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壬午元旦,上御皇極殿,朝賀畢,至寶座前,南面正立,顧內侍曰:「召閣臣來。」閣臣由殿東門入,再奉詔,遂趨至殿階,行叩頭禮畢,跪以俟命。上曰:「閣臣西班來。」蓋以師席待諸臣也。閣臣起立,尚不知上意,擬分東西兩班,又曰:「閣臣西班來。」隨有一內侍下引前,上命閣臣上來,諸臣趨進,上曰:「古來聖帝明王,皆崇師道,今日講稱先生,猶存遺意,卿等即朕師也,敬於正月端冕而求。」上轉而面西,向閣臣一揖,因曰:「經云修身也,尊賢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朕之此禮,原不為過。」又曰:「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者。」上說至此句,詞甚溫厲。又曰:「職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調和在卿等。」諸臣跪伏謝:「菲才不敢當。」上曰:「先生正是朕該敬的。」言之至再,又再三言先生起,諸臣始起,轉下叩頭。上退後,遂補賜諭語,與面諭大同小異云。時勳臣不知聖意,亦相率疾趨於閣臣下。上曰:「公侯伯過去。」勳臣尚不解,曰:「東班去。」 |
2  | 周輔延儒再召,吳銓曹昌時自以為功,然實馮舊輔銓之力也。延儒欲復其冠帶不得,延儒語人曰:「錢少宗伯之起,易於外而難於內,馮舊輔之起,難於外而易於內。」少宗伯謂謙益也。 |
3  | 吳輔甡入閣,孫廷尉晉、金僉憲光辰皆與有力,故二人皆藉以標榜,甡不能禁也。然晉巧而光辰勁,猶有顧惜,至曹給諫良臣與龔給諫鼎孳繼起附會,則一味毒橫矣。 |
4  | 馮舊輔銓三次守涿州,與楊冏少維垣守通州,皆有微勞,故撫臣為題補。周輔延儒欲乘此復銓冠帶,吳輔甡時為少司馬,與金僉憲光辰、孫廷尉晉皆力爭,卒格不行。時維垣亦欲因此上疏,求以布衣與九卿科道等同召對,議退敵之策,為通政司所駁而止,防其漸也。張少宰捷素有清望,又非逆案,雖以晉撫陷甡,而甡之聲望反藉以起。延儒欲起捷為南總憲,甡堅執不從,捷遂與聲氣大左。 |
5  | 上嘗召周輔延儒等,言及梃擊、紅丸、移宮三案,云:「此三事皆非。如紅丸一案,方從哲曾奏不可輕進,皇考愀然曰:「朕勢將不起,飲之或徼倖可生,不飲惟坐而待斃耳。」此實皇考欲進,進而稍效,又命再進。時朕與先帝俱在側,豈從哲所為?挺擊一案,實係風顛,朕記為信王在宮,忽片板自上墮,其中戈戟森然,時欲奏聞,既而曰:「此或以深宮須備不虞,故儲自先朝耳。」命內官掩完,迄今如故,若遽上奏,蔓同挺擊矣。又如移宮一事,尤為不情,當日皇考以朕與先帝俱失母,命李選侍撫養,渠愛如子,朕與先帝故亦事之如母。所謂氣毆垂簾,皆外臣不知內庭事,有此紛紛。且魏忠賢固係巨惡,王安亦非善類,若令得志,一等人耳。」語畢,延儒等唯唯。此袁文宗繼咸親語喬侍御可聘者。予後入長安,詢之同官,言皆同。南渡後,繼咸有疏駁袁侍御弘勳,亦言諸臣風影傳說,立論偏苛,當以此為戒。予猶疑未確,念張明經自烈與繼咸交最深,持書詢其虛實,自烈答云:「往過潯,晤袁臨侯,果如喬先生所言。」因自述其所記云:「甲申,過袁臨侯署,臨侯問:「三案要典具在,操何說折衷之?」餘曰:「處國事必平心觀理,而後是非明,公論定。