,得親近冬鳳。只道是親近久了,即不愁得不著好處。誰知這冬鳳很有點能耐,絕不是年輕才出世女子,一邊和李錦雞敷省,一邊仍積極調查她曾許嫁的意中人,前日畢竟她他尋著了。那男子也是江蘇人,在東京高等商業學校讀書,姓王,單名一個韜字。年齡二十六七歲,聽說生得比李錦雞還要漂亮幾倍。前日這王韜找到田中旅館來,同冬鳳到李錦雞房裡,向李錦雞道謝,隨即清了館帳,連人帶行李搬走了。只氣得李錦雞瞪起一雙白眼,望著兩人比翼雙雙的同坐一輛馬車,跑得不知去向。田中旅館的宿食價很貴,李錦雞因想吊膀子,排場不能不闊,住的是頭等房間,每日宿食料五元,還加上別的用費,這幾日共花了七八十元。連冬鳳的皮膚都不曾湯著,害得李錦雞把衣服都當完了,才能了清館帳,仍搬回五十嵐。你看好笑不好笑。」
14 黃老三笑道:「李錦雞這東西也應得教他失敗一回。」黎是韋道:「幸虧我知道自量,不然,也和李錦雞一樣,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周之冕道:「並不是你能自量,因為受了陳蒿一番教訓,不敢再尋覆轍。這女子若發現在陳蒿之前,也難保不上當了。」黎是韋點頭道:「這倒是一句知我的話。」何達武道:「李錦雞只因這事失敗,把值錢的衣服都當光了,昨日召集游樂團的團員,要求我們預繳一月團費,給他借用,贖衣服出來。團員中有許多反對的。李錦雞倒說得好,他說由這冬鳳的膀子,也是為游樂團籌經費,今不幸失敗,非他勾引不力之罪。若是吊成了功,至少也有一千塊錢,捐作游樂團的經費。但是任他如何說得好,要團員預繳團費,是辦不到的。李錦雞見團員不聽他的話,賭氣要辭職。不是王立人和小金極力
15 挽留,我們這團全,已是群龍無首了。」
16 正說之間,只見鄭紹畋匆匆的跑將來,進房一看,便道:「你們都在這裏,好得很。我來報告一件新聞你們聽。」黎是韋道:「是什麼新聞?快說出來,我們大家研究。」鄭紹畋道:「這事不是我們研究範圍以內的,卻是有趣得緊。那在,我不是對你說起公使館的參贊朱湘藩,要娶菊家商店的鶴子,沒有娶成功嗎?我而今打聽得下落來了。原來菊家商店的老板,本是一個忘八坯子,完全是想在他女兒鶴子身上發一注大財,恰巧遇了朱湘藩這位冤大頭,花了一萬多,那老忘入卻也心滿意足,就答應把鶴子給他。誰知鶴子有個表兄,和一個什麼堝內侯爵的嗣子同學,又替鶴子拉上一馬,那鶴子父女便揀著高枝上飛,登時打消朱湘藩這面的婚約,預備做未來侯爵的夫人和丈人了。所以朱湘藩那天迎娶撲一個空,花錢嘔氣丟臉,恨入骨髓。虧他真有能耐,一兩天工夫,居然探了個確實。你們想想,朱湘藩知道了悔婚的實在情形,便該怎麼辦?」
17 黎是韋道:「這有什麼辦法?又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狀。」
18 周之冕笑道:「沒得這麼沒主意,這一定要設法去破壞的,好在朱湘藩的情敵是個貴族。」何達武道:「老鄭,你快說罷,沒得悶死人。」鄭紹畋道:「朱湘藩真做得利害呢。他把他和鶴子定婚和迎娶的情形寫上一大篇,又把他買給鶴子定婚的鑽石戒指的發票,和他預備結婚時給鶴子捧的白金花籃,一並送到堝內老侯家裡,說是送小侯的新婚賀禮。本來堝內小侯和鶴子定婚是瞞著老侯的,這一來老侯大生其氣,責罵了小侯一頓,立逼著小侯退了鶴子的婚。並叫人到朱湘藩那裡送回花藍、發票,說了無數抱歉的話,朱湘藩這才出了一口惡氣。誰知菊家商店那個老忘八,因為堝內一方面不得成功了,又想仍舊把女兒來賣朱湘藩幾文,便叫鶴子寫了一封哀悔的情書,去找朱湘
19 藩。朱湘藩回他不見,苦等了一日,居然見著朱湘藩,連忙跪下叩頭,說其無算自責的話。朱湘藩只冷笑了一聲,叫人扶著那老忘八出去,鶴子的信也不開封的擲還了。從此鶴子便不擇人的賣起淫來了。」黎是韋嘆道:「朱湘藩的心太狠了,半一半文章是做得恰好,後一半文章未免絕人太甚。」
