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雜組 : 二v3地部一 - Chinese Text 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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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雜組卷之三》
1	陳留謝肇淛著心孫守真按：有印見剜。　　　　　　　　　　滎陽潘膺祉校
《地部一》
1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然吾以為分野之說最為𣺌𣴭無據何者九州之畫始自〈禹貢〉上遡開闢之初不知幾甲子矣豈天於斯時始有分野耶九州之於天地間纔十之一耳人有華夷之別而自天視之覆露均也何獨詳於九州而略於四𧚞耶李淳風謂華夏為四交之中當二儀之正四夷炎凉氣偏鳥語獸心豈得同日而語然荆蠻閩越六詔安南皆昔為蠻夷今入中國分野豈因之而加增耶至於五胡蒙古奄有天下莫非夷也何獨詳於此而略於彼耶歷攷前代〈五行志〉某星變則某郡國當其咎然不驗者什常七八也况近來山河破碎愈無定則矣。
2	天無私覆地無私載今分野以五星二十八𪧐皆在中國僅以畢昴二星管四夷異域計中國之地僅十之一而星文獨占十之九也偏僻甚矣。
3	禹使太章歩東極至於西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使豎亥歩北極至於南極如之則中國之地僅二十分之一也。
4	禹別天下為九州三代因之秦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漢分為十三部一部六郡晋分為十五道唐十道宋四京二十三路元十一省二十三道國朝兩京十四省後因棄安南實十三省也郡共一百六十州二百三十四縣共一千一百一十六云。
5	伏羲神農都陳黃帝都涿鹿堯都平陽舜都蒲坂太聖人之建都固在德而不在險要亦當時水土未平規制粗定茅茨土堦非有百雉九重之制終衣鼓琴亦無瓊林大盈之藏而每歲省方坐不安席蓋亦以天下為家之意不必擇土而安也至於三代德不及堯舜而亂賊漸萌於是不得不相地定鼎據上游之勝以控制天下禹都安邑其後太康失國遷徙不可考湯都亳邑至盤庚七遷皆苟且以便民非若後世建都之難也周公定鼎郊廓始為萬年不拔之基而以洛邑為朝會之所蓋亦以防備不虞知後世子孫必有不能守其故業者矣此亦堪輿家之鼻祖也。
6	殷世常苦河患故自仲丁至盤庚或遷敖或遷相或遷耿或渡河而南或踰河而北當時不聞其求治水之方而但遷徙以避之計遷徙不費於開鑿而民未稠密河亦不大害民也周世絶不聞河患但苦戎狄蓋關中之地巳近邊塞矣當時燕晉代秦諸國諸侯各自守其地以禦夷而區區天子之都竟不能守而以予秦使得成帝業豈非天哉。
7	古今建都形勝之地無有踰關中者蓋其表裏山河百二重關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治可以控制中外亂可以閉關自守無論汴京卽洛陽不及也江南之地則惟有金陵耳。
8	帝王建都其大勢在據天下之吭又其大要則在鎮遏戎狄使聲息相近動不得逞關中逼近西戎故唐時囘紇土蕃出其不意便至渭橋漢時灞上細柳連營天子至親勞軍蓋當時西虜似強於北也至宋時幽燕十六州巳為契丹所據則自河南入江淮其勢甚便不得不都汴京以鎮之使當時從𣈆王言都關中則畫淮為界不至紹興而始見矣汴京旣失江北不可守其勢不得不阻江為固鎮江則太逼杭州則太逺險而可守孰有出建康之上者故李綱宗澤惓惓以為請而不見聽從惜哉。
9	高宗之都臨安，不過貪西湖之繁華耳，然亦辯四明航海一條走路也。臨安雖有山有水，然其氣散而不聚，四面受攻，無險可憑，元兵從湖州間道人如無人之境耳。孫守真按：間道入？雖興亾有𢿙、而亦地利之不固也。建康外以淮為障，內以江為藩，雖中主庸將足以自守。曹丕臨廣陵欲渡者𢿙矣，竟嘆天塹之不可越；符堅䧟盱眙而東沿江列戍朝野震恐，謝玄三戰三捷，楊俱難等奔喙不暇。其後若盧循乘虛、直搗蔣山，居民荷擔而立，孟㫤望風自裁，自謂天下事定矣，而不能當寄奴之一炬。蕭軌任約以十萬勍䘚奄至雞山，據北郊壇，剥牀以膚，何急也。覇先從容談笑，俘四十六將軍於幕下，若探囊取物。此豈智愚之懸絶若是哉？川陸之長技旣異、主客之勞逸頓殊，一夫當關、萬人莫敢誰何，其勢居然也。故六朝相承二百餘載，莫强於秦符堅、莫盛於魏道武而䘚不能遂混一之志，良有以矣。
10	以我國家之勢論之不得不都燕蓋山後十六州自䂖𣈆子狄幾五百年彼且自以為故物矣一旦還之中國彼肯甘心而巳耶其乘間伺隙無日不在胸中也且近來北鞋之勢強於西戎若都建康是棄江北矣若都洛陽關中是棄燕雲矣故定鼎於燕不獨扼天下之吭亦且制戎虜之命成祖之神謀睿略豈凢近所能窺測哉。