張差事,宜如神廟初年王大臣入乾清宮及四十一年姦人孔學例,捕執論如法,不復窮詰。上可全國體,下可杜支蔓。王之寀必欲重加鞠訊,詞連鄭國泰,欲危皇太子,見不逮胡士相遠甚。假令朝廷惑於何士晉之說,不興大獄不已,如國體何?崔文昇、李可灼進藥徼倖,罪與春秋許止同,非誠,謀弒逆也,按其不可逭之罪,如律治之,國法既伸,浮議自熄。諸臣必訐以行鴆,必坐以弒君。惠世揚必糾方從哲,與趙盾並誅,崔李與輔臣死不服也。李選侍闇陋怙寵,一孱婦人耳,何至與牝朝比?方東宮正位時,選侍晏處乾清,諸臣義不得不爭,既移宮,則名分已正,諸臣宜密請上加禮選侍,宣示中外,使曉然知朝廷仰體先帝至意。李進忠盜庫果否,訊實擬罪如律。一切蜚書選侍徒跣欲自裁及皇八妹失所投井之說,皆可不入告。熹廟曾諭閣臣,縷舉選侍毆抗聖母,威挾朕躬之罪。已,又詔暴李選侍過惡,何其失優容也。論者必指選侍為武后,必責選侍以垂簾,皆非。」三案功過不揜蓋如此。」 |
6  | 流寇攻陷雒陽,福王遇害,上召閣臣及禮兵二部科召對,言及福王,聲淚俱下。諸臣皆請罪,或以氣數為言,上曰:「此說不得氣數,就是氣數,亦須人事補救。」已,備訊福世子所在,并旌死慰生等事。范輔復粹言:「福王有內臣二人,忠義可嘉。」上曰:「還有地方道府縣各官及鄉官士民,皆當一體褒嘉。」復粹慚而退。 |
7  | 上因雒陽陷,召對諸臣,兵垣李給諫奏曰:「凡兵以取威為勝,今督師楊嗣昌出兵載餘,惟初次報瑪瑙山一捷,近遂寂寂。似宜另遣一大將助之。」上曰:「督師去河南數千里,所謂鞭長不及馬腹,若汝等愛憎起見,無乃太過!」其愛惜嗣昌如此。 |
8  | 舊制,太廟祧廟諸帝,皆止一正后,即奉先殿亦依太廟定制,凡繼后、生母后俱不得入。孝宗初,別建奉慈殿以奉生母紀太后,於是憲宗生母周太后與獻帝生母邵太后皆祀奉慈。嘉靖十五年,遷主祔陵,罷奉慈祭。穆宗初,奉安繼母方太后於景雲殿,更名弘孝,又奉生母杜太后於神霄殿。萬歷三年,奉孝烈、孝恪俱附享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俱罷。以故,神宗繼母陳、生母李二太后俱附奉先,然其忌辰皆不得設祭服青。上追念生母劉太后,以不得色養為恨,故欲於宮中再建祧廟,合七后共祀。然自古無二祧廟,再建非禮也。蔣少宗伯德璟以為,必不得已,寧復奉慈。既而上疑其非禮,卒寢。 |
9  | 崇禎十四年,楊督師嗣昌以襄陽失事,為兵垣張都諫縉彥所糾,上是其言,有「自督師以下,調度失宜,巧言善欺」等語,著按法議罪。一時大小諸臣爭彈嗣昌,語多過甚。上召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入乾清宮,怒甚,諭曰:「楊嗣昌係朕特簡,用兵不效,朕自鑒裁,況尚有才可取,各官見朕有議罪之旨,大家排擊,紛紜不已。如出忠直,何不於兵科未具疏時先言之也?姑不深究,各疏皆留中,諭爾等知之。」 |
10  | 上將枚卜,召周輔延儒、賀輔逢聖、陳輔演入德政殿,賜坐。逢聖以上允其休致,惓懷聖恩,忽大哭,聞者大駭,哭久不止。已,上移駕過中左門,入中極殿,三輔臣亦入殿,留賜宴。逢聖復大哭,拜跪十數不止,上命之出。及出殿檻外,行五拜三叩頭禮,復絮哭不止。見者怪之,以為不祥。已,枚卜後,果有拏問下獄者。 |