20 周之冕道:「罷罷罷,我們商議正事要緊,這些話不要說了。」因將黃老三聽得周撰的話,對黎是韋說了。黎是韋拍案恨道:「我們同鄉會的會長,這麼袒惡,還了得!我當面去質問他,看他如何說法?」黃老三道:「妙呵,只有當面去質問他最好。勞山說寫信去,我不大贊成。」周之冕道:「我沒想到老黎有這麼告奮勇,就只寫信去了。能當面去質問,還怕不好嗎?」黎是韋道:「我今銜的信已經發出去了,這回的仇人做定了,再不努力,一拳打他不死,便留下永遠的後患。你們說,萬一我們的會場竟被周卜先搗亂了,鬧得沒有結果,要我們賠償開會損失不在其次,我們這一張臉放在什麼地方去,一輩子不見人了嗎?」周之冕點頭道:「他就來搗亂會場,也不怕,我們既經伸出了這一隻腳,不達到目的,無論如何是不能放手的。林簡青為人,我很知道,並不是真和周撰表同情的人。
21 老黎去質問是要緊,只是我們趁這幾日,須制造一種反對周撰的空氣,林簡青一見風色不順,他是一個很穩健的人,轉舵必然很快。他盡管延期,我這裡預備登台說話的人便延期一年,周撰也運動不過去。」
22 黎是韋道:「怎麼制造空氣呢?」周之冕道:「我們都有朋友,朋友又有朋友,大家把反對的論調及林簡青袒惡的主張,盡力宣傳。我前回曾對你說教你做幾首竹枝詞。我原是想在會場上發給到會人看的。於今林簡青既幫他出主意,這竹枝詞就得早些發布,也是制造空氣的一種辦法。」黃老三笑道:「這
23 還很有力量呢。」鄭紹畋也道:「好極,好極。但是我不會做詩。」黎是韋道:「你和鐵腳不必做,他兩位今夜不要走,我們三個人分擔了,不消幾小時的工夫,就做起了。明日送到秀光社印刷局去印,秀光社的帳房我和他辦過印書的交涉,又可以快,又可以便宜。」黃老三道:「好可是好,但我從來不能做詩,這類竹枝詞,尤其看都看得少,你們兩位做罷。」周之冕道:「誰是會做詩的!只要七個字一句,也還押了韻,就可發出去了。」黎是韋道:「橫豎不要你署名,周撰和陳蒿的事跡,我們都知道,還怕胡謅不出來嗎?」周之冕笑道:「你留我們在這裡做竹枝詞,不又要破費你塊把幾角錢嗎?」黎是韋道:「兩三個客膳,我還供應得起,算不了破費。」周之冕道:「不僅是客膳,還得沽幾酒來,我們旋喝旋做,才有好詩出來。」黎是韋即拍手叫下女。鄭紹畋、何達武齊起身道:「我們不管你什麼竹枝詞、木枝詞,先回去了。」黎是韋也不挽留,鄭、何二人先走了。黎是韋對下女說了,要兩個客膳,五合正宗酒。
24 黎是韋又拿出一部詩韻來,放在桌上。一會周之冕笑道:「我已得了第一首了。」隨拿筆寫出來,黃、黎二人看是:蔓草野田凝白露,櫻花江戶正春宵。
25 周郎艷福真堪羨,贏得大喬又小喬。
26 黎是韋道:「大喬小喬怎麼講呢?」周之冕笑道:「岳州的定兒,混名大喬,你還不知道嗎?因為岳州有個小喬墓,所有人稱定兒為大喬。」黎是韋道:「定兒我知道,只不知道她這綽號。我的第二首也有了,寫出來你們看罷!」黃周二人欣然接著,只見紙上寫道:
27 女兒十八解相思,墜入情魔不自知。
28 嫁得情郎才幾日,雀橋私渡已多時。
29 黃老三不住的贊好道:「我雖有了一首,只是不及你們好,說不得,也要獻醜。」二人看著黃老三寫道:須眉當代數袁公,巾幗無人只阿儂。
30 自古英雄皆好色,又垂青眼到么筒。
31 黎是韋拍手笑道:「妙呵,妙呵!周卜先這東西真是個么筒,你只看他油頭粉面的,不是個么筒是什麼呢?」周之冕笑道:「湖南人都知道么筒就是兔崽,只怕外省人有些不知道的,底下須注明才好。」黎是韋道:「哪有不知道的,便不知道也可想像而得,不必注明。」周之冕點點頭,又去思索。
32 黎是韋所然跳起來笑道:「我這一首真做的好,香艷得很,你們看罷!」說著,提起筆,如飛的寫了出來。詩道:桃花憔翠舊容光,姊妹喁喁話短長。
33 新漲蠻腰衣帶減,鬢雲還是女兒裝。
34 周之冕贊道:「郭厚溫柔,不失詩人之旨。你看我這一首,也還過得去。」當下也寫了出來:巴陵城外草萋萋,少婦閨中怨別離。
35 望斷岳陽樓上月,郎情如水不還西。
36 黎是韋道:「好詩,好詩。」黃老三笑道:「你們在這裡
37 好詩好詩,卻把我不好的詩嚇退了。弄得我簡直不好意思寫出來。」周之冕道:「這有什麼要緊?竹枝詞原不妨粗俗,並且發給這些留學生看,太雅馴了,他們還看不出好處來呢。」黎是韋道:「這話一些兒不錯,也是要謅幾首粗俗不堪的在裏面,人家看了才發笑哩。」黃老三笑道:「你們這麼一說,把我的膽子又說大了些,我也寫出來罷!」遂提筆寫道:自賤強顏說自由,桑間濮上竟忘羞。
38 傷心誤作廬安婦,千古恨成松本樓。