11	我太祖之定都建康也蓋當時起兵江左自南趨北不得不據第一上流以為根本之地而後命將出師鞭笞羣雄此亦高光之關中河內也當時角逐者惟張士誠陳友諒二人耳然姑蘇勢狹而無險可據武昌地瘠而四面受敵其形勝巳不相若矣而况材智規摹又相去萬萬哉宜其折北而不支也。
12	太祖既逐胡元命燕王鎭守北平蓋隱然以北門鎖鑰付之矣當時親王握重兵節制有司大率如漢初七國故事而燕王之英武雄略豈久在人下者使當時不封燕縱得守臣節不興靖難之師而北虜乘間竊發燕雲終非國家有也故太祖之封燕王與文皇之定都於燕其遠見皆相符契矣。
13	燕山建都自古未𡮢有此議也豈以其地逼近邊塞耶自今觀之居庸障其背河濟襟其前山海扼其左紫荆控其右雄山高峙流河如帶誠天造地設以待我國家者且京師建極如人之元首然後須枕藉而前須緜遠自燕而南直抵徐淮沃野千里齊晋為肩吳楚為腹閩廣為足浙海東環滇蜀西抱眞所謂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背者也且其氣勢之雄大規摹之弘遠視之建康偏安之地固巳天淵矣國祚悠久非偶然也。
14	遼金及元皆都燕山而制度文物金為最盛今禁中梳粧臺瓊花島及小海南海等處皆金物也元冬春則居燕夏秋則如上都畏熱故也惟其有兩都故王師一至卽時北遁而山後十六州四五百年始見天日非偶然也。
15	周時洛邑為天下之中今天下之勢則似荊襄為正中蓋幅員廣狹固自不同也然所貴於中者取其便朝會耳若以建都譬之元首在腹何以居重馭輕哉。
16	幽州有黍谷相傳鄒衍吹律之所蓋當時以為極寒之地矣若以今之寧夏臨洮諸邊較之其寒奚止十倍而巳今燕山寒暑氣𠋫與江南差無大異且以邊塲戎馬之地一旦變為冠裳禮樂之會固宜天地之氣亦隨之變更耳。
17	恒山為北岳卽今眞定是也或云：北岳不可卽其一䂖飛至陽曲故於陽曲立廟遙祭之實非岳也按《水經》恒山謂之玄岳《周官》并州其鎭山曰恒山《管子》云：其山北臨代南俯趙東接河海之間其在今之定州無疑矣何必求之沙漠之外哉。
18	五嶽者中國之五岳也隨其幅員就其方位而封之耳三代洛邑為天地之中南不過楚北不過燕東不過齊西不過秦故以嵩山為中岳而衡岱恒華各因其地封之以為鎮山若後世幅員旣廣方位稍殊卽更而易之亦無不可固不必拘拘三代之制也。
19	以今天下之勢論之當以天壽山為北岳羅浮為南岳鍾山為東岳點蒼為西岳衡霍為中岳其間相去各四五千里亦足以表至大之域示無外之觀此非拘儒俗士所能與議也。
20	京師風氣悍勁其人尚闥而不勤本業今因帝都所在萬國梯航鱗次畢集然市肆貿遷皆四遠之貨奔走射利皆五方之民土人則游手度日苟且延生而巳不知當時慷慨悲歌游俠之士今皆安在陵谷之變良不虛也。
21	燕雲只有四種人多奄監多於縉紳婦女多於男子娼妓多於良家乞丐多於商賈至於市陌之風塵輪蹄之紛糅奸盜之叢錯鉏儈之出没蓋盡人間不美之俗不良之輩而京師皆有之殆古之所謂陸海者昔人謂不如是不足為京都其言亦近之矣。
22	長安有諺語曰：天無時不風地無處不塵物無所不有人無所不為。
23	《紺珠集》云：東南天地之奧藏其地寬柔而卑其土薄其水淺其生物滋其財富其人剽而不重靡食而偷生其士懦脆而少剛笮之則服西北天地之勁力雄尊而嚴其土高其水寒其生物寡其財确其人毅而近愚食淡而輕生土沉厚而慧撓之不屈此𢿙語足盡南北之風氣至今大略不甚異也但南方士風近稍獰悍耳。
24	今國家燕都可謂百二山河天府之國但其間有少不便者漕粟仰給東南耳運河自江而淮自淮而黄自黄而汶自汶而衛盈盈衣帶不絶如綫河流一涸則西北之腹盡枵矣元時亦輸粟以供上都其後兼之海運然當羣雄姦命之時烽烟四起運道梗絶惟有束手就困耳此京師之第一當慮者也。
25	令之運道自元始開由濟寧逹臨清其有功於上都不淺而當時巳有挑動黄河天下反之讖則其勞民傷財亦可知矣但元時尚引曹州黄河之水以濟運道國朝因河屢决泛溢為害遂塞張秋口而自徐至臨清專賴汶泗諸水及泰山萊蕪諸縣源泉以足之諸泉涓涓如綫遇旱輙涸旣不可得力而汶河至分水閒又分而為二其勢遂微每二三月間水深不過尺許雖極力挑濬設閘啟閉然僅可支持倘遇一夏無雨則枯為陸矣。
26	運河之開無風波之患誠為良策而因之遂廢海運亦非也海上風濤不虞𢿙歲間一發耳而今運河挑𤀹之費閘座撈淺之工上自部使者下至州邑倅貳之設孫守真按：倅，原作●缺字：⿰亻䘚，餘同不贅。其費每歲豈直鉅萬巳哉海運一行則諸費盡可省亦使浙直諸軍士因之習於海戰倭冦之來可以截流而禦之自海運廢而士益憚於海矣元時海運有二道而至正十三年千戸殷明略所開新道自浙西至京師不旬日尢為便者所當間一舉行以濟運河之不及者也。
27	古者諸侯封國自食其入江北之地如齊𣈆燕代秦諸國士飽倉盈不聞其仰給於江南也如漢時與楚血戰五載軍士糧餉乃自關中轉輸卽武帝窮兵黷武頻年暴師於外亦不聞其借粟於吴楚也至唐而始有漕運自江而淮自淮而河計米一斗費錢七百然貞觀開元盛時不聞其乏食也至於季世乃有米巳至陜吾父子得生之喜豈非內無儲積而枵腹待哺於外哉宋時汴及臨安地皆咫尺故不聞轉餉之苦今京師三大營九邊𢿙十萬軍升合之餉皆自漕河運致古稱千里運糧士有饑色今乃不啻萬里矣萬一運道有梗何以處之故為今日計則屯田之策宜行於邊塞而水田之利宜興於西北濵水諸郡縣也屯田之策且肼且守分番上下不惟享其粒食而士亦不至媮惰蓋守禦可以老弱占籍而力畊則非少壯不能軍將不待汰而精矣且有田則有塍有澮沮洳泥濘亦可杜胡馬奔突之患其利又不止充口腹巳也。