11  | 上枚卜閣臣,面加召對,蔣少宗伯德璟言:「邊臣須當久任,如薊督何等關係,半載已更五人,恐難展布。」上曰:「不稱當更。」德璟曰:「與其以不稱更,不如慎之於始。」上又問:「天變如何消弭?」德璟對曰:「天意只在百姓身上,救得百姓一分,即消得天變一分。近為加派所苦,萬歷年間各邊舊餉只三百餘萬,今加新餉幾百餘萬,又加練餉七百三十餘萬,民何以堪?」又言:「祖制,三協只一督一撫一總兵,今增二總督三巡撫六總兵,又有副總兵數十餘人,總兵太多,不相統攝,督師亦提掇不靈,故皆不用命,宜裁之。」上頷其言。時宋少司空玫亦召對娓娓,九邊地形,畫成地圖,上疑其干進,反不悅。惟徐少司寇石麒稱疾不至。 |
12  | 上以枚卜所推多濫,召李太宰日宣、吏科章都諫正宸、掌河南道張侍御瑄責之,謂所推房少司空可壯、宋玫、張三謨,俱屬徇私。日宣與正宸、瑄等皆力辨,日宣復奏:「臣與科道商榷數四,如可壯素有風采,玫少年向學,三謨亦曾掌印過。」上怒,命錦衣衛去六人冠,拏出候旨,舊輔及新輔俱力救,不從。處分畢,王總憲道直復奏:「此番會推,俱冢臣與科道商榷,臣從不敢置一語。」上曰:「此後枚卜,只用翰林,其各衙門三品以上間陪一二人,不許多推,永著為例。」時皇太子與定興二王皆侍立,上黃袍,太子與二王則紅也。 |
13  | 原任金少司空世俊謀復秩,命其子挾重貲至京。其子日事聲色,橐如掃,乃偽作書與父,言同鄉詞林臺諫皆飽重賄,仍開一單置家書內,行至良鄉,被廠役緝獲。時同鄉陳僉院乾陽、虞翰林國鎮、金侍御蘭等皆與焉,實未納一錢也,諸人無以自明,各賄五六千金於廠官,得免。為國鎮通線索者,則罷官居長安之房給諫之麒,其同門也。後國鎮長班出首,廠監拷得情實上聞,所追金珠皆入內庫,責國鎮回話。國鎮驚悸死,之麒送刑部擬配,世俊竟以賄免。 |
14  | 大僚及臺諫以枚卜搆競不休,其不得與會推者,遂造為二十四氣之目,搖惑中外。以吳輔甡為殺氣,下註「再生複起」。孫廷尉晉為棍氣,下註「兩頭蛇」。金僉憲光辰為戾氣,下註「金甲神」。章都諫正宸為陰氣,下註「灰地蛇」。吳銓曹昌時為妖氣,下註「摩登伽女」。倪宗伯元璐為淫氣,下註「假姜詩」。王少宗伯錫袞為瘴氣,下註「夜郎王」。黃輔景昉為時氣,下註「賽黃巢」。馬給諫嘉植為膻氣,下註「小華光」。楊給諫枝起為賊氣,下註「桃樹精」。王給諫士鑅為悔氣,下註「金鎗手」。倪給諫仁禎為霸氣,下註「塑大蟲」。周儀曹仲璉為疝氣,下註「靠壁鬼」。房給諫之麒為糞氣,下註「倭房公」。沈少宰維炳為痰氣,下註「喉下癬」。姚都諫思孝為毒氣,下註「姚令言」。賀冏丞王盛為逆氣,下註「黑面豹」。房少司空可壯為臭氣,下註「海上暴客」。吳諭德偉業為望氣,下註「嚙人馬」。馮司馬元飆為雜氣,下註「順風火」。袁給諫愷為濁氣,下註「潑天罡」。徐詞林汧為油氣,下註「九尾狐」。瞿給諫式耜為穢氣,下註「兩眼鎗」。錢寺丞元為尸氣,下註「癡虎倀」。末又云:「若水棉花之李日宣,假飛虎之孫承澤,卑卑不足道也。」時日宣太宰,承澤都諫。 |
15  | 上寄耳目於東廠,吏部每遇大選,為之惴惴。後每選,許以二萬金,聽其自覓謀缺者,遂安堵無虞。 |
16  | 謝輔升罷,賀輔逢聖乞歸。時請枚卜,盛太學順日奔走為宋少司空玫求與不得,奉旨再推來看。九列臺省,紛紛各思市德,而熱衷大老,有託人請求,亦有躬謁人望其擁戴者。順或動以利,或愚以周輔延儒意所鍾,玫遂得與。及玫等送刑部後擬戍,順驚竄,已事定,復入京。有言其招搖於延儒者,延儒榜朝房,弗與通,然弗能禁也。 |