39 黎是韋道:「這倒是竹枝詞的正路,我也得照這個樣子做一首。」周之冕道:「照這個樣子嗎?我已有了兩句。念出來,你續罷!」口裡隨念道:不得自由毋寧死,為人作妾亦堪傷。
40 黎是韋笑道:「這兩句教我續,就苦了我。老三且把這兩句寫了出來。」黃老三教周之冕再念了遍,即照著寫了。黎是韋看了一看,在房中走了兩轉笑道:「續是續上了,只不大相當。也罷,是要光怪陸離,無奇不有才好。」
41 黃老三拿筆在手,回頭笑問道:「怎麼續的,念出來,我就替你寫在這兩句下面。」黎是韋複停了一停,才念道:秋風團扇新涼早,薄幸人間李十郎。
42 周之冕笑道:「你畢竟做不出粗俗的詩來,這首詩倒像一樣東西。」黃老三道:「像什麼東西?」周之冕道:「像一件
43 衣服。」黎是韋愕然問道:「怎麼像是一件衣服,像是一件什麼衣服呢?」周之冕道:「四句湊攏來,雅俗判若天淵,不像是前幾年最時行的羅漢長衫嗎?上半截布的,下半截綢的。」
44 說得黎、黃二人也大笑起來。
45 周之冕道:「我聽說陳蒿動身到日本來留學的時候,他父親拉著她,叮嚀囑咐的,怕她年輕貌美,受人引誘。專就這事,我又得了一首,仍請老三替我寫罷!」黃老三笑道:「我的筆還不曾放下呢。」周之冕笑著點了點頭念道:阿爺走送母牽衣,臨別叮嚀好護持。
46 劫墮人天緣綺恨,蓬萊汝莫負相思。
47 黎是韋道:「有了這幾首,也就夠了。你把這首作第七首,我兩人共做的那首作煞尾的。」周之冕道:「你高興再作兩首,湊成十首。」黎是韋點頭道:「也好,這稿子留在我這裏,我湊成十首,明日就送去印。我去質問林簡青,須拉一個幫手同去才好。」周之冕道:「幫手仍是鄭紹畋妥當,別人都犯不著去。你兩個正是俗語說的,洗濕了頭發,是免不了要剃的。」
48 三人飲食完畢,複研究了一地,周、黃都告辭回家。
49 黎是韋又卒成了兩首,另紙謄正了,才收拾安歇。次日親送到秀光社,定印一千份。從秀光社出來,到駿河台訪鄭紹畋。
50 不知二人如何質問林簡青,且俟下章再寫。
51 第七十章
52 圓子得所遙結前書周撰被驅遂完續集
53 話說黎是韋走到鄭紹畋家,只見鄭紹畋正陪著一個穿中國衣服的健壯男子在房裏談話。黎是韋看那男子三十來歲年紀,中等身材,兩顴高聳,准頭端正,濃眉大口,兩目炯炯有光芒射人。鄭紹畋見黎是韋進來,即指著男子紹介道:「這便是我常和你談起的,我至好的朋友,黃君文漢是也。」黎是韋聽了,連忙行禮,說久仰久仰。黃文漢起身答禮,請教了姓名。黎是韋問道:「何時從上海來的?」黃文漢道:「剛到沒十分鐘,行了還在中央停車場呢。」鄭如畋道:「黃君真要算是天下第一個有情人了,十五日接了我的信,今日這時候就趕到東京,不到四天。你看若不是為情人,就逃命也沒這般快呢。」黎是韋點頭道:「不怪黃君這麼急的趕來,像黃君的這位圓子太太,實是不可辜負。他在那笠原料理店裏,不待說也是望眼欲穿了。
54 黃君已見過面了沒有?」黃文漢搖頭道:「我才到,還不知她在什麼地方呢。黎君見過她嗎?」黎是韋笑道:「豈但見過,還擾了她的情,請我吃料理哩。」黃文漢對鄭紹畋道:「你還有什麼事沒有呢?若沒事,我們就去看看罷!」鄭紹畋道:「我就有天大的事,也只得放下來,且陪你去了再說。」黃文漢笑著起身。黎是韋笑道:「我同去看看,沒有妨礙什麼?」黃文漢笑道:「妨礙什麼?就請同行罷。」鄭紹畋笑向黎是韋道:
55 「你的芳子,只怕也是望穿秋水了呢。」黃文漢道:「芳子是誰?」黎是韋道:「等歇到了那裡,自然知道。」三人遂一同出來,電車迅速,頃刻就到了。
56 鄭紹畋在前引道,進了笠原料理店。芳子正在門口,一眼看見黎是韋,笑嘻嘻的迎著,接手杖,取帽子,往樓上讓。三人上了樓,鄭紹畋向芳子道:「你快去請圓子姐姐來,有個最要緊的人來看她,快去,快去!請她快來,快來!」芳子望了黃文漢幾眼,覺得中國裝束好看,悄悄的問黎是韋道:「這個穿花衣服的是什麼人?」黎是韋道:「你快去把圓子姐姐請來,自然明白。」芳子拿出三個蒲團來,分給三人坐了,望著鄭紹畋笑道:「點什麼菜呢,要菜單麼?」鄭紹畋急得在自己腿上拍了一巴掌道:「你還沒聽得嗎?且去把圓子姐姐請來,我再點菜。」芳子翻著兩隻眼睛道:「圓子姐姐麼?」鄭紹畋道:「誰說不是圓子奶姐呢,你真是一個馬鹿!」芳子笑道:「我倒不是馬鹿。圓子姐姐病了幾天,不能起閒,你不知道嗎?
