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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留东外史续集

《留东外史续集》[View] [Edit] [History]

1 讳,周撰哪里得知呢。这日来到
2 散人家,出来开门的就是这位喜勾引人的日本太太。一见周撰这般飘逸,登时吃了迷魂汤一般,尽情表示亲热,险些儿要把周撰搂在怀里。周撰是司空见惯的人,也不在意。因知是胡八的姘头,不能不略假词色。胡八却误会了,以为周撰本是到处钟情的人,日本话又说得好,这两人一动了邪念,将防不胜防,不如避开一步,免得惹出意外的事来。当下只和周撰闲谈了几句,即向黄老三说道:「请你陪卜先坐坐,我有事出去一会就来。」黄老三见惯了胡八这种办法,便笑著点点头。周撰问道:「老八去哪里,一会儿就回来么?」胡八道:「老三在家里陪你,我有点儿事去。」周撰踌躇道:「我特意来找你,有话想和你商量。」胡八心里不高兴,随口说道:「你和话和老三商量一样,等歇我回来,教老三说给我听便了。」说毕,拿起帽子,拉著日本女人走了。
3 周撰做梦也想不到是闹醋意,只道真是有事去了。更不知道黄老三也是帮著黎是韦一干人反对自己的人。见胡八说有话和老三商量一样,心想:黄老三与曾广、胡八同住,平日和自己虽没甚好感,也无恶感。他又不曾向陈蒿求过婚,料不过附和人家反对。胡八走后,便向黄三说道:「反对我和陈老二结婚的人,此刻已写信要求同乡会开会,研究对付我,你知道么?」黄老三为人最是深心,随意答道:「反对你,要求同乡会开会有什么用处呢?我不曾听人说过。」周撰道:「我特地来找胡八,就是为这事,不凑巧,胡八又有事去了。」黄老三道:「究竟是如何的情形?不妨把大概说给我听,老八回来,我向他说便了。」周撰点头笑道:「不但请你对老八说,还要求你出来,替我帮帮忙。黎是韦、郑绍畋他们这种举动,不特对不起我,并对不起同乡。他们都曾向陈老二求婚,陈老二没答应,他们就记了恨,但图破坏。不顾同乡体面,一个堂堂正正的同
4 乡会,他们竟想拿过来作私人攻击之具。这同乡会,大家都有分的,你看不是并对不起同乡吗?」黄老三笑道:「这种举动,真没有道理。只是同乡会的章程,我仿佛记得,要开临时会议,不是要十个会员联衔写信给会长,才能行的吗?黎是韦、郑绍畋两个,怎么有效呢?」周撰道:「十个人是有,但都是些无名小卒,不待说,除黎、郑二人外,全是被动。」
5 黄老三道:「他们要求在哪一日开会,你从哪里打听出来的呢?」周撰道:「林简青的太太和陈老二同学,由他写信来通知我们的。他们要求是这个月二十日,林简青说二十日没有工夫,打算延期到二十三。我素知你是个人情世敌最透澈的人,你说我应该怎生应付?」黄老三笑道:「我从来不大理会这些事,你自己是个极精明有手腕的人,怎的倒来问我?你来找老八,胸中必有已成之竹,我很愿听你应付的法子。黎、郑两个笨蛋,哪里是你的对手呢。前一会子,我听得老八说,就知道他们闹不出什么花样来,教老八尽管放心,去松本楼喝喜酒。
6 老八还有些迟疑,我说卜先何等机警的人,郑绍畋他们一般笨蛋,哪是周卜先的对手。老八从松本楼回来,才恭维我有先见之明。我说,我有什么先见之明,只怪你们粗心,不是周卜先的真知己罢了。周卜先若没有十分把握,就敢冒昧宣布结婚吗?分明听说有人要来礼堂捣乱,却故意宣布结婚地点与结婚时日。没有把握的人,怎敢轻于尝试呢?」
7 黄老三这几句话,恭维得周撰很得意,误认黄老三是个表同情,可以做帮手的人。不觉把林简青商量的办法,都对黄老三说了。且慢,周撰既是个很机警的人,为什么这么容易把要紧的话,都对没深交的黄老三说了呢?这也是周撰、陈蒿合该倒运,才是这么一著之差,全盘都负。周撰因见黄老三是个很恬淡的人,平日是最不爱出风头,虽然是黄克强的堂兄弟,却
8 不曾借黄克强的势力,夤缘过显要的差事。受革命党连带的关系,到日本亡命,仍是和几年前当留学生一样,一般的在学校里上课。与郑绍畋一班人素没往来,又跟胡八、曾广度同住,因此绝不疑心,会和郑绍畋一班人打成一板。当下黄老三听了林简青的办法,满口答应替周撰帮忙。周撰又千恳万托的说了一会,才告辞出来,找柳梦菇商量去了。
9 黄老三送周撰去后,等至曾广度回来,即跑到深谷方来找周之冕计议。周之冕笑道:「我料道林简青是要帮他的。他这捣乱会场的办法,也很厉害,我们防范是防范不了的。不过鬼使神差,这计划既被我们事先知道了,又知是林简青替他出的主意,这事情好办。事不宜迟,我和你就到东肥轩去。」黄老三道:「去东肥轩怎么样呢?」周之冕道:「仍是写信给林简青,把他出的主意揭穿,看他如何答覆。」黄老三点头道:「且去东肥轩商议,看还有较好的办法没有。」二人随即动身。