17  | 上一日早朝畢,登昭文閣,已,步下閣,御德政殿,召對閣臣等五人,言:「國初弘文館在禁中,今文昭閣兩旁亦可建直房,朕不時召對及講讀,偶有疑問,先生等往來亦便。宋人言親賢士大夫之日多,親宦官宮妾之日少。」翼日,命於其地建直房云。 |
18  | 葉刑曹廷秀素不識黃翰林道周,特為義激,疏救,遂獲譴。時吳輔甡以少司馬抵京,周輔延儒問曰:「今最急當入告者何事?」甡曰:「自薛韓城、謝德州在閣,皆嚴刻繩下,致主上疑猜日甚,如黃道周、解學龍諸人,逮繫兩年餘,然果何罪哉!公到,上信任甚篤,宜乘間以至誠感動,佐聖主行寬大。」延儒然之。又曰:「刑部爰書亦宜意。」時甡往見劉司寇澤深,為言道周一案宜從寬擬,且激以古人大義,澤深曰:「名義至重,敢不竭力。」各擬邊戍,上初不允,澤深再疏力持,始允道周永遠,學龍極邊,廷秀邊遠,各充軍。辛巳十二月也。 |
19  | 壬午七月,上召對,問:「張溥、張采何如人?」周輔延儒對曰:「讀書好秀才。」上曰:「亦不免偏。」延儒因奏曰:「張溥、黃道周皆微偏,只因會讀書,所以人人惜之耳。」蔣輔德璟曰:「黃道周永遠充軍,家貧子幼,還望天恩赦回,或量移附近。」上微笑。黃輔景昉復與輔甡同言之,延儒曰:「皇上無我之心有同天地,既黃道周有學,便可徑用,何言移戍?」上不答,復微笑。既退,延儒顧同輩曰:「上將用之矣。」甡請以公揭薦,延儒曰:「不可,當聽聖裁耳。」翼日,遂奉敕,云「黃道周清操博學,見今戍遠子幼,朕心不覺憐憫。彼雖偏迂,經此一番懲創,想亦改悔,人才當惜,宜作何赦罪酌用,先生等密議來奏。」上親書也。延儒等請復道周原官,且言:「皇上此舉,眾美咸備,在廟堂既懸的以招,則海內將聞風而起,從此皆知學行可貴,皆信廉吏足為,皆悉聖明善善從長,宥過無大之本意,皆感前日磨礪造就,因才器使之深心。蓋所關於黃道周一人者小,而所裨於作人厲世君德治象者實大。」從之。 |
20  | 壬午,召對九卿科道於平臺,面諭曰:「邇來賊寇愈熾,朝政多舛,皆繇諸臣結黨壅蔽,以後務須省改。大小文武官但有請對者,赴會極門報名,次早候對。」退而姜給諫採上疏,內有「朋黨之說,皆小人欲蔽塞人主耳目,故為此言,臣不知陛下所稱壅蔽,何所見而云然?」上大怒,以為詰責君父。時諸輔入朝,聞召錦衣官甚急,吳輔甡語周輔延儒曰:「此必廷杖姜給諫也,豈可坐視給諫血濺闕廷耶!」延儒方具稿,而廷杖旨已下。 |
21  | 熊司副開元、姜給諫採既下獄,吏部都諫麟徵因召對,先請寬宥採,上曰:「姜採重處,固非無因,爾言官,以言為職,當言不言,敢於欺藐。二十四氣之說,事同匿名,見者尚當焚毀,乃屢見章奏,何也?言官自己不正,何能正人?」麟徵曰:「昔先臣馬文升、王恕為吏部時,每遇言官彈疏下部擬覆,必言某官應去應留,某人言當不當,彼時言官亦無敢嘩者。此後邊疆用人,言官糾正,吏部詳核,更得輔臣主持,天下事猶可為也。」又言:「開元雖出位妄言,然封疆事敗壞至此,豈得不責備首揆?」上亦不罪。 |