57 教她怎生上得樓。」
58 黃文漢吃了一驚,忍不住問道:「是什麼病,沒有醫院診麼?此刻住在哪裡?」芳子見黃文漢穿著中國衣服,說話又和日本人一樣,不像鄭紹畋說得牽強,發音也不大對,倒驚得望著黃文漢出神,不知道是個什麼人。黃文漢又問了一遍,芳子才答道:「我不知道是什麼病。」隨用手指著黎、鄭二人道:「自他們兩位那日從這裡走後,圓子姐姐也請假出去了好一會,到下午回來,就說身體不舒服,向番頭請了假,睡著調養。
59 大約是身上有些痛苦,我見她時時躲在被臥裏哭泣,番頭問她什麼病,她也不說,只說過一會就要好的。要她進醫院去診治,她也不肯去,每天只喝點兒牛乳,到今日已過一星期了。」黃文漢拔地立起身來道:「她睡在樓下麼?請你引我們去看看,
60 我自重重的謝你。」芳子道:「那怕使不得麼,她不病的時候,她房裡尚不願意男子進去。此時病了,我是不敢引你去。」黃文漢從身邊掏出一張名片來,交給芳子道:「你引我到她房門口,我在門外等著,你拿這名片進去問她,她如不教我進去,我就不進去,是這麼行麼?」芳子才接了名片,點點頭道:「你隨我來,不要高聲。」黃文漢回頭向黎、鄭二人道:「兩位坐坐,我去一會就來。」黎、鄭齊聲說道:「你對我們客氣怎麼。」
61 黃文漢隨著芳子下樓,走到樓梯口,芳子望著一個女子喊吉子道:「你的鄭先生在樓上,你還不快上去陪他。」只見那吉子把嘴巴一鼓,口裡嘟嘟噥噥的說道:「沒得倒霉了,又要我去陪他。」黃文漢也無心聽她,跟定芳子走到裡面一間很黑暗的房子門首,芳子輕輕的向黃文漢說道:「請在這裡等著。」黃文漢點頭答應。芳子推門進去,隨手把門關了。黃文漢忍耐不得,芳子才把門帶關,隨即伸手推開了,跨進一隻腳,伸進頭一看。芳子正彎著腰,遞名片給圓子看,口裡還不曾說出,聽得門響,即回過頭來用手指著黃文漢對圓子道:「就是他呢。」圓子一眼看見黃文漢,不由得哎呀一聲,即咽住了,說不出第二個字來。黃文漢搶行兩步,到得圓子跟前,也只說得一句「可不把我想死了呢」,就哽了嗓子,眼淚和種豆子一般的紛紛落了下來。芳子在旁見著,料道是情人見面,即抽身退了出來,上樓陪黎是韋去了。
62 黃文漢見芳子已走,即屈一個腿,跪在圓子的床緣上,伸手握了圓子的手道:「可憐,怎的便憔悴到這一步,我真是冤苦你了。」圓子一手扯著被角,拭乾了眼淚,望著黃文漢的臉半晌笑道:「你的容顏倒比先光彩了,從上海來的嗎?」黃文漢點了點頭,見枕頭旁邊一卷字紙,低頭湊近一看,就是留在
63 持田家的那份日記。圓子脫出手來,拿了那卷日記,幾下撕得粉碎道:「你要歸國就歸國罷了,偏要留下這害人的東西做什麼?你要不來,我做鬼都要帶了你去。」黃文漢也拭乾眼淚笑道:「我若見不著你,做鬼也不由得你一個人活著。」圓子道:「你坐開一點,我想起來坐坐。在這裏面,磨過幾日了。」黃文漢移到旁邊坐著問道:「自己能起來,不吃力麼?」圓子指著壁上挂的衣服,「你伸手取下來,給我披上。」黃文漢見仍是去年同住時,常穿著下廚房弄菜的那件薄棉衣,即探著身子取下來,圓子已翻身坐起,便替她披上。圓子道:「你把行李下在旅館裡嗎?」黃文漢笑道:「把行李下在旅館裏才來見你,也不是我了,你也不必見他了。行李還在中央停車場呢!