28	齊𣈆燕秦之地有水去處皆可作水田但北人孀耳水田自犁地而浸種而插秧而薅草而車厚從夏訖秋無一息得暇逸而其收獲亦倍余在濟南華不注山下見十𢿙頃水田其膏腴茂盛逾於南方蓋南方六七月常苦旱而北方不患無雨故也二策若行十𢿙年間民見利而力作倉𢈔充盈便可省漕糧之半卽四方有警而西北人心不至搖動京師益安於泰山矣。
29	黃河之水若引之以灌田廣開溝洫以殺其勢而其末流通之運道以濟汶泗之渴使之散漫紆廻從容達淮入海不但漕運有裨而陵寢亦無虞矣。
30	禹之治水一意視水之所歸而巳隨山刊木鑿隧通道惟使水得所之而止無他顧慮也白圭戰國之時各有分界動起爭端能以鄰國為壑而鄰國不知有水患不可謂之非奇功也至於今日則上護陵寢，恐其滿而溢中護運道恐其洩而淤下護城郭人民恐其湮汨而生謗怨水本東而抑使西水本南而强使北且一事未成百議蠭起小有利害人言叢至雖百神禹其如河何哉王敬美贈潘司空詩有云堅排衆議難於水亦有激哉其言之也。
31	黄河行徙似有神導之有非人力所與者然處置得宜精誠所格亦可轉移如漢武沉璧十塞瓠子是也萬曆間以寶應湖之險别開裏湖以避之旣開而水不往注如是者三年一夜聞風雨聲甚厲比曉視之水巳徙矣。
32	善治水者就下之外無它策也但古之治水者一意導水視其勢之所趨而引之耳今之治水者既懼傷田廬又恐壞城郭旣恐妨運道又恐驚陵寢旣恐延日月又欲省金錢甚至異地之官競護其界異職之使各爭其利議論無畫一之條利病無審酌之見幸而苟且成功足矣欲保百年無事安可得乎。
33	當河决歸德時所害地方不多時議皆欲勿塞而相國沈公恐貽桑梓之患故山東河南二中丞議論不合而廷推卽以河南中丞總督河道不使齊人有異議也旣開新河而初開之處深廣如式迤𨓦而南反淺而狹議者又私憂之下流反淺何以能行况所决河廣八十餘丈而新開僅三十丈勢必不能容泛溢之患在所不免而一董役者奏記督府若河流旣廻勢若雷霆藉其自然之勢以衝之何患淺者之不深乎督府大以為然遂下令放水不知黄河濁流下皆泥沙流勢稍緩下巳淤過半矣一夕水漲魚臺單縣豐沛之間皆為魚鱉督府聞之驚悸暴䘚此亦宋慶曆間李仲昌之覆轍也。
34	治河猶禦敵也臨機應變豈可限以歲月以趙營平老將滅一小羗猶欲屯田持久俟其自敗癸卯開河之役聚三十州縣正官於河埏自秋徂冬不得休息每縣發丁夫三千月給其直二千餘金而里排親戚之運糧行裝不與焉蓋河濱薪草米麥一無所有衣食之具皆自家中運致兩岸屯聚計三十餘萬人穢氣薰蒸𭮀者相枕藉一丁𭮀則行縣補其缺及春疫氣復發先後𭮀者十餘萬而河南界尤甚役者度日如歲安能復計久逺况監司催督嚴急惟欲速成宜其草菅民命而迄無成功也。
35	輿地有南戒北戒之說北戒自積䂖終南負地絡之隂東及太華踰河並雷首砥柱王屋太行北抵常山之右乃東循塞垣至穢貊朝鮮是謂北紀所以限戎狄也南戒自岷山嶓冢負地絡之陽東及太華連商山熊耳外方桐柏逾江濮荊山至於衡陽乃東循嶺徼達於甌閩是謂南紀所以限蠻夷也此天下之大勢也。
36	今中國之勢惟河與海環而抱之河源出崑崙星𪧐海蓋極西南之方其流北行經洮州又東北越亂山中過寧夏出塞外始折而南入中國至砥柱折而東經中州至呂梁犇而入淮直抵海口海則從遼東朝鮮極東北界迤嘿而南經三吴甌閩折而西直抵安南暹羅滇洱之界蓋其百南盡頭去星𪧐海亦當不逺矣西北想亦當有大海環於地外但中國之人耳目所未到也。
37	以中國之水論之淮以北之水河為大而淝也穎也汴也汶也泗也衛也漳也濟也潞也滹沱也灤也沁也洮也渭也皆附於河者也淮以北江為大而吴也越也錢唐也曹娥也螺女也章貢也漢也湘也賀也左蠡也富良也瀾滄也皆附於江者也至其支流小派北以河名而南以江名者尚不可勝計也而淮界其中導南北之流而會之以入於海故謂之淮淮者滙也四瀆之尊淮居一焉淮之視江河漢大小懸絶而與之竝列者以其界南北而別江河也。
38	禹九河故道今傳其名尚有存者徒駭在滄州太史在南皮縣之北馬頰在東光縣界胡蘇在慶雲縣西南簡潔俱在南皮城外鈎盤在獻縣東南鬲津在慶雲又云：在樂陵縣考之於書多與今不相合酈道元謂九河碣䂖皆淪於海此蓋後世新河傳以舊名耳今又將併其新者而湮塞之矣。
39	滄州鹽山縣有丱兮城一名千童城相傳徐福將童男女千人入海僑居於此但不知福當時從天津入海耶從膠萊入海耶考始皇旣並渤海以東過黄睡窮成山登之罘立䂖瑯琊而後遣徐市等入海其不由鹽山明甚後人以其近海戲為此名耳。
40	南皮舊城一名䂖崇城崇故居遺址猶在其路西有小阜則范丹宅也二人生同里閈乃一貧一富大相懸絶如此及異代之後荒丘衰草又復同歸於盡丹未見不足而崇未見有餘也且丹以廉得名而崇以財殺身所謂身名俱泰者安在哉每一過之令人憮然。
41	京師北三山大䂖窩水中產白䂖如玉專以供大內及陵寢堦砌欄楯之用柔而易琢鏤為龍鳳芝草之形採盡復生昔人謂愚父所藏燕䂖當卽此耶。