22  | 上以邊警日深,督撫不能驅剿,任其焚掠,言之出涕。周侍御燦言:「戊寅年五案大法,皇上先已行之,與其嚴之於後,不若用之於先,請逮治一二最重者,震悚人心。」上然之。楊侍御若橋言:「湯若望深明銃法,宜將新造西洋大炮先行點試,然後傳其法各邊,可以破敵。時劉總憲宗周奏曰:「臣聞國之大事,以仁義為本,以節制為師,不專恃一火器。近來通不講人才,不講兵法,任敵所到即陷,豈無火器?反為敵用。若堂堂中國,止用若望鑄造小器,恃以禦敵,豈不貽笑邊方?」上勃然變色,宗周又言:「周燦所奏照五案大法,是今日急迫。」又言:「往日督撫多以情面得,如范志完身任總督,縱敵入口,又借入援推卸,首當議處。仍另敕今日諸臣從頭整頓做起。」上曰:「今南下敵兵如何掃蕩?從頭整頓應做何事?」宗周曰:「惟在皇上敕吏兵二部慎選督撫,操將練兵,但目下只說才望,不論操守。」上曰:「督撫必才守兼全方可。」宗周奏:「須操守為主。」上曰:「大將另是一段才幹,非區區一操守便可勝任。」宗周又因傅司農淑訓請宥熊司副開元等,言:「朝廷待言官,可用則用之,不則置之,皇上急切求言,而二臣因言下獄,於聖政有傷。乞賜矜原,以開諫諍之路。即如詞臣黃道周,言語激烈,有朋友不能堪者,皇上不但待以不死,且復其原官。今二臣戇直不及道周,何不幸不蒙法外之宥也?」上曰:「黃道周特恩,不得比例。似此愎拗偏迂,候旨處分。」時閣部俱同辭申救,而金副院光辰言之尤力,遂并議處。光辰復言:「宗周為人清直,在都察院雖不動聲色,人心亦為振肅,望皇上留此老臣。」上不允。已,退入暖閣,遣內官傳旨輔臣,有「劉宗周革職,刑部擬罪」等語,諸輔臣持不發,乞面奏,復將原旨捧至御前,跪奏力救,不許蔣輔、德璟援唐太宗優容魏徵故事以請。上曰:「朕不及太宗才,若其閨門德行,朕亦不願學。」德璟又言:「太宗巧於取名。」上曰:「如何?」德璟言:「人臣敢言,用之則名在人主,罪之則名在臣下。太宗本不喜魏徵,所以曲加優容者,欲成其名耳。」周輔延儒等復婉解之,上遂舉筆削去「刑部擬罪」四字,色稍霽,曰:「故輔體仁曾言其愎拗偏迂,果然。」已,諸輔退,往謁宗周,頗有德色,宗周不致謝,惟讓諸輔臣某事錯,某事不做,娓娓不已。諸輔臣曰:「難做。」宗周正色曰:「諸公尚說難做,更有何人可做?」諸輔臣皆。後宗周過寶應,喬侍御可聘往見之,語及延儒,曰:「大錯。」再語及吳輔甡,曰:「比首輔勝,然錯亦不少。」 |
23  | 上每發本,俱先經覽定,分為首票通票數套,其最重大者,親封黃絹小匣,御題某日某時送閣。及票擬簽上進,亦封原匣內,寫某日某時某臣等謹封,餘則分項入套,以文淵閣印鈐送而已。及批紅發下部科,復將親批票簽密封送閣,其慎密古未有也。 |
24  | 李襄城國楨短小犀利,有口才,數上書言兵,又自請於京營外選練所官舍,上甚喜,即令擬敕行之。及商議俸糧增給不貲,歲費二十餘萬,又請內庫兵仗銃藥甚多,乞御書營額,因取敕內「共武」二字以請,上為親書「共武堂」賜之。未幾,京營總督恭順侯吳惟英罷,特以國楨代之,官舍皆併入京營云。 |
25  | 張致雍原係宣大廢弁,以用哈攻敵上疏干進,已經部中駁議數次,蔣輔德璟亦核其情形,附於守邊賞撫內,在御覽備邊冊中,未及進呈。是日,上密召之面議,甚喜。而哈在極西,敵在極東,實不相及也。卜在宣大,雖與哈市,亦非能用哈者。上既不召閣臣,無從面駁,故止以原冊進覽。翼日,召對中極殿,顧德璟曰:「昨冊東西邊落皎如列眉,極好。」 |
26  | 崇禎之末,有倡議令各王府捐數十萬金助餉,俟事寧補還者,上諭蔣輔德璟擬書稿行之。德璟言:「各王府自固藩封,捐貲守城,自所應為,亦即是助餉,似不必別有助餉之名。且現在各府自守不暇,即助亦不能多也。」乃已。 |
27  | 浙粵二鎮諸大弁,競營求相持,久不推,而大璫有為其弟地者,樞部堂司避嫌不舉,致蜚語上聞。一日,上召職方王郎中永積入德政殿,詰其不推之故,永積以外寇交訌,邊鎮方急,未暇推及內地為對。上怒,鐫其官歸,而大力者果得二鎮以去。 |