10 仲猿乐町距本乡元町没多远的路,一会儿就到了。
11 黎是韦正陪著何达武在房里谈话,见黄老三二人进来,黎是韦忙起身向黄老三笑道:「你来了很好,我正听说一桩事,要说给你听。」黄老三同周之冕坐下来问道:「一桩什么事?」黎是韦道:「你那日不是对我说田中旅馆住了个姓伍的女子,李锦鸡一班人在那里起哄吗?次日我同郑绍畋亲去田中旅馆,拜望了一遭,原来就是元二年,在福建做督军的逃妾,名字叫冬凤。我去看她的时候,李锦鸡已吊得有几分成绩了,以为必定是李锦鸡口里的食。刚才铁脚来说,李锦鸡这回大失败,偷鸡不著倒蚀了一把米。」
12 黄老三笑道:「怎么的呢?」黎是韦道:「李锦鸡仗著是福建人,知道那督军的身家行事,因此和这个冬凤说得来,又迎合冬凤的心理,答应替冬凤出气,编一本家庭新剧,将那督
13 军的丑史揭破出来。冬凤是恨那督军的人,自然高兴,乐得有这样一个人帮自己泄忿,所以把那督军的残暴行为,尽情说给李锦鸡听。李锦鸡就利用这点,得亲近冬凤。只道是亲近久了,即不愁得不著好处。谁知这冬凤很有点能耐,绝不是年轻才出世女子,一边和李锦鸡敷省,一边仍积极调查她曾许嫁的意中人,前日毕竟她他寻著了。那男子也是江苏人,在东京高等商业学校读书,姓王,单名一个韬字。年龄二十六七岁,听说生得比李锦鸡还要漂亮几倍。前日这王韬找到田中旅馆来,同冬凤到李锦鸡房里,向李锦鸡道谢,随即清了馆帐,连人带行李搬走了。只气得李锦鸡瞪起一双白眼,望著两人比翼双双的同坐一辆马车,跑得不知去向。田中旅馆的宿食价很贵,李锦鸡因想吊膀子,排场不能不阔,住的是头等房间,每日宿食料五元,还加上别的用费,这几日共花了七八十元。连冬凤的皮肤都不曾汤著,害得李锦鸡把衣服都当完了,才能了清馆帐,仍搬回五十岚。你看好笑不好笑。」
14 黄老三笑道:「李锦鸡这东西也应得教他失败一回。」黎是韦道:「幸亏我知道自量,不然,也和李锦鸡一样,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周之冕道:「并不是你能自量,因为受了陈蒿一番教训,不敢再寻覆辙。这女子若发现在陈蒿之前,也难保不上当了。」黎是韦点头道:「这倒是一句知我的话。」何达武道:「李锦鸡只因这事失败,把值钱的衣服都当光了,昨日召集游乐团的团员,要求我们预缴一月团费,给他借用,赎衣服出来。团员中有许多反对的。李锦鸡倒说得好,他说由这冬凤的膀子,也是为游乐团筹经费,今不幸失败,非他勾引不力之罪。若是吊成了功,至少也有一千块钱,捐作游乐团的经费。但是任他如何说得好,要团员预缴团费,是办不到的。李锦鸡见团员不听他的话,赌气要辞职。不是王立人和小金极力
15 挽留,我们这团全,已是群龙无首了。」
16 正说之间,只见郑绍畋匆匆的跑将来,进房一看,便道:「你们都在这里,好得很。我来报告一件新闻你们听。」黎是韦道:「是什么新闻?快说出来,我们大家研究。」郑绍畋道:「这事不是我们研究范围以内的,却是有趣得紧。那在,我不是对你说起公使馆的参赞朱湘藩,要娶菊家商店的鹤子,没有娶成功吗?我而今打听得下落来了。原来菊家商店的老板,本是一个忘八坯子,完全是想在他女儿鹤子身上发一注大财,恰巧遇了朱湘藩这位冤大头,花了一万多,那老忘入却也心满意足,就答应把鹤子给他。谁知鹤子有个表兄,和一个什么埚内侯爵的嗣子同学,又替鹤子拉上一马,那鹤子父女便拣著高枝上飞,登时打消朱湘藩这面的婚约,预备做未来侯爵的夫人和丈人了。所以朱湘藩那天迎娶扑一个空,花钱呕气丢脸,恨入骨髓。亏他真有能耐,一两天工夫,居然探了个确实。你们想想,朱湘藩知道了悔婚的实在情形,便该怎么办?」
17 黎是韦道:「这有什么办法?又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
18 周之冕笑道:「没得这么没主意,这一定要设法去破坏的,好在朱湘藩的情敌是个贵族。」何达武道:「老郑,你快说罢,没得闷死人。」郑绍畋道:「朱湘藩真做得利害呢。他把他和鹤子定婚和迎娶的情形写上一大篇,又把他买给鹤子定婚的钻石戒指的发票,和他预备结婚时给鹤子捧的白金花篮,一并送到埚内老侯家里,说是送小侯的新婚贺礼。本来埚内小侯和鹤子定婚是瞒著老侯的,这一来老侯大生其气,责骂了小侯一顿,立逼著小侯退了鹤子的婚。并叫人到朱湘藩那里送回花蓝、发票,说了无数抱歉的话,朱湘藩这才出了一口恶气。谁知菊家商店那个老忘八,因为埚内一方面不得成功了,又想仍旧把女儿来卖朱湘藩几文,便叫鹤子写了一封哀悔的情书,去找朱湘
19 藩。朱湘藩回他不见,苦等了一日,居然见著朱湘藩,连忙跪下叩头,说其无算自责的话。朱湘藩只冷笑了一声,叫人扶著那老忘八出去,鹤子的信也不开封的掷还了。从此鹤子便不择人的卖起淫来了。」黎是韦叹道:「朱湘藩的心太狠了,半一半文章是做得恰好,后一半文章未免绝人太甚。」