42	三國時諺曰：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𭮀不止武昌居蓋當時形勝自是建業為上游而文物之繁麗沃野之富饒又所不論也鐘山龍蟠䂖城虎踞帝王之都諸葛武侯巳稱之矣但孫氏及𣈆不過百年宋齊梁陳為祚愈促我太祖定鼎創業將垂萬禩而再世之後竟復北遷豈王氣之有限耶抑終是偏安之勢非一綂之規也。
43	金陵規模稍狹鐘山太逼而長江又太逼前無餘地覺無緜逺氣象其大略彷彿甚似閩中但閩又較偏一隅耳。
44	金陵鐘山百里外望之紫氣浮動欝欝葱葱太祖孝陵在焉知王氣之未艾也又城中民居凢有小樓東北望無不見鐘山者其他四逺諸山重沓環抱劉禹錫詩山圍故國周遭在高季廸白下有山皆繞郭是也但有牛首一山背城而外向然使此山亦內繞則無復出氣不成都矣。
45	建業之似閩中有三城中之山半截郭外一也大江𢿙重環繞如帶二也四面諸山環拱會城三也金陵以三吴為東門楚蜀為西戸閩中以吳越為北門嶺表為南府至於阻險自固金陵則藉水閩中則藉山若夫干戈擾攘之際金陵為必爭之地閩可畢世不被兵也。
46	近人有謂金陵山形散而不聚江流去而不留非帝王都也其言固似太過但天下如人一身帝都不在元首亦當在胸今大一統之時金陵在左腋下何以運四方乎天之北極人君之位也必正中而近北則今日之燕京近之矣江左六朝失淮以北則又建康為上游且相承正朔二百餘載矣何不可都之有。
47	金陵南門名曰：聚寶相傳洪武初沈萬三所築也沈之富甲於江南太祖令築東南諸城西北者未就而沈工巳竣矣太祖屢欲殺之人言其家有聚寶盆故能致富沈遂聲言以盆埋城門下以鎮王氣故以名門云迤東有賽公橋云沈造𢿙橋自以為能謝其子婦婦恚自出巳財為之其宏麗工緻又倍於沈故以賽公名也沈後以事編置雲南子孫仍富或言其有㸃化之術云。
48	金陵諸勝如鳳皇臺杏花村雨花臺皆一坏黃土耳惟攝山䂖灰牛首諸寺宏麗無恙城中之寺莫飭於瓦棺城外之寺莫雄於天界至於長干一望叢林相續金碧照目梵唄聒耳卽西湖之繁華長安之壯麗未有以敵此者也。
49	余承乏留都比部留都三法司省寺獨在太平門外左鐘山而右玄武湖出門太平是逶迤二里許春花夏鳥秋月冬雪四時景光皆足娛人緩轡徐行晨入酉出嘯歌自足忘其署之冷也嗣是移官職方徙北水部衮衮馬頭塵匆匆駒隙影耳追思曩者閒心樂地詎可復得故今宦者謂留都為仙吏而留都諸曹中司冦之屬尤為神仙也然不可為巧宦者道也。
50	金陵有莫愁湖莫愁䂖城女子非䂖頭城也䂖城在古為復州郢中今之承天府是也且與襄陽估客同為一事今人誤以為䂖頭城故并其湖而妄名之耳。
51	雨花臺下一派沙土中常有五色䂖子狀如靺鞨青碧紅綠不等亦有極通明可愛者不減寶䂖也雨後行人往往拾得之豈當時天所雨花其精氣凝而為䂖耶。
52	牛首山寺窗中見塔影閉門則影從門罅入其影倒見尖反向門塔相去甚遠此理之不可曉者何處無塔何處無窗隙而塔影未必入卽入而未必倒也。
53	靈谷寺乃太祖攺葬寶誌之所規制甚麗中殿無梁云猶是六朝所建也有琵琶谷拍手輙鳴作琵琶聲寺原有松十萬株近為僧衆所盜以刀刻其皮一周無何則枯𭮀輙報官而薪之今所存不能十之一也。
54	太祖於金陵建十六樓以處官伎曰來賓曰重譯曰清江曰䂖城曰鹤鳴曰醉仙曰樂民曰集賢曰：謳歌曰：鼓腹曰輕烟曰淡粉曰梅妍曰柳翠曰南市曰北市蓋當時縉紳通得用官伎如宋時事不惟見盛時文罔之踈亦足見昇平歡樂之象今時刑法曰密吏治曰操切而粉黛歌粉之輩亦幾無以自存非復盛時景象矣王百穀送王元美詩云：最是傷心桃葉渡春來聞說雀堪羅語雖不典然寔關於國家興衰之兆非浪語也。
55	金陵秦淮一帶夾岸樓閣中流簫鼓日夜不絶蓋其繁華佳麗自六朝以來巳然矣杜牧詩云：商女不知亾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夫國之興亾豈關於遊人歌妓哉六朝以盤樂亾而東漢以節義宋人以理學亦䘚歸於亾耳但使國家承平管絃之聲不絶亦足粧點太平良勝悲苦呻吟之聲也。
56	金陵街道極寬廣雖九軌可容近來生齒漸蕃民居日密稍稍侵官道以為廛肆此亦必然之勢也天造草昧兵火之後餘地自多奕世承平戸口𢿙倍豈能於屋上架屋必蠶食而充拓之官府又何愛此無用之地而不令百姓之熈熙穰穰也近來一二為政者苦欲復當時之故基民居官署槩欲拆毀使流離載道瓦礫極目不祥之兆莫大焉。
57	姑蘇雖覇國之餘習山海之厚利然其人儇巧而俗侈靡不惟不可都亦不可居也士子習於周旋文飾俯仰應對嫺熟至不可耐而市井小人百虛一實舞文狙詐不事本業蓋視四方之人皆以為椎魯可笑而獨擅巧勝之名殊不知其巧者乃所以為拙也。
58	三吳賦稅之重甲於天下一縣可敵江北一大郡破家亾身者徃徃有之而閭閻不困者何也蓋其山海之利所入不貲而人之射利無微不析眞所謂彌天之網竟埜之罘獸盡於山魚窮於澤者矣其人亦生而辯皙卽窮巷下傭無不能言語進退者亦其風氣使然也。