28  | 蔣輔德璟纂九邊十六鎮原額新額兵馬錢糧,名御覽備邊冊,另進明冊一本,蒙上面諭,令會戶部堂司磨算,亦不甚差。只各邊兵馬數目報戶部甚多,報兵部甚少,戶部止據邊冊給發。又各邊原有屯田鹽引民運本折,少者數十萬,多者百餘萬,自為支銷,并不提起,即歲終一奏報,竟不經目也。萬歷戊午以前,部發邊餉銀三百萬,尚苦其多,今日加至二千三百萬,尚苦其少,而兵馬益不可問。又天津從海運薊遼諸鎮另有本色米豆可三百萬,惟倉場督臣及津撫司出入,部中不問,而米豆半委泥沙。時德璟語堂司云:「必合津運部運及各邊民運與屯鹽通融察算,則邊餉恐猶苦多,而加派之新餉、練餉皆可裁。」因復條為十款,責部中登答,然各邊究未通行也。 |
29  | 賈侍御繼春請優待李選侍一揭,原不錯,乃為東林所斥,悔而求用,真錯矣。翻局後,乃予環召,一疏攻楊、左甚力,而又一疏改正削奪緹騎諸毒政,亦非全為不善者。上即位,以學使者首糾逆樞崔呈秀,拜疏更在楊侍御維垣先,其急欲為善又如此。乃因此局再翻,遂廣薦東林諸公數百人,以希見容,似另一人者,故予疏中亦刺及之。大約繼春功名念重,忽浙黨,忽東林,茫無定向。但原其本心,亦欲為善,此定論也。 |
30  | 楊司馬嗣昌奉命征流寇,連陷親藩,有言其服酖死者。上一日召諸閣臣,語曰:「朕昨夕夢故輔楊嗣昌稽顙庭下,曰:「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諸臣不公不平,連章見詆,故歸訴皇上。」朕語之曰:「如某疏猶公平否?」嗣昌搖首曰:「亦未然。」」語畢,天顏慘惻。既而刑部以辟追擬,不許。 |
31  | 故事,經筵有二案,一在御前,一在講官前,俱有講章。而日講則止一御案,第以經書置案上,講官指書口講,無講章也。講官韓翰林四維屢次遺忘,上謂閣臣曰:「日講可照經筵例,亦置講章,朕有所疑,可據以問難,而講官亦不至遺忘。」此後遂用講章在御前,講官用牙簽指講云。 |
32  | 廖給諫國遴、楊給諫枝起每遇考選諸人至,必造門先謁,或需索不飽,則夤夜叩門,不曰「某要路嗔汝」,即曰「某言官將糾汝」。聞有囊橐俱罄至貨袍帶以賂者。 |
33  | 惠司寇世揚,因會推忤旨閑住,鄭太宰三俊重其素望,故以左副都推,非例也。上以詢蔣輔德璟等,皆力贊之,遂賜點用。德璟等皆跪頌聖鑒得人,三俊亦喜謝,中外欣然。已,三俊罷,世揚亦久不至,命革其職。德璟與黃輔景昉等具揭救之,請免其革。若非末路失身,一生真偽誰復知之? |
34  | 熊給諫開元、姜給諫採杖後,周輔延儒恐煩言日至,故密言於上,起王輔應熊於家。蓋應熊為聲氣諸公所畏,若延儒行,則應熊居首,藉以護持耳。 |
35  | 上以流寇橫行,怒中外諸臣無任事者,周輔延儒曰:「昔諸葛武侯天下奇才,猶云「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況今人才不及遠甚,所以難耳。」上曰:「卿知武侯出師表中尚有「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二語乎?彼欲以偏安之天下滅賊,今奈何以全盛之天下縱賊?」延儒無以應。 |