20 周之冕道:「罢罢罢,我们商议正事要紧,这些话不要说了。」因将黄老三听得周撰的话,对黎是韦说了。黎是韦拍案恨道:「我们同乡会的会长,这么袒恶,还了得!我当面去质问他,看他如何说法?」黄老三道:「妙呵,只有当面去质问他最好。劳山说写信去,我不大赞成。」周之冕道:「我没想到老黎有这么告奋勇,就只写信去了。能当面去质问,还怕不好吗?」黎是韦道:「我今衔的信已经发出去了,这回的仇人做定了,再不努力,一拳打他不死,便留下永远的后患。你们说,万一我们的会场竟被周卜先捣乱了,闹得没有结果,要我们赔偿开会损失不在其次,我们这一张脸放在什么地方去,一辈子不见人了吗?」周之冕点头道:「他就来捣乱会场,也不怕,我们既经伸出了这一只脚,不达到目的,无论如何是不能放手的。林简青为人,我很知道,并不是真和周撰表同情的人。
21 老黎去质问是要紧,只是我们趁这几日,须制造一种反对周撰的空气,林简青一见风色不顺,他是一个很稳健的人,转舵必然很快。他尽管延期,我这里预备登台说话的人便延期一年,周撰也运动不过去。」
22 黎是韦道:「怎么制造空气呢?」周之冕道:「我们都有朋友,朋友又有朋友,大家把反对的论调及林简青袒恶的主张,尽力宣传。我前回曾对你说教你做几首竹枝词。我原是想在会场上发给到会人看的。于今林简青既帮他出主意,这竹枝词就得早些发布,也是制造空气的一种办法。」黄老三笑道:「这
23 还很有力量呢。」郑绍畋也道:「好极,好极。但是我不会做诗。」黎是韦道:「你和铁脚不必做,他两位今夜不要走,我们三个人分担了,不消几小时的工夫,就做起了。明日送到秀光社印刷局去印,秀光社的帐房我和他办过印书的交涉,又可以快,又可以便宜。」黄老三道:「好可是好,但我从来不能做诗,这类竹枝词,尤其看都看得少,你们两位做罢。」周之冕道:「谁是会做诗的!只要七个字一句,也还押了韵,就可发出去了。」黎是韦道:「横竖不要你署名,周撰和陈蒿的事迹,我们都知道,还怕胡诌不出来吗?」周之冕笑道:「你留我们在这里做竹枝词,不又要破费你块把几角钱吗?」黎是韦道:「两三个客膳,我还供应得起,算不了破费。」周之冕道:「不仅是客膳,还得沽几酒来,我们旋喝旋做,才有好诗出来。」黎是韦即拍手叫下女。郑绍畋、何达武齐起身道:「我们不管你什么竹枝词、木枝词,先回去了。」黎是韦也不挽留,郑、何二人先走了。黎是韦对下女说了,要两个客膳,五合正宗酒。
24 黎是韦又拿出一部诗韵来,放在桌上。一会周之冕笑道:「我已得了第一首了。」随拿笔写出来,黄、黎二人看是:蔓草野田凝白露,樱花江户正春宵。
25 周郎艳福真堪羡,赢得大乔又小乔。
26 黎是韦道:「大乔小乔怎么讲呢?」周之冕笑道:「岳州的定儿,混名大乔,你还不知道吗?因为岳州有个小乔墓,所有人称定儿为大乔。」黎是韦道:「定儿我知道,只不知道她这绰号。我的第二首也有了,写出来你们看罢!」黄周二人欣然接著,只见纸上写道:
27 女儿十八解相思,坠入情魔不自知。
28 嫁得情郎才几日,雀桥私渡已多时。
29 黄老三不住的赞好道:「我虽有了一首,只是不及你们好,说不得,也要献丑。」二人看著黄老三写道:须眉当代数袁公,巾帼无人只阿侬。
30 自古英雄皆好色,又垂青眼到么筒。
31 黎是韦拍手笑道:「妙呵,妙呵!周卜先这东西真是个么筒,你只看他油头粉面的,不是个么筒是什么呢?」周之冕笑道:「湖南人都知道么筒就是兔崽,只怕外省人有些不知道的,底下须注明才好。」黎是韦道:「哪有不知道的,便不知道也可想像而得,不必注明。」周之冕点点头,又去思索。
32 黎是韦所然跳起来笑道:「我这一首真做的好,香艳得很,你们看罢!」说著,提起笔,如飞的写了出来。诗道:桃花憔翠旧容光,姊妹喁喁话短长。
33 新涨蛮腰衣带减,鬓云还是女儿装。
34 周之冕赞道:「郭厚温柔,不失诗人之旨。你看我这一首,也还过得去。」当下也写了出来:巴陵城外草萋萋,少妇闺中怨别离。
35 望断岳阳楼上月,郎情如水不还西。
36 黎是韦道:「好诗,好诗。」黄老三笑道:「你们在这里
37 好诗好诗,却把我不好的诗吓退了。弄得我简直不好意思写出来。」周之冕道:「这有什么要紧?竹枝词原不妨粗俗,并且发给这些留学生看,太雅驯了,他们还看不出好处来呢。」黎是韦道:「这话一些儿不错,也是要诌几首粗俗不堪的在里面,人家看了才发笑哩。」黄老三笑道:「你们这么一说,把我的胆子又说大了些,我也写出来罢!」遂提笔写道:自贱强颜说自由,桑间濮上竟忘羞。
38 伤心误作庐安妇,千古恨成松本楼。