64 只怕要午後三四點鐘才能去取。」圓子停了一會問道:「你這回來打算怎麼呢?」黃文漢道:「看你說要怎麼便怎麼。」圓子笑道:「我在這裡是當酌婦,你知道麼?」黃文漢笑道:「不當酌婦,怎顯得出你來。」圓子笑道:「五十嵐的李鐵民,常到這裡來,你不知道麼?」黃文漢道:「一百個李鐵民也沒要緊,你能走得動麼?我還有兩個朋友在樓上,走得動,就同上樓去說話。」圓子道:「朋友是哪個?」黃文漢道:「就是我托他來看你的那人。」圓子笑道:「又不早說,你先上去罷!
65 我就來。」黃文漢道:「遲一點沒要緊,我扶你上樓梯罷!」
66 圓子即立起身來,結束了衣帶,對鏡略理了理頭發。望著鏡子裡笑道:「我只道這一生已用不著這東西了,萬想不到今日就要用它。」黃文漢道:「你本來就不肥胖,近來更消瘦得可憐了。」圓子睄了黃文漢一眼道:「你知道可憐嗎?知道我怎麼削瘦到這樣子的哩?」黃文漢笑道:「還有什麼話說,我因此特來請罪。」圓子道:「走罷,不要害得你朋友久等。」黃文漢遂跟著圓子出來,要伸手去攙圓子上樓梯,圓子道:「你只
67 管走,不要你攙。」
68 二人同進房,黎、鄭二人起身和圓子見禮,芳子、吉子見圓子忽然好人一般的上樓,都很驚訝。兩個悄悄的議論,圓子看了,知道是議論自己,在芳從肩上推了一下道:「妹妹去向廚房裡說,看今日有鮮鯛魚沒有,弄兩尾很大的來,再弄幾樣下酒的菜,要一升正宗酒。」芳子道:「要一升酒嗎?黎先生、鄭先生都是不會喝酒的。」吉子聽說黎先生不會喝酒,想起那夜灌水的事來,不覺嚇哧笑了聲說道:「黎先生只會喝水呢。」說得芳子、圓子都笑了,圓子指著黃文漢道:「只這一個黃先生,一升酒還不夠哩。」芳子又望著黃文漢出神道:「聽說胖子才會喝酒,這位黃先生不胖,怎麼也會喝酒呢?」黃文漢笑道:「你日本要胖子才會喝酒,我中國就要我這種瘦子,才會喝呢,你不信,等歇我就喝給你看。」
69 芳子似信不似的,笑著去了。一會兒,帶著一個粗使下女,捧著一盤下酒菜,芳子自己提著一大瓶酒進來。吉子、圓子幫著布置杯碟,圓子先替黎、鄭二人斟了酒,才斟給黃文漢。黃文漢接著喝了一口道:「大半年沒嘗這正宗酒的滋味了,畢竟是好味道。」圓子道:「怎麼只大半年哩,不是整一年了嗎?」黃文漢搖頭道:「我在濰縣,專和日本人辦交涉,沒一天不喝酒,並喝的都是頂好的櫻正宗。到上海之後,一來沒有喝這酒的機會,二來心緒不佳,也懶得巴巴的跑到虹口日本料理店去喝,因此大半年沒嘗這滋味。」黃文漢接連喝了六七杯,望著芳子笑道:「你看我比你日本的胖子喝得如何呢?」芳子笑道:「是這麼一口一杯的,我還不曾見人喝過哩。」圓子推著吉子道:「妹妹去把三弦拿來。」吉子笑道:「要唱歌嗎?」
70 圓子笑道:「你去拿來,這黃先生是唱浪花節的師傅。」吉子聽了,喜孜孜的跑到外面,抱了一把三弦進來,遞給圓子道:
71 「姐姐會彈浪花節麼?」圓子搖頭笑道:「我會彈浪花節就好了,還跑到這裡來當酌婦麼?」說時,將三弦遞給黃文漢道:「你回去一年,沒把這些技藝忘掉麼?」黃文漢接了三弦笑道:「怎麼會忘記,在濰縣的時候,還大出風頭呢。山東的日本人最多,幾個有些身份的,沒一個不佩服我。我因此和他們辦外交十分得手。我未到以前,有幾件交涉,換了數個交涉員,都沒辦好。我去不到兩月,什麼疑難的事都迎刃而解。這浪花節的功效,也有一點。」
72 鄭紹畋在旁問道:「怎麼辦外交與浪花節有關系呢?」黃文漢笑道:「這話若在我沒去山東以前,有人對我這麼說,我也要像你這麼問他哩。於今我才知道,和日本人辦外交,不但浪花節有關系,連我在日本學過一點兒柔主,都很得他的益處。
73 有個姓赤島的大佐,在山東的威權很大,他的性格就和我一樣。