59	洞庭西山出太湖䂖黑質白理高逾尋丈峰巒窟穴騰有天然之致不脛而走四方其價佳者百金劣亦不下十𢿙金園池中必不可無之物而吾閩中尤艱得之蓋阻於山嶺非海運不能致耳崑山䂖類刻玉然不過二三尺而止案頭物也靈璧䂖扣之有聲而佳者愈不可得宋葉少林自言過靈璧得䂖四尺許以八百金市之其貴亦甚矣今時靈璧無有高四尺者亦無有八百金之䂖也。
60	滇中大理䂖白黑分明大者七八尺作屏風價有值百餘金者然大理之貴亦以其處遐荒至中原甚費力耳彭城山上有花斑䂖紋如竹葉甚佳而土人不知貴若取以為几殊不俗也。
61	吾閩玉華洞䂖似崑山而精瑩過之小者如拳大者二三尺許然多止一二面而其背蝕土者殊粗若得四面如一無粗䂖皮傳之其價亦不貲也。
62	𣱵安溪中出䂖多如懸崖倒覆之狀土人就其勢少加斵削置之庭前亦自奇絶高者五六尺許但色枯而不吸水故不能生苔作綠沉色以此減價耳。
63	閩中白沙溪北有溫泉焉地名湯院山上出䂖脆而易琢粗而滋水窟宅峰巒儡磈之奇不可名狀閩人園中常以此代太湖然太湖終見䂖質而湯院歲久苔滋草生薈蔚其上竟可作小山矣。
64	嶺南英䂖出英德縣峰巒聳秀巖竇分明無斧鑿痕有金䂖聲置之齋中亦一奇品但高大者不可易致。
65	金陵鳳凰臺上有奇䂖丈許相傳李太白物好事者又刻太白鳳凰臺詩於上蓋亦宋人墨蹟也楚陳玉叔官金陵舁以歸舟至采䂖大風浪作舟竟覆䂖沉焉豈謫仙之英魂不欲此䂖落他人之手耶亦異矣。
66	李德裕云以吾平泉一草一䂖與人者非子孫也余謂富貴之家脩飾園沼必竭其物力招致四方之奇樹怪䂖窮極志願而後巳其得之也既難則其臨終之時必然留連眷戀而懼子孫之不能守也豈知子孫之賢不肖志趣迥别卽千言萬語安能禁其不與人哉况富貴權力一旦屬之他人有欲不與人而不可得者其為惑滋甚矣余治小圃不費難得之物每每山行遇道旁䂖有姿態者卽覓人舁歸錯置卉竹間久而雜沓亦覺有郊坰間趣蓋不惟無財可辦亦使他日易於勅斷不作愛想也。
67	趙南仲愛靈璧一䂖而命五百本舁至臨安鄭璠得象江六怪䂖而以六十萬錢輦歸榮陽勞民傷財至於此極何怪艮嶽䂖綱終貽北狩也以此為雅不敢謂然。
68	山中䂖掘置池畔草間自與世間傳翫諸䂖氣色不同蓋深山之中受霧露日月之精不為耳目之娛每至樹木茂密烟靄凝浮一種賞心非富貴俗子所可與也。
69	《酉陽雜俎》載利州臨江寺䂖得之水中初才如拳置佛殿中䂖遂長不巳經年重四十斤大凢䂖在土中水中者皆能長但無如是之速耳余在閩山中見一䂖竇穴𢿙尺中空有宋時人題詩上半截猶可讀下半截巳為外面所障其䂖一片而生非嵌就者故知䂖能長無疑也。
70	嶺南有海䂖如羊肚大者七八尺然無色澤不足貴閩有浮䂖亦類羊肚而敗絮其中置之水中則浮以語它鄉人未必信也。
71	零陵䂖燕相傳能飛飛卽風雨唐詩䂖燕拂雲晴亦雨是也然是䂖質斷無能飛之理謝鴻云向在鄉中山寺為學見高巖上䂖有如燕狀者因以筆記之䂖為烈曰所暴忽有驟雨過䂖卽衝起往往墜地蓋寒熱相激而迸落非眞能飛也此言足破千古之疑矣山東有陽起䂖煆為粉著紙上日中暴熱便能飛起蓋此䂖為陽精相感之理固宜爾也其䂖入藥能壯陽道。
72	《管子》曰：齊之水道躁而復故其民貪麤而好勇楚之水漳弱而清故其民輕果而賊越之水重濁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最而稽淤滯而雜故其民貪戾罔而好事𣈆之水枯旱而運淤滯而雜故其民謟諛而葆詐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滯而雜故其民愚戇而好貞輕疾而易𭮀宋之水輕勁而清故其民簡易而好正校之於今亦不甚然矣大抵江北之水迅激而濁故其人重而悍江南之水委紆而冽故其人緩而巧至於五方之變亦有不能盡符者人不受命於物也。
73	輕水之人多秃與癭重水之人多腫與躄甘水之人多好與美辛水之人多疽與痤苦水之人多尫與僂余行天下見溪水之人多清鹹水之人多戇險水之人多癭苦水之人多痞甘水之人多壽滕嶧南陽易州之人飲山水者無不患癭惟自鑿井飲則無患山東東兗沿海諸州縣井泉皆苦其地多嫌飲之久則患痞惟不食麪及飲河水則無患此不可不知也。
74	余在東郡久東郡近郭諸泉皆苦衙齋中至無一草一木卽折楊柳種之亦皆不活所謂不毛之地也每雨過日曬土花矗起如白鹽者無𢿙市上麵餅皆苦水所發食之卽飲井泉無不生瘡矣彼中嬰兒殤於此者十常五六而南方人尤不慣此動罹其禍不可救藥也。
75	易州湖州之鏡阿井之膠成都之錦青州之白丸子皆以水勝耳至於婦人女子尤關於水蓋天地之隂氣所凝結也燕趙江漢之女若耶洛浦之姝古稱絶色必配之以水豈其性固亦有相宜不聞山中之產佳麗也吾聞建安一派溪源自武夷九曲來一瀉千里清可以鑒而建陽士女莫不白皙輕盈卽輿儓下賤無有蠢濁肥黑者豈非山水之故耳。
76	劉伯芻之論水以揚子中冷為第一次之慧山虎丘丹陽大明淞江淮水為七陸竟陵之品泉則以康王谷為第一次之濂水慧山蘭溪以至於雪水凢二十而揚子中冷屈居第七矣此果銖稱尺量不易之論耶而所品之外天下又果無泉可以勝此者耶吾以為二子之論但據生平耳目之所及者而品第之耳天下中川一百三十有五小川一千二百五十有一水泉三億三萬三千五百一十有九而遐荒絶域者不與焉今以一人之聞見意識遂欲遍第天下之水何異井蛙管豹之見也。