39 黎是韦道:「这倒是竹枝词的正路,我也得照这个样子做一首。」周之冕道:「照这个样子吗?我已有了两句。念出来,你续罢!」口里随念道:不得自由毋宁死,为人作妾亦堪伤。
40 黎是韦笑道:「这两句教我续,就苦了我。老三且把这两句写了出来。」黄老三教周之冕再念了遍,即照著写了。黎是韦看了一看,在房中走了两转笑道:「续是续上了,只不大相当。也罢,是要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才好。」
41 黄老三拿笔在手,回头笑问道:「怎么续的,念出来,我就替你写在这两句下面。」黎是韦复停了一停,才念道:秋风团扇新凉早,薄幸人间李十郎。
42 周之冕笑道:「你毕竟做不出粗俗的诗来,这首诗倒像一样东西。」黄老三道:「像什么东西?」周之冕道:「像一件
43 衣服。」黎是韦愕然问道:「怎么像是一件衣服,像是一件什么衣服呢?」周之冕道:「四句凑拢来,雅俗判若天渊,不像是前几年最时行的罗汉长衫吗?上半截布的,下半截绸的。」
44 说得黎、黄二人也大笑起来。
45 周之冕道:「我听说陈蒿动身到日本来留学的时候,他父亲拉著她,叮咛嘱咐的,怕她年轻貌美,受人引诱。专就这事,我又得了一首,仍请老三替我写罢!」黄老三笑道:「我的笔还不曾放下呢。」周之冕笑著点了点头念道:阿爷走送母牵衣,临别叮咛好护持。
46 劫堕人天缘绮恨,蓬莱汝莫负相思。
47 黎是韦道:「有了这几首,也就够了。你把这首作第七首,我两人共做的那首作煞尾的。」周之冕道:「你高兴再作两首,凑成十首。」黎是韦点头道:「也好,这稿子留在我这里,我凑成十首,明日就送去印。我去质问林简青,须拉一个帮手同去才好。」周之冕道:「帮手仍是郑绍畋妥当,别人都犯不著去。你两个正是俗语说的,洗湿了头发,是免不了要剃的。」
48 三人饮食完毕,复研究了一地,周、黄都告辞回家。
49 黎是韦又卒成了两首,另纸誊正了,才收拾安歇。次日亲送到秀光社,定印一千份。从秀光社出来,到骏河台访郑绍畋。
50 不知二人如何质问林简青,且俟下章再写。
51 第七十章
52 圆子得所遥结前书周撰被驱遂完续集
53 话说黎是韦走到郑绍畋家,只见郑绍畋正陪著一个穿中国衣服的健壮男子在房里谈话。黎是韦看那男子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两颧高耸,准头端正,浓眉大口,两目炯炯有光芒射人。郑绍畋见黎是韦进来,即指著男子绍介道:「这便是我常和你谈起的,我至好的朋友,黄君文汉是也。」黎是韦听了,连忙行礼,说久仰久仰。黄文汉起身答礼,请教了姓名。黎是韦问道:「何时从上海来的?」黄文汉道:「刚到没十分钟,行了还在中央停车场呢。」郑如畋道:「黄君真要算是天下第一个有情人了,十五日接了我的信,今日这时候就赶到东京,不到四天。你看若不是为情人,就逃命也没这般快呢。」黎是韦点头道:「不怪黄君这么急的赶来,像黄君的这位圆子太太,实是不可辜负。他在那笠原料理店里,不待说也是望眼欲穿了。
54 黄君已见过面了没有?」黄文汉摇头道:「我才到,还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呢。黎君见过她吗?」黎是韦笑道:「岂但见过,还扰了她的情,请我吃料理哩。」黄文汉对郑绍畋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呢?若没事,我们就去看看罢!」郑绍畋道:「我就有天大的事,也只得放下来,且陪你去了再说。」黄文汉笑著起身。黎是韦笑道:「我同去看看,没有妨碍什么?」黄文汉笑道:「妨碍什么?就请同行罢。」郑绍畋笑向黎是韦道:
55 「你的芳子,只怕也是望穿秋水了呢。」黄文汉道:「芳子是谁?」黎是韦道:「等歇到了那里,自然知道。」三人遂一同出来,电车迅速,顷刻就到了。
56 郑绍畋在前引道,进了笠原料理店。芳子正在门口,一眼看见黎是韦,笑嘻嘻的迎著,接手杖,取帽子,往楼上让。三人上了楼,郑绍畋向芳子道:「你快去请圆子姐姐来,有个最要紧的人来看她,快去,快去!请她快来,快来!」芳子望了黄文汉几眼,觉得中国装束好看,悄悄的问黎是韦道:「这个穿花衣服的是什么人?」黎是韦道:「你快去把圆子姐姐请来,自然明白。」芳子拿出三个蒲团来,分给三人坐了,望著郑绍畋笑道:「点什么菜呢,要菜单么?」郑绍畋急得在自己腿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还没听得吗?且去把圆子姐姐请来,我再点菜。」芳子翻著两只眼睛道:「圆子姐姐么?」郑绍畋道:「谁说不是圆子奶姐呢,你真是一个马鹿!」芳子笑道:「我倒不是马鹿。圆子姐姐病了几天,不能起闲,你不知道吗?