74 我因一樁交涉,初次和他會談,他對我很傲慢。後來見我日本話說得好,對我便漸漸客氣一些。次日我請他吃酒,因我是用私人名義,彼此都不似正式宴會的拘泥形跡,酒至半酣,叫了幾個日本藝妓來,唱跳歌舞。赤島技癢起來,接過藝妓的三弦,彈唱了一會,藝業卻不甚高。我隨口恭維了他幾句,他說足下也會麼?我說會就不敢說,貴國幾個唱浪花節有名的,卻時常會過。赤島高興不過,遞三弦給我,教我唱,我便不客氣放開嗓子唱起來,只一開口,赤島就拍掌叫好。我才唱完,赤島親手斟了滿滿的一杯酒給我,贊不絕口的恭維。說不但在中國人中沒有見過,就是日本人,能唱得這麼好的,也尋不出十個八個來。自那回以來,赤島對我便分外親熱了。他又紹介一個姓井上的少佐參謀和我結識。這井上就歡喜柔術射箭,也和我最說得來,因有這兩人和我要好,什麼交涉都好辦了。不過我在山東辦的交涉,都是小部份的,不大要緊的事。赤島自己就可
75 作主,他們外交部辦的外交,或者不能照我這樣容易。」
76 圓子笑道:「你不要只管說中國話罷,我們聽著不懂,納悶得很。你看我這兩個妹妹,都睜著眼睛望了我,想聽你唱歌,你就唱給他們聽罷!」黃文漢笑著答應,又喝了兩杯酒,吃了些菜,調好了三弦,連彈邊唱起來。芳子、吉子都驚奇道異,疑心是日本人假裝的中國人。圓子也拿起酒杯,斟了杯酒喝了,笑問芳子道:「妹妹看黃先生像個日本人麼?」芳子偏著頭,把黃文漢端詳了一會道:「實在是個日本人。」又掉過頭來望了望鄭、黎二人道:「這兩個中國人,看多文弱,黃先生這麼強壯,一定是日本人了。」黃文漢唱完了,放下三弦,端起酒向圓子笑道:「你為我苦了這一年,敬你一杯酒。」圓子接過來,笑嘻嘻的飲了,複斟了一杯還敬黃文漢。你一杯,我一盞,不一會工夫,已將一升酒飲完了。黃文漢叫添酒,圓子止住道:「明日再飲罷,我再陪你,身體支持不住了。我幾日沒吃飯,只略飲些兒牛乳,我陪你吃點飯罷!」芳子即到樓口,叫下女送飯上來。下女捧來兩尾大鯛魚,一桶白飯,連芳子、吉子六個人,同一個桌兒共食。黃文漢見圓子吃了兩碗飯,異常高興。
77 吃完了,下女撤去殘筵,芳子、吉子也都下樓去了。黃文漢才和圓子開談道:「從前的事,我早已懺悔,此刻都不用談了。一言以蔽之曰:我對不起你。我這回接了老鄭的信,知道了你的下落,兼程趕到這裡來,總望你可憐我,許我繼續去年的生活。」圓子道:「你這回來,打算怎麼樣呢?還是在日本住嗎?」黃文漢道:「我雲南有朋友,早就招我去,我只因沒得著你的下落,恐怕一去雲南,離日本更遠了,更沒有和你團圓的希望,便頓在上海,沒應我朋友的招。此時既見著你了,只看你有在日本勾留的必要沒有,若不必勾留,我是任憑何時,都可同動身去雲南。」圓子道:「雲南有夠我兩人生活的事干
78 麼?」黃文漢道:「要圖大發展就難說。生活一層,你可放心。
79 我這番在國內住了一年,很有把握,生活不成問題。」圓子道:「你既說生活有把握,我就沒旁的問題了。我也無在日本勾留的必要,我在這裏,本沒定長時間的約,做一個月,算一個月,隨時可走的,我和番頭說一聲就行。」黃文漢道:「這好極了,你有粗重的行李麼?」圓子搖頭笑道:「講到我行李真可笑,僅一個小小的衣包,以外什麼也沒有。」黃文漢道:「你就去向番頭辭職罷,今晚同去旅館裏住宿。」圓子點頭起身,下樓去了。
80 不一時,只見她提著一個衣包,同芳子、吉子進來,將衣包揚給黃文漢看道:「我的行李,盡在這裏。」黃文漢同黎、鄭二人起身道:「料理帳給了麼?」圓子道:「就把我的工資算給了,我兩個月的工資,吃一頓還不夠呢。」黃文漢嘆道:「高樓一桌席,貧漢十年糧,真是不錯。」圓子給衣包黃文漢提了,回身與芳子、吉子握手,忍不住眼圈兒紅了道:「想不到倉卒與兩位妹妹分別,此後還不知道有再和兩位妹妹見面的緣沒有。」芳子、吉子都流下淚來。因圓子平日為人極好,七八個酌婦都和圓子說得來,就中芳子、吉子兩個,尤了圓子親密,今猝然分別,自不免淒戀。六人一同下樓,圓子進裡面辭別,番頭及所有同事都跑出來,送到大門外,皆有些依依不舍之態。芳子、吉子更哽咽得出了聲,圓子走了好遠,回頭向二人揮手巾,教二人進去,二人直看得沒有影子了,才轉身進門。
81 黃文漢帶著圓子,在旅館住了一夜。次日略買了幾件衣服給圓子更換,也懶得在東京逗留,第三日即同圓子坐火車到長崎,由長崎買輪回上海去了。後來黃文漢在雲南當了兩年差,替唐督軍當駐京代表,圓子生了兩個很好的兒子。凡和黃文漢有交情的朋友,無一個不羨慕圓子是黃文漢的好內助。這都是