77	《茶經》云：水品山水為上江水次之井水為下此自是定論然山水須乳泉徑流者又須近人村落者若深山窮谷之中恐有瘴霧毒蛇不利於人卽無毒者亦能令人發瘧蓋其氣味與五藏不相習也奔湍急瀬久飲能令人癭井水亦有絶佳者不亞山泉大約江水以甘勝井水以冽勝山水則兼甘與冽而有之者也。
78	閩地近海井泉多鹹人家惟用雨水烹茶蓋取其易致而不臭腐然須梅雨者佳江北之雨水不堪用者屋瓦多糞土也。
79	以余耳目所及之泉若中冷锡山等泉人所共賞者不載若濟南之趵突泉臨淄之孝婦泉青州之范公泉吴興之半月泉碧浪湖水杭州西湖龍井水新安天都之九龍潭水鉛山之䂖井寺水觀音洞水武夷之珠簾泉太姥之龍井水支提之龍潭水閩中鼓山之喝水巖泉冶山之龍腰水東山之聖泉金陵蔣山之八功德泉攝山之珍珠泉皆甘冽異常其它難以枚舉但在窮鄉遐僻無人鑑賞耳。
80	客中若遇無甘泉去處但以苦水烹之𢿙沸後澄至冷去其泥滓復烹之卽甘矣此亦古人煉炭之法也北方每霪雨時取翡几滑淨者於空中盛倒入罌中亦與南方雨水氣味無别也。
81	人生飯麤糲衣氈毳皆可耐惟無水烹茶殊不可耐無山水卽江水無雨水卽河水但不苦鹹卽不失正味矣氷水雖寒不堪烹者不淨也雪水易腐雨水藏久卽生孑孑飲之有河魚之疾而閩人重之蓋不甚别茶也。
82	凢出師遇深山無泉之處掘井一二丈不得水者可束藴火薰之而密覆其上火烟不得出必尋泉脉隙處潜通卽它山𢿙里外泉皆能引而致之烟通則泉流矣。
83	凢古坑有水處曰膽水無水處曰膽土膽水可以浸銅膽土可以煎銅。
84	天下泉有一勺而不枯不溢者夫不枯易耳其不溢也何故此理之不可曉者余在蔣山見一人泉僅盛碗許吸盡復出閩雪峰有應潮泉亦僅如盌東山聖泉可尺許松根環之千年如一日也然此𢿙者猶泉脉在地中不可見也鼓山鳳尾亭泉初瀉巖下後為神晏喝從山背而下承一䂖池方廣不逾七尺水終日奔注其中而不見其溢也愈令人不可解矣。
85	溫泉江北惟驪山沂州有之江南黄山招州有之至吾閩中則多矣吾郡城內外溫泉共十五處而其一在湯門外最小而極熱土人呼為殺狗泉蓋盜狗者常於此治之也晦翁注《論語》謂魯有溫泉理或然也然晦翁未至魯豈不習閩乎而乃以理斷之何也。
86	大凢溫泉之發源其下必有朱砂或硫黄譽䂖蓋天地至陽之精所結也閩中諸泉皆作硫黄氣甚者薰人不可耐人有疥者浴之輒愈竹木浸一𪧐則終不蠹蓋琉黃能殺諸蟲也華清宮余未之見然李賀詩有華清宮中譽䂖湯之句其為譽䂖無疑矣黄山下者萬曆戊戌秋曽與同志諸子共浴其中方廣丈許上有䂖屋覆之其底皆白沙沙熱足不能久住所浴垢膩自流於外都不煩人力也亦無硫黃氣相傳朱砂在其下一日有樵子早過之見泉水赤如血砂片若桃花者浮滿水面驚怪歸以語人翌日鄰里競往視之則無所見矣浴久令人骨節怠緩不收蓋居深山中去城市僻遠非若閩中之穢雜也。
87	淄澠之合易牙嘗而知之李德裕知䂖頭城下水非金山泉陸羽知揚子江臨岸水非南泠蒲元知涪水與江水之雜皆神鑒也竊怪水之投水自當混而為一乃揚杓傾盆至半知其自此始為南冷豈眞有限界而不亂耶吾郡海水通河河淡而海鹹隨潮上下二水之魚交入輒𭮀廼知水自不混但恐交接之處不能截然耳。
88	登州海上有蜃氣時結為樓臺謂之海市余謂此海氣非蜃氣也大凢海水之精多結而成形散而成光凢海中之物得其氣久者皆能變幻不獨蜃也余家海濱每秋月極明水天一色萬頃無波海中蚌蛤車螯之屬大者如斗吐珠與月光相射倐忽吐成城市樓閣截流而渡杳杳至不可見方没海濱之人亦習以為常不知異也至於蛑蝤蚶蠣之屬積殻厨下暗中皆生光尺許就視之熒熒然其為海水之氣無疑矣。
89	宋時巨室治園作假山多用雄黄熖硝和土築之蓋雄黄能辟虺蛇熖硝能生烟霧每隂雨之𠋫雲氣浡欝如眞山矣。
90	假山之戲當在江北無山之所裝點一二以當卧遊若在南方出門皆眞山眞水隨意所擇築菟裘而老焉或映古木或對奇峰或俯清流或踞磐䂖主客之景皆佳四時之賞不絶卽善繪者不能圖其一二又何叠䂖累土之工所敢望乎。
91	假山須用山䂖大小高下隨宜布置不可斧鑿蓋䂖去其皮便枯槁不復潤澤生莓苔也太湖錦川雖不可無但可粧㸃一二耳若純是難得奇品終覺粉飾太勝無復丘壑天然之致矣余每見人園池踞名山之勝必壅蔽以亭榭粧砌以文䂖繚繞以曲房堆叠以尖峰甚至猥聮惡額累累相望徒滋勝地之不幸貽山靈之嘔噦耳此非江南之賈𥪡必江北之閹宦也。
92	《西京雜記》載茂陵富人袁廣漢築園四五里激流水注其內攝䂖為山高十餘丈此假山之始也然䂖初不甚擇至宋宣和時朱酏童貫以花䂖娛人主意如靈璧一䂖高至二十餘丈周圍稱是千夫舁之不動艮嶽一䂖高四十餘丈封為盤固侯䂖自此重矣李文叔《洛陽名園記》十有九所始於富鄭公而終於呂文穆其中多言花木池臺之盛而其所謂山如王開府宅水北胡氏二園者皆據嵩少北邙之麓以為勝則知時未尚假山也自宣和作俑而後人爭効之然北人目未見山而不知作南人舍眞山而僞為之其蔽甚矣。
93	吳中假山土䂖畢具之外倩一妙手作之及舁築之費非千金不可然在作者工拙何如工者事事有致景不重叠䂖不反背疏密得宜高下合作人工之中不失天然偪側之地又含野意勿𤨏碎而可厭勿整齊而近俗勿誇多鬪麗勿太巧䘮眞令人終歲游息而不厭斯得之矣大率䂖易得水難得古木大樹尤難得也。