57 教她怎生上得楼。」
58 黄文汉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是什么病,没有医院诊么?此刻住在哪里?」芳子见黄文汉穿著中国衣服,说话又和日本人一样,不像郑绍畋说得牵强,发音也不大对,倒惊得望著黄文汉出神,不知道是个什么人。黄文汉又问了一遍,芳子才答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病。」随用手指著黎、郑二人道:「自他们两位那日从这里走后,圆子姐姐也请假出去了好一会,到下午回来,就说身体不舒服,向番头请了假,睡著调养。
59 大约是身上有些痛苦,我见她时时躲在被卧里哭泣,番头问她什么病,她也不说,只说过一会就要好的。要她进医院去诊治,她也不肯去,每天只喝点儿牛乳,到今日已过一星期了。」黄文汉拔地立起身来道:「她睡在楼下么?请你引我们去看看,
60 我自重重的谢你。」芳子道:「那怕使不得么,她不病的时候,她房里尚不愿意男子进去。此时病了,我是不敢引你去。」黄文汉从身边掏出一张名片来,交给芳子道:「你引我到她房门口,我在门外等著,你拿这名片进去问她,她如不教我进去,我就不进去,是这么行么?」芳子才接了名片,点点头道:「你随我来,不要高声。」黄文汉回头向黎、郑二人道:「两位坐坐,我去一会就来。」黎、郑齐声说道:「你对我们客气怎么。」
61 黄文汉随著芳子下楼,走到楼梯口,芳子望著一个女子喊吉子道:「你的郑先生在楼上,你还不快上去陪他。」只见那吉子把嘴巴一鼓,口里嘟嘟哝哝的说道:「没得倒霉了,又要我去陪他。」黄文汉也无心听她,跟定芳子走到里面一间很黑暗的房子门首,芳子轻轻的向黄文汉说道:「请在这里等著。」黄文汉点头答应。芳子推门进去,随手把门关了。黄文汉忍耐不得,芳子才把门带关,随即伸手推开了,跨进一只脚,伸进头一看。芳子正弯著腰,递名片给圆子看,口里还不曾说出,听得门响,即回过头来用手指著黄文汉对圆子道:「就是他呢。」圆子一眼看见黄文汉,不由得哎呀一声,即咽住了,说不出第二个字来。黄文汉抢行两步,到得圆子跟前,也只说得一句「可不把我想死了呢」,就哽了嗓子,眼泪和种豆子一般的纷纷落了下来。芳子在旁见著,料道是情人见面,即抽身退了出来,上楼陪黎是韦去了。
62 黄文汉见芳子已走,即屈一个腿,跪在圆子的床缘上,伸手握了圆子的手道:「可怜,怎的便憔悴到这一步,我真是冤苦你了。」圆子一手扯著被角,拭乾了眼泪,望著黄文汉的脸半晌笑道:「你的容颜倒比先光彩了,从上海来的吗?」黄文汉点了点头,见枕头旁边一卷字纸,低头凑近一看,就是留在
63 持田家的那份日记。圆子脱出手来,拿了那卷日记,几下撕得粉碎道:「你要归国就归国罢了,偏要留下这害人的东西做什么?你要不来,我做鬼都要带了你去。」黄文汉也拭乾眼泪笑道:「我若见不著你,做鬼也不由得你一个人活著。」圆子道:「你坐开一点,我想起来坐坐。在这里面,磨过几日了。」黄文汉移到旁边坐著问道:「自己能起来,不吃力么?」圆子指著壁上挂的衣服,「你伸手取下来,给我披上。」黄文汉见仍是去年同住时,常穿著下厨房弄菜的那件薄棉衣,即探著身子取下来,圆子已翻身坐起,便替她披上。圆子道:「你把行李下在旅馆里吗?」黄文汉笑道:「把行李下在旅馆里才来见你,也不是我了,你也不必见他了。行李还在中央停车场呢!
64 只怕要午后三四点钟才能去取。」圆子停了一会问道:「你这回来打算怎么呢?」黄文汉道:「看你说要怎么便怎么。」圆子笑道:「我在这里是当酌妇,你知道么?」黄文汉笑道:「不当酌妇,怎显得出你来。」圆子笑道:「五十岚的李铁民,常到这里来,你不知道么?」黄文汉道:「一百个李铁民也没要紧,你能走得动么?我还有两个朋友在楼上,走得动,就同上楼去说话。」圆子道:「朋友是哪个?」黄文汉道:「就是我托他来看你的那人。」圆子笑道:「又不早说,你先上去罢!