82 題外之文,不必說了。
83 再說黎是韋、鄭紹畋那日別了黃文漢,黎是韋把黃、周二人昨夜來說的話,說了一遍道:「我特來找你,同去林簡青家開談判。不料被黃文漢耽擱了這大半日,此時才打過三點鐘,還可以去質問他。」鄭紹畋道:「我陪你去可以,只不會說話。」黎是韋道:「話不必你說,自有我問他,不怕他抵賴了去。」鄭紹畋才答應了,二人乘電車到淺草,尋著了林簡青的家。
84 林簡青正才下課回來,見二人進來,知道必是為開會的事,只得延進客房裡就坐。黎是韋開口說道:「我兩人特來質問會長一句話,請會長答複。周撰與會長有交情,我們知道,陳蒿與會長的太太同學,我們也知道。會長幫周撰、陳蒿的忙,一是朋友之情不可卻,一是太太之命不敢違,我們更知道能替會長原諒。但是會長論資格,是堂堂正正的湖南同鄉會會長,論平日為人,是我們素所敬服的、磊落光明的好學生。要幫周撰的忙,應該當面鼓,對面鑼的,在會場上,當眾侃侃而談,將我們所持開會的理由,駁得不能成立,才是會長應有的行為,應取的態度。為什麼鬼鬼祟祟的,寫信把周撰、陳蒿叫家裡來,沽私恩,市私惠,教他糾集無賴,搗亂會場?這湖南同鄉會,便是會長一個人的嗎?我們所請二十日開會,會長還怕時間倉卒了,周撰來不及拉人,硬要將會期改至禮拜三下午。請問會長,這是一種什麼理由?望即明白答複。」林簡青聽了,驚得臉上變了顏色,一時也摸不著如何洩漏的道理。只得勉強道說:「足下這話從哪裡說起來的,我簡直摸不著頭腦。」黎是韋冷笑道:「會長不要裝佯罷!會長認錯了人呢,周撰不是個好東西,他把會長替他出的主意,盡情向人宣布了。會長不在睡里夢裏麼?」林簡青心想:我和周撰、陳蒿商量的話,就只我們四個人知道。若不是他兩人在外面亂說,黎是韋如何知道這般
85 詳細呢?我好意幫他們,他們反是這麼害我,真氣死我了。好,好,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這須怨不得我。隨向黎是韋道:「足下說的話,我絕對不是裝佯,確是我腦筋裡沒一些兒影子,我和周撰毫無所謂交情。就是敝內,雖和陳毓姊妹在國內同過學,近數月也沒有往來。便是有交情,他們的行為不正當,我也不至從井救人。足下所聽的話,是不是真出自周撰、陳蒿之口,我姑不深論,總之,即算是他二人說的,與我也沒有關系。是他二人假借我的話,去哄騙人的,足下萬萬不可信。延期至禮拜三的話,我是曾對許多朋友說過,因此今日還不曾發傳單,只寫了封信,通知足下,今早付郵的,不知足下接著了沒有?」
86 黎是韋道:「我出來很早,沒有接著什麼信。依會長的話,教他糾人搗亂會場的事,是沒有的?」林簡青道:「沒有。」
87 黎是韋道:「教他趁開會的時候,將我和鄭如畋向陳蒿求婚的信,送到人場來,由會長發表的事,有沒有呢。」林簡青搖頭道:「哪有這事!」黎是韋道:「此時會長說沒有,就算沒有。
88 我沒憑據,提向會長証實。不過地長得留神一點,這話既洩漏出來了,凡是湖南同鄉都得著了這消息,那日開會的時候,要沒這兩項事實發生才好,若果實現了,我們卻已早為之備,於會議程序,毫無妨礙,只怕於會長個人有許多不便呢。我們特來警告一聲,任憑尊意裁處。」林簡青只好忍氣吞聲的說道:「足下但請放心,如那日會場上發生了這兩面問題,我不竭力維持秩序,就算我是教唆的。不過他們是這麼做不是這做,我就不能保險。因為這兩項舉動都不必我教唆,他們也能做,我只能盡我的責任就是。」黎是韋道:「到那時,是非自有公論。
89 會長莫以為要求開會是我領銜,便是我的主動,暗中主動的人還多得很哩。到開會時請會長看罷!」林簡青道:「這種會,
90 主張開的自然很多,便是我,也是主張開會的一個。」黎是韋道:「好,但願會長言行相顧。我們會場上見罷!」說罷,同鄭紹畋告辭起身。