36  | 葉舊輔向高每疏揭皆發鈔,自溫輔體仁入閣,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洩。」自後有揭無疏,始不復發鈔。至密揭或出手書,并不存錄閣簿。即如會推用人有點有否,大約出首輔揭帖居多,其它皆然。宋李沆、明劉大夏皆不肯用揭,可法也。 |
37  | 陳進士丹衷上疏,請調兩廣土司兵平流賊,上召對,言之娓娓,特授御史,命往調。還宮,召后妃宴,喜動顏色,云:「朕今日得一奇士,不費朝廷斗粟一金,而可調兵平賊。」及丹衷至南都,有言士兵不可空拳調,且即聽調,恐沿途不免驛騷,丹衷遂遷延不行,及國亡,猶滯南都也。 |
38  | 磁州一士人女,與嫂皆有色,賊困其寨,指名求之。寨中人議出之以緩禍,女婦即相攜投絕壁下,立碎。賊怒,攻破寨,殺其父而去。 |
39  | 闖賊掠三邊,繇鄜、延上榆林,中部知縣朱新(走)自知守城不支,先令妻妾各自縊死。有一妾尚未配合,急遣之去,妾垂泣請,甘投環。新(走)亦從容縊死。 |
40  | 張國憲,宿州人,有二女。辛巳賊至,二女及兄張國俊妻龔氏泣拜,國憲曰:「幸各逃生,勿我為念。」各縊,賊詢知感歎,不殺人而去。 |
41  | 蔣戶部主政臣獻議,欲改紙鈔為銅鈔,識者知其重而難運,雖糜費甚多,卒無成。時南北所用錢大如臍,手腳即破,未幾國亡。信乎錢運關國運也。 |
42  | 予賜環北行,遇成樞曹德於舟中,自言恥罹沈給諫迅薦,然迅卒死難。及渡江,居金沙,語人曰:「我未渡江時,望東林諸君如山嶽,及渡江後,始悉錢謙益、熊明遇等所為,夙昔之意都盡矣。」又曰:「輿人之口皆言張捷美,而諸公攻之,何也?惟劉中丞宗周、章給諫正宸則所心折者。」 |
43  | 山右秦撫軍所式,體乾壯大,腰可七八圍,每輿人肩行,數步則喘。欲其馬上應賊,驍捷如飛,難矣。既點復更,轉易如流,銓部之誤封疆乃爾。 |
44  | 周輔延儒、吳輔甡同被逮,甡陸道星馳,延儒言病,從水道徐行。識者疑其候王輔應熊抵京,為解免地也。聞上使人微伺,見應熊舟行則延儒亦行,相去僅里許,故應熊至京隨罷,而延儒終不免。 |
45  | 高給諫翔漢既降闖逆,有言其以陝西舉人,挾闖逆賄,夤緣入兵科,為停抑章奏,久通消息者。予初謂言過,及讀吳常少麟征殉節錄云:「逆臣高翔漢已受賊署,解說百端,公厲辭折之,翔漢愧恨去。」又見吳邦策國變錄載:「翔漢為闖逆左都,既自降,又說降,且越擢乃爾。」挾賄夤緣之言,無乃非訛。 |
46  | 四川陳巡撫士奇能文,先為提學則專談兵,及為巡撫反談文,人以為兩反。又誤聽訛言,謂境內無寇,盡撤沿險各兵,故諸賊乘隙,城邑多陷,蜀人深怨之。後解任駐重慶,城破,為賊張獻忠凌遲以死,亦可傷也。 |
47  | 周輔延儒既奉旨賜死,蔣輔德璟等揭救,言:「延儒赴召之初,一切奉揚聖德,如蠲租起廢解網肆赦諸大政,中外欣傳有太平之兆,即我皇上,亦曾有功多過寡之諭。但其賦性寬,以致門客宵壬乘機假借,納交通賄,延儒不能盡知,即知亦不能力絕。因而寵賄彰聞,疵垢多端,天鑒昭然,罪安所逭?部院以煙戍議上,誠當其辜。至視師一出,奉命即刻起行,似亦慷慨圖報。其馳驅通義一帶,亦不無微勞可憫。乞皇上法外施仁,俯從部議。」上曰:「覽奏揭,朕心則然。但周延儒罪犯太重,前面諭已明,如濫用匪人,遺誤封疆,比暱奸險,營私納賄,及親履行間,回朝面詢,應將兵情據實陳奏,極力挽救,庶幾收效桑榆。而乃欺蔽機械,較前愈甚。若律以祖宗大法,當在何條?念係首輔,姑從輕處,勒令自裁,已有旨了。」 |