65 我就来。」黄文汉道:「迟一点没要紧,我扶你上楼梯罢!」
66 圆子即立起身来,结束了衣带,对镜略理了理头发。望著镜子里笑道:「我只道这一生已用不著这东西了,万想不到今日就要用它。」黄文汉道:「你本来就不肥胖,近来更消瘦得可怜了。」圆子睄了黄文汉一眼道:「你知道可怜吗?知道我怎么削瘦到这样子的哩?」黄文汉笑道:「还有什么话说,我因此特来请罪。」圆子道:「走罢,不要害得你朋友久等。」黄文汉遂跟著圆子出来,要伸手去搀圆子上楼梯,圆子道:「你只
67 管走,不要你搀。」
68 二人同进房,黎、郑二人起身和圆子见礼,芳子、吉子见圆子忽然好人一般的上楼,都很惊讶。两个悄悄的议论,圆子看了,知道是议论自己,在芳从肩上推了一下道:「妹妹去向厨房里说,看今日有鲜鲷鱼没有,弄两尾很大的来,再弄几样下酒的菜,要一升正宗酒。」芳子道:「要一升酒吗?黎先生、郑先生都是不会喝酒的。」吉子听说黎先生不会喝酒,想起那夜灌水的事来,不觉吓哧笑了声说道:「黎先生只会喝水呢。」说得芳子、圆子都笑了,圆子指著黄文汉道:「只这一个黄先生,一升酒还不够哩。」芳子又望著黄文汉出神道:「听说胖子才会喝酒,这位黄先生不胖,怎么也会喝酒呢?」黄文汉笑道:「你日本要胖子才会喝酒,我中国就要我这种瘦子,才会喝呢,你不信,等歇我就喝给你看。」
69 芳子似信不似的,笑著去了。一会儿,带著一个粗使下女,捧著一盘下酒菜,芳子自己提著一大瓶酒进来。吉子、圆子帮著布置杯碟,圆子先替黎、郑二人斟了酒,才斟给黄文汉。黄文汉接著喝了一口道:「大半年没尝这正宗酒的滋味了,毕竟是好味道。」圆子道:「怎么只大半年哩,不是整一年了吗?」黄文汉摇头道:「我在潍县,专和日本人办交涉,没一天不喝酒,并喝的都是顶好的樱正宗。到上海之后,一来没有喝这酒的机会,二来心绪不佳,也懒得巴巴的跑到虹口日本料理店去喝,因此大半年没尝这滋味。」黄文汉接连喝了六七杯,望著芳子笑道:「你看我比你日本的胖子喝得如何呢?」芳子笑道:「是这么一口一杯的,我还不曾见人喝过哩。」圆子推著吉子道:「妹妹去把三弦拿来。」吉子笑道:「要唱歌吗?」
70 圆子笑道:「你去拿来,这黄先生是唱浪花节的师傅。」吉子听了,喜孜孜的跑到外面,抱了一把三弦进来,递给圆子道:
71 「姐姐会弹浪花节么?」圆子摇头笑道:「我会弹浪花节就好了,还跑到这里来当酌妇么?」说时,将三弦递给黄文汉道:「你回去一年,没把这些技艺忘掉么?」黄文汉接了三弦笑道:「怎么会忘记,在潍县的时候,还大出风头呢。山东的日本人最多,几个有些身份的,没一个不佩服我。我因此和他们办外交十分得手。我未到以前,有几件交涉,换了数个交涉员,都没办好。我去不到两月,什么疑难的事都迎刃而解。这浪花节的功效,也有一点。」
72 郑绍畋在旁问道:「怎么办外交与浪花节有关系呢?」黄文汉笑道:「这话若在我没去山东以前,有人对我这么说,我也要像你这么问他哩。于今我才知道,和日本人办外交,不但浪花节有关系,连我在日本学过一点儿柔主,都很得他的益处。
73 有个姓赤岛的大佐,在山东的威权很大,他的性格就和我一样。
74 我因一桩交涉,初次和他会谈,他对我很傲慢。后来见我日本话说得好,对我便渐渐客气一些。次日我请他吃酒,因我是用私人名义,彼此都不似正式宴会的拘泥形迹,酒至半酣,叫了几个日本艺妓来,唱跳歌舞。赤岛技痒起来,接过艺妓的三弦,弹唱了一会,艺业却不甚高。我随口恭维了他几句,他说足下也会么?我说会就不敢说,贵国几个唱浪花节有名的,却时常会过。赤岛高兴不过,递三弦给我,教我唱,我便不客气放开嗓子唱起来,只一开口,赤岛就拍掌叫好。我才唱完,赤岛亲手斟了满满的一杯酒给我,赞不绝口的恭维。说不但在中国人中没有见过,就是日本人,能唱得这么好的,也寻不出十个八个来。自那回以来,赤岛对我便分外亲热了。他又绍介一个姓井上的少佐参谋和我结识。这井上就欢喜柔术射箭,也和我最说得来,因有这两人和我要好,什么交涉都好办了。不过我在山东办的交涉,都是小部份的,不大要紧的事。赤岛自己就可
75 作主,他们外交部办的外交,或者不能照我这样容易。」
76 圆子笑道:「你不要只管说中国话罢,我们听著不懂,纳闷得很。你看我这两个妹妹,都睁著眼睛望了我,想听你唱歌,你就唱给他们听罢!」黄文汉笑著答应,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些菜,调好了三弦,连弹边唱起来。芳子、吉子都惊奇道异,疑心是日本人假装的中国人。圆子也拿起酒杯,斟了杯酒喝了,笑问芳子道:「妹妹看黄先生像个日本人么?」芳子偏著头,把黄文汉端详了一会道:「实在是个日本人。」又掉过头来望了望郑、黎二人道:「这两个中国人,看多文弱,黄先生这么强壮,一定是日本人了。」黄文汉唱完了,放下三弦,端起酒向圆子笑道:「你为我苦了这一年,敬你一杯酒。」圆子接过来,笑嘻嘻的饮了,复斟了一杯还敬黄文汉。你一杯,我一盏,不一会工夫,已将一升酒饮完了。黄文汉叫添酒,圆子止住道:「明日再饮罢,我再陪你,身体支持不住了。我几日没吃饭,只略饮些儿牛乳,我陪你吃点饭罢!」芳子即到楼口,叫下女送饭上来。下女捧来两尾大鲷鱼,一桶白饭,连芳子、吉子六个人,同一个桌儿共食。黄文汉见圆子吃了两碗饭,异常高兴。