91 林簡青也不挽留,送至大門口,轉身進房,向林太太跺腳道:「卜先、老二都不是東西,我們幫他,他倒害得我受人家的臉嘴,真是沒得倒霉了。」林太太問是怎麼?林簡青將黎是韋的話,約略述了一遍。林太太也氣得什麼似的,說這事怎的辦呢?林簡青道:「有什麼怎的辦,寫封信給兩個狗男女,說事情已經洩漏,萬不能再照著實行。即實行也是無用,徒使我為難,倒不如聽之任之。或者我還有能暗中盡力的時候。若再實行出來,我勢必立腳不詮,我一辭職,於事情更無希望了。
92 是這麼寫封信給他,我想他決不至再冒昧做去了。」林簡青當夜詳細寫了封信,寄給周撰。周撰接了,大吃一嚇,知道是錯認了黃老三。但已後悔無及,也不好意思再去林簡青家。只回了封信,遵命停止進行,也不再出外運動。
93 到了二十三那日,還不到午後一點鐘,大松俱樂部門首,到會的就擁擠不堪。都是看了那竹枝詞,哄動了全省留學生,無不想看看這種新奇會議。黎是韋又在竹枝詞尾上,注了禮拜三下午,在大松俱樂部,開同鄉會研究這事的幾行字,比傳單的效力還大些。這日到會的很有些年高有德的人,公推黎謀五先生主席。林簡青見了這種情形,深悔自己見事不到,幸虧早經洩漏,若是事後被人調查出來,還有臉見人嗎?不過一點鐘,會場上擠了四百多人,湖南的留不生差不多到齊了。
94 黎謀五先生上台說道:「今日開會,為研究周撰和陳蒿結婚的事,這題目就很好笑,人家結婚,與同鄉會有何相干,要同鄉會來開會研究呢?這其中不待說是很有可研究的道理。道理在哪裡哩?在維持社會道德與祛除女學的障礙。周撰生成一
95 個作惡的性質,濟之以作惡之才貌,因之所行所為無一不損及個人道德與公共道德。在嶽州騙娶定兒,在日本先騙娶松子,後騙娶陳蒿,特其作惡之一端耳。至其鑽營苟賤,充湯薌銘偵探,尤為卑劣無恥。這種人,同鄉會決不能再容其同居斯土,披猖肆恣,此所謂維持社會道德。我國女學方在萌芽,送到日本來留學的猶是少數,近年來女學所以不發達之故,原因雖不一端,然浮薄青年引誘女生之魔障,亦占原因之一六部分。陳蒿一人,詎如此足惜?惟因陳蒿之事,而使內地之為父母者更引為深戒,不敢再送其女來日本讀書,這障礙女學進步就很大了,我所以說祛除女學障礙。我的主張,由同鄉會具函湖南留學生監督處,撤銷二人公費,將二人驅逐回國,以示儆懲,諸君或再有交好的辦法,請上來發表。」周之冕接著上台,即將黎謀五先生的話,重行申引一遍,將辦法付表決,全場通過。
96 只這一來,周撰、陳蒿二人的公費,便輕輕的撤銷了。
97 次日,周撰即接監督處的通知書,和陳蒿面面相覷。既沒了公費,便不驅逐,也不能在日本住了,只得垂頭喪氣的卷起行囊,同歸上海。由上海歸湖南,在湯薌銘跟前混碗飯吃。後來南軍驅湯,被程廳長把他拿著,做偵探槍決了。不肖生寫到這裏,心想:這部《留東外史》本是用周撰起首的,恰好到這裏,得了個天然的結束。正好趁勢丟下筆來,從此做個好人,謹守著閒談無論人非的格言了。
URN: ctp:ws72503

Enjoy this site? Please help.Site design and content copyright 2006-2024. When quoting or citing information from this site, please link to the corresponding page or to https://ctext.org. Please note that the use of automatic download software on this site is strictly prohibited, and that users of such software are automatically banned without warning to save bandwidth. 沪ICP备09015720号-3Comments? Suggestions? Please raise them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