48  | 上召對諸臣,言及練兵一事,蔣輔德璟云:「臣幼讀會典,見高皇帝教練軍士,律以弓弩刀槍,立行賞罰,此練軍法;凡衛所總小旗捕役,並以鎗勝負為陞降,凡襲替,官舍比試,必須騎射嫻習,方准頂襲,此練將法。所為聖子神孫百世計,至周悉也。豈二百年無一兵,至今方設兵?亦並無一餉,至今方設餉?」上悚然起聽。又言:「祖制,各邊養軍,止屯鹽民運三項,原無京運銀兩,自正統始有數萬,至萬曆末亦止三百餘萬,名曰遼餉。又有抽餉、煉餉,并舊餉約計二千餘萬,比萬歷末加至五六倍,民窮財盡,而兵反少於往時,不知作何銷耗?」又言:「今日衛所官軍,尤為急迫,文皇帝設京略七十二,計軍可四十萬,畿內八府軍二十八萬,又有中都、大寧、山東、河南班軍十六萬,春秋入京操演,深得居重馭輕勢。今班軍虛冒包攬,不可勝詰。且自來屢朝征討,皆用衛所官軍,軍有父母妻子,與烏合不同。自嘉靖末始募兵,遂置軍不用,以致加派日增,軍民兩困。惟願憲章二祖,修復舊制。」上頷之而已,不能行也。 |
49  | 上親享太廟,拜揖最恭且久。壬午年享廟,蔣少宗伯德璟每遇一揖,輒默誦清廟惟天維清烈文諸頌,又每遇一拜,輒默誦祖宗十三廟號,尚未起也。 |
50  | 周輔延儒絕命詩曰:「恩深慚報淺,主聖作臣忠。國法冰霜勁,皇仁覆載洪。可憐惟赤子,宜慎是黃封。替獻今何及,留章達聖聰。」 |
51  | 甲申正月元旦三更,上率皇太子視朝,百官未至,惟李輔建泰踉蹌至,上不悅,遂罷朝,識者以為君臣亂離之兆。是日晝暝,自寅至申,陰翳始散,終無日光,人人憂危。 |
52  | 段氏,懷遠人,生員李本妻也。甲申,亂兵入懷城,段氏避居南安,賊迫上馬,誓死不從,痛罵,賊舉刀裂腦,立斃刃下,尚罵不絕口。 |
53  | 湖廣何撫軍騰蛟諳數學,崇禎末,與王撫軍揚基、何內監志孔談時事,騰蛟附耳云:「賊已入晉燕分度,且前星易位,帝星照南。」諸人皆欷歔,不兩月果驗。 |
54  | 癸未,舉場左右,人鬼混雜,薄暮,人屏不敢行。一時貿易多得紙錢,知者皆投之水,有聲則錢,無聲則紙,皆以此辨之。亦一異也。 |
55  | 上虞趙鉞,老部胥,奸蠹也。因與部諸新胥瓜分不平,憤激上密疏,盡發積弊:一、遼鹽原議引價四萬餘兩,解部充餉,而米不納寧遠,銀亦不交戶部,計二十餘年,誑匿可百萬金。一、新增附綱二十九萬引,多無歸還,及天津派買米豆,并帶運追比挂欠米折船價水腳各項,盡屬侵漁,每年數十萬。一、長蘆及淮北鹽價逋負甚多,必責按年徵解。一、朋扣馬乾為各鎮道將侵分,歲數十餘萬。一、各處屯牧加增錢糧,並不察催,皆被侵隱。一、召買弊大,宣鎮每年十二萬,尤為奸蠹,即他處可省亦數十萬。一、各州縣攤派里甲儲備米豆,不可勝計,亦宜察核。其疏在癸未年冬十月,蔣輔德璟於召對時力言數次,上面允即發,而究未發。或謂諸胥所為,諸胥因各輦金逃散,至甲申年正月始發此疏,然無及矣。 |
56  | 上於癸未年九月發帑金四十萬買米,是時若折米給軍,每擔八錢,上下兩便。且倉米可省支放,所積自多,其與召買民間轉輸出納之費,利害易見。倪司徒元璐既面奏,蔣輔德璟亦力贊之,退復具揭。而京商豪家專以囤米召買為利,竟不能行也。戶部不得已,以一金買一擔,價高,米惡甚,金粟俱空,付之太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