77 吃完了,下女撤去残筵,芳子、吉子也都下楼去了。黄文汉才和圆子开谈道:「从前的事,我早已忏悔,此刻都不用谈了。一言以蔽之曰:我对不起你。我这回接了老郑的信,知道了你的下落,兼程赶到这里来,总望你可怜我,许我继续去年的生活。」圆子道:「你这回来,打算怎么样呢?还是在日本住吗?」黄文汉道:「我云南有朋友,早就招我去,我只因没得著你的下落,恐怕一去云南,离日本更远了,更没有和你团圆的希望,便顿在上海,没应我朋友的招。此时既见著你了,只看你有在日本勾留的必要没有,若不必勾留,我是任凭何时,都可同动身去云南。」圆子道:「云南有够我两人生活的事干
78 么?」黄文汉道:「要图大发展就难说。生活一层,你可放心。
79 我这番在国内住了一年,很有把握,生活不成问题。」圆子道:「你既说生活有把握,我就没旁的问题了。我也无在日本勾留的必要,我在这里,本没定长时间的约,做一个月,算一个月,随时可走的,我和番头说一声就行。」黄文汉道:「这好极了,你有粗重的行李么?」圆子摇头笑道:「讲到我行李真可笑,仅一个小小的衣包,以外什么也没有。」黄文汉道:「你就去向番头辞职罢,今晚同去旅馆里住宿。」圆子点头起身,下楼去了。
80 不一时,只见她提著一个衣包,同芳子、吉子进来,将衣包扬给黄文汉看道:「我的行李,尽在这里。」黄文汉同黎、郑二人起身道:「料理帐给了么?」圆子道:「就把我的工资算给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吃一顿还不够呢。」黄文汉叹道:「高楼一桌席,贫汉十年粮,真是不错。」圆子给衣包黄文汉提了,回身与芳子、吉子握手,忍不住眼圈儿红了道:「想不到仓卒与两位妹妹分别,此后还不知道有再和两位妹妹见面的缘没有。」芳子、吉子都流下泪来。因圆子平日为人极好,七八个酌妇都和圆子说得来,就中芳子、吉子两个,尤了圆子亲密,今猝然分别,自不免凄恋。六人一同下楼,圆子进里面辞别,番头及所有同事都跑出来,送到大门外,皆有些依依不舍之态。芳子、吉子更哽咽得出了声,圆子走了好远,回头向二人挥手巾,教二人进去,二人直看得没有影子了,才转身进门。
81 黄文汉带著圆子,在旅馆住了一夜。次日略买了几件衣服给圆子更换,也懒得在东京逗留,第三日即同圆子坐火车到长崎,由长崎买轮回上海去了。后来黄文汉在云南当了两年差,替唐督军当驻京代表,圆子生了两个很好的儿子。凡和黄文汉有交情的朋友,无一个不羡慕圆子是黄文汉的好内助。这都是
82 题外之文,不必说了。
83 再说黎是韦、郑绍畋那日别了黄文汉,黎是韦把黄、周二人昨夜来说的话,说了一遍道:「我特来找你,同去林简青家开谈判。不料被黄文汉耽搁了这大半日,此时才打过三点钟,还可以去质问他。」郑绍畋道:「我陪你去可以,只不会说话。」黎是韦道:「话不必你说,自有我问他,不怕他抵赖了去。」郑绍畋才答应了,二人乘电车到浅草,寻著了林简青的家。
84 林简青正才下课回来,见二人进来,知道必是为开会的事,只得延进客房里就坐。黎是韦开口说道:「我两人特来质问会长一句话,请会长答复。周撰与会长有交情,我们知道,陈蒿与会长的太太同学,我们也知道。会长帮周撰、陈蒿的忙,一是朋友之情不可却,一是太太之命不敢违,我们更知道能替会长原谅。但是会长论资格,是堂堂正正的湖南同乡会会长,论平日为人,是我们素所敬服的、磊落光明的好学生。要帮周撰的忙,应该当面鼓,对面锣的,在会场上,当众侃侃而谈,将我们所持开会的理由,驳得不能成立,才是会长应有的行为,应取的态度。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写信把周撰、陈蒿叫家里来,沽私恩,市私惠,教他纠集无赖,捣乱会场?这湖南同乡会,便是会长一个人的吗?我们所请二十日开会,会长还怕时间仓卒了,周撰来不及拉人,硬要将会期改至礼拜三下午。请问会长,这是一种什么理由?望即明白答复。」林简青听了,惊得脸上变了颜色,一时也摸不著如何泄漏的道理。只得勉强道说:「足下这话从哪里说起来的,我简直摸不著头脑。」黎是韦冷笑道:「会长不要装佯罢!会长认错了人呢,周撰不是个好东西,他把会长替他出的主意,尽情向人宣布了。会长不在睡里梦里么?」林简青心想:我和周撰、陈蒿商量的话,就只我们四个人知道。若不是他两人在外面乱说,黎是韦如何知道这般