94	王氏弇州園䂖高者三丈許至毁城門而入然亦近於淫矣洛陽名園以苗帥者為第一據稱大樹百尺對峙望之如山竹萬餘竿有水東來可浮十䂖舟有大松七水環繞之卽此𢿙語勝槩已自壓天下矣乃知古人剏造皆極天然之致非若今富貴家但聞鉅麗巳也。
95	紈袴大賈非無臺沼之樂而不傳於世者不足傳也拘儒俗吏極意脩飾以自娛奉而中多可憎者胸無丘壑也文人墨士有魚鳥之致山林之賞而家徒四壁貧不可為恱也窮鄉潟壤沙塞陋域空藏白鏹而無一竹一䂖可供吟嘯者地限之也幸而兼此四者所得於造物侈矣而猶然逐於聲利耽於仕進生行𭮀歸它人入室不亦可歎之甚哉。
96	唐裴晉公湖園宏邃勝槩甲於天下司馬温公獨樂園卑小不過十𢿙椽然當其功成名遂快然自適則𣈆公未始有餘而溫公未始不足也况以𣈆公之勲業當時文人巳有破盡千家作一池之誚而溫公之園亦儼然與洛中諸名園並列而無慙色乃知傳世之具在彼不在此苟可以自適而止矣不必更求赢餘也。
97	吾閩窮民有以淘沙為業者每得小䂖有峰巒巖穴者悉置庭中久之甃土為池叠蠣房為山置䂖其上作武夷九曲之勢三十六峰森列相向而書晦翁權歇於上字如蠅頭池如杯盤山如筆架水環其中蜆螄為之舟琢瓦為之橋殊肖也余謂仙人在雲中下視武夷不過如此以一賤傭乃能匠心經營以娛耳目若此其胸中丘壑不當勝統袴子十倍耶。
98	名園記水北胡氏園其名皆可笑如其臺四望百餘里縈伊繚洛雲烟掩映使畫工極思不可圖畫而名之曰：玩月臺有庵在松檜藤葛之中闢旁牖則臺之所見亦畢備於前而名之曰：學古庵乃知此失古人巳有之但不如今人之多耳今人之扁額又非甚不通者但俗惡耳入門曲逕首揭城市山林臨池水檻必曰天光雲影濠濮想多見魚塘水竹居必施筠塢日涉市隱屢見園名環翠來雲皆為樓額至於俗聮尤不可耐當借咸陽一炬了之耳此失閩最多江右次之吳中差少。
99	余在德平葛尚寶園見木假山一座巖洞峰巒皆木頭叠成不用片䂖杯土也余奇而賞之為再引滿因笑謂葛君歲久而朽奈何答曰：此土中之根非百年不朽也吾園能保百年乎余更賞其達時萬曆壬寅元曰也。
100	魏武帝於鄴城西北築三臺中名銅雀南名金虎北名氷井皆高八九丈有屋百餘間今人但知有銅雀而不知更有二臺也。
101	萬曆癸丑四月望日與崔徵仲孝廉登張秋之戊巳山酒間徵以支干命名者徵仲言有子午谷丁戊山二酉室余言秦有子午臺見《拾遺記》楚有丙穴漢有戊巳校尉又有庚辛之枋甲乙之帳丙舍子夜甲第辛盤徵仲言有屈戊午道白丁壬人余言尚有乙榜及呼庚癸者時徵仲下第貧乏大笑而巳歸途馬上思唐詩有午橋羣吏散亥字老人近亦可補一闕也。
102	濮州有愁臺陳思王故址也長安有訟臺韋庶人所作也楚有思臺樊姬墓也漢有望思臺武帝為戾太子作也有靈夢臺為李夫人作也周有誃臺景王作也誃之為言離也此皆以情名者也。
103	帝王苑囿臺觀之樂誠不能無蓋自土階茅茨不可復得而靈臺靈囿文王之聖巳不廢矣如唐太宗之九成宮明皇之驪山溫泉此其樂在山川者也宋高宗疊䂖以像飛來激水以為冷泉此其樂在工巧者也宣和艮嶽窮極人間怪木奇䂖珍禽異獸深秋中夜凄凉之聲四徹此其樂在玩物者也始皇阿房千萬間武帝上林苑中離官七十所煬帝西苑三百里此其樂在宏麗者也東昏為芳樂苑當暑種樹朝種夕𭮀細草名花至便焦燥紛紜無巳山䂖皆塗彩色諸樓壁悉畫男女私褻之像其殺風景甚矣此其所以為東昏也。
104	縉紳喜治第宅亦是一蔽當其壯年歷仕或鞅掌王事或家計未立行樂之光景皆巳蹉跎過𥁞及其官罷年衰囊橐滿盈然後窮極土木廣侈華麗以明得志曾幾何時而溘先朝露矣余鄉一先達起家鄉薦官至太守貲累巨萬家居繕治第宅甲於一郡材具工匠皆越𢿙百里外致之甫落成而身𭮀妻亦𭮀子女爭奪肉未寒而券入他人之手矣每語子弟可為𣱵鑒也。
105	郭汾陽治第謂工人曰好築此墻勿令不牢築者釋錘而對曰：𢿙十年來京城達官家墻皆是某所築今某𭮀某亾某敗某絶人自攺換墻固無恙令公聞之惕然動心卽日請老噫賢哉工人之言達哉令公之見也。
106	精巧愈甚則失勢之曰人之瞰之也愈急是速其敗也價值愈高則食乏之曰人之市之也愈難是益其累也况致富之家多不以道子孫速敗自是常理冷眼旁觀可為嘆息。
107	宋王君貺拜三司方二十七歲卽在洛起宅至八十歲而宅終不成子舍早世惟一孫居之不能十分之一富鄭公亦起大宅而無子族子紹定居之而紹定又無子二公皆宋名臣而不能勘破此關况今世哉。
108	古人觀室者周其寢廟又適其偃焉偃者廁也厠雖穢濁之所而古人重之今大江以北人家不復作厠矣古之人君便必如厠如𣈆景公如厠陷而䘚漢武帝如厠見衛青北齊文宣令宰相楊愔進厠籌非如今淨器之便也但江南作厠皆以與農夫交易江北無水田故糞無所用俟其地上乾然後和土以溉田京師則停溝中俟春而後發之暴日中其穢氣不可近人暴觸之輒病又何如奏厠之便乎。
109	武帝如厠見衛青解者必曲為之說此殊可笑史之記此政甚言帝之慢大臣以見其敬黯耳若非溷厠史何必書衛青公主馬前奴也官卽尊貴帝狎之久矣文宣令宰相進厠籌武帝之如厠見大將軍亦何足怪唐郭汾陽將校官至節度使封侯皆趨走執役於前夫人小女至令捧湯持恱則帝之如厠見青固狎愛之至而亦青之所以自全也。
110	䂖崇厠上有釋紗帳大牀茵蓐甚麗兩婢持香囊則帝王之厠可知豈比窮措大糞穢狼藉蠅與縱橫者而不可屈大將軍一見乎。
111	閣與閣世人多混用之閣夾室也以板為之亦樓觀之通名也〈內則〉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蓋古人制此以庋飲食之所卽今房中之板閣而後乃廣其制為天祿凌烟等名或以藏書或以繪像或以為登眺遊覽之所此樓閣之閣也閤者門旁小戸也漢公孫弘開東閤以延賢人蓋避當門而東向開一小門引賔客以别於官屬卽今官署腳門旁有延賔舘是也韓延壽為太守閉閤思過卽如今閉腳門不聽官屬入耳唐正衙日喚仗入閤則百官亦隨以入謂之入閤蓋中門不啟而開腳門也然則夾室謂之閣傍門為之閣義自昭然漢三公黄閣注不敢洞開朱門以别於人主故黄其閣今國家設文淵閣藏書而大學士主之故謂之閣老若以黄閤東閤之義言之亦可謂之閣老耳。
112	《爾雅》：小閨謂之閤，閨卽門也，故金門亦謂金閨，處子謂之閨女，以其處門內也。今人閨、閤槩作閨閣，至以朝廷東閤亦巍然揭東閣之額，而不覺其非，蓋黃閣老、子美詩巳誤用之矣，今若稱閣下為閤下，舉世有不笑之者耶？
113	紫微原為帝星以其政事之所從出故中書省亦謂之紫微而舍人為紫微郞白樂天紫薇花對紫微郞者以其音之偶同戲用之耳今各處藩省多揭紫薇為堂名而𭆤知署額多稱薇省分署者習而不覺其非也。
114	古者官舍槩謂之省寺《漢書》何並傳王林卿度涇橋令騎奴還至寺門拔刀剥其建鼓唐制中書兩府謂之三省宋惟有中書省國朝去中書而外藩司原有行省之設故俗謂之十三省云寺則一二九卿如大理光祿之類蓋亦仍其舊稱而佛宮槩謂之寺矣相傳起於漢明帝崇重佛教化比於公卿之爵故以寺名其居今則非勑賜者不得稱也。
115	《孟子》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注置驛也郵馹也所以傳命也今人驛與馹多通用而不知其異也按馬《傳》曰：置歩《傳》曰：郵置者驛馬也郵者鋪逓也旣言置又言郵蓋亦當時俗語如今言驛鋪也至《廣雅》解云置驛也郵亦驛也則誤以馹為驛也。
116	古者乘傳皆驛車也《史記》田橫與客二人乘傳詣雒陽注四馬高足為置傳四馬中足為馳傳四馬下足為乘傳然鄭子產乘遽而至則似單馬騎矣《釋文》以車曰傳以馬曰：遽子產時相鄭國豈乏車乎懼不及故乘遽其為驛馬無疑矣漢初尚乘傳車如鄭當時王溫舒皆私具驛馬後患其不速一槩乘馬矣。
117	閩中《方言》家中小巷謂之弄《南史》東昏侯遇弑於西弄弄卽巷也元經世大典謂之火術今京師訛為術術。
118	佛典一弓為四肘五百弓為一拘盧舍王荊公詩卧占寬間五百弓五百弓四里也今閩中量田尚用弓云：四歩為一弓而它處人無知之者此亦古法之遺也又佛地以二畆為𩀱皇華老人詩招客先開四十雙是也而今絶無知者。
119	詩及爾同僚《左傳》同官曰寮注寮小窗也蓋取同舍之義然古僚通作寮書百僚師師僚之為言臣也《釋文》僚賤隸之稱《左傳》泉丘人女奔孟僖子其僚從之則僚不過朋儕之義故其字從人尞聲詩之所謂同僚者恐亦如是後人見其從室遂引僧寮绮寮之義以證之不知同寮可作同僚而僧寮不可作僧僚也。
120	《歲時記》務本坊西門有鬼市冬夜嘗聞賣乾柴聲是鬼自為市也番禺雜記海邊時有鬼市半夜而合雞鳴而散人與交易多得異物又濟瀆廟神嘗與人交易以契券投池中金輒如𢿙浮出牛馬百物皆可假借趙州廉頗墓亦然是鬼與人市也秦始皇作地市令生人不得欺𭮀人是人與鬼市也。
121	嶺南之市謂之虚言滿時少虛時多也西蜀謂之亥亥者亥也亥者瘧也言間日一作也山東人謂之集每集則百貨俱陳四遠競湊大至騾馬牛羊奴婢妻子小至斗粟尺布必於其曰聚焉謂之起集嶺南謂之趂虛而嶺南多婦人為市又一奇也京師朔望及二十五俱於城隍廟為市它時散處各方而至此日皆合為一市者亦甚便之而京師間有異物奇寶郞曹入直之暇下馬廵行冠帶相錯不禁也初四十四二十四等日則於東皇城之北有集謂之內市多是內人赢餘之物不及廟中之多也至每歲正月十一日起至十八日止則在東華門外迤運極東陳設十餘里謂之燈市則天下瑰奇鉅麗之觀畢集於是視廟中又盛矣。
122	燈市雖無所不有然其大端有二紈素珠玉多宜於婦人一也華麗妝飾多宜於貴戚二也舍是則猥雜器用飲食與假古銅器耳余在燕都四度燈市日曰遊戲欲覓一古書古畫竟不可得眞所謂入寶山而空手却囘良以自笑也。
123	《左傳》曰：都鄙有章都城郭也鄙鄉村也故都訓美鄙訓俗《淮南子》曰：始乎都者常本乎鄙亦猶朝市之分君子、小人也。
124	新安如韋舘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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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部一》