85 详细呢?我好意帮他们,他们反是这么害我,真气死我了。好,好,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这须怨不得我。随向黎是韦道:「足下说的话,我绝对不是装佯,确是我脑筋里没一些儿影子,我和周撰毫无所谓交情。就是敝内,虽和陈毓姊妹在国内同过学,近数月也没有往来。便是有交情,他们的行为不正当,我也不至从井救人。足下所听的话,是不是真出自周撰、陈蒿之口,我姑不深论,总之,即算是他二人说的,与我也没有关系。是他二人假借我的话,去哄骗人的,足下万万不可信。延期至礼拜三的话,我是曾对许多朋友说过,因此今日还不曾发传单,只写了封信,通知足下,今早付邮的,不知足下接著了没有?」
86 黎是韦道:「我出来很早,没有接著什么信。依会长的话,教他纠人捣乱会场的事,是没有的?」林简青道:「没有。」
87 黎是韦道:「教他趁开会的时候,将我和郑如畋向陈蒿求婚的信,送到人场来,由会长发表的事,有没有呢。」林简青摇头道:「哪有这事!」黎是韦道:「此时会长说没有,就算没有。
88 我没凭据,提向会长证实。不过地长得留神一点,这话既泄漏出来了,凡是湖南同乡都得著了这消息,那日开会的时候,要没这两项事实发生才好,若果实现了,我们却已早为之备,于会议程序,毫无妨碍,只怕于会长个人有许多不便呢。我们特来警告一声,任凭尊意裁处。」林简青只好忍气吞声的说道:「足下但请放心,如那日会场上发生了这两面问题,我不竭力维持秩序,就算我是教唆的。不过他们是这么做不是这做,我就不能保险。因为这两项举动都不必我教唆,他们也能做,我只能尽我的责任就是。」黎是韦道:「到那时,是非自有公论。
89 会长莫以为要求开会是我领衔,便是我的主动,暗中主动的人还多得很哩。到开会时请会长看罢!」林简青道:「这种会,
90 主张开的自然很多,便是我,也是主张开会的一个。」黎是韦道:「好,但愿会长言行相顾。我们会场上见罢!」说罢,同郑绍畋告辞起身。
91 林简青也不挽留,送至大门口,转身进房,向林太太跺脚道:「卜先、老二都不是东西,我们帮他,他倒害得我受人家的脸嘴,真是没得倒霉了。」林太太问是怎么?林简青将黎是韦的话,约略述了一遍。林太太也气得什么似的,说这事怎的办呢?林简青道:「有什么怎的办,写封信给两个狗男女,说事情已经泄漏,万不能再照著实行。即实行也是无用,徒使我为难,倒不如听之任之。或者我还有能暗中尽力的时候。若再实行出来,我势必立脚不诠,我一辞职,于事情更无希望了。
92 是这么写封信给他,我想他决不至再冒昧做去了。」林简青当夜详细写了封信,寄给周撰。周撰接了,大吃一吓,知道是错认了黄老三。但已后悔无及,也不好意思再去林简青家。只回了封信,遵命停止进行,也不再出外运动。
93 到了二十三那日,还不到午后一点钟,大松俱乐部门首,到会的就拥挤不堪。都是看了那竹枝词,哄动了全省留学生,无不想看看这种新奇会议。黎是韦又在竹枝词尾上,注了礼拜三下午,在大松俱乐部,开同乡会研究这事的几行字,比传单的效力还大些。这日到会的很有些年高有德的人,公推黎谋五先生主席。林简青见了这种情形,深悔自己见事不到,幸亏早经泄漏,若是事后被人调查出来,还有脸见人吗?不过一点钟,会场上挤了四百多人,湖南的留不生差不多到齐了。
94 黎谋五先生上台说道:「今日开会,为研究周撰和陈蒿结婚的事,这题目就很好笑,人家结婚,与同乡会有何相干,要同乡会来开会研究呢?这其中不待说是很有可研究的道理。道理在哪里哩?在维持社会道德与祛除女学的障碍。周撰生成一
95 个作恶的性质,济之以作恶之才貌,因之所行所为无一不损及个人道德与公共道德。在岳州骗娶定儿,在日本先骗娶松子,后骗娶陈蒿,特其作恶之一端耳。至其钻营苟贱,充汤芗铭侦探,尤为卑劣无耻。这种人,同乡会决不能再容其同居斯土,披猖肆恣,此所谓维持社会道德。我国女学方在萌芽,送到日本来留学的犹是少数,近年来女学所以不发达之故,原因虽不一端,然浮薄青年引诱女生之魔障,亦占原因之一六部分。陈蒿一人,讵如此足惜?惟因陈蒿之事,而使内地之为父母者更引为深戒,不敢再送其女来日本读书,这障碍女学进步就很大了,我所以说祛除女学障碍。我的主张,由同乡会具函湖南留学生监督处,撤销二人公费,将二人驱逐回国,以示儆惩,诸君或再有交好的办法,请上来发表。」周之冕接著上台,即将黎谋五先生的话,重行申引一遍,将办法付表决,全场通过。
96 只这一来,周撰、陈蒿二人的公费,便轻轻的撤销了。
97 次日,周撰即接监督处的通知书,和陈蒿面面相觑。既没了公费,便不驱逐,也不能在日本住了,只得垂头丧气的卷起行囊,同归上海。由上海归湖南,在汤芗铭跟前混碗饭吃。后来南军驱汤,被程厅长把他拿著,做侦探枪决了。不肖生写到这里,心想:这部《留东外史》本是用周撰起首的,恰好到这里,得了个天然的结束。正好趁势丢下笔来,从此做个好人,谨守著闲谈无论人非的格言了。
URN: ctp:ws